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人
? 不會是她的,君熙茫然向前走,漸漸走入無人的地方,一下子靠在樹上,如同失了所有的力氣,那個女孩只是人類,他不會感覺錯的,只是,太過震撼,那個叫蓮君的女孩真的和白蓮很像,無論是相貌,還是——眼神。君熙的頭開始痛,這是從雲澤裏出來以後的後遺症,一旦心緒波動就會出現頭痛的症狀。她怎麽可能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不是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嗎?最後他離開妖世的時候,她也只是托人送了那句話。
“君熙!”夏夜站在不遠處,對着他舉杯,透明的玻璃杯,紅色的液體,映襯着他臉上諷刺的笑意,“好久不見!”
“蓮夜!“不,不對,既然蓮夜出現在那裏,那麽那個女孩——君熙忽然開始害怕,不管更加劇烈的頭痛,開始往回走。
“君熙,你現在去有能做什麽呢。都已經結束了。”夏夜在空氣中消失,再次出現時已是在君熙身旁,換了一身古裝。月色下,長袍翻滾,夏夜面帶微笑如同眼前流輝萬丈的月色,明明就在眼前,然而卻遙不可及,“一年前,陰山之戰,蓮君在與瀛洛之戰中雖然贏得勝利,卻身負重傷,活不過十年。君熙,你什麽都不知道吧?”情緒終于出現波動,語氣裏盡是諷刺。
“蓮夜,我……”君熙張張嘴,忽而覺得無話可說,多少年過去了,他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在自己二十五年前離開妖世的那一刻結束了。他一直都知道,那裏發生了戰争,但是卻無能為力,被妖世驅逐的他,連具體的消息都不能探聽。然而這真的可以作為理由嗎,浮生不語,年華暗淡,在他的世界安靜祥和之際,她的世界戰火紛飛,他卻無能為力,樹木的清香在歲月裏漸漸釀成苦酒,問君何有,以祭過往六千歲月。
看着君熙的神情,蓮夜冷笑。繼續往下說:“那之後,白蓮她就決意放棄妖世的一切,變成人類回到這裏。她的身體原本就已經孱弱至極,根本就無法承受妖與人之間的強行轉換,所以成為人類的她最多只能活一年而已。”
空氣波動,空間撕裂,蓮夜單膝跪下:“恭迎帝君!“
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上次君雲深在河邊碰見的人,此刻月白長袍,玉簪束冠,眉間霸氣盡顯。
“君熙!”
“沄子祁!”君熙與沄子祁的會面只是很久以前在妖世的那一次,那時的他還沒有成為帝君,此刻君熙再見他,一時不知是何滋味,究竟是什麽,讓自己與白蓮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他若到如今還不清楚,恐怕就真的不可救藥,沄子祁在二十五年前為了與自己兄長東河君的帝位之争中勝利,不惜設下陷阱讓他和白蓮跳下去。
沄子祁看了君熙一眼,神情自若:“君熙,看起來你現在的生活很好!”
“多謝帝君關心!”君熙忽而仰頭而笑,笑容平靜卻又可怕。站在一旁的蓮夜忽然想,到底是父子,君雲深那種性格怕是大多來自君熙,只可惜生不逢時。
“君熙,我真的不懂,白蓮為什麽會喜歡你?”沄子祁冷冷開口,眼裏是涼薄的笑意,極盡嘲諷,“你看看,現在的你能夠做什麽?”
