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載之音

三年來,臺下看客來複去,臺上的風月依舊凄迷。這樣戰火紛飛的日子裏,這樣庸庸碌碌的時光中,人心的牽挂,是所有的天涯。我時常會想起扶玉,是否還活着,每次想到,是噬骨的痛,灼心的傷。……世間最莫測之事,也無過于人心,這三年來,要求得一個長安,我不得不帶上面具:不同的人要笑的不同,相同的事要想的不同。有時候看慣了人性的醜陋,我甚至覺得自己也是污濁不堪的,回到家不敢看瑟瑟,在那樣幹淨的凝視中,我感到深深的自卑……我不能左右一個人的命運,我只奢望能讓她平安幸福,如同戲中那般唱到: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1947年冬天,這座小城好幾年都沒有下過這麽大的雪了,霧凇浩蕩,冰淩刺骨。院中梅花開得妖冶,仿佛開盡了冬天所有的風骨與妩媚,妖嬈素風塵,淩寒豔浮生。梅花,三年,三年聽着郎騎竹馬來,可曾厭煩?

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愁啊,哪裏來的這麽多愁?”

“……”

……他沒死。依舊是白色長袍,白色狐領披風,在大雪中顯得那麽單薄。帶着笑意的聲音仿佛是隔了千年而來,一時間我竟想沉默,沉默到紅塵荒蕪,歲月離殇。

“芷棠,故人三年未相見,你只顧你的愁,卻不理我的憂麽?”

愁啊,沒有愁,你為何要憂?

“什麽時候,又要走?”見到他一如往常般溫潤略帶諷刺的笑,我想到的竟是他再次的離開,呵,真是癡了……

“……芷棠三年來,竟這樣無情,我剛來還未稍作歇息,就直接來你這小院裏來了,不溫壺酒驅寒也就罷了,就這麽期盼我走,嗯?”

“酒自然是有的,專等你來一醉千年!”

“哈哈,芷棠果然還是念着我的!這次回來,如果不會死在這裏的話……”

最後一句話,他說的太含糊,卻如刀刻般印在我心上:他,原來也不能掌握自己的生死。我們都一樣……

镂空的雕花木窗前,熱酒的霧氣氤氲了他帶笑的眉眼,一瞬間有些恍惚,一杯陳釀入喉,全身的血液都溫暖了。他似乎忘了三年前的事,不過也沒關系了,誰也不願再想起不快的回憶……至于那兩個問題,呵,倒也是不重要的了,一切,都已成過往,永不能再見的過往。

“吊嗓也應在走廊裏麽,你怎麽偏偏到雪中唱呢,都凍到感覺不到冷了麽?”

“哈,無憂,雪裏多好,幹淨且冷靜!這次去上海,可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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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只是富貴處多庸者,不願同蠅營狗茍共事,三年來竟是如同隐居山林一般,呵……”

清朗的語調沒有一絲波動,到使我頗為啞然。

他低頭把玩着手裏的酒杯,似是無意回答我第二個問題。

“瑟瑟,應該也是長成大姑娘了吧……”

“……是啊,出落得可标致。三年來我教她琴棋書畫,如今可不比那些大家閨秀遜色。”

他笑了笑,又道:“你卻是不似從前了……”

是不像從前那般肆意爛漫了,将這麽多人踩在腳下,你是不是不認得我了?會厭惡我?我心裏很傷感,走到這一步,我失去了太多,可是我沒有後悔,我也該無奈,可是似乎早已失去了資本,早在設計毀掉趙家的那一天,就幾乎已是孤身一人了……

“有些瘦了,臉色也不怎麽紅潤,不過卻更加漂亮了。這城裏只怕所有的姑娘都盯上你了吧?”

扶玉調笑着,看來他還不知道這城裏的勢力。早晚要知道,我又有何畏懼呢?

“扶玉說笑了,情愛之事還是要看緣分啊。如若前緣逝盡,縱然執手卻也無言。”

“前緣逝盡,執手也無言……”

他低聲重複道,卻又失神,我也沒有說話。

半晌,他輕輕笑了,道:“芷棠,你和瑟瑟——”

是要問三年前的那個問題,我該是告訴他我的答案:“或許我是喜歡瑟兒。我救她留下她,只是因為她,我第一眼見她就覺得歡喜,想給她一世安好……或許這便是緣分吧。”

“瑟兒……”扶玉垂眸安靜的看着手中酒杯的紋路,我看不清他的眼睛裏到底藏着什麽。

“可是喜歡,終究是不同于愛的。我若愛她,我會讓她成為我的妻,相守一生。”我慢慢地說到,很慢,每一個字都是我認真想了很久得出來的真心。

“神明佑護凡人,是因為他們從凡人身上得到了精氣神……而我對瑟兒,呵,似乎也如神守護人一般,我從她身上得到了我的幸福,所以我該保護她。這世間所有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都是為利,也就是幸福吧……”

“我和她,是相依為命吧……如果沒有她,我不知道為什麽活……可是我認為這不是愛,如果用愛來衡量,對我來說,什麽愛都沒她重要……扶玉,我說的,你明白嗎?”

三年來,我很少說過這麽多的話。這些話我用了三年的光景沉澱出來,早已不知是一個答案了,還是一個,承諾……

“芷棠,你是認真的?”

同樣一句話,三年也磨蝕成不同模樣了。呵,歲月的确涼薄,涼薄的讓人怯懦,同樣一句話,由單純的困惑變成苦澀膽怯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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