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久不見

十、好久不見

朔茂坐在旗木家老宅後院的椅子上發呆。視線木然移動,他用幹澀的雙眼緩緩掃視四周,仿佛在庭院中的每一處都能看到卡卡西的影子。

卡卡西正站在後門旁邊的大樹下。每年兒子過生日時,朔茂都會帶他來到這棵大樹前比身高,貼着頭頂用苦無在樹幹上劃一道。痕跡一年年上移,卡卡西卻總不知足,一直嘟囔着自己比帶土矮了一丁點。直到十九歲時,他雖然還是沒能超過帶土,但好歹和朔茂一邊高了,這才姑且滿意下來。

卡卡西正在小訓練場上奔跑。從五歲起,只要人在木葉,每天早上的刀術練習就是卡卡西雷打不動的功課。他比朔茂起的還早,兩人都在家時,只要朔茂一拉開窗簾,準能看見兒子在下面揮汗如雨,小時候是對戰簡易假人,長大了就和自己的影分身對戰,銀發和刀刃在朝陽下閃耀着粼粼光彩。

卡卡西正坐在角落裏的池塘邊。父子倆都愛吃魚,常常去木葉外圍的小河裏垂釣,有時候收獲頗豐,戰利品送了一圈還有剩餘,就養在這處池塘裏。卡卡西的童年時代接連趕上兩次忍界大戰,身為木葉主要戰力的朔茂長期不在家,他便很早就學會了獨立生活。那時朔茂每次從前線短暫撤退,帶着一身傷痛疲憊踏上返鄉之路,支撐着他日夜兼程的最大動力就是家裏留着的一盞燈,桌上熱騰騰的魚,還有兒子燦爛的笑臉。

但現在這一切都不再有了。朔茂看着這片景色,只覺得那樹,那池塘,那訓練場,也随着卡卡西的離去而枯萎,幹涸,荒廢,一同死去了。他坐在這兒,眼中心底一片凄涼;但他更不敢進屋去,老宅裏有更多亡靈的影子在游蕩,昨晚看的書還扣在桌上,洗的衣服還晾在陽臺,沒來得及做的秋刀魚還剩了兩條在冰箱裏。他看着那些東西,常常一晃神,便仿佛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去,把一切都歸攏得整整齊齊。

這份物是人非的感覺幾乎逼得他要發瘋。朔茂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他做了幾十年的忍者了,早該明白這一行中能壽終正寝者十不存一,也早已做好了父子倆随時為村子奉獻生命的覺悟。但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他的兒子竟走在了他前面。

木葉白牙顫抖着深吸了一口氣,将臉埋進雙手。

周圍一片死寂。

“呃……朔茂前輩,抱歉。因為叫門很久都沒有人答應……事情緊急,我就擅自進來了。”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是卡卡西的同期,叫什麽來着,不知火玄間?

他好像最近被選中做了水門的護衛……

悲傷頹廢霎時間一掃而空,朔茂猛地擡頭,站起身來。“是四代目找我?難道……已經有曉的消息了?”

玄間被他眼中亮起的駭人冷光吓得退了一步,忙說:“是火影大人找您,不過不是為了曉的事。是帶土,他快回來了。”

“……是這樣啊。”原以為這麽快便已經有了給兒子報仇的機會,朔茂有些失望,但也點了點頭,“他平安歸來就好。”

“而且他還帶來了一些消息。”玄間又補充道,“其中一個就是……卡卡西很可能還活着。”

幾天來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父親驚詫地瞪大了雙眼。半晌回神,他顧不上矜持,一把上前按住年輕特上的肩膀:“是真的嗎,玄間君?他是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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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細的情況好像有些複雜,四代目也沒有對我全部說明。而且,帶土帶回來的消息似乎也不只是這一件事。”玄間回答。

“總之四代目請您下午三點的時候前往火影塔,并且……做好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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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土。”卡卡西嘆了口氣,“我們眼看就快到木葉了。你還要跟我賭氣多久?”

