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豹】貢布

付沉在醫院裏昏昏沉沉躺了一個月,才堪堪能摘掉身上各種管子。

被“句芒”從A市火速運回B市時,付沉幾乎流幹了身上的血。

獸人超強的自愈能力來源于自身血液,失血過多導致他的骨折骨裂無法複原。

是以大半個月以來他都只能哼哼唧唧躺在床上,連翻身都是高危動作。

安置區六頭雪豹成了他的禦用充電寶,一有緊急情況便被叫去輸血。

好在原先住在安置區的兩頭與他認識,從午手下救回來的對他懷着一點感激,是以都很願意幫忙。

老杜替小屁孩們拿了禮,挨個兒去給人家道謝,付雲知道後急得差點從病床上蹦下來,又被老杜一把按住。

“你瞎摻和什麽,好好養傷別的不用你管,凡事有哥呢!”

付雲其實傷得不輕,游艇爆炸的時候他護住了吉茜,吉茜只受了一點輕傷,當天晚上便自動愈合好了,他卻除了斷掉的兩根肋骨,還給震得輕微腦震蕩。

偏偏這人還不老實,仗着自己原先身體素質好又能忍,天天往付沉的病房跑,在床邊一坐就是一天,賴着不走。

付雲被拉去檢查身體少來一天,付沉又恨不得拔了全身的管子從床上蹦起來滿醫院尋人。

一來二去,老杜老大哥看不慣這倆小子幼稚得跟小學生似的,天天恨不得化身連體嬰兒。

于是做主把兩人換到了一間病房,床還挨得很近,方便付雲不用下床也能滾過去看他的貓。

付沉過上了幸福的養病生活,吃飯喝水有人喂,身子有人擦,晚上睡覺有人給講故事,毫無任何把病友當做保姆的愧疚。

實際付雲恨不得代替他躺在那裏,人在差點失去之後往往患得患失起來。

生死是最沉重的一柄錘,一錘子砸下去就能把人敲醒。

付雲被這六年養得安逸了,一時忘掉生死是怎樣慘烈的一件事。

現下想起來了,就開始對貓咪百依百順,付沉受傷前他就寵,受傷後更是寵得無法無天,給這頭病貓慣出一身嬌氣毛病。

晚上入睡前,護士查完房後付沉就迫不及待地嗚嗚叫起來,提醒某人自己的睡前故事。

“來了來了。”付雲從自己床上起身,拿了一本書鑽到貓的床上。

付沉已經摘掉了各種管子,雖然仍是不能随意亂動,但往旁邊挪挪的權限還是有的。

付雲一鑽進他的被子,貓咪就迫不及待地挨過去,貪婪嗅着空氣中的味道。

雪豹的嗅覺比常人靈敏百倍,付雲躺在身邊,周圍都是他的氣息,無端就令他覺得很安心。

像是曾經在某個地方也這樣相伴而眠,甚至貼得更近,但想不起來了。

付沉快樂地想。

等自己能坐了,要鑽到他懷裏去。雪豹已經一個月沒被順毛了,皮癢得難受。

今天晚上講的是《小王子》。

小王子住在B612小行星上,擁有三座火山,每天早上熱早點很方便,他還有一朵嬌貴的玫瑰花,總是需要很好的照顧。

付沉嬌羞:“今晚能抱我睡嗎?我也需要很好的照顧。”

付雲:“不行,你要自己睡。”

付沉于是嘤嘤,全然沒有當初在白色訓練場,被強化過的未暴打還一聲不吭的男子漢氣概。

付雲最終還是妥協,陪着他睡到半夜才又爬回自己床上。第二天早上付沉醒來身邊空空沒見到人,又嗚嗚嚷嚷起來。

付雲給吵得滿頭黑線:“別嚷嚷了,我頭疼。”

付沉擔心關愛問道:“是腦震蕩嗎?”

“……不是!”

