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世主

二、救世主

人生中災難的降臨從來都毫無道理,這是帶土從很久以前就明白了的一件事。

在忍者的世界尤為如此。他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以十三歲為界,他的人生從此割裂成截然不同的兩部分。這可憎的命運将原本那個熱心善良的少年粉碎,毀滅,将殘渣從他身上剝離,再向這具空殼中填充以憤怒、絕望和憎恨,由此造就了一個沒有過去和名字的怪物。

人絕望到了某種程度時往往心靈麻木,受苦而不再恸哭,得救也不再微笑。帶土的世界裏只剩下了月之眼,他全身心地投入這唯一的目标,任何人或事都無法成為他的阻礙。只有當無限月讀降臨在這片大地上時,他這長久以來空虛的生命才算是有了意義。

可命運依舊不肯放過他。

他現在正站在晴空下木葉的街道上。頭戴面具,身穿曉的紅雲黑袍,偶爾會有往來的行人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但下一秒就會事不關己地轉過頭去。僅此而已。

遠處,火影岩山上的頭像還只有四個,最後一個頭像的主人如今依舊是這個村子的首領。近處,兩名忍者正站在路邊勾肩搭背地談笑,其中一人穿着黑色的高領短袖,身後自豪地背負着一族的徽記。

光明正大地進入木葉後,一周的時間已足夠帶土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況下,打聽到他所需要的信息。這裏的旗木卡卡西不曾因父親自殺而留下心理創傷,始終以守護同伴為第一原則;這裏的宇智波帶土不曾犧牲于神無毗橋,沒有毀容,雙眼完好;這裏的野原琳不曾被霧隐抓走并成為三尾人柱力,不得不為了村子犧牲自己。既然水門班三人各自的命運得以改變,之後發生的種種悲劇也就不存在了。

這一切美好得如同夢幻,仿佛正是無限月讀實現後、他心中完美世界的具現化。但帶土很快就發現了矛盾的地方——他本人是不應該出現在無限月讀的世界裏的。如果月之眼計劃成功,他将成為第二位十尾人柱力,即使其他人都沉浸在幻境之中,他也會一直孤身徘徊于冰冷的現世,直到永遠。

無限月讀不是為了他自己而創造的,也不是為了死去的人而創造的。它是為世上受苦的人而創造,為抹去那些因戰争與犧牲而留下、連時間也無法撫平的傷痛而創造的。為了讓善行被尊敬,讓生命被珍惜,讓英雄始終能驕傲地高昂着頭顱,而不是在墓碑前蹉跎光陰,自責悔恨。

可那個英雄已經死了——

停。帶土猛然警醒,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驅趕了出去。不要想這個。月之眼計劃不是為了特定的某個人而實行的,也絕不會因為某個特定的人的生死而繼續或廢止。

不過眼下這不是重點。此處并非無限月讀的世界,第二個有力的證據就是這裏還存在着另一個宇智波帶土,沒有經歷過傷痛離別,親友俱在,前途光明。帶土已記不得他這幾天來有多少次在暗處觀察着年輕的自己,看着他和同期們閑聊,帶着鳴人玩耍,幫水門整理文件,向部下傳達任務。他熱情,開朗,忠誠,可靠,和帶土本人簡直像是硬幣的正反兩面,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如此不同。像是他在內心中早已摒棄否定、卻仍會偶爾在夢裏稍縱即逝的一抹幻象,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這個世界的他生活在幸福之中,被愛和希望所環繞着。這幸福屬于宇智波帶土,卻并不屬于他。他現在真的成為誰也不是的男人了。

帶土陷入了茫然。他意外來到這裏,以神威穿梭回去的嘗試屢遭失敗,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讓自己回到那個琳和卡卡西都已死去的時空。可他留在這裏又能做什麽呢?他為了月之眼努力了十八年,卻突然被人将美好的夢幻願景擺在面前,告訴他不用再努力了,他理想中的完美世界就在這裏。在卸下他自覺背負的責任的同時,也破滅了他前進的動力。命運果然是令人憎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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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位先生,我看見你在這兒站了很久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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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火影塔交了報告出來,帶土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打扮古怪的男人。

