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翡撿起地上的衣服匆匆往回跑,等到花園恢複寧靜,樹上的白鳥忽地騰空而起,直沖銀月。

一個多小時後,白鳥盤旋在南山市某高檔社區的上空,又悄然落在一戶人家的陽臺上。

它收起點綴着褐色斑點的羽翅,挺着雪白的肚子跳到門邊,臉貼着玻璃門往裏看,淡金色的瞳眸中倒影着一個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男人。

男人只穿了條寬松的四角內褲,身材颀長,皮膚白得隐隐透明,唯有鎖骨到胸口的部分染上了一層薄粉。此時他正粗魯地擦着頭,發梢的水珠劃過他精致的眉眼,眼睫不算很長,但勝在濃密,宛如天生的眼線。

“叩叩——”

聽見動靜,男人不耐地擡眼,就看到只雪鸮努力地用喙敲玻璃。

“門沒鎖。”

雪鸮飛到門把上,拿爪子一擰,門開了。

它扇動翅膀來到男人腳邊,仰着大餅臉“咕咕”地叫。

“他們又想對人類出手?”男人将毛巾一扔,語氣涼涼:“很好,敢把我的話當耳旁風,看來是皮癢欠收拾了。”

雪鸮打了個顫,狗腿地叼來件浴袍,服侍男人穿上。

“那個人很好看?”男人一邊系帶一邊問。

雪鸮眼睛眯成一條縫,陶醉地扭了扭身子。

“嗤,難怪那女人把持不住。”男人不在意地坐下,叉着大長腿揚起下巴:“還有什麽事?你總不會是特意來告狀的吧?”

雪鸮遲疑地瞅了男人一眼,又垂下腦袋,伸出爪子在地毯上畫了個圈。

男人一頓,滿是錯愕和不敢置信,他一把抓住雪鸮,厲聲問:“他對水井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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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鸮吃痛地叫了聲,忙不疊點頭。

男人松了力,眼中有片刻的茫然,半晌,他拿起手機去了陽臺。

“嗯,暫時不回南山市……”

高層的陽臺風很大,男人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夕寧村離影視基地更近,到時候我直接過去……我心裏有數。”

挂了電話,男人兀自站了半天,好似雕像般一動不動。

他眼前是黑夜,身後有暖光,就像置身于兩個世界的中央。

良久,男人望向一彎殘月,眼底晦澀而陰郁。

月下的世界無垠遼闊,有人輾轉反側,有人酣然入夢。

謝翡本以為經歷了那麽多奇怪的事他會失眠,哪知一覺睡到鬧鈴響。

他拉開窗簾,晨光傾瀉而入,一群麻雀站在樹梢叽叽喳喳,隔着窗戶都能嗅到晨間獨有的朝氣與生機。

謝翡曲指叩了叩玻璃,驚得麻雀四散,他抿唇一笑,玻璃上映出一側淺淺的酒窩。

這樣的早晨總是讓人心情很好,有那麽一瞬,謝翡甚至不想提離職的事,但他很快恢複了理智。

簡單梳洗後,謝翡邊下樓邊琢磨着說辭,結果剛到大堂就聽見“哐锵”一聲巨響。

聲音來自前院,謝翡往大門外一瞧,就見前院的籬笆牆破了個大窟窿,一群混混簇擁着個腰粗膀圓的光頭男站在窟窿口,人人手裏拎着木棍,腳邊還碎了幾盆花。

“搬,還是不搬?”光頭男滿臉橫肉,完全符合反派的人設。

他對面的阿福手裏還拿着澆水壺,依舊是那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上回不就跟你說了老板不在嗎?”

“你老板去見上帝了咩?半個月都還沒回來。”濃重的口音聽起來有些滑稽,光頭男氣勢洶洶地威脅:“龍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們要是不搬,老子就讓你體驗下挖掘機技術哪家強!”

……所以是要逼遷?

謝翡差不多聽明白了,本來準備打110,又想到自己沒手機。

驀地一陣香風襲來,伴随着湘經理慵懶的聲音:“大清早何必火氣那麽旺呢?有事好好商量不行嗎?”

謝翡回頭,見湘經理穿了件大紅絲質睡袍款款走來,仿若玫瑰綻放。經過他時,湘經理還悄悄拍了拍他的腰,可鑒于對方昨晚的行為,謝翡一時分不清她是出于安撫,或是想占便宜……

不管他如何腹诽,光頭男顯然被湘經理驚豔到了,他嘴巴微張,眼神呆滞,手中木棍也應聲落地。

眼見英雄難過美人關,光頭男身旁的小喽啰突然扯了他一把:“老大,別中了美人計,這女人屋裏還養着小白臉呢!”

喽啰翹起蘭花指,指尖正對大堂門口的謝翡。

謝翡:“……”

“狗狗祟祟躲那兒做啥?給老子滾過來!”光頭男大怒,兇悍地指着謝翡。

湘經理微斂了笑意,“他只是昨天新入職的員工,什麽都不知道,叫過來幹嘛呀?”

