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陽光璀璨之刻

? 妖世一行,君雲深淩晨兩三點方回到宿舍,又雜七雜八想了許多方昏昏沉沉睡去,這一番折騰君雲深險些忘了他與蓮君的約定,不過在林文自一大清早就用他那雙閃亮閃亮的眼睛盯着他之後,君雲深是想忘都不能忘了。

第二天考試結束,林文幾乎擡腳就要跟在君雲深後面随他一路去了,但明顯屬于有心無膽的一類,在君雲深一眼掃過去之後,麻利溜跟在胡琛後面回了宿舍。考試剛剛結束,大道上都是來來往往的學生,君雲深拐入小徑,一路垂柳千絲,喧嚣漸至消弭,只餘蟬鳴聲聲,他與蓮君約定的地方是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在前往的過程中,君雲深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大的麻煩,然而無法下定決心去拒絕對方的靠近。他并非心軟的人,然而面對蓮君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将那句話說出口。

“夏蓮君。”君雲深輕聲喚半倚在樹上小憩的人,沒有起伏的語調,卻刻意放輕了聲音,蓮君的頭發極長,披散開來,此刻如錦緞一般軟軟從樹上垂下。此刻閉着眼的她實在是很安靜,連呼吸聲也融化在風裏,只剩下柳葉掩映中單薄的影像,就像第一次見面時的感覺,“雲深,你來了。”蓮君睜開眼,借力起身,眯着眼對君雲深笑,陽光透過樹梢層層染出螢綠的光,剎那間璀璨至極,君雲深所想起的卻是,水滴折射太陽的光芒,但下一秒便會蒸發得無影無蹤的脆弱。

“韭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活,人死一去何時歸?” (漢時挽歌)君雲深不合時宜地想起這句話,一時陷入怔忡。

“你怎麽了?”蓮君跳下樹來,扶着君雲深立穩步子,笑出聲。這樣近地看着蓮君的臉,剛才的那種不真實感被抹殺掉,君雲深開口:“你怎麽想起來要去游樂園玩?”

“因為之前都沒有去過啊!”

“沒有去過嗎?”君雲深微微皺了皺眉,忽然想起來林文說過的話,蓮君在十五歲之前都跟爺爺生活在那個小鎮,知道十五歲那年爺爺死去才回到父母家中。十五歲之前的世界,與十五歲後的世界被分明的界限割離,君雲深無法想象是怎樣的環境養成了蓮君這樣的性子,又忽然好奇蓮君是否喜歡現如今的生活。

“蓮君,這是你的男朋友嗎?”湖中有人撐着竹筏停靠過來,竹筏上是一個老人,竹筏尾部放着一堆摘下來的蓮蓬。學校裏的蓮花一直都有專人打理,聽父親說過管理的人是他的朋友,但是君雲深對父親的朋友從來沒有認識的興趣,因此雖然有好幾次見人撐着竹筏靠岸也不在意,不曾想,蓮君竟與他熟識。

“賈爺爺,現在還不是呢。”蓮君走上前,在岸邊蹲下來,“今天的蓮花開得好嗎?”

“開得不錯,今天摘了幾個蓮蓬,給你吧!”說着便要扔過來。

蓮君連忙搖頭拒絕:“賈爺爺,還是您留着吧!”

“你這丫頭,你拿回去做個湯,我也好來蹭一頓飯。”老人笑道,“順便我們下個棋,這回我們可要分出個高下。”

“我等一下要出去,不如我下午回來找你吧。”

“好好!”老人笑眯眯看着君雲深,一竹篙将竹筏撐離岸邊,“丫頭,你可得記着。這個給你!”一個蓮蓬被扔到岸上。

“你們認識很久了?”君雲深看着蓮君在那裏剝蓮子,也坐下來。蓮君的動作很快,不多一會兒,十數顆蓮子躺在她的掌心,“你吃嗎?”

君雲深對蓮子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讨厭,伸手拿過一個放進嘴裏,然後在下一刻皺緊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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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去蓮心當然會苦。”蓮君将蓮子剝開兩半遞給君雲深,笑意懶懶,“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

君雲深接過來,放進嘴裏,一股清甜的味道彌漫在口中,看見對面的蓮君将取出的蓮心用紙巾包好,不自覺露出笑意:“出發吧!”