眼神銳利如刀,在君熙能夠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從空氣裏抽出了鋒利的刀,劍光潋滟,這他從未使用過的劍刃停在沄子祁面前,卻也只是停在他面前一寸,被蓮夜瞬間上前抽劍抵住:“君熙,原來你也有獠牙!”語氣裏的諷刺毫不掩飾。
沄子祁在蓮夜身後笑,洗淨人世浮華:“君熙,一年前,白蓮來找我說要離開,就算時局未穩,我還是答應了,她要過人類的生活,我就幫她變成了人類,讓她忘記一切,給她新的家庭,新的記憶。你認為我還應該做什麽?難不成要我成全你們,将我的未婚妻送到你面前,就算如此,如今的你,又如何去面對她。所以我讓蓮夜将她帶到你們當初相遇的地方,在你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若你們能再次相遇,我無話可說。這是我給白蓮的夢境,如果你早些出現,或者根本就不要出現,那麽至少她會在這最美的夢境中死去,而不是崩潰!你的出現,在此刻只不過是個笑話。”
那日,九重高臺之上,白蓮背對着他走向大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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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你真的要離開。”
白蓮在門口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 你應該清楚的,我一直想要的是什麽,若有選擇,我便是如浮游朝生暮死,也不願踏入此間。”
“好一個‘寧将此身寄予浮游,終不複入此門’,白蓮,我會幫你,但是你記住,當你走出這道門以後,你的生死再與我無關,這件事的後果由你自己承受。”
“多謝!”白蓮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陽光裏,沒有片刻猶豫。
此刻的君家已經全部被結界籠罩,除了具有能力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被封在凍結的時空裏,沄子祁再次看了一眼,已經開始相互攻擊的君熙和蓮夜兩人,向蓮花湖的方向走去。君熙不複溫文爾雅的模樣,明明知道就在眼前,可是再也無法觸及,不斷地揮劍,似乎未有如此才能支持自己不要崩潰。
“蓮夜,為什麽?”君熙的劍自蓮夜胸前劃過,卻被險險避開。
“君熙,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上次,我相信了你,将你帶入妖世,結果也只是讓白蓮萬劫不複而已。”連同被白蓮抛棄的自己的心願,他所想要的東西也全部碎裂,若不是君熙,他與蓮君又如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他愛過蓮君嗎?他不知道,但是他清楚明白當沄子祁問他是愛還是恨的時候,他心裏想要瘋狂大笑的沖動。
一個翻躍,蓮夜跳上高空,長劍下劈,君熙橫劍格擋,因為過大的沖擊,腳步後錯。“君熙,你太軟弱了,無法放棄,卻又不敢前進,得到也只能是破碎的全部。你該知道的,你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君熙腳下的土地開始龜裂,随即下陷。君熙突然咳出鮮血,頹然倒在地上,看着上方的深藍色天空,多少年前的歲月倏忽而過,到最後,自己還是輸了。
“蓮夜,我知道,我贏不了你,但我真正輸給的卻是白蓮,‘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當她送這句話給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結局。但是,卻沒有勇氣去面對,你說得對,這樣的我也只适合這樣一個結局。但是,蓮夜……”
君熙躺在原地,嘴唇一張一合,蓮夜站在那裏,忽然有些明白當初白蓮所做的決定。?
☆、夢裏花落知多少
