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露端倪

? 君雲深随着不斷前行的人潮進入街市之中,如滴水入海,他此行尋人,又有瀛累的法寶幫助他隐藏了為人類的氣息,只要低調行事,應該不會惹上麻煩。君雲深自以為如此,卻忽略了一件事——林文曾說過一次,他皮相上占了不少便宜,才會讓那些女生不畏他冷冰冰的性子,前赴後繼地栽倒在他這個坑裏,他雖不以為然,如今卻開始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妖世的女子比他往常在人類世界所見要大膽直接得多。

“好生俊俏的公子呀。”綠色羅裙的女子撞進君雲深懷裏,擡起頭,一張嬌俏的臉含笑看着他, “公子,從何處來?”

“請放手。”一開始還莫名其妙的君雲深在今晚第三次碰到這樣的狀況之後,冷聲道,再無忌憚地釋放冷氣。那女子挑了一雙桃花眼,還想繼續往下說,見君雲深一張冷臉,生生被凍到,甩了袖離開,一聲嗤笑:“好生無趣。”

君雲深懶得管那麽些,直接進了最近一家成衣鋪。用剛才順手拿的錢買了一身藍袍,将原來的衣服換下,雖然再碰見方才那妖怪的可能性很小,但還是小心一些為妙。

出了店門,君雲深尋了個人問路,瀛累只說了一個渚桑軒的地名,看來在這裏并不算有名,他連問了幾人都未曾問出個結果來,倒是又有幾個女子撞了上來,君雲深也就死了心自己找。

道路兩旁店鋪林立,賣吃食、衣物,首飾、服裝此類種種,不一而具,店名也是各式各樣,只是并未見到渚桑軒之名。君雲深茫無頭緒,但想來瀛累既然答應了他,必不會教他無功而返,暫且将心放下來,難得來妖世一趟,觀游一下又有何不可。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道路兩旁點着宮燈,映着遠處蜿蜒成一條火龍,垂髫兒童手中拿着煙火棒在“人群”中穿梭,星星點點的光亮迸射出來,笑容天真爛漫,若非已知此為妖世,怕他真是會迷惑于此。“咻”地一聲,煙火升空,然後綻放,絢麗至極,瞬間而沒。君雲深彎起嘴角,清淺笑意流轉。

“轟隆隆!”君雲深聽天上遠空有雷聲傳來,擡頭去看,便看見隐隐發光的雲不斷靠近,到了近處,竟似遮住半邊天空,更聽見其間傳出馬的嘶鳴聲。

“是帝君的車列!”“是帝君到了。”旁邊的妖小聲議論,紛紛跪了下來,一時肅靜無聲,他不想太過突出,跟着跪下。雲在視線所及中最高樓處停下,鐘磬聲一時具起,遙遙傳來,入了這浩蕩夜色,一時間像是淹沒了所有喧嚣,高而清遠,讓人忘記所有雜念,久久未絕。

許久,鐘磬聲消,旁邊的妖方才起身,繼續剛才的議論。君雲深靜靜看着那遠處樓宇,如果在那一刻之前,他還錯以為這只是大唐盛世的複制,那麽,此刻他已經推翻自己的全部論斷。在那樂曲深處所有的,分明是亘古的蒼涼。或許,這就是妖與人的不同之處。

“帝君既然到了,不知白蓮大人有沒有一同來。”

“聽說,帝君要在此次當元會上要宣布與白蓮大人的婚事,想來兩人都會到的。”

“是啊,已經有許久未見白蓮大人出現了。”

周圍的議論聲終于使君雲深回神,又是白蓮,倒真不知是怎樣一個人,他原本沒有半分興趣,如今卻突然好奇,都說高處不勝寒,那麽對于有着長久生命的妖來說,那玉宇瓊樓所系的究竟是萬丈繁華,還是百尺寒冰。