光頭男只當她是為了維護小白臉而故意撒謊,頓時妒火中燒,一個跨步就要上前拽人,身體卻忽地騰空,劃出一道抛物線砸入了花叢中,與他同時落地的還有湘經理的一只拖鞋。

“是我給你們臉了。”湘妃雙手環胸,睥睨着一幹混混。

“艹!給我砸!”

混混們大喝一聲,場面登時混亂不堪。

謝翡默默收回了想要下場的步子,因為他發現一群男人居然敵不過一個赤手空拳的女人,于是淡定地站在安全區觀賞動作片。

等光頭男艱難地爬起身,發現小弟們已躺倒一大半。他大驚失色,眼角窺見引發沖突的“小白臉”就在旁邊,頓時怒不可遏,提拳就上!

可當他沖到“小白臉”跟前時,卻對上了一戲谑的眼睛,那雙眼沒有畏懼,更無閃躲,反倒興味盎然。

光頭男一滞,就在他愣神的剎那,湘經理已經趕了過來,一腳踹上他後腰!

忍着脊椎斷裂般的劇痛,光頭男艱難擡頭,見“小白臉”已躲到一棵樹後,正飽含同情地看着他,仿佛剛剛出于對方的異常都是錯覺。

但他已沒心思多想,眼看小弟們相繼撲街,也只好憋屈地求饒。

在湘經理的特赦下,混混們連滾帶爬地沖出院子,宛如喪家之犬。

“啧。”望着滿院狼藉,一直冷眼旁觀的阿福不爽地抱怨:“怎麽不讓他們收拾好了再滾?”

湘經理沒空理他,正圍着謝翡關懷備至:“小謝沒事吧,吓壞了嗎?”她暗暗後悔崩了人設,也不知道在謝翡心裏扣掉多少分,只好努力為自己找補:“其實我平時脾氣挺好的,就是看不慣他們欺負你。”

“我沒事,湘姐你很棒。”謝翡誇得真情實感,他确實很意外湘經理強悍的戰鬥力,心中也更加防備,并堅定了想要離職的決心。

當然,這會兒他是不會提的。

謝翡無意和湘經理多聊,見阿福蹲在地上收拾碎盆渣,忙說:“阿福哥我來幫你。”

“那你去拿兩個大竹筐來,就在值班房旁邊。”

“好嘞!”

謝翡一路小跑進庭院,很快找到兩個竹筐,正想提起來,身體突然動不了了。

“嘩嘩,嘩嘩……”

“咕嚕,咕嚕……”

類似開水沸騰的聲音從花園方向傳來,四周水汽逐漸濃重,皮膚覆上潮濕粘稠的觸感,仿佛被陰冷的毒蛇爬過。

與此同時,一股極強的吸力拉拽着謝翡朝花園去。

他想呼救,卻張不了口。

他想掙紮,四肢也失去控制。

與昨晚不同,此刻謝翡神志清醒,只感覺自己像個被操縱的提線木偶,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向命運的未知。

他眼睜睜看着自己進入花園,來到井邊,後背早已冷汗淋漓。就在謝翡一腳踏上井沿時,突然足下震動,伴随着一聲巨響,一道水柱沖天而起,彌散的水霧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霞光,霧氣中隐約可見水柱飛速旋轉,直貫雲霄!

“轟隆——”

天空悶雷咆哮,頃刻間烏雲蔽日。

不斷攀援的水柱仿佛勾連了天地,在暗淡的天幕下幻化出半透明的鱗片。

等等,鱗片?

謝翡心如擂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好像是……一條龍?一條沸騰而起的巨龍!

電閃雷鳴間,巨龍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龍翼舒展,龍須飛揚,威嚴的龍目靜靜俯視着謝翡。

那一刻,謝翡深刻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如同灰塵。他不自覺後退,才發現居然能動了。

可他還來不及高興,就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吟——盤踞半空的巨龍張大龍口,俯沖直下!

陰寒的氣息蜂擁而至,瞬間包圍了他,謝翡喉嚨裏溢出微弱的呻吟,猶如剝皮削骨般的劇痛侵蝕着他的意志,試圖将他拽入無盡的黑暗。

恍惚中,謝翡隐隐聽見身後有誰在喊着什麽,可他已沒有力氣回頭,眼皮一沉,徹底昏了過去。

意識像漂移的幽魂,被囚禁在深淵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有了光。

謝翡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房中。

房間很大,陳設華麗,與他印象裏的窮酸客棧簡直兩個世界。

我這是在哪兒?

謝翡詫異地坐起身,努力拼湊着記憶碎片。

幾秒後,他忽然一個激靈——剛剛……他好像看見了龍?