? “夏蓮君!”在湖水齊胸深的地方,君雲深終于趕上白蓮,抓住她的肩膀,周圍蓮花圍繞,盡态極妍,“你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記憶已經開始分崩離析,白蓮回頭,臉上是崩潰的表情,忽然猛地推開君雲深,白蓮向下倒去,湖水冰冷,卻很安靜,上方的光不斷晃動,很像上次的情景,只是上次還有期待,這次只希望這場下墜沒有盡頭。
“夏蓮君,你是想騙我,還是想騙你自己!”君雲深沉到湖裏将白蓮拽起。冰靠得更近了。周圍的蓮花受到冷氣影響已經開始凋敗,然而再冰冷,又怎麽比得過心裏的冰冷。
頭發濕淋淋地往下淌水,白蓮看起來已經平靜了很多,只是眼中一片頹敗:“是啊!我想騙誰呢?已經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呀,”白蓮閉上了眼睛,“我的名字是——白蓮。”白蓮的氣息開始紊亂,周圍的冰也起了變化,“吱呀呀”碎裂成冰屑,升向空中。
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君雲深忽而大笑,聲音裏透露着狼狽不堪。
蓮君,這個名字的真正解釋根本就不是什麽“花之君子”,而是更為簡單的解釋——蓮中之君,這兩個月來在他面前的一直就是,那妖世裏蓮中的君王,白蓮。早已經有暗示的,不是沒有懷疑過夏夜兄妹的出現,但是他們身上沒有妖的氣息,而與蓮君相處中的多次試探根本顯示她是一個人類,因此才沒有疑心。這麽多的接觸還不足以讓自己明白嗎?妖的能力遠遠比自己想想的可怕。
一年前,白蓮在與瀛累兄長大戰後,因為受傷就沒有再在妖世現身,而正是一年前自己可以查到的夏蓮君出現在大學;她與自己第一次會面時奇怪的堅持;那之後在小鎮的深山裏碰到的結界,原本以為是因為他的氣息和父親相似才會讓他們進去,現在想來根本就是因為蓮君,因為這個父親真正想要等待的人;那時候在小鎮河邊碰到的奇怪的男子;昨天突然被蓮君發現的書,那本書放在那裏看起來已經很久,以至于落了灰塵,但是在那之前,他獨自前去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發現過。是因為結界隐藏起了書,那該是只有他父親以及他父親以為不會再出現的白蓮能夠看穿的結界。
“雲深,真的很抱歉!”白蓮露出微笑,眼中光芒閃爍,不知道是淚,還是他的錯覺,然後下一秒全身都籠罩在光芒裏,身形漸漸變淡,直至虛無。冰屑紛紛揚揚落下,如同一場大雪,在月光下,冰冷蒼白,将整個生命都變成荒漠。湖面,白蓮原先站立的地方立着一朵白色的蓮花,不過片刻就凋敗幹淨,君雲深伸手去摸,連枯瓣都變成飛灰。君雲深擡頭看着天幕中一勾弦月——夏天,已經結束了。
沄子祁趕到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君雲深背對着他站在湖裏。
“君雲深!”
君雲深應聲轉過頭,左眼裏有蓮花灼灼盛開。
沄子祁忽而冷笑,他到底沒料到這一步,白蓮的力量全部被眼前這個人類繼承了,或者,這樣說并不合适,現在站在他眼前的已經不再是身為人類的君雲深,而是繼承了白蓮力量的妖。恐怕這就是君雲深身上繼承的雲澤的力量所致,現今妖世,雲澤已經成了一個謎。不過,外在再怎麽變化,心還是人類的話,就不可能對妖世産生什麽影響:“我在妖世等你!”
沄子祁轉身走進林中,在那裏等待他的是——蓮華。
“帝君,白蓮姐姐她?”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白蓮!”
“是!”蓮華單膝跪地。
現今,奪位之争剛剛結束,若是此時身為祭司的白蓮死去,必将引起動亂。
“帝君,我不明白,若是留白蓮姐姐在妖世,再怎麽樣也能撐過十年,到那時局勢必定能夠平穩。”
“你是在質疑我?”
“蓮華不敢!”
“還有,現在的你已經是白蓮了,今天死去的是——蓮華!”
“是!”
“只是饕餮那邊——恐怕無法瞞不過,雖然有紅煙在那裏,但是……”
“我從未想過能夠瞞過他!”沄子祁忽然俯下身:“據說前日曾有人看到你和紅煙私下往來。今天,從渚桑軒送來一盞油燈,你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我欣賞有野心的人,但是對于我身邊的女人除外,希望你也能承受挑戰我的底線的後果。”
“蓮……白蓮明白!”