漩渦圖案的橙色面具,寬大的黑底紅雲長袍,站在那裏簡直從頭到腳都寫着“可疑”二字。直到現在他還沒有被攔下來盤問的唯一原因,則是他右臂上別着的木葉袖标——已通過審查的标志。

第三次忍界大戰結束後第五年,村子進入和平年代後,水門解除了戒嚴令,允許非公事來訪的他國忍者進入木葉。設立在村外的哨所會對他們進行嚴密的身份審查,根據來訪理由限定逗留天數,并發給他們袖标作為通行證。袖标上帶有特殊的查克拉,方便專門的感知小組随時掌控外來人的行蹤。一旦來訪者試圖踏入不對外開放的區域,就會有暗部現身阻攔,如果遭到抵抗,無需向上面報告,可以直接動用武力将其驅逐或逮捕。

此外,留在村子裏的中忍及上忍也有義務對外來的忍者多加留心,注意他們是否有不恰當的行為舉動。這也是帶土最初盯上這個人的原因;他也已察覺到,除了自己之外,附近還有幾名木葉的忍者在有意無意地關注着對方。但後來令他越發在意卻不只是這一點。

那個男人……看上去很孤獨。

他站在十字路口的拐角處,一動不動,也不和旁人交流,像是迷失在了這陌生的街道上,又像是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獨自一人身處異鄉自然會覺得孤單,但這個人給帶土的感覺,卻好像他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

一種莫名的沖動推着帶土向那個奇怪的男人走了過去。他刻意将步速放緩,視線向周圍一掃,不動聲色地比了幾個手勢,示意其他人這件事由他來處理。

“呃……這位先生,我看見你在這兒站了很久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嗎?”在面具人的身邊站定,他露出一個極富親和力、會使人卸去防備的溫暖笑容,以輕快又不失熱心的語氣發問。

面具人稍微擡了下頭,像是剛剛被從沉思中驚醒。然後他慢慢地朝這邊轉過了臉來。

那人望過來的瞬間,帶土突然感到後背上竄起一股涼意。他看不到面具人的眼睛,卻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在自己周身上下逡巡,不含惡意,卻銳利得仿佛要将他剖開,直視入他的內心深處。多年鍛煉出來的直覺敲響了警鐘,寫輪眼幾乎要條件反射地開啓,在最後一刻被他生生壓住。

這家夥,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身體緊繃起來,帶土心中暗忖。如果來者不善……

“啊,抱歉。”沙啞的聲音令帶土回神。面具人聽起來比他年紀要大一些,語氣冷淡卻平和。“我沒遇到什麽麻煩。只是……”他的目光從帶土身上移開,轉向四周,“看到這裏的一切,讓我想到了自己的故鄉。”

他重新看向帶土,這一次目光中已不帶有審視的意味。“剛才你問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非要說的話,就是我想在這個村子裏面到處走走看看,卻又不希望因為踏入禁區而引發誤會。所以,這位木葉的上忍,如果你有空閑,能不能為我做一會兒向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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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土領着面具人在村子裏能去的地方轉了一圈。

他一直處于戒備之中,右手始終垂在忍具袋旁,随時都可以抽出苦無禦敵。面具人仿佛對他的緊張毫無察覺,任由帶土領着他到處走,到了甘栗甘時還特地停下來買了兩盒紅豆糕,并且像帶土自己的口味一樣,在夾層裏加了雙倍的蜂蜜。

他們最後在大門口停下腳步,站在路邊,看着往來出入的行人。此時已是黃昏,夕陽越過高高的圍牆斜照進來,恰好将地面一分為二,帶土站在陽光下,面具人則站在陰影裏。

“給你。”面具人突然遞給他一盒紅豆糕,“就當做是今天下午的謝禮。”

“……謝謝。”遲疑了一下,帶土道聲謝,接了過來。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很難對任何人的善意作出拒絕。

