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會後悔的
竹林外的一處空地上，幾個孩童嬉笑逗着一條小獵犬，它矮墩墩的個子，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跟葡萄似的，乖巧又讨喜，不少小家夥都喜歡圍着它轉。
最近到了春夏交替的時節，小獵犬也換毛了，密密麻麻的蓬軟毛發掉了個精光，看得孩子們心疼死了，有什麽好東西都拿來與它分享，希望借此能減輕它的“陰影”。
“旺財，今天我一睜開眼睛就想你了！”
“旺財，你掉毛毛痛不痛呀？”
小東西們七嘴八舌圍在一起。
嬉鬧過後，就有小孩子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摸着小狗的腦袋問道，“旺財旺財，你說殷哥哥家裏到底藏了什麽東西呢，整天跑來跑去的，都沒空跟我們頑！”
一邊說着，衆小孩的眼睛都不由得往竹屋裏邊飄，門前曬滿了各色各樣的藥草，風一吹，那深翠色的門簾搖搖晃晃擺動，隐隐露出居室的一角，靜谧中透着難言的神秘。
“殷哥哥今天一早又去市集了，沒兩三個時辰是回不過來了！”隊伍裏的小矮子鬼鬼祟祟透露軍情。
“這樣進別人家裏不太好吧，殷哥哥會生氣的……”梳着丱發的女孩兒猶猶豫豫咬着小唇瓣。
“嘿，怕什麽，我們又沒幹什麽壞事！就是看一眼而已！”臉蛋黑紅的孩子王當即撺掇着衆人，拍着胸膛保證道，“我們就看一眼，一眼就走！”
在大勢所趨下，小家夥們幾乎是一邊倒贊成要去偷看，畢竟他們實在是好奇的不得了！
自上個冬天到現在，殷哥哥就不準他們踏進竹屋一步，只能在外邊同小狗鬧，而且一到吃飯的時間就得回家，還不能逗留太久！
種種的條條框框讓孩子們苦不堪言，同時對他裏邊的東西愈發期待起來。
于是一群小孩子蹑手蹑腳圍到門邊，你推我我推你的，不知是誰被絆倒了，“啪”地一聲就摔在門檻上，綠色布簾也被揚起了大半。
大家紛紛探着頭往裏邊瞅去。
在幾乎一眼可以看到底的竹屋內，平常的擺設小家夥們閉着眼都能摸出來，唯一不同的是那窗邊多了把搖椅，搖椅上多了個他們從未見過的人！
“啊……”
小女孩差點尖叫出聲，她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誰？”
那人似有所覺，将臉轉向門外。
隊伍裏長得跟小鐵塔似的孩子王緊張撈起了小矮子，一溜煙跑個沒影了。其餘小孩也趁機往外邊奔去。
隊伍後還墜着一只小尾巴，汪汪汪叫得歡快！
“呼呼呼——”
大家撒着腳丫子狂奔到他們秘密集合的場所，一顆撲通撲通的小心髒才穩了下來。
“那個人眼睛蒙着白布啊，是瞎子嗎？”
“哎，你們看到他下巴的傷口了嗎，跟蜈蚣似的，好可怕！”
衆人激動說着自己看到的東西。
“狗蛋，你怎麽不說話呢？”有人推了推他肩膀。
小矮子弱弱地說，“我只看到了那人的手，俺娘說，會寫字的人手都特別長，特別好看！”他指手畫腳比劃着。
一瞬間，在孩子們心中被戳上殘疾标簽的神秘人立刻升到最高的檔次。
小家夥紛紛發表自己的見解。
“俺爺爺也說了，會寫字，将來做大官！”
“能住進溫暖的大房子！”
“還能娶個城裏的媳婦兒！”
流着口水腦補了一會兒，就聽見自家爹娘催趕自己回家吃飯的聲音，一個個只能灰溜溜回去了，外邊天色的确很晚了。
竹屋外有人放下了背簍，接着簾子被掀開。
“今天怎麽樣？”
大夫打扮的年輕男子走進來，習慣性問了一句。
“并無不适。”
沙啞的聲音讓男子皺了皺眉，“又發炎了？”說着就伸手探了探額頭，低語道，“的确是有些燙了，應該是昨夜着涼了。”又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冷了就該叫我加棉被，哪怕是我已經睡了！這是病人基本的權力！”
那人好脾氣笑了笑，“當時被夢魇着了，一時沒反應，下次不會了。”
見她這模樣，再大的火氣也消了，年輕男子軟下口氣，“今晚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香菇粥怎麽樣？上次我差點把碗都給吃了。”她笑着提議。
“好，都依你。”男子伸手就揉了揉她腦袋，這是他近月養成的一個習慣。自從某天晚上看她一個人孤單坐在搖椅等他後，他就莫名心疼。
盡管自己也知道，對病人投入過多的情緒，對大夫而言，是不明智的。
他把香菇細細洗幹淨，放到砧板上認真切成小快。洗米，生火，經過幾個月的鍛煉，他做起來得心應手。連自己也沒想到，一直被“君子遠庖廚”洗腦的他竟然也會下廚房。
“好了，開飯了。”
他端着一碗濃粥坐到她面前，特意将一些粥皮給撥開，白瑩米粒裏滾着香菇碎塊，配着青翠小蔥，看着就有食欲。
“張嘴。”
他舀了半湯匙，吹溫了才湊近她嘴邊。
屋外的竹葉沙沙作響，一輪落日靜靜伏在梢頭上，搖曳着婆娑的樹影。
他拿出手帕仔細擦幹淨她嘴邊的水跡，才輕輕道，“過幾天就要拆布了，這些天你早點睡。”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殷長秋詫異回頭，這幾個月內對方還是第一次做出這樣的動作。
“如果我希望，我永遠都看不見，是不是，就能得到你一直的溫柔以待。”
這話說得颠三倒四的，殷長秋忍不住笑了，大概是對他的醫術不自信？在心底略略想了下，他放緩了聲音，“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這世間美景斑斓，如果不能欣賞，豈不遺憾？”
“可人心詭辯。”
她低低地道，“我倒寧願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不用爾虞我詐，不用勾心鬥角，簡簡單單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殷長秋看着她因用力而發白的指骨，衣裳都被弄得起皺，看來的确是很害怕。
他只能放下手中的碗筷，半跪在她邊上，握住對方肩膀，溫潤動聽的聲音好似冬日的一注暖泉，“別怕，我會陪着你，護着你，不讓你受傷。”
這其實已經超出了大夫的負責範圍，可他還是願意，給她一個重新生活的承諾。
“你會後悔的。”
她的嘆息輕不可聞。
“一定會後悔的。”
後悔……救了個心狠手辣的禍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