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外(上):棠音蕭瑟
她才知道,他對每一個女人都很好的:上至斜對面買竹筒飯的老阿婆,下至西街橋頭小福子家養的母貓。他總是溫柔似水,于是她便沉溺在這三千弱水裏,困惑,迷茫。她是笨丫頭,她始終相信他是不同于“好”的喜歡她的。
她長大了,無論性格容貌身材都有讓人驚豔的改變,她不願再喚他“棠哥哥”,仿佛這樣,他便不會再把她看成小孩子。她也曾這樣稱呼過他:“芷棠”。第一次是在上元節,晚上有花燈會,人太多,他們走散了,她身材瘦小,于是只得爬到高處尋找他,可是沒有他的身影,她想哭,但還是大聲喊道:“芷棠!”那時候她還小,直呼他的名字讓她感到不敬,但沒有人應她,不是太吵,他若回答,她一定會聽到的……她終是無奈的回家了,推開門看到的是正在拉二胡的他,他拽拽地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第二次,她已有了無人知曉的心思,鼓足勇氣走向院中納涼發呆的他,輕聲但卻清晰地喚了聲:“芷棠”。他擡頭瞄了她一眼,将手裏的茶杯遞給她:“沒大沒小,去,再給我泡杯茶去,少放點醬油!”她還是膽小的姑娘,終是沒有勇氣再丢下“棠哥哥”。
人生若只如初見。她是喜歡回憶的:第一次見他,他長得可真好看呀,比府裏最好看的四小姐還要漂亮!他看起來如紅海棠般妖冶,卻像天神一般将她救贖。他的聲音最好聽,輕輕柔柔的,唱戲的時候是勾魂攝魄的動聽,可是她覺得最好聽的還是他會對她好的那句話。外面的世道更亂了,可是他卻細心地将她護着,未曾受過絲毫傷害。想到這裏,她無聲地笑了,淺淺的笑,轉瞬即逝。
再想想這幾年他的變化吧。那次他失血太多,雖然有良藥,可不知為何還是落下了病根:他的臉色蒼白的近似透明。她愧疚,抓了很多補血的補藥,紅棗枸杞一天天的做,換着花樣做。他卻是不耐,笑着說自己不生娃,這樣的臉色上臺可以不用抹粉。他好看的鳳目在蒼白的臉上是驚心動魄的美,又有幾家小姐為他絕食了。唉,紅顏禍水,她嘆道。
他教她讀書認字,還教她下棋彈琵琶。她原以為琵琶天生就是為女人準備的,可是她看到他一襲青色長衫坐在桃花樹下彈琵琶,再好看的女人彈得再好,也不及他萬一。現在她不比那些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遜色,這樣一來,他成了她心中的神。可是凡人總會遐想他們的神到底在幹什麽想什麽,她知道他在幹什麽,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那件事沒發生之前,他的生活很簡單,除了教她琴棋書畫,陪她逛街散步,還有看他的戲班子——他已經是班主了,其餘的時間似乎都在發呆。不分時間地點,他上街看到一個人畫畫,便發呆,知道她把菜買來人幾乎都走的差不多時他才回神,沉默地回家了;他看到隔壁老爺爺下棋發呆,一盤棋下結束天色早已黑透,她做好飯出來找他,沉默地回家了;初夏微涼的夜晚他也發呆,盯着一盤糕點也不吃,露水落在他齊肩的碎發上,在星光的照耀下像羽化登仙。這時候他不喜歡任何打擾,所以就算有時候她深夜被一些不好的記憶和夢驚醒,透窗看到他依舊躺在竹椅上看糕點,她也不會驚動他。不知道之前的他是否也是這樣,扶玉應該知道,那個擁有出塵的容貌和幹淨的笑的俊朗軍官,他不會回來了吧……
現在說說那件事吧,那件事是她欠他最多的一筆債,是他最無奈卻無悔的改變,是他們開始相依為命的起點。相依為命不是相濡以沫,相依為命就是你不在,我不知道怎麽活下去,為什麽活下去;而相濡以沫是,我會和你一同活着,可如果你不在,我會想你。可是相濡以沫,才是她想要的。
他本是滿城聞名的美男子,二十出頭成了戲班子的班主,這下更是名噪一時,讓更多的未出閣的小姐、獨守空房的少婦、以及個別男人魂牽夢繞,每天都可以在院子裏撿到一封信,每次上街都會“碰巧”撿到許多姑娘的手帕荷包頭釵什麽的,每次他的戲座無虛席,于是他的戲千金難求。可是他性子到底還是寡淡,不怎麽和人交往,即便出門也大多數時間和她一起,于是麻煩來了。
那天她一人上街買菜,一個女子攔住她,誣陷她是賊,偷走了她的手镯。她自然要辯駁,可是看着才籃子裏平白出現的手镯,她百口莫辯。其實這城裏大多數人都認識她,她是好性子,知道這女子是在害她,可偏偏沒有一人幫她說話,甚至有幾個火上澆油的。她很委屈,不想惹麻煩只得低頭道歉,沒想到那女子竟會直接推到自己重重地踩着自己的膝蓋走過。她膝蓋小時候受過傷,直到現在稍稍一拐就疼得厲害,所以他一直叮囑自己一定要走的慢一點。現在,她感覺她殘了,她痛得幾乎暈過去……
他匆匆趕來,原本無血色的臉上更加蒼白,他緩緩地将她抱起來走到女子面前,将镯子直接扔到地上冷冷地說:“她若殘了,你別想活。”她心裏歡喜的緊,覺得他左右是喜歡她、在乎她的。後來她才知道那女子的勢力有多強大,他為了她付出了多少……她後悔了,她寧願給那女子跪下也不願他遭受那麽多的苦,可他依舊笑的溫柔:瑟瑟,我說我會對你好,不讓別人欺侮你的。
其實扶玉離開後,他的待遇已經較之前差很多了,成了班主之後才稍微好過一點,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那女子的父親處處為難他們,有一段時間他不讓她出門,自己卻是忙的幾乎不着家。整整三個月,他每晚回來疲憊的幾乎暈厥。三個月後她出門,聽說芷棠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讓頗有羽翼的趙家土崩瓦解,甚至,甚至有人說他是給城中勢力最雄厚邵氏軍閥當男寵……她慌了,一路哭着跑回家跪在他面前。他莫名其妙,讓她起來她也不肯,于是他就抱着她發呆,然後笑了,向她解釋自己的做法:一場戲便利用邵氏和趙家的商業矛盾将城裏的經濟軍事連到一起,幾場戲唱下來借刀殺人已成功……他慢慢的解釋,她雖不懂,卻也知道他還沒有倒下。
他的戲班子已不是簡單地唱戲,戰事軍火,銀行交通遍有他的勢力,他身份愈加尊貴,有人看不起他,但沒有人當面不尊敬他。他卻是依舊唱着戲,陪她散步逛街,給她一個人唱戲,只是再也沒有教過她琴棋書畫。他在她面前一直沒變過,她一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那些人面前,他帶的是什麽樣的面具,她只知道這個男人很累,她要讓他安好……
院中海棠開的正好,鮮豔的紅亂了她的眼,一陣風過,蕭瑟如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