“好!”蓮君連忙跳起,将蓮子殼,蓮蓬一起傾入湖中。

将近暑假,游樂場的人多了起來,君雲深站在廣場中等去買東西的蓮君,開始後悔。蓮君兩手各拿着一根棉花糖,跑過來,如同孩子一樣的期待,簡單而純粹。他記得很多年前,他還是孩子的時候,父母陪着他第一次來游樂場,他大抵也是這樣開心。那時候的他還不懂得人類與妖之間的界限,一回家就跑去找那些在花園中的妖精分享自己的快樂,花園裏的妖精大多剛剛成形,圍在孩童身邊嘻嘻哈哈地笑,帶着他的笑聲飛上雲霄。

蓮君把粉色的棉花糖遞到他面前,看着他,像是期待表揚的孩子:“棉花糖很漂亮呢!”

君雲深接過了棉花糖,咬了一口,比預想中還甜一些,蓮君倒是吃得很開心,不多一會兒就吃了個幹淨,他不想讓蓮君失望,也把自己的那一份吃了個幹淨。吃完,蓮君開始拿着剛才在入口處取得地圖研究到底去哪,他們買的是套票,蓮君不曾來過游樂園,只拿張地圖便準備東跑西轉。君雲深本是耐着性子陪蓮君來的,此刻看着蓮君興奮的模樣,拿過地圖:“想去哪? ”

蓮君湊上前,偏頭看着此時仍是一臉嚴肅表情的君雲深,笑着說:“去最近的鬼屋吧!”

君雲深不由得挑眉看她,這裏的鬼屋很出名,大一他們班級聚會的時候到過這裏,印象最深是鬼屋中那個以人的恐懼為食的鬼怪,因為難得見到能夠見到他的人,結果糾纏他一路,君雲深差點沒在衆人面前動手除掉他。還有一個便是他初時以為相當膽大的林文居然叫得比女生還響,後來幹脆暈了,以被胡琛拖出去為結局。

“如果,你保證不尖叫的話。”君雲深含笑看着她,表情變得柔和。

“為什麽會尖叫?很吓人嗎?”蓮君還真思考起來,“好了,我保證。”

君雲深向鬼屋的方向走去,蓮君跟在他後面想要拉住他的手,想想作罷,緊走幾步與君雲深并行。

鬼屋入口有兩條路線,按恐怖程度分了高低,入口處的工作人員問蓮君選擇哪條路,她尚未回答,君雲深已經開口選擇了恐怖程度更高的那條路。

工作人員看了看蓮君那副柔弱的樣子,眼底露出“我都明白”的神色:“那麽先生可要保護好自己的女朋友。”

君雲深并不反駁,拉住還想說什麽的蓮君往裏走。開始是一段漆黑的甬道,并沒有什麽東西,空落落的,只有恐怖詭谲的聲音不斷回響,蓮君看了幾眼沒發現什麽,便只是大踏步往前走,神色如常。旁邊還有其他的人一同前進,後面間有歧路分出,不知不覺間道路上就只剩他們兩人。

“賣茶嘞!”前面一聲吆喝,聲音未落就周圍就亮了起來,是一個草棚,裏面一個老婆婆背對着他們從茶桶裏舀茶。茶棚裏只有一張破舊的桌子,幾個缺腳的腳凳。這是這條路得特色,不僅以恐怖的形象出現,更有詭異的場景重現。在前往這裏的道路上,君雲深已經大概跟蓮君講過,所以此時蓮君并不驚訝,反而更多的是好奇,尋了一條齊整寫的凳子坐下:“店家,有好茶嗎?”