十一月的時候,付沉已經能坐在輪椅上,欣賞秋天飄零的枯葉。

B市入秋後天空湛藍深邃,雲卷雲舒,伏天的炎陽偃旗息鼓,空氣裏只餘盛夏過後的疲憊和滿足。

聯合醫院的住院大樓後邊有一個安靜的花園,花圃裏近一人高的玫瑰無人照管,比被修剪束縛在精致紙袋裏,代表着愛意的同類要旺盛許多,也恣意許多。

五月時花圃裏的玫瑰開得最是豔麗,灰鼠路過仲夏夜的玫瑰荊棘叢,都要被芳香迷昏了頭。

但入了秋,玫瑰也只是枝頭一點枯萎的褐色,行至歲月盡頭,美人臉上也會生出細斑。

付沉的心思不在角落裏野蠻生長的玫瑰上,而在于花園的一地金黃。

又到了銀杏飄葉的季節,付沉的病房住在三樓,從上往下探去,可以看到花園裏的全景。

某天付沉在床邊百無聊賴地躺着,發現湛藍天幕下,秋風卷起一片青翠泛黃的橢圓葉,頓時便來了勁,說什麽也要滾下樓看落葉。

花園裏不是時常有人,住院部裏的秋葉狂熱分子也只有付沉一個,因此當他坐在銀杏樹下看落葉,花園裏也只有付雲而已。

付沉興致勃勃地擺弄手上的板子,給一片銀杏葉拍了照。

他兩只手纏成了快遞包裹,每只手只露出短短一截指尖,真正能用得上的統共四只指頭,但也足夠他在平板上做一些筆記。

付沉有把生活中大小事都記錄下來的習慣,隔一段時間就能記出厚厚一個日記本,裏頭漢藏文摻雜,雖然寫得歪歪扭扭卻也自成一體。

付雲送的康複禮物到手後,他十分痛快地連看了三天粉紅小豬,随後開始慢慢開發小板子的其他功用。

譬如只用一個指頭就能寫日記,日記裏還能拍下今天和阿雲吃了什麽去了哪裏又收獲了一片好看的葉子等等他覺得心動的時刻,還能看書學習,不得不說人類的腦瓜子十分聰明。

他想了想,又打開另外一個文件夾裏的電子文檔,用藏文補上中午看到的幾句話。

正緩慢書寫,付雲踏碎一地金黃朝他走過來,手裏拿着一個厚信封。

餘光瞥見他小本子上記得滿滿的藏文,好奇道:“你在寫什麽?寫了這麽多。”

“寫今天的日記。”付沉眯起眼睛忽悠道。

當然不是日記,上面備考似的寫了滿滿十六條追人的方法。

要追誰,答案顯而易見。

付沉可能接觸社會不多,顯得有些獸類的單純,有時候表現得很幼稚。

但幼稚不代表他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什麽類型,這一點超乎了某個人類的想象。

但他不敢表露得太明顯,只好在變成雪豹時厚着臉皮親近人家,狗腿得不似一只高冷的貓科動物。

萬一付雲不喜歡獸人呢?萬一付雲不喜歡他,他就真的要被趕走了。

追心上人就如同捕獵,步步深思,如履薄冰,冒着極高的風險堵上未來,還有可能遍體鱗傷。

但就算可能會受傷,也還是要抓捕;就算可能會心痛,也還是要追求,畢竟都是關乎性命的事。

茹毛飲血是他的命,付雲也是他的命。

付沉覺得自己是個捕獵小能手,照這般推算也應當是個情場高手。

略微思揣,付沉頓時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

盡管他現在還是一只只能坐輪椅的廢貓。

付雲在他身邊坐下,從信封裏取出厚厚一疊紙攤開在他腿上:“卓瑪來信了。”

付沉的眼睛頓時放出光彩,一邊用兩個指頭拿起信一邊問道:“她怎麽樣了?”