直到沄子祁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蓮華才坐了下來,後背被冷汗浸濕一片。
“呵呵!”身後忽然傳來冰冷的笑聲,饕餮從背後抱住蓮華,“你看看你,竟然被吓成這樣,我說過,你不用擔心,他最多會懷疑的也不過是你有超出對現在位子的期待而已,而不是,你竟然會選擇與我聯盟。”
“放開!”蓮華推開饕餮,勉強自己站起來。
“蓮華,不要讓我認為你只有外貌與你姐姐想像。”白蓮唯一可以讓他诟病的地方只有她居然愛上了一個人類,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若是在其他方面,無論是權謀,還是力量,皆是少有人能與其匹敵,否則沄子祁當初如何會費盡心思困住她,不過一年前他居然會放手讓白蓮來到人世,這倒是讓他驚訝。
蓮華這是才看清此時的饕餮一身素袍,像是祭奠什麽,半點不像他舊日的風格,明白過來是因為什麽,蓮華冷笑:“在你們眼中,我是不是永遠只能是白蓮的附庸。”
“如果要證明不是的話,給我看吧!看看你究竟能夠做到哪一步。”饕餮的笑容如同面具,十分裏只占了一份真實,剩餘的全都是冰冷而狡詐的虛假。
此時,另外一處。
“怎麽樣?很精彩的故事吧!”瀛累笑着對卓木說,“是不是精彩到足以讓你加入我的陣營。”
“确實很精彩,那麽”卓木單膝跪地,“直到這場游戲徹底結束之前,我将會為你揮動我手中的劍。”
原本不該交錯的世界軌道相撞,打亂命運之局。
月亮升至中天,又緩緩落下,直至消失在初日的光輝裏,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裏,君雲深就那樣站在原地,神色空茫。
“君雲深。”
君雲深立在水中,看着瀛累向他走來。
“怎樣,君雲深,要和我一起來嗎,去往那真正适合你的世界。”
“呵!”
湖水早已恢複平靜,開始蘊藏在結束當中,曾經主導了那場長達二十的戰争走向的白蓮已經死去,而這新的江山之局,“白蓮”繼續存在,皆道曲終人散,不問歸途。如同一場巨大的夢境,夢醒便無跡可尋,誰問夢裏花落幾何?
☆、尾聲——強者為王
? 啓元初年,帝君與祭司白蓮大婚,動亂始定。
後五十年,饕餮動亂,白蓮反戈,帝君敗于陰山,身死,饕餮入主帝臺,性暴虐,四海八荒皆亂,又四十年,瀛氏出雲中君,複于陰山與饕餮戰,大勝,饕餮遠遁北荒。白蓮率殘軍入昆侖,後三年,雲中君查白蓮身死近百年,蓮華僞稱白蓮,盜祭司位,天下驚,蓮氏新立蓮夜為長,蓮夜自請率部誅蓮華。當此時,天下不可一日無主,白澤出,禱祭于天,立雲中君,改元新始。
“蓮華!”兩軍對立,蓮夜策馬上前,蓮華稍一愣,亦是策馬上前,兩人在相距三米的距離停下。
“蓮夜,好久不見,也許久沒有聽見你這麽稱呼我了。”蓮華苦笑,握緊手中的劍,連日征戰,她已經到了極限,今日怕是真的要結束了。
“蓮華,到今日你可曾後悔過?”
“後悔,有何可悔?”蓮華反問,眉梢挑起,”若今日勝的是我,你又當如何?”
“成王敗寇,這道理倒是不假。”蓮夜一笑,“只是你選錯了賭注。饕餮可奪天下一時,然終不久遠。”
“蓮夜,今日一戰,我敗局已定,只是我手下将士,希望你能放過他們。”
“給我一個理由吧!”平靜的語氣,蓮夜只是笑着,座下的馬在原地踱步,如同現在他們只是在談論天氣,唯一不合時宜的大概是兩人身後蓄勢待發的軍隊。
“用一個秘密換如何?”
蓮夜饒有趣味地看向她,蓮華繼續往下說:“蓮夜,我并不傻,你我皆清楚白蓮的實力,當初她與瀛洛一戰,本不該受那麽重的傷。你說這是為什麽?”
“你還是猜到了,是,确實是我動的手腳,蓮氏一族祖訓,蓮氏族人終其一生不得涉足朝堂,尤其是身為一族氏長之人,因為這會将蓮氏一族卷入災禍之中,我曾經以為白蓮不會,然而她終究還是因為君熙入了局,所以她必須——死。當初她與瀛洛一戰,我對她的劍動了手腳。”确定此時他們的對話不會落入第三人耳中,蓮夜坦誠道。
雖是猜到,蓮華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坦然地談論自己如何将白蓮推上死路到底覺得心冷,從小到大,蓮夜與白蓮一直很要好,沒想到連她,蓮夜也放棄了。
“我要守護的是——所有的族人,違背這條道路的無論是誰,我都會鏟除掉。就算是白蓮也一樣。”
“蓮夜,我們皆不若你心狠。”
“蓮華,你以為以白蓮的聰明,她會沒有猜到我想要對付她,這條路是我選擇的,也是她自己的選擇。”蓮夜搖搖頭,不知是要反駁什麽。
“呵呵!”蓮華笑了幾聲,蒼涼至極,“竟是這樣?你們……”說到這,又停下來,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那些他們可以肆意談笑的日子早已成為過往。
“蓮華,你和我們不是同一類人,你不會明白。”
“罷了,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麽用,真正重要的是天下人知道了會怎麽看你這蓮氏族長,不是嗎?”