君雲深跟着坐下,看蓮君入戲極快地與店家對話。

“紅茶,還是綠茶?”低沉沙啞的聲音,老婆婆緩慢移動,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怪異聲響。

“紅茶怎樣?綠茶又怎樣?”這次開口的是君雲深,上次他們在這裏碰到并非茶棚,而是人皮娃娃的現場。林文也就是在這裏徹底暈了過去。不知道這回又是什麽故事。

“紅茶是紅的,綠茶是綠的。呵呵呵呵!”老婆婆開始笑,猛地轉回頭,披散的發如同雜草,一只眼睛冒着綠色的熒光,另外一只眼明顯大得多,漫步血絲,鼻子的地方塌陷下去,嘴唇是奇怪的青灰色,臉頰的地方破了一個大洞,血肉翻卷出來,恐怖之極。君雲深與妖怪打得交道甚多,其中恐怖難看得多的也不在少數。因此神色不變,只是他雖然知道蓮君膽子應該不小,又被他打了預防針,卻也沒想到蓮君如此平靜。偏頭一看,蓮君正看着那賣茶的老婆婆發愣,半晌道:“好難看。”君雲深倒是沒料到這種反應,不由得笑出了聲。

“紅茶一份,綠茶一份。”君雲深說。

“好的,兩位客官。”老婆婆扶了扶搖搖欲墜的頭顱,轉了回去,攪動茶桶。

“雲深,我比較喜歡蒲松齡故事裏的鬼怪。”蓮君雙手撐着下巴,轉過頭對還在舀茶的人說,“店家,下一次可以換蒲松齡的故事可以嗎?”

“客官,茶來了。”老婆婆懶得理她,一只枯瘦的手端着茶伸過來,“這是紅茶。”碗中是血一般鮮紅的顏色,從中傳來腥味。

“這是綠茶。”綠色的水上浮着泡沫,不斷碎裂,一陣陣腐臭傳出。

對此,蓮君只有一個反應,原來是不能喝的茶啊!

“客官,喝茶吧!喝茶吧!”老婆婆端起茶碗往蓮君嘴上湊,液體濺到桌上,迅速蒸發,蓮君有些傻眼,君雲深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店家,我們這還為付錢,又怎好受你的好茶?”老婆婆僵了一下,從腦海裏搜索這時候的應對詞,這次碰上的家夥實在不按常理出牌:“茶是好茶,你們喝了茶,我自會讨要價錢。這茶極為難得,紅的這碗,是天下負心漢的心頭血,這綠的這碗,是天下蛇蠍女的骨中髓。”長長的舌頭伸出來,像蛇一樣盤轉。

“不知如何付錢?”君雲深問,眼底盈盈一片笑意,剎那間迷惑人心。

“這血與髓是精華,不過我也不要求那麽多,不如剝下你們的皮就好了。”雙手猛地插過來,兩人同時退開。君雲深伸腿一勾,将方凳帶到手中,迅速抛出,趁這個檔口,拉蓮君離開。那個家夥,不是工作人員,雖然氣息隐藏了不少,卻是那個以恐懼為食的家夥——陰九不錯。想必是,食物不夠自己也跑出來吓人了。

“雲深,剛才那個家夥好像很奇怪哎!”蓮君仿佛什麽事都沒有一般在他身後笑着說。覺得對方暫時不會跟上來,君雲深停下來,松開蓮君的手。

接下來的一路都是些奇形怪狀的怪物,穿梭往來,比起剛才的實在不算什麽,只勝在一個“多字”上,蓮君果然同她保證的一樣,沒有發出一聲尖叫,跟在後面少言少語,只中途問了一句要不要吃東西。或許是第一次見面時的話,蓮君在君雲深面前的存在感時有時無。所以當君雲深發現兩人被分開時,視線中早就不見蓮君的影子。他已經見識過蓮君的膽子,但若是再讓她撞上陰九就有些不妙,君雲深開始往回找。

“君雲深。”一個小鬼在角落攔住君雲深。

“你是……石禛。”

“你的眼光還是如此銳利。”石禛将頭套取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男人臉龐,“我到附近執行任務,沒想到會碰上你。”

石禛,據他自己所說,是一個妖怪交流組織的成員,同樣具有與妖交流的能力,或許算是他的同類。兩人的相識起源于君雲深對二十五年前,自己父母的相識經過的調查,當時并未深交,沒想到不久之後,石禛便找上門希望他加入那個組織,在一切尚未清晰之前,他并不想決定自己的路途。

“看起來,你還沒有改變主意。”石禛開口,“剛才那個女孩膽量不錯。”

“陰九,出來。”