“哼。”黑發的宇智波撇過頭去,用後腦勺沖着他。

“關于這只左眼,還有我那邊的世界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水門老師和琳肯定也要問起同樣的事。”卡卡西無奈地說,“與其見到他們後再費一番口舌,不如我到時候一齊向你們所有人解釋清楚,豈不是更好?”

帶土乜斜他一眼。反正也都是些編好的故事吧?我們趕路的這幾天,足夠你精心編出一套沒有漏洞的假履歷了。

這幾句話在嘴邊轉了轉,他到底沒說出來,又咽了下去。

其實帶土這一路上倒也不是真的在和卡卡西賭氣。他一直在觀察着他的旅伴;這個轉生者比帶土認識的那個卡卡西更成熟,更圓滑,更讓人猜不透心思。他對自己的經歷諱莫如深,說話滴水不漏,每次只要帶土一試着探詢他的過去,話題到了最後總會被他不留痕跡地岔開,轉到別處去;他甚至反過來從帶土嘴裏套出了不少消息。一來二去,帶土也警惕起來,索性假裝賭氣,不與卡卡西過多交談,只在暗中留心對方的一舉一動。

漸漸地,帶土發現,卡卡西在獨自一人安靜的時候,似乎反倒更能顯示出相對真實的一面——比如說,随着他們離木葉越來越近,卡卡西的焦慮也越發明顯。他其實隐藏得很好,這個身經百戰的忍者嚴格管理着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細微的表情和動作都被他所牢牢控制,但那依舊逃不過帶土的眼睛。

不論來自哪一個世界,不論是生是死,他畢竟還是旗木卡卡西。而論及這世上最了解卡卡西的人,帶土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和朔茂争個高下。

至于卡卡西在憂慮着什麽,幾天接觸下來,帶土已隐隐有了自己的判斷。接下來就只需要驗證了。

兩人沿着通向村子的道路前行。卡卡西披着帶土的鬥篷,兜帽低低拉下來擋住臉,以免讓人看出自己是穢土之身。漸漸地,巨大的雙扇木門從地平線的盡頭緩緩升起,圍牆向兩邊延展開去,仿佛無窮無盡;木葉就在前方不遠處了。

“嗚哇……”憑借着極佳的視力,帶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邊的一個小小身影,不由得咧開嘴,露出一副苦相。“糟糕,是琳……她得找我算賬了。”

旁邊的卡卡西猛地擡頭。在看到琳時,他始終平緩的腳步突然出現了極微小的停頓,被帶土捕捉在眼裏。

兩人又走近了一些。琳這時也看見了他們,頓時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還隔着老遠,帶土和卡卡西就聽見了她的高聲怒喝:“宇智波帶土!你那時候居然敢催眠我!”

“完了完了完了!”帶土縮起脖子,“這次真的把她徹底惹火了!”

卡卡西輕笑:“我還從沒見過琳這麽生氣的樣子。”

“老實講,我也沒見過。”

說話間琳已經快步走到了他們的面前。她伸出一根怒氣沖沖的手指,戳在帶土的胸口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數落:“虧得你還是一介上忍!知不知道私自離村是違反規定的?一走就是七八天,不說明行蹤也不送個消息回來,我們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要不是自來也大人說服水門老師留在村子裏,尋人的事由他來做,老師差點親自出去找你!而且你居然還去了那個大蛇丸的——”她說到這兒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猝然收聲;目光飄向卡卡西,欲言又止。

卡卡西擡起手——帶土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把兜帽向上掀了掀,露出臉來。他望向在看到那雙暗色眼白的異色瞳時、驚詫地睜圓了眼睛的棕發女忍,神情一瞬間似驚喜又似痛苦,似欣慰又似悔恨。可還沒等帶土一一分辨出那些情緒,它們便都被掩蓋在了彎起的月牙眼下。

“你好,琳。”轉生者溫和地說,“在我留在這個世界的期間內,請多多指教。”

琳呆呆地盯着他,半晌沒回過神來;還是帶土輕推了她一下,她這才如夢初醒。“你……你好!請多……請多指教。”說過這句後,她像是覺得自己表現得太生疏,連忙又露出一個笑容,補充道:“我聽水門老師說了一些你的事情。很抱歉把你卷進了這邊的事情中來。”

“不用客氣。”卡卡西也報以微笑,“只要能幫得上忙,我就很高興了。倒不如說,我現在這個樣子,反倒要暫時打擾你們了。”

“呃……謝謝。你也不用客氣。”他一直在用這樣禮貌的态度拉開雙方之間的距離,一時間琳也不知道該如何将話題接下去,只得尴尬地同樣用社交辭令回答。

推測之一已經被确認了,帶土想。他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我們還是快點去火影塔吧,水門老師不是還在等着?”