“我答應。”蓮夜拔劍出鞘,“現在該是我們的戰鬥了。”
蓮華敗于昆侖,蓮夜收蓮華餘部,自此饕餮之亂終。半月後,歸帝都,帝君于帝臺設宴,賀蓮夜得勝歸來。
九重高臺之上,帝君遙遙舉杯,此時的他那裏還見得到當初半點人類的影子,瀛累皺了眉,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時光流轉回君雲深出入妖世那一晚。
“瀛累,現在饕餮,沄子祁和你三人中,你實力最強。”白澤的聲音仍舊散漫,說話卻毫不留情,”但是将會有人破壞這一局棋。”
“你什麽意思?”
“君雲深,他會是這天下之主!”
“你開什麽玩笑,他不過是個人類。”瀛累的臉上盡是傲慢。
“瀛累,這就是你的問題,你太過輕視人類。不久之後,變動将生。他将會成為真正的妖。”白澤飲了一口酒,白袍墜地,如一地流蘇,“瀛累,并非我輕視于你,只是你真的不适合做這天下之主。”
“笑話,這九天之上終究要有人立在那裏,又為什麽不會是我?”瀛累拂袖而起,“白澤,你看着吧,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君雲深他只會是我的一顆棋子。”
“那麽,我拭目以待。”
“瀛累大人,瀛累大人,帝君在問您話呢?”旁邊的人低聲提醒瀛累。
瀛累回過神,見蓮夜離開座位立在中央,明白了什麽。
“蓮夜大人竟這樣急于離開嗎?”
就在方才,蓮夜自請率全族歸于故土南野,卻被帝君駁回,現在應該是他這祭司表态的時候。
“在下不才,無以堪大任,又有蓮氏祖訓,令後人止步朝野之外,昔白蓮于亂世之中,臨危受命,以祭司之位,助先君安定天下,然今天下已定,餘惟願率族歸于田野,為天下承平先。”蓮夜不慌不忙朝瀛累作了一揖,笑道。
瀛累正欲開口,君雲深道:“今日是為蓮夜先生祝平亂之功,此事容後再議。莫負了這良辰美景。”
帝君出自瀛氏一族,然而,蓮氏中先後白蓮、蓮華,都是曾經影響整個妖世走向的任務,而如今的蓮夜也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此時兩人交鋒,無法猜測帝君心意,座中群臣紛紛附和,以停下兩人争端為先。
是日夜,帝宮之中,君雲深端坐于主位之上,笑看着立于他面前的人。
“卓木,說說看瀛累那邊的動靜吧!”
“如你所料。瀛累确實開始與饕餮聯絡。”卓木笑答。
“瀛累越來越沉不住氣了,大概是因為這次的對手是我吧!”君雲深起身走到卓木面前,“卓木,我很好奇,你對我的忠心又會到何時?”
“帝君是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明白了。”卓木不會忠心于任何人,他一直追尋的只有不斷的謎題,只有當你還能夠滿足這個條件時,他才會站在你這邊,瀛累并非沒有看清過卓木這種本性,而是太過自信,身為上古氏族的優越感,讓他自負足以折服卓木。
“對了,還有一件事,雲澤中好像有異動。”
“好了,下去吧!”
君雲深走到窗前,這些人之中,真正讓他覺得棘手的只有白澤,一直以來只有他不入這局中。雲澤,倒是真要去一去了。?
