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有心思

“沙沙沙——”

黑靴踩過積雪，那人在漫天的白光中看得并不真切。他一襲孔雀紋的碧色錦衣，這本該是繁複浮誇的紋飾，可看着他削瘦直挺的身姿，那掩在領邊鑲毛的玉瓷般的下颌，無端顯出幾分矜貴冷淡來。

“殿下留步。”

身後是一聲清脆的女聲。

女孩兒身段窈窕，素雪娟裙逶迤一段霜色，緊實罩着月牙色的鬥篷，精美不失厚重。又見她發上梳着時下新興的飛仙髻，側邊垂下幾串細致的朱紅珠子，真是美麗得叫人移不開眼。

慕容少昊臉色不起波瀾，回身側立，精致的黑眸看着她。

少女朝他柔柔一拜，姿态自是優雅，合着鬓間紅珠搖晃，一時間周身枯冷的氣息也被這份明亮驅走了不少。

“殿下近來可好？”她的笑容得體，輕柔的聲音如雪花兒打着旋，晃悠悠垂落到人的心間。

他颔首，一如既往的淡漠。

可她的心卻不争氣漏了一拍。

或許連慕容少昊自己都沒意識到，他長身玉立站在雪地裏，身後是一簇開得正好的紅梅，就仿佛他唇間的淡淡豔色。

傅粉何郎也少了這份絕色。

“殿下的生辰也快到了，我準備了一份禮物，希望殿下歡喜。”

說着将袖口的盒子拿出來，遞上來。

這盒子正正方方，巴掌大小，上邊還紮着紅色的緞帶，看着就喜人。

錦衣男子站着沒動。

倒是随從的太監忙伸手接了過來，面上是恭敬的笑意，挑不出一絲的錯誤。

少女為難皺起眉，她親手準備的禮物，怎好讓一個閹人入手？心底有些不悅，但到底不想因為這些小事令兩人生隙。

“那……小女告退。”

她福了福身，眷戀似看了慕容少昊一眼，步履輕盈往回走，影影綽綽的袖袍翩飛，恍若是掉入凡塵的仙子。

侍衛們都看得有些出神。

慕容少昊淡淡收回了視線，轉身便離開了。

沒料到，剛一回府，越過花拱門，就聽見悶哼的一聲，一道碧藍色的身影如一只紙蝶飄飄落到地上。

女孩兒吃痛擡起頭，便見到那張魂牽夢繞的臉，一瞬間粉白的臉龐染上醉人的紅色。

“我，我沒事……”

細弱蚊蚋的聲音，楚楚可憐的姿态。

“帶孟家小姐去看看大夫。”随着他的吩咐，兩個丫鬟跑過來将她扶起。

經過他身旁時，少女垂着腦袋，墨發下露出一截若隐若現的雪頸。

“謝謝姐夫。”她小聲地說。

另一頭，郭氏坐立難安。

孟青青這個死丫頭說說出外邊走走，怎麽這麽久還不回來，莫不是出了事？

正當她着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女兒滿臉含春的被兩個小丫頭扶着回來。

做母親的敏銳察覺了不對勁，“你的手受傷了？”郭氏急忙忙撩開她的袍子，手腕上纏着一截紗布。

“不礙事，就是破了皮。”孟青青甜蜜地道。

郭氏狐疑看了她半晌，“既然是手上受傷，那你的臉怎麽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娘——”孟青青耳根發燙，趕緊打發了下人。

“好了好了，不問就是了！”郭氏渾不在乎揮了揮手，讓孟青青松了口氣，倒是隐隐有了幾分落寞。

母女倆坐了一會，孟青青想起白天的事兒，開口埋怨道，“娘，不是說一半留一半嗎，你怎麽把奶奶的話都抖出來了，萬一孟南微惱羞成怒了怎麽辦！”

她們之前上路就算計好了，話說一半藏一半，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兩頭都不得罪。沒想到母親這麽不靠譜，一說就止不住嘴兒了。

郭氏破天荒沒有生氣，很是得意地說，“你這小丫頭片子懂什麽，那老太太讓我辦這事，就是想把我推入火坑！孟南微那丫頭賊精，你還不知道她的手段？跟你那精明的大伯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我這水平還想诓她！別不是被她耍了！”

孟青青難以置信看着母親，郭氏一向是瘋瘋癫癫的，說風就是雨，哪裏有過這樣“睿智”的一面？

看自家丫頭傻傻的，郭氏抿嘴一笑，戳了戳女兒光滑的小臉蛋兒。

“娘做事是粗俗了點，但心裏門兒清呢！”郭氏道，“老太太私底下說，要是我辦成了這事，她會給你爹今年謀個肥缺！”

孟青青不安扭動了身子，“那娘你還……”她實在是糊塗了。

郭氏捋了捋女兒耳邊的碎發，“我跟你爹商量過了，他年紀也大了，早過了拼命的時候，只想安安穩穩守着一家人過活，家裏吃喝不愁，如今我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終生大事了。”

女孩羞澀躲閃着母親愛憐的目光，軟軟倒在郭氏的懷裏，撒嬌叫了一句：“娘——”

真是心肝都要融化了。

摸了摸嬌女的腦袋，郭氏繼續說，“與其在那心狠的老太太身邊揪着心做事，倒不如賣大姑娘一個人情，起碼她這人實在，也有情有義，斷不會無情翻臉。”

不懂其中彎彎折折的孟青青迷茫瞪圓了眼，這又關人情什麽事？

郭氏看她的小模樣，忍不住捏了捏小臉，“娘的小心肝，真是個小迷糊。”

孟青青不依，滾到她懷裏撒潑。

郭氏含笑拍了拍她的小臀兒，兩母女笑鬧到了一起。

期間有婢女恭敬敲響了房門，打開門後，就見兩女各捧着一件女裝鬥篷。

一件稍小些，織錦紅領的小鬥篷，讓孟青青愛不釋手。

郭氏抖開另一件深紫色的鬥篷，上邊繡的是如意花紋。

等人走了，郭氏嘆了口氣，果然是人精似的大姑娘，将她的心思探得一清二楚。

“娘，你說孟南微……”想着手裏拿着的衣服，孟青青改了口，“你說孟姐姐怎麽送起我們衣服來了？”到底是缺心眼的小家夥，人一送東西，拿人手短，就立馬把人劃分為相同陣營了。

郭氏沒說話。

送青青的鬥篷是對方的應諾，而連自己也一塊送了，那叫情分，熨帖到心裏的情分。

“閨女，聽娘的話，以後不要咱去招惹大姑娘，如果可能，她有難就盡量幫一下吧。”這種人，哪怕是落魄，也是暫時的。

郭氏扶了扶女兒鬓發的簪子，見孟青青再一次迷茫的眼，笑了笑，“傻姑娘，快把衣服換了，免得着涼！”

孟青青再一次傻眼，感覺自己沒法跟上老娘的話語跳躍，艱難地道，“可是，娘，你不是說我要多穿幾天嗎？”說是這樣能博博同情！

郭氏拽着女兒進入內室，“現在不需要了！”

人家都快成精了，咱還是不要去丢人現眼，徒增笑料了！有些事，點到即止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