“哦,對!跟我來吧。”琳說着,轉身向來路走去。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瞪了帶土一眼:“我們的事還沒完呢,你別想就這麽蒙混過關!”

三人來到大門前。琳拿着火影的手令,因此卡卡西并沒有被攔下來盤問,順利地進入了村子。走在通往火影塔的主幹道上,帶土注意到卡卡西在悄悄打量着四周,于是問:“和你那邊差不多吧?”

卡卡西遲疑了一下:“大概吧。”

“……大概?”

“我……離開那邊的時候,=我們還在和敵人交戰。村子被破壞得非常厲害……很多同伴都犧牲了。”

帶土一驚,表情變得嚴肅;就連走在前面的琳也回頭望過來。“是那個叫佩恩的家夥?”

“嗯。”卡卡西低聲說,“所以我絕對不能放任鳶給這個世界帶來同樣的災難……不論如何,一定要阻止他。”

帶土本能地感覺到他話中有話,但銀發的轉生者擺明了一副不想多談的态度,他也不好再問。他們進了火影塔,上了樓,沿着環形走廊來到了辦公室門前,琳擡手敲了敲門。

“進來。”裏面很快響起了回應聲。

“等等,琳。”琳正要開門,卻被帶土攔住。他遞給她一個眼神,把她拉到旁邊,對卡卡西說:“你來吧?”

卡卡西驚訝地看了帶土一眼,但是并沒有拒絕。他伸出手,搭在門把上,以如同握住忍刀一樣慎重的态度彎曲手指;短暫地停了一下,然後壓下把手,推開了門。

水門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想必剛才已經發現他們三個了。他轉過身,看見率先走進來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就反應過來,微笑道:“你就是另一個世界來的卡卡西吧?很高興見到你。”

卡卡西沉默着。片刻之後,他摘下了兜帽,擡眼望向水門,語氣恭敬:“是。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四代目大人。”

聽到他對自己的稱謂,水門微微睜大眼睛,嘴角的笑容變淡了。但他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帶土在報告裏簡單說明了你的來歷,并且說你擁有關于曉的重要情報,以及使用萬花筒寫輪眼作戰的經驗。”他的視線落在卡卡西左眼的傷疤上微一停頓,又很快收了回來。

“是。”卡卡西立正身體,“只要是能夠派上用場的地方,我一定竭盡所能。請您下達指令吧。”

水門的微笑終于完全消失了。他蹙起眉頭,神情看起來有些難過;一瞬間他似乎想要暫時抛開這副公事公辦的态度,以不同于火影的身份來面對卡卡西,但略一猶豫,卻又很快放棄了。最終只是苦笑着擺了擺手:“你不用這麽嚴肅。而且, 雖然我也很想盡快進入正題,但目前最首要的,是考慮該如何安頓——”

“篤篤篤”,他正說着話,房門又被人敲響了。

“哦,他到了。”水門眼睛一亮,望向挂在牆上的時鐘。“請進!”

