第1章 CH1
“繼國嚴勝,你弟被人圍毆了!”呼喊聲穿過教室窗戶。
繼國嚴勝雙目睜開,睡意蕩然無存,為展兄長雄風一躍沖出教室,快得圍觀群衆影子都看不清。
欺負我弟,誰敢?!繼國嚴勝急切而無聲的腳步在樹林中剎住,松葉搖晃。卻見繼國緣一潇灑地拍拍手,尋釁滋事的校霸混混鼻青臉腫,已然東倒西歪,立在中央的帥氣少年,毫發無傷。
見哥哥來了,繼國緣一揚起他标志性的笑臉,燦爛又溫柔。
衆所周知,繼國緣一很少笑,唯獨對哥哥例外。然而,繼國嚴勝從來就厭惡他的笑容,轉而将視線投向地上不省人事的混混,心下自嘲。
他又做了多餘的事。
無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神選之子的弟弟依然被命運眷顧,從來就不需要他的保護。他這樣趕來,無非是為弟弟的英勇增添了一個無能的見證者。
“哥哥很擔心我吧。”繼國緣一的胳膊箍住他的肩膀,弟弟的身高比他還要高上那麽幾公分,他的側臉被弟弟的陰影籠罩了,“我沒事了。相比起來,哥哥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心情不好嗎?”
繼國嚴勝拍掉繼國緣一的手,眉心深蹙,兀自一人走在前面。
一念執着,成為惡鬼,掙紮過數百年的光陰,最終醜陋地灰飛煙滅。他本以為一切都已終結,卻從未想過,自己竟然再次見到了這個弟弟,他又愛又恨的血親。
盡管時代變了,環境變了,他們不再學習劍術,世上也不再有惡鬼。但在繼國嚴勝看來,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不同,繼國緣一依舊是光芒萬丈的天才學子,他依舊是平庸的襯托者,這也充分證明了金子到哪裏都會發光,而庸才永遠都是庸才的道理。
“哥哥,上次周考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繼國緣一追上來,“我相信那不是哥哥真正的實力,我會幫哥哥補習的。”
抱歉,那确實就是我真正的實力。繼國嚴勝冷漠地別開頭:“不用。”
剛重生就穿越到考場上,不僅不知道拿破侖,他答題卡都不會塗,現代的中性筆圓珠筆也很難用。誰能想到,他拼命揮了數百年的劍,早已經過時了,所謂的校園劍道社,不過是一群小娃娃拿着牙簽互相揮舞,他都懶得多看一眼。
兄弟二人回到教室,他們的座位——從小所有的班主任都會把他們兩個編在一起,仿佛一種玩真人版連連看的神秘默契,同理,宿舍也是。繼國嚴勝根本無法擺脫這個弟弟,只能打開書,眼睛緊盯着課本。
背後,一位嬌小乖巧的女生蹑手蹑腳地靠近——她以為她已經很安靜了,但以繼國嚴勝劍士的敏銳,她的動靜無異于猛犸象在草原上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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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繼國緣一身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答謝點心:“緣一君,上次多虧你給我講題,非常感謝!”她面頰泛出粉紅色,“這周末……你能幫我補習嗎?”
“抱歉幣原同學。”繼國緣一維持着禮貌的微笑,“這周末我和哥哥約好了。”
繼國嚴勝本來臉都快側到牆壁上了,就是不想摻合少男少女這些破事。他弟弟很受歡迎——他一直都對這個事實有無比清醒的認識,這個事實是如此顯而易見、堅不可摧。
然而,就算他一直默念“雨我無瓜”這句咒語,還是默默地躺槍了。繼國嚴勝悄然瞪了一眼繼國緣一,這個弟弟怎麽滿嘴跑火車,他們到底哪裏約好了?