☆、尾聲——徒然求一醉,夢醒百年身
? 雲澤是整個妖世之內最大的湖,被結界環繞在被稱為聖域的土地之內。
次日,當君雲深獨自一人到達雲澤時,因為已是帝君,自然不會受到阻攔,很快,他就被人帶到了雲澤之畔。進入妖世百年,他到雲澤不過幾次,面前的雲澤看上去與普通的大湖無異,此時無風,水平如鏡面,映照天空白雲流轉。倒是周圍梨花十裏,此刻紛飛如雪,他見過十裏桃花成林,燦爛如霞,此刻乍見這鋪天蓋地的白,只覺心驚。這白色,太過慘淡。然而只要靜下心來又能感覺到其中澎湃的力量,大約是體內還流淌着雲澤的力量,比起旁人對于這雲澤吞噬一切的懼怕,他反而覺得這雲澤要親近一些。
君雲深蹲下來,向着雲澤的水面伸出手。
“君雲深,現在你已經不是人類了。伸手進去的話恐怕也逃不過灰飛煙滅的結局。你要是死在這裏,我會很麻煩的。”乍然聽到君雲深這個名字,竟然覺得陌生,一直被人以“雲中君”“帝君”稱呼,已經開始遺忘自己的本名,君雲深站起來,負手看向來人。白袍男子穿花拂柳而來,說起來兩人加上這一次也不過見了三面,第一次到妖世時誤把他當做普通的醉漢揍暈了,第二次是自己被立為帝君,想來兩次皆是匆匆忙忙,兩人同樣立在這妖世的頂端,竟沒有好好交談過。
“白澤!”
白澤引着君雲深到了附近一處涼亭,亭內只有一桌兩凳,想是平時素少人來的緣故,在這裏可以将附近的風光盡收眼底。
“那是什麽?”不遠處一群人在忙碌着搬一個大缸,大致辨得清缸內是一株蓮花。
“是蓮華的本體,前日蓮夜帶着她前來,讓我修補元神。”
“看來,他到底是念着同族之誼。”君雲深說,如果忽略他眼中的諷刺的話,可以将之視為一種贊美。
“他,蓮華,瀛累,沄子祁,我是一起長大的。”
“白蓮也是?”君雲深忽然問。
“我以為你不願意再次提起她的。”白澤将兩人面前的茶杯注滿茶。白澤眼中含笑,卻寂寂如潭。
“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君雲深笑,笑容完美無缺。
“是嗎?算了不談這些,不知此次帝君找我有什麽事?”
“聽說雲澤有異動。”君雲深開門見山。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若帝君信得過我就請相信,有些事,只有你開始注意它時才會變成麻煩。”
“是嗎,那麽我就不叨擾了。”君雲深忽而起身,桌上的茶半口未喝,在踏出涼亭前忽然停住,蓮夜與蓮華一戰中,蓮華亦是魂飛魄散,卻也被白澤救了回來,那麽白蓮呢?“當初,白蓮的結局到底如何?”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君雲深,魂飛魄散,便是她的結局。蓮華可救,是她有心活下去,而白蓮,她想的卻是一死。當初我們一同在私塾中學習時,我曾經以為我們所有人之中只有她永遠不會踏入這朝堂上的争名奪利,因為她生性散淡,沒想到,後來橫生變故,白蓮深陷到底沒能逃脫這江山之争,我想,即使只相處了兩月的時間,你也該明白,死亡的結局對于她這樣一種人來說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白蓮是我們所有人中最偏執的一個,她平生最不願的便是沾染鮮血,然而她後來沾染的鮮血恐怕已經無法洗淨了。所以她會選擇的只有死亡這一途。”白澤神色平靜,慢慢敘述着這似乎與己無關的故事。
君雲深不再接話,直接離開。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有什麽放不下呢?無論是白蓮還是夏蓮君,都已經成為了過去,那麽,為什麽還要問出口,明知無益。要出這雲澤所在領域,在離開雲澤之湖後還需要跨過一座山,來時沒有什麽心情,直接由侍從領着騰雲駕霧而過。此刻忽然起了興致,遣退仆從,自己在山中行走,雲澤領域之內,存在鮮明的季節性,以湖為中心,整個結界為邊緣,季節由春天向冬天過度,此刻崎岖山道旁開着油茶花,五瓣白色花瓣圍着金黃色的花蕊,有些像——木荷花。