忽然覺得手心灼熱,君雲深低頭看去,此刻他已經知道要去那裏去尋了,瀛累倒是上心得很,非要耗盡他的耐心方才給出提示。閉上眼,黑色中浮現出一張路線圖。

按着路線,君雲深轉入一條小巷,斜穿出去,又是一條繁華街巷,繁華富麗,比之方才又有不同,一時又說不出到底不同之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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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頭小子,還不給大爺讓開。”還未待君雲深作出反應,聲音的主人徑直來推,平時君雲深哪裏會吃這種虧,只此時想着不好惹麻煩,稍向一旁讓開,看清出手的是一個幹瘦的男子,此時摟着一個妖嬈的女子。不過是個修行尚不夠的螳螂妖,君雲深只嗤笑一聲,離開。男子還想追,他摟着的女子嬌笑一聲:“大爺,何必與他置氣,聽說前頭鎖花閣的首飾極好,雲兒想試試戴了與您看如何?”

“好,好。”男子摟着溫香軟玉不舍得放手,将剛才的不悅抛到九霄雲外。

君雲深繼續往前走,到底是明白那種不同在哪了,尤其是看到眼前出現的攬月閣以後。這分明便是花街柳巷,那攬月閣張燈結彩,燈火通明,樓門前十數個漂亮女子站在那裏攬客,見君雲深站在那裏,有女子上前拉住他:“這位公子眼生得很,想是第一次來吧,攬月閣的姑娘是這都城裏最漂亮的,公子何不進來瞧瞧,也不算枉來這一遭。”說着就要牽君雲深進去。君雲深尚未開口,另一旁有人開了腔:“芷如姐姐,不必理那呆子,好生無趣的人。”聲音嬌軟卻帶着刺,是方才那綠色羅裙的女子,此時俊俏的眉目微微露出寒意。

“芷晴你最是小氣了,真真不能得罪你。”被喚作芷如的女子轉而與芷晴說笑,不再理他,君雲深樂得脫身,正要離開,忽然聽那邊的女子一陣歡笑,口中呼着:“白澤大人!”湧向一個白袍男子,“白澤大人,您好久不來了,我們姐妹可是想您想得緊。碧影姐姐新釀了好酒,這陣子正念叨您呢。”

君雲深一瞥,步子僵了一下,那男子便是他剛才劫的人,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幸而他已經将衣服給換了,不然怕是被抓個正着。

“芷素,本是要來的,只可惜我路上遭了劫,失了大半銀子,進去了也叫不來好酒,豈不無趣。”男子道。

“白澤大人,您真是愛開玩笑,大人這般風流人品,便是要我倒貼也是可以的。”芷素用手裏的團扇半遮着臉笑,“便是碧影的好酒,也自得白澤大人您這酒中知音去,她才樂得拿出來。”

“芷素,你倒是好本事,碧影還在裏面等着白澤大人呢?何不如在她面前将這話再說一遍。”立在另一旁的女子插嘴。

白澤立在一群花一般的女子間,微微笑了起來,瞬間讓周圍的一切失了顏色。積石如松,列峰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有那麽一種人,只是站在那裏,便叫人失了所有言語。此時的白澤完全不見初時的醉态,君雲深回看了在女子簇擁下進樓的白澤一眼,心有狐疑,卻不再停留。

渚桑軒就在這攬月閣左側小巷盡頭,只有兩層,店面小而破舊,連“渚桑軒”這幾個字也被磨損,幾乎就辨不出來,在極盡奢華的攬月閣之下,确實沒有多少人在意這裏。瀛累認識的人,絕不會普通,沒有根據,但君雲深很肯定。推門進去,店內是另外一番天地,簡單的擺設,店內僅幾人零零散散坐着,見他進來也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店內不知用什麽照明,顯得十分敞亮,在屋子的一角卻突然暗了下來,只餘一盞油燈照着,頗為怪異。那處安置着一個櫃臺,有一個人在那裏翻動賬本,想必就是瀛累所說的老板了。

“瀛累叫你來的?”君雲深走到櫃臺前,尚未出聲,那老板便開了口,擡頭看着君雲深,收到肯定的回複後,停下手中整理賬本的動作,“跟我來吧。”

沒有給君雲深拒絕的機會,老板将櫃臺上的油燈推開,走了出來在前面引路上樓。樓梯的扶手镂空,裏面透出光亮。到了第二層,又變成了另一風格,空間顯得更小,只在靠窗的位置安置着一方木桌,對放兩個方凳,照明改由宮燈提供,光線柔和。

“坐吧!”老板首先坐下來,“你要問什麽?”