“緣一君是要幫嚴勝君補習嗎?”幣原花子問,“我、我只要半天就好……”
繼國緣一正如繼國嚴勝印象中情緒很少波動的模樣,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哥哥很優秀,不需要補習,我只是幫助哥哥發現真正的自己。如果沒有其他事請回吧,幣原同學。”
繼國嚴勝手中的書頁開始變形。
他很想把手中的印着俾斯麥照片的那一頁糊在繼國緣一臉上。可是他沒有。
因為俾斯麥宰相又做錯了什麽呢。
好端端一個午休總是不得安寧。一個幣原花子走了,另一個漂亮學姐又過來了。
她發育得很快,身量高挑,美豔懾人,她顯然剛從劍道社訓練歸來,漆黑的護具還未完全卸下,左手抱着面罩,右手握竹刀,原本潔白的刀柄早已變成深淺不一的藍色,她這副帶刀出行(盡管是竹刀)的打扮走進他們教室,無人敢阻攔。
“緣一,不考慮加入我們劍道社嗎?”肥前學姐說,“社長和老師都說你很有天賦。”
這是假話。繼國緣一就在社團招新攤位上嘗試着揮過一次竹刀,沒有任何人能僅憑那初學者的第一次揮刀就判斷出劍士的資質。揮刀萬次,才算是剛剛入門。盡管繼國嚴勝比任何人都清楚弟弟的天資,但旁人絕不可能知道。
繼國嚴勝并沒有表露出他對這種拙劣謊言的不屑,任何一個玩笑開到了極點,反而令人笑不出來了。他當做沒聽見一樣,繼續緊盯書本,周身散發出不悅的氣場。
沒等繼國緣一拒絕,肥前學姐又微笑着補充道:
“我看你哥哥嚴勝骨骼驚奇,他一定也特別有天賦,今晚七點我們社團在紫竹館開宣講會,你們兄弟兩個都一起來吧?”
繼國緣一的話到嘴邊,拐了個彎,聲音終于帶了些愉悅:“好啊,那麽麻煩學姐關照了。”
繼國嚴勝:……?
他看着肥前學姐遠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弟弟,宛如看着兩個神經病。
“哥哥,學習久坐對身體不好,偶爾也參加一下運動,鍛煉鍛煉身體吧?”繼國緣一笑眯眯。
所以劍道只是鍛煉身體的工具?繼國嚴勝用一種“你傻了嗎”的眼神看着自家弟弟。過了一會兒,他悻悻地想開了——對于他弟弟這種天才來說,神之劍根本不是什麽遙不可及的領域,只是唾手可得的普通技能而已,當做鍛煉身體也不足為奇。
繼國嚴勝又恢複了往日的面癱臉。
就算哪天繼國緣一用日之呼吸切豆腐,他也不會再感到驚訝了,真的。
晚間七點,盡管繼國嚴勝并不怎麽情願,還是被弟弟拽到了紫竹館。這裏原本是拳道館,大部分時間卻擔任着籃球場的職責,在其餘時間,又變成了劍道場,他們學校不大,一館三用節省資源。
二人和其他人一樣,盤腿席地而坐。先是社團指導者松方老師講話,他簡單介紹了一下劍道的歷史淵源和基本情況,接下來是社長黑田太郎歡迎宣講會觀衆,他學習劍道已有十三年。社團安排幾位前輩兩兩組隊練習揮刀,由一個劈砍另一個,然後由社長向新人解說他們的訓練動作。
竹刀相擊的聲音噼啪作響,配上年輕劍士們的吶喊,吵得繼國嚴勝頭腦昏聩。他根本懶得看這些弱者的劍技——不,這種軟弱的東西根本不能算是劍技,的确如繼國緣一所言,這就是一種拿着棍子胡亂揮舞的鍛煉身體的方式,把他們手裏的竹刀換成晾衣杆也好法棍面包也好,都沒有任何區別。
“哥哥累了嗎。”繼國緣一依然坐得端正,小聲說,“靠我身上休息一會吧。”
“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繼國嚴勝只覺可笑。兄長生來便要讓着弟弟、護着弟弟。長幼尊卑有序,他要是靠在弟弟身上,豈不成了笑話。
“我們會請一位觀衆來上臺試試揮刀,不知各位以前有沒有揮刀的經驗呢?”黑田社長熱情地說着,忽然想起肥前惠子之前提到過有一個名叫繼國緣一的學生校園人氣頗高,如果能拉他入社,一定會有更多新人加入,劍道社今年招新就沒問題了。社長目光在臺下找尋,據說繼國緣一是黑發高馬尾,細長挑眉,紅眼珠……咦,怎麽有兩個?
到底是哪個,左邊還是右邊?