房門第二次被推開,一個疲憊的聲音随之響起。“四代目,你找我——”

朔茂的話音在看到屋子裏的情形時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原本已經是立正姿勢的卡卡西突然全身僵硬;并攏五指貼在身側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微一張開又迅速緊攥成拳頭。他半張開嘴,眼睛前所未有地大睜着,視線在對面的窗戶上四下游移。他看上去猝不及防,茫然無措,甚至完全失去了掩飾自我的能力。

若非穢土之身,只怕屋子裏的其他人早已瞧見他額頭滑落的冷汗,起伏的胸膛,聽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砰砰作響的心跳聲。

見狀,帶土的心不由得一沉,暗想:果然。

從音忍村出發一路行來,他雖然不慎被卡卡西套了不少話,卻始終刻意回避了任何有關朔茂的話題。他打定主意,如果卡卡西問起自己的父親,他固然會據實以告,但若對方不問,他便也裝作這人不存在;而卡卡西在這幾天中問過他琳,水門,玖辛奈,甚至宇智波一族,卻唯獨閉口不談朔茂。這不禁讓帶土産生了不好的預感,但他仍懷着幾分僥幸,期望事實不會像他所想象的那樣糟糕。

可是現在,看着卡卡西這副方寸大亂的模樣,帶土已無法再用樂觀的猜想去說服自己。而聯系到之前卡卡西見到琳和水門的态度……他感到一塊沉重的大石落在了自己的心底。

辦公室裏靜得出奇,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卡卡西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就像他的靈魂已經抛棄了這具虛假的肉身;朔茂則呆立在門口,震驚地看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嘴巴幾度張合,卻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過了好久,卡卡西終于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朔茂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是……”

“好久不見,父——”卡卡西喃喃道。下一個詞還沒說出口,他突然猛地剎住,用力閉了閉眼。

當那雙眼睛再次睜開時,先前當中閃過的深切沉痛已消失無蹤,不留半點痕跡。

“……失禮了。初次見面,朔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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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隐村,曉基地最下一層,鳶的房間。

幾天前被帶回來的俘虜占據了屋子裏唯一的一張床。銀發暗部赤着上身,胸口處纏有厚厚的繃帶,腰部以下蓋着被子。雙手放在外面,腕上被扣了一副鐐铐,中間的鏈條不過三十公分長短。

他閉着眼躺在那兒,似乎陷入了熟睡。臉色依舊蒼白,卻總算不再像先前那樣毫無血色。

床前的空間悄然扭曲起來,鳶的身影從中浮現。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後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宇智波帶土凝視着這個世界的旗木卡卡西。

河邊發生的那場戰鬥浮現在他的腦海當中。平心而論,他那時并沒有打算真正殺掉帶土,只是想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的自己一個教訓。他事先讓鬼鲛引開了鼬和卡卡西,黑棒雖然沒能直接殺掉止水,卻也使他重傷,失去了行動能力。他本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誰知千算萬算,卻唯獨沒能算到卡卡西學會了飛雷神之術。

空門大開,朝着他直撲過來。心口正對着黑棒,因為這樣才能将雷切投桃報李,同樣刺入他的心髒。

他那時是想躲的。他也基本成功了,黑棒偏離了極細微的角度,雖然還是傷到了卡卡西的心髒,所幸避開了最致命的部位;而卡卡西的雷切也打在了由白絕體所組成的右邊身體上,對他來說不痛不癢,随時都可以修補如初。

但那一瞬間滿溢出來的驚駭卻依然殘留在他的胸中,時至今日仍令他心有餘悸。然而與其同時,卻又令他産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

沒錯。就該是這樣。

這就該是他心目中卡卡西長大後的樣子。溫柔又決絕,高傲又強大,總能保護好他所想要保護的人。甚至因為沒有經歷過父親的悲劇,比他印象中的還要更加意氣風發,耀眼奪目。

而不是那個永遠只會說漂亮話,既無法守護同伴、又無法兌現諾言,最終只能在慰靈碑前空虛悔恨的廢物。

鳶端詳着面前的這張臉,以目光描摹卡卡西的眉眼、鼻梁、雙唇。他對這張臉是滿意的,可不知怎的卻又總覺得缺少些什麽;好像在左眼上應該有一道傷疤……

他這樣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探向他的俘虜,像是要用指尖在對方的左眼眼皮上劃出一道不存在的痕跡——

啪!

随着鎖鏈一陣嘩啦啦的亂響,那只手突然被猛地拍到了一邊。

房間裏的氣氛驟然緊繃起來。

鳶的手還懸在半空中,保持着被拍開的姿勢。下方,卡卡西睜開了眼睛,正在冷冷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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