這短暫的插曲過後兩人又都安靜下來。面具人似乎又開始沉思;帶土在旁邊百無聊賴地站着,心想這人雖然看起來可疑,但實際上這一下午倒也都規規矩矩的,沒有什麽出格的地方。再說他既然一開始能通過哨所的審查,想必還是可以被信任的。

再跟下去好像也沒什麽必要了……難得的休假日,可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帶土打定主意,正要出言告辭,這時面具人卻突然開口:“你很愛你的村子。”

為什麽要說起這個?“當然。”帶土回答,“我是在這兒長大的,重要的人也都在這裏。”

“重要的人嗎……”面具人沉吟着。“那我問你,如果讓你為了村子而犧牲,與你重要的人永遠訣別,你願意嗎?”

“我願意。”帶土不假思索地給出了答案。“雖然我并不想死,也不想和他們分別,但如果別無選擇的話,我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因為保護村子就是保護他們。”

“保護村子就是保護他們。”面具人重複着他的話,語氣不置可否。“那我再問你。如果你重要的人為了村子犧牲了自己,你能接受嗎?”

“我……”帶土愣住。

“如果你重要的人因為村子而受到了傷害呢?”面具人突然變得咄咄逼人起來。他看向帶土;先前那透着審視的銳利目光又回來了。“比如被村子裏的人所诋毀中傷,甚至逼死?如果你必須從重要的人和村子裏面選一個呢?如果重要的人為了村子死在了你的手上呢?”

帶土無法回答。在他的心裏,重要的人和村子就是等同的,兩者即為一體,既不會對立,也不會被放在天平的兩邊強制做出取舍。如果說上一個問題他還曾考慮過又刻意回避,之後面具人抛出的這一系列情境卻都是他從未想象過的。

“……”他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就在這時,大門處突然響起一陣騷動。面具人切斷了與他的對視轉過頭去,帶土也跟着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那是一隊任務歸來的忍者。他們個個傷痕累累,頭上身上纏着繃帶,滿面疲憊,沒有笑容。跟在後面的是一個支援小隊,四人擡着一個擔架,上面的屍體被用黑色的袋子包裹起來,正中有一個團扇的印記。

死者是宇智波一族的人。

急促的腳步聲從另一個方向由遠及近。一名上了年紀的宇智波女性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見了那裹屍袋,步伐猛地剎住,臉上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她踉跄着走近那擔架,終于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伏在屍體上痛哭失聲。

“是美智子阿姨……”帶土盯着那對死別的夫婦,喃喃道,“這麽說來,殉職的人是……”

“看起來是你認識的人。”面具人事不關己地說,語氣格外冷漠。“就是這樣……忍者的任務一直伴随着犧牲。今天是他,明天可能就會輪到你。你們的火影在派他的部下們去死。想象一下吧,如果現在這個擔架上躺着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你最重要的人;等到那一刻真正到來時,說不定你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夠了!”

面具人的滔滔不絕在帶土的厲喝下戛然而止。年輕的上忍怒視着他,寫輪眼熠熠生輝,鮮豔奪目。“确實,現在的村子并不是完美的,還存在很多不足,但這些都是可以被改變的。四代目一定會讓村子變得越來越好,讓流血與犧牲越來越少。至于你的那些假設都是一派胡言,絕對不可能成立。因為我一定會保護好大家,不論是村子,還是我重要的人!”

他擲地有聲的話語回蕩在空中。面具人則沉默地看着帶土;然後他突然笑了起來。而帶土從未聽過比這更令人不适的笑聲,仿佛能将熱血凝結成冰。

那是曾滿懷希望又堕入絕望的人才能發出來的笑聲。

“你還是太天真。”笑聲止歇,面具人搖了搖頭,“保護好大家?只要這個世界,這種制度依然存在,就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即使是你眼中無所不能的波風水門也一樣。沒法拯救的同伴,沒法遵守的諾言……最終大家都只會變成無能為力的廢物。而且你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不是嗎?”

“我只是——”

“帶土,你在那兒幹什麽?”