“你醒了。”

房間裏乍然響起了人聲,謝翡下意識轉過臉,見半開的窗前站着個男人。

窗外夕陽垂暮,橙紅交織的霞光雲彩層層疊疊,宛如一幅瑰麗的油畫。“畫”中的男人逆着光,穿過飄散的浮塵緩緩走向他。

男人每走一步,身上的陰影就褪去一分,直到他徹底暴露在燈下,黑夜褪盡。

暖色的燈光打在男人臉上,就像覆上了一層柔光濾鏡——那是一張年輕又英俊的臉,謝翡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其實男人的五官并不完美,眼睛不大,一單一雙,微微下垂的眼皮削弱了一絲靈動,隐隐透着厭世的漠然;男人的皮膚太過于蒼白,唇色也淡,看上去不夠健康。

但所有缺點糅合起來卻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難以挪開視線。

或許是剛醒,又或許是受了盛世美顏的沖擊,謝翡腦子有點兒暈,他怔怔看着男人來到床前,居高臨下地問:“你是誰?”

謝翡耳尖微動,老實地報上名字,“謝翡。”

男人蹙了蹙眉,像是不太滿意,他一只手突然按在謝翡肩上,俯身靠近。

什麽情況?!

淡淡的檀香混雜着青竹的氣息萦繞四周,謝翡感覺男人微涼的指腹摩挲着他喉結與鎖骨之間的位置,溫熱的鼻息拂過他頸側……甚至,他還能聽見對方輕輕的嗅聞聲,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咬穿血管。

謝翡聯想到昨天那只蝙蝠……他怕不是掉進了吸血鬼的老巢?眼前的大帥比是要給他初擁嗎?

雜亂的念頭一閃而過,謝翡趕緊掰開男人的手,對方順勢站直,只是臉色不太好,似乎在極力克制某種負面情緒。

兩人無聲對視,男人瞳色逐漸幽深,宛如極夜。

“你的來歷?”

莫名的,謝翡的思維出現了剎那的凝滞,眼神也開始渙散,“我……”

在念出一個字後,他忽然清醒過來,腦中鑽出個荒謬的念頭——他被催眠了。

那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更無法用常理解釋,可謝翡就是很确定。

“淮安市,我來自淮安。”

謝翡背脊發寒,卻竭力保持鎮定,按照原主的設定試探性地回答。事實上要調查他的過往很簡單,撒謊沒有意義,還得承擔被對方發現他能無視催眠的風險。

而且,他真正想隐瞞的秘密唯有“穿書”。

“具體點兒。”男人命令式地問:“說說你為什麽會來客棧?”

“我是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謝翡循着原主的記憶,面無表情地講故事:“去年,我的親生父母找到我,接我回了家……”

在小說中,原主可謂又蠢又毒。

但繼承了原主記憶的謝翡卻清楚,不論是主角的故意施壓、還是父母違背常理的偏心、亦或是身邊人的排擠和冷暴力,都曾讓原主惶恐且不知所措。作為名正言順的豪門少爺,原主卻始終不能融入他的家庭,除了委屈和不甘外,當然也有妒忌。

原主從有記憶起就生活在福利院,生活教會了他想要的、喜歡的,都必須全力去争,可他的手段在新環境中卻顯得粗暴又低劣,反倒讓自己處境更差。

他忽然得到,又驟然失去,心态漸漸失衡。

幾個月前,原主和主角發生争執,激憤下第一次動了手,導致主角右手骨裂,無法參加即将來臨的高考。

随後,原主就被暴怒的父母趕出了家門。

“我當時沒有地方可去,就在街上亂晃,結果意外被高空墜物砸破腦袋,昏迷了兩個多月……”

其實不算意外。

書裏描寫主角被打時突然小腹抽痛,就像有股氣流在體內橫沖直撞,因此才無力反抗。盡管文中沒有點明,但謝翡提前看了文案,知道主角就是在此期間覺醒了錦鯉血脈,是血脈的魔力催生了原主的災難。

“我醒來後就在托養機構,直到我康複都沒見過家人,正好我也不想見他們,于是我偷偷離開,來到了夕寧村。”謝翡始終保持眼神放空的狀态,聲調也毫無起伏:“我當時沒錢了,正好客棧在招工,所以來應聘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謝翡明顯感覺到束縛自己的力量消失了,多半是男人解除了催眠。他只當沒有覺察,自然地眨眨眼,眼睛随之恢複焦距。

他不清楚剛結束催眠應該有什麽反應,索性保持沉默,又不免憂心能不能騙過對方。

男人并沒有表現出懷疑,只是表情有些失望,隔了會兒問:“……還疼嗎?”

謝翡呆了呆,不懂對方指什麽。

男人不耐煩地點了下腦袋,“傷還疼嗎?”

謝翡居然從中聽出點兒關心的意思,見對方似乎沒有惡意,他回了一個笑:“已經好了。”

“哦。”

空氣再度安靜,謝翡遲遲沒等到下文,就想打探下目前的情況,于是鼓起勇氣:“那個……請問你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郁:攻就是我了。

文裏涉及到不少動物,陸續會放一些簡介和圖,作花會跟大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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