天花板上順時垂下來一個氣球般的膨脹物,五官俱全,四肢短小近于退化:“君雲深,你剛才跑得那麽快,是怕你女朋友被我吓死,還是怕她發現你不是常人。”陰九将臉貼到君雲深臉上,一片陰冷。石禛在一旁看熱鬧,陰九這種妖怪,并不傷人,只是愛好吓人,并不在他們組織的清除之列。

“你們在幹什麽?”蓮君不知何時出現,在君雲深身後,好奇地看着兩人。此時的陰九隐去身形,普通人類看不到,君雲深只希望陰九能夠安分一點。但陰九很明顯不想讓他如願,石禛在這些問題上還是分得很清楚的,讓君雲深去與蓮君交談,自己則開始用眼神威脅陰九。

蓮君走到兩人跟前:“雲深,這是你朋友嗎?”

“只是認識的人而已。”君雲深并不想蓮君與石禛有什麽接觸。

“我叫石禛。”看君雲深沒有任何介紹自己的想法,石禛自己開口。

“我叫夏蓮君。”石禛原以為到這裏就結束了,沒想到接下來蓮君說的話卻讓事情拐了個彎。

“那你呢?”蓮君走到陰九面前,笑着說。

“陰九!”原本以為很無趣的陰九沒想到對方會走過來問自己,一下子興奮起來。

“你看得到?”石禛頗覺有趣。周圍的空間波動已經開始平複,他将頭套帶回去,是一個青色的小鬼。君雲深的表情則有些陰晴不定,拉着蓮君急急忙忙離開,順手再給了陰九一個符咒,将他不知道甩到哪裏去了。

“有什麽問題嗎?”蓮君覺得剛才的一切再正常不過,君雲深看周圍的人重新顯現,帶着蓮君繼續往前走,石禛淹沒在鬼怪之中并未追趕上前,只是嘴巴一張一合,對着君雲深傳話。

“下次見到他,不用管他。”

“哦。”蓮君沒有問為什麽,只是點點頭,跟着君雲深加快腳步。前方不遠就是出口,午時的陽光照射下來,鬼屋殘留在身上的陰冷被一點一點蒸發幹淨。

“咕咕!”肚子忽然叫起來,蓮君紅了臉。

“去吃飯吧!”君雲深拉着蓮君向不遠處的大樹走去,那下面已經聚集了不少吃午飯的人。蓮君自己做了午飯,此刻從包裏掏出兩個飯盒。兩個人坐在花壇的臺階上吃飯,剛才發生的事情對他來說還需要一些時間去接受,突然發現自己身邊的reen也能看到妖,大抵還是高興的,只是方才石禛也在,這件事怕是有些麻煩。

“我做的飯不好吃嗎?”蓮君忽然意識到君雲深一直沒怎麽吃飯,擡起頭問。

“不是,夏蓮君,你一直都看得到那些。”

“有什麽不對嗎?以前在鎮子裏的時候偶爾也看得到了,不過到了這邊以後反而很少看見了呢,所以剛才看見他有些高興。”

看蓮君的态度,根本就還沒有意識到人與妖的接觸有多麽不正常。君雲深暗忖這件事怕有些麻煩:“夏蓮君,剛才的事不要對旁人說。”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蓮君還是點點頭,蓮君很相信他,超出他預料的相信,君雲深忽然意識到,這樣的認知很怪異,就像突然要擔負起什麽一樣。

初夏午間的陽光已經初具盛夏的威力,兩人吃完飯就跑去買刨冰,蓮君樂在其中地看冰花不斷旋出,就像之前看到棉花糖一樣的表情。君雲深想他真的已經無法想象蓮君十五歲之前的世界了。七月尾出發的探險,以蓮君的故土為起點,他開始期待那個地方,或許,那個地方,會有他需要的答案。蓮君要的是加大分的刨冰,兩個人一邊吃一邊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有鬼屋的經歷,兩人之間的關系有了某種微妙的改變,道路兩旁的樹投下陰影,在陽光中緩緩流淌,風劃過樹梢,剪下綠色,深藏于時光。嘆年華似錦與誰期,繁華一夢終杳然,一醉百年身。蓮君看了看走在側前方的人,忽然鼓起勇氣去拉他的手,君雲深步子停了一下,并沒有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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