“讓我們就請三排左手第三位的觀衆吧,大家掌聲歡迎!”不管了,随便選一個,反正兩個小夥子長得差不多都很帥,應該任意一個都很有人氣吧。
繼國嚴勝:……
繼國嚴勝黑着臉站了起來。
黑田社長哈哈笑着,忽然一轉頭,卻見肥前惠子氣惱地直沖他使眼色。
與繼國緣一截然相反,繼國嚴勝是校園裏出了名的笑柄。
弟弟是穩定的年級第一,他萬年在前十區間掙紮。按理來說都是學霸,沒什麽好笑的,可偏偏總有那麽些人,拿着不及格的成績,嘲笑考了九十分的沒有考一百分的優秀。
繼國嚴勝身為哥哥,卻樣樣比不過弟弟,最近一次周考還自暴自棄,排名下滑到三百開外,可是沒有一個老師關心他的狀況,因為他的存在感實在太低了。他們只是在給繼國緣一開小竈的同時,順便問問他哥哥的情況,然後随口讓他關照一下哥哥的學習,僅此而已。
“哥哥加油。”繼國緣一萬分真誠。
繼國嚴勝不去看弟弟礙眼的笑臉,徑自走到臺上,黑田社長交給他一把竹刀,他原本不想接,可看見刀——他的手本能地伸過去了,握住。
社長剛要叮囑他一些握刀的細節,卻見他剛一握住刀,姿态就變了,雙手手腕內扣,兩個虎口與刀背在同一直線上,刀尖指向對手的胸前,使對手的肉眼只能看見刀尖一個點,無法捕捉到整個刀身的變化。
但短暫的握刀之後,他便收刀了,左手提刀,刀刃朝向掌心。這些基礎要領,所有劍士都會,但這人身上有種獨特的氣勢,向上挺拔的身姿尤其堅韌淩厲。他收刀的瞬間太快,黑田從未見過這樣迅捷的動作,仿佛那柄沉重的竹刀在他手裏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篾子,空間似乎有些割裂的扭曲。
“不錯,姿态真的很标準,這位同學一定有基礎吧!”黑田社長贊嘆道,“請問你叫什麽名字,學習劍道幾年了?”
“繼國嚴勝。”他興趣寥寥,“事先說明,我沒有意向加入社團。”
黑田社長笑得尴尬:……什麽鬼,這家夥不是來砸場子的吧?
對練開始了。出乎意料的,繼國嚴勝依然遵守了劍道禮儀,并且非常規範。劍道以禮開始,以禮結束,即使簡單的互相對練,也要先行鞠躬和蹲踞禮,雙方移動接近,用刀尖前段互抵确認距離,再開始練習。
繼國嚴勝蹲踞起身,移動向前的步伐如山峰一般穩重,右腳直踏在前,左腳腳跟微提在後。他的對面是肥前惠子副會長,她戴着面,橫舉竹刀,讓練習者豎劈向她的刀身十次,此即為素振,又稱空揮。
社團的本意是請一位觀衆上來揮刀,然後讓松方老師指點一下觀衆,加深大家對揮刀的理解。因此被請到的觀衆最好能出點錯——況且素振的動作也很難不出錯。
素振雖簡單直白,卻是一切劍道練習的基礎。正如書法中的“一”,十分簡單,人人都會寫,但高手和新手的書寫存在天壤之別。即使是練習八十餘載的八段劍士,也難以自诩其揮出的素振完美無瑕。
肥前惠子站定,就像往常一樣舉起刀,她原先的刀弦斷了,刀身還呲了些竹片,為了宣講會,老師特地為她換了一把嶄新的竹刀。
臺下的觀衆凝神觀看,忽然,地板踏響,有風輕輕襲來,她兩手間一松,好像有什麽東西,無聲地斷了。
剎那間,繼國緣一呼吸一滞,目光緊緊盯住臺上的那個人。繼國嚴勝卻已經收刀——與其說是收刀,不如說所有人都沒有看清楚他揮刀,也沒看清楚他如何收刀。
肥前惠子愣了,她望向自己手中的刀——兩段白弦垂下來,刀身斷成了兩截。切面無比平整光滑,根本不像正常傷斷的竹刀!
===TBC===
素振,練習時可以劈同伴的刀,也可以劈空氣。大正時代(也就是頭柱的時代)的劍士在道場練習的時也會使用竹刀或木刀,只不過一哥拿了幾百年的真刀,難免覺得假刀略屑(狗頭)。
竹刀與其說是刀,更像是棍子一點,很接近不規則的長圓柱狀,用白弦代表刀背。
現實的劍道當然是不可能随便劈斷竹刀的啦。
然而這是我們厲害又可愛的一哥啊(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