“我的父親是何時得到那種力量的。”君雲深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

老板閉了閉眼,眉目狹長:“這件事有點麻煩,我讓紅煙去查。我們且喝杯茶。”袖子一拂,桌上便出現了茶壺、茶杯。将兩人面前的茶杯都注入茶,老板端起自己那杯啜飲:“請吧。”

君雲深看了看杯中,明淨的紅色,想來是極好的紅茶,君雲深笑着端起杯,飲了一口。

“我以為你不會喝。”老板忽然說。

“是嗎?”君雲深說,茶之中,他不喜歡紅茶,并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就如同他不喜歡眼前的人一般,只憑感覺。對面的人,眉目如畫,風神俊秀,然而對上他的眼睛的時候,卻無端讓人生出厭惡的感覺,瞳孔深處肆意張狂,細細看去又是看不出想法的空洞,抓不住的虛無缥缈。

在他打量的同時,對面的人也在打量君雲深,笑着的面容沒有任何瑕疵。縱使明知虛假,也無法抓住漏洞。不知從何處傳來書卷翻動的聲音,大抵是老板口中說的紅煙正在工作。

“很久不見這麽熱鬧的當元會了。”外面行人往來,更兼攬月閣處夜舞笙歌,悉數傳了進來,喧嚣至極,“你從未聽瀛累談過這場發生在妖世的戰争吧,妖世雖有不對人類提及任何關于妖世發生的事情的法規,但他并非一個很守規矩的人,之所以不對你提,是因為,他的兄長瀛洛也參與其中。”老板忽然施了法,屋內的燈全數熄滅,僅開的一個窗戶也閉合起來,片刻之後,全數洞開,燈卻未再次亮起,外面的煙火不斷升空,綻放的光亮映得屋內明明滅滅。此時這間房間已經變成了可以俯瞰全城的高度,視野之內萬家燈火,如星空浩渺,遠處的河流帶着河燈流向遠方,形成游動的火龍。

“二十年前,現今帝君的兄長東河君不滿自己兄弟的治世之策,發動戰争,瀛洛跟随他麾下,成為一軍之帥。一年前,決定戰争走向的陰山之戰發生,祭司白蓮在這場戰役中擊殺瀛洛,決定了這場戰争的勝利。”老板平靜地敘述着這一切,無法判別他在這場戰争中是怎樣的角色。

“能讓紅煙費這麽久時間的事很少見,想必你的父親也是個很有趣的人。”老板在空了的茶杯中重新注入茶,忽然轉了話題,書卷的翻動聲仍未停止,擡頭再次大量了君雲深一眼,眼前這個身穿藍色衣袍的人,安穩如山,倒真有一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風采,“君雲深,其實你更适合這個世界。”

君雲深并不回應,指尖在紫砂杯上摩挲,袅袅水汽浮動,一時間竟以為對面的人露出了真實的笑意,垂了眼眸,隔絕窗外煙火絢麗。

“君雲深!”身穿紅衣的豔麗女子從暗處走了出來,笑着喚,君雲深細細打量了那女子一眼,很漂亮的女子,他不得不承認。草木繁盛,萬物滋長,成妖,有明智之識,低等妖類不具人形,而徒以幻術惑人心智,化人,更需道行精進,而所化之形亦并非影視中般随心所幻,而與本體相關。以他過往的經驗來看,其中花木成精最為俊美,其他各有不同,皆與道行相關。然妖世中又有一類妖,世相傳襲,無論品級地位,還是妖力都生來高人一等。眼前的妖又屬于哪一類。