下意識的反駁剛到了嘴邊,一個熟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橫插進來,打斷了他已全然混亂的思路。帶土不禁打了個激靈,怔怔偏過臉去;卡卡西正站在不遠處,單手叉腰,皺眉看着他們。他穿着暗部的制服,衣服上沾了些塵土,似乎是剛從任務中歸來。

一些亂糟糟的影像突然從帶土的腦海中一閃而逝。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後背不知何時竟是一片濕涼。

“我該走了。”他還沒等回答,旁邊的面具人已率先說道。“今天和你聊得很盡興……宇智波帶土。多虧了你,我确認了一些事情。”

“……你知道我的名字?”帶土瞪大了眼睛。

“也許不只是名字。”面具人意味深長地回答。随後,在帶土震驚的注視下,他身後的空間開始變得扭曲,逐漸形成一個漩渦的形狀。“那麽……有緣再見吧。”

“帶土,退後!”卡卡西的神情立刻從警惕轉為凝重,高喝的同時已抽出背後的忍刀。用力抛了出去。利刃呼嘯着撕裂空氣,卻從面具人的身軀中毫無阻礙地穿透過去,咚地一聲釘在了後面的木板牆上。

……這是他的術嗎?是……時空間忍術?

面具人的身體已經在随着漩渦扭曲起來。卡卡西正在驚疑不定,卻見對方擡起頭,望向自己。

那一瞬間,他似乎在面具的小孔後面看到了一只血紅的眼睛。

直到面具人完全消失在漩渦當中,卡卡西依舊僵立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雙眼大睜,冷汗順着額角滑落。向其他被騷動吸引過來的忍者們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帶土靠近卡卡西,輕輕搖晃着他的肩膀:“喂,卡卡西?卡卡西?”

“啊……沒事。沒什麽。”他接連喊了幾聲,卡卡西終于回過神來,一臉勉強地說。

帶土顯然不相信,神色中依舊透着擔憂。“你別糊弄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卡卡西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許久。随後,銀發的暗部飛快地向兩邊一瞥,湊上前來,在帶土的耳邊以急迫的語氣低聲說:

“必須趕緊去報告水門老師和富岳族長。我剛才……好像看見了寫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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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草之國,神無毗橋遺址。

站在斷橋橋頭,帶土俯瞰着橋下的流水。他向前伸出手去,張開五指,仿佛這樣就能從風中抓住一捧飄飛的白灰。

“看到了吧,卡卡西。”他自言自語地說,“沒有什麽完美世界。這裏沒有九尾去襲擊村子,沒有宇智波滅族事件,但美智子的丈夫還是死了。命運并沒有被改變,到頭來忍者們還是要繼續為了村子流血犧牲,活下來的人還要繼續沉浸在悔恨和痛苦之中,不得解脫。這裏的我們也只不過多出了一點點暫時的好運氣,他們和曾經的我們一樣天真,一樣愚蠢。”

他将手猛地攥緊,布料摩擦間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只要不做出徹底的改變,總有一天,他們也會和我們一樣,變成徹頭徹尾的廢物。唯有無限月讀才能确保萬無一失……讓他們永遠幸福快樂,不必面對死亡和分離。”

“我要給他們一個真正的完美世界。”

三勾玉變幻成風車的圖案,他發動了神威,這一次卻不是為了嘗試從同一個地點返回原本的時空。

轟——!

地下數十尺深的洞穴之中,堵住出口的岩壁突然在強大的外力下炸裂為無數碎塊。沙塵簌簌而下,站在隧道裏的男人保持着右臂向前擡起的姿勢,破去岩壁的黑棒正在緩緩縮回掌心裏。

四處游蕩的白絕們在同一時間定在原地,齊齊望向這名不速之客。陌生的闖入者并沒有理會他們;足音在空曠的石室內往複回蕩,他徑直走向房間盡頭那朵包裹着外道魔像的巨大花苞,以及坐在花苞下面、依靠魔像提供的查克拉勉強維持生命的老人。

他在那佝偻着身體的老人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後者,擡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看到那只一直藏在面具後面的輪回眼,宇智波斑的眼睛微一睜大,随後又眯了起來。

“你是?”他以見慣了大風大浪之人獨有的沉着冷靜發問。

對方則如此回答——

“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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