原本以為早已将你的容顏忘在時光深處,以為可以只将你作白蓮對待,這一百年已經很少再想起那段時光裏的人,然而不經意間,便憶起你笑靥如花。原來,我只是藏起了你。花瓣靜靜落下,散在土壤上,甜蜜的氣息發酵之後漸至腐敗,哀傷又無可奈何,明明只是一場……笑話。君雲深嘆息,罷了,如果這也是你的願望的話,就讓蓮氏一族離開吧,遠離這朝堂的漩渦。
曲終人散,不問歸途。
直到感覺到君雲深的氣息徹底消失,白澤方才起身,看了看桌上已經冷透的茶:“浪費我一杯好茶呢。”
白澤走到雲澤之畔,将手伸了進去,伸進他剛剛還警告過君雲深的地方,雲澤确實發生了異變,但只是短暫的而已,在這湖中的人還在湖裏的時刻,這湖裏的水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
“白蓮,可以出來了。”
穿着白色衣裙的小女孩從湖水冒出頭:“先生,為什麽我要躲起來呢?”
“因為剛才那個是個怪大叔,被抓住的話會被炖成蓮藕湯的。”白澤一臉嚴肅地說。
“我才不要。”白蓮一下子縮回水中,不見了蹤影。白澤也不離開,坐在那裏發呆,白蓮,君雲深之間的羁絆太過麻煩,他并不想招惹,幸而他剛才及時趕到,否則要是讓他伸了手進去,一定會察覺的。這樣,大概已經是最好的結局。當初他父親逆天改命,将原本屬于他的結局改到了命格與他最近的白蓮身上,雖然後來他父親因此付出慘痛代價。然而說到底,也是他欠了她,他看過,原本她的命運該是一世長安,他雖盡力扭轉,卻還是變成了如今的結局。
“先生,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這個湖呢?這裏很無聊。”白蓮複又冒出頭來。
“過了三年後春天的時候,我就帶你離開這裏,便是江山萬裏,我也陪你去看。”只需三年,一切都将塵埃落定。
“先生,什麽是江山?”
“對你來說大概就是,”白澤頓了頓,“會有很多喜歡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喜歡的地方的存在。”
“我才不要去不喜歡的地方呢!”
“好,我們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
請相信,這個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雖然在故事的最後,我到底還是沒有狠心讓白蓮死透,但是以後他們會不會相遇,又會不會有其他故事都已經不在考慮之內了。畢竟在最開始我想到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實際上只有标題為仲夏之夜的那兩章,結束于開始之刻,無論是遺憾還是其他情緒都被湮沒在時間裏,後來雖然補了一些其他情節,但是大致還是這個走向。
至于白蓮和君雲深,是開始于一個誤會,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那一章的開頭——心悅君兮(君熙),至于後來白蓮是否愛上君雲深是一個很模糊的問題,就像白蓮會選擇去往人世度過短暫的一年不僅僅是因為君熙,更因為懷念曾經的自己。
而君雲深從一開始猶豫自己該選擇什麽方向,到後來在妖世叱咤風雲的轉變過程我并沒有寫出來。因為要是将這個寫出來不僅會需要很長的篇幅,也偏離了故事的主題。這是一場仲夏夜之夢,夢裏光陰璀璨,而後無論去往何方,心底始終留下那麽一塊地方回憶。
另及,在故事裏作為配角出現的打醬油的妖世諸位,除了白澤之外,大都有些傲慢,譬如瀛累,他是其中的典型,他之所以會将瀛累帶入妖世,又給了他自己族人的身份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認為人類出身的君雲深是不可能戰勝他的,又如原本的帝君,利用白蓮的妹妹蓮華卻沒有料到她已經和旁人連同起來要對付他,只為了證明她并非白蓮的影子……
不過這些東西或許我并沒有表達得很好,畢竟發得倉促,有些錯誤還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