“如你所知,你的父親君熙具有常人所不具有,甚至連許多妖也不能企及的力量。而這種力量又遺傳到了你的身上。這件事,發生在二十五年前。”

紅煙伸指點在君雲深眉心,君雲深只覺冰涼一片向後倒去,這是夢嗎?周圍全都是水,比之初來妖世的感覺更加不真實,水散發着藍色的光,這是我嗎?君雲深忽然開始疑惑,這是怎樣的感覺,悲涼絕望卻又是帶着倦意的喜悅,“君雲深”閉上眼不斷下沉。

“君雲深!”忽然又聲音傳來,君雲深清醒過來,他仍好好地坐在原處。

“那時,戰争尚未發生,但妖世已經開始動蕩不安,君熙不知從哪裏進入了這裏,并闖入雲澤。”紅煙半倚在老板懷裏,摟着他脖子笑,對君雲深視若不見,“在那之後,君熙突然就獲得了力量。”

“雲澤是妖世的禁地,無論怎樣強大的妖怪,一旦落入湖中都會灰飛煙滅,上古以來就由預言者白澤一族守衛。除了帝君之外,想要進入雲澤都必須請示白澤一族。原本君熙當時已被抓捕,預備處死,但是後來卻又突然放了。對這件事知曉的人并不多,自那以後,你的父親再未與妖有過聯系。這事也就沉寂下來。”老板神色不動,對于紅煙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對君雲深作出解釋。

雲澤,就是我剛才看到的嗎?

“好了,這就是我能給你的全部信息。至于你想得到的結果,你自己去尋吧!”

地面突然下陷,同來時一樣的感覺,君雲深再次睜開眼,已身處人世,身上所着妖世服裝在觸及人世空氣的剎那化作點點靈子消散。天上還挂着幾顆疏星,時空轉換帶來的不适感尚未消失,他幹脆躺在地上不動,繼續思考方才從那個老板那裏得到的信息。如他所說,他所得到的只有父親變得異常的時間和直接原因,期間還有大段空白需要補充。但是,瀛累那邊已經不可行,只能從這邊下手,父親不可能告訴他,否則他不必要費這麽多周折,母親是在那段時間前後與父親相識,但是從之前調查的信息來看,母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能夠與妖接觸這件事情。那麽,父親的近親,祖母和伯父那裏,君雲深揉了揉太陽穴,自己一家與祖母那邊的關系并不算親近,現在突然問起……擡起手腕,看了看腕表,已經淩晨四點多了,竹林內寂靜不已,君雲深起身,那個木偶與自己極像,只是行為到底不像人類,胡琛和林文他們恐怕會覺得奇怪,還是先回去再說。

君雲深從窗口回到宿舍,收起放在床上的人偶,林文和胡琛兩人的床上傳來平靜的呼吸聲,并沒有醒來的跡象。閉上眼,君雲深忽然産生強大的不真實感,那個世界在半小時前,還真實地在他面前展現,此刻卻已經遙遠到如同畫裏風華,恰是昨日笙歌,今朝酒醒,徒然一夢爾。

為什麽要對父親力量的來源窮追不舍,或許是對于自己終究陷入這樣境地的困惑。并非沒有在人世中接觸過能與妖交涉的人,但是他清楚地感覺到——那是不同的,不僅僅是因為超出普通妖類的力量,還因為那種空蕩蕩的感覺,無法歸屬于妖,亦無法歸屬于人。

君雲深忽然想起紅煙點在自己眉心時所感覺到的氣息,雲澤?那究竟是什麽地方。

“其實你更适合這個世界。”如同被蠱惑,腦海那句話連同那個人帶着惡意的笑容在腦海裏不斷重現。人與妖之間的界限究竟是什麽,在縫隙間游離的自己終有一天會面對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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