“挺好的,上回說懷孕,到九月底的時候已經生了;丹朱去拉薩磕長頭,順便在那邊找了份工作。”

……

貢布,紮西德勒。

我和丹朱都很想你,我們在拉薩,現在生活好。

我們的女娃娃出世了,爺爺取了名字,叫米瑪拉姆,月亮上的花,我們都很開心。

付雲先生說新年會帶你到拉薩看望我們,他還說你正在追一只老鷹很生氣,被國家處罰了。

丹朱很擔心,勸導你不要發脾氣,又被槍電暈。

我們住在我舅舅家,舅舅把房子租給我們。

丹朱現在給人送水,我做一些手藝活賣給漢人游客,他們很好很熱情,像付雲先生一樣,你不用擔心。

丹朱說留一間房間給你,我們覺得你就快回來了。

……

付沉放下信,忽然有點想念遙遠的西藏。

丹朱是他變成人後,下山遇到的第一個人類。

丹朱夫婦沒有把他當成怪物,反而善良地讓他住進家裏,教他說話和穿衣服,丹朱甚至帶着他放牧騎馬。

活佛和其他牧民同樣沒有排斥他,他們覺得雪豹變成的人是護法神化身,到人間祛除災厄,帶來吉祥。

付沉為人的第一年,出乎預料得到了人類的寬容和善待,是以不曾憎恨過人類。

就算他來到內地後,有些人把他當成了妖怪驅趕,他也原諒了他們,理解他們的恐懼。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帶來災禍,不是怪物。

就算沒有人願意相信他,付雲也一直堅定在他這邊,同他站在統一戰線上。

後來來到特控局,裏頭人類獸人相混雜,難分彼此,更覺得自己同尋常人沒什麽兩樣。

盔甲并不是與生俱來,曾經被善待過的人才會無懼而堅強。

付沉正對着信出神,忽然聽付雲低低道:“你第二次手術的時候,我讓醫生順便把炸彈取出來了。”

付沉愣了一下,随後揚起一抹笑意,開玩笑似地:“組長終于良心發現了?”

付雲似乎也想笑,但笑不出來。他從信封裏又掏出一張紙,遲疑了一會兒才遞過去:“我給局裏打的申請通過了,簽了這份文書,你就可以重獲自由。”

“你想回去的話,到藏歷新年我送你去卓瑪那裏。”

付沉頓時拉下了臉。

“什麽意思?”

“等你的身體好了之後就走吧,想去哪裏玩都可以。你的資料非檔局那邊已經入了檔,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去逮你了。”

付沉給氣得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過一陣子冷聲問道:“你是要趕我走嗎?”

付雲心裏其實也拉扯得厲害,自己都在同自己較勁兒,說話不由得沖了一點。

“我也是為你好,這種情況萬一在來一次,誰能受得了?離開特控局做一只自由的豹子,不比天天受傷要好嗎?”

付沉看向付雲塞給他的那份釋放文書,上頭明晃晃說明了——付沉可以行使公民的權利,擁有公民的人身自由,因此付雲不用将他時時刻刻帶在身邊監視。

也就是說,他們的關系不再受文書保護,付雲可以借着公事公辦的名義把礙事煩人的雪豹踹掉了。

付沉當即炸開了鍋,甚至氣得從輪椅上噌地站了起來。

他用比當初被按着爪子畫押還暴烈的語氣吼道:“這玩意兒老子不簽,誰愛簽誰簽!”

才剛吼完他就感覺眼一發黑,腦內眩暈得厲害,耳朵轟響。

付沉腳步晃兩步就想倒下去,把付雲吓了一大跳。

“付沉你冷靜點,快坐下!”

付沉想甩下這人就走,無奈體力不支還被摁回輪椅上。

怒極之中厲聲發問,卻無端帶上一絲委屈:“我拼命是為了誰?你就沒想過要問問我,我想不想走嗎?”

貓咪把自己氣壞了,付雲趕緊蹲下查看他的情況。邊看邊低聲咕哝了一句:“我就舍得讓你走麽?”

“……你說什麽?”付沉耳鳴得厲害,一時沒聽清。

付雲當機立斷,把病貓推回病房找醫生。

戰火暫時停歇,但随之而來的冷戰卻同樣不讓人消停。

一人一豹相伴了六年之後,終于吵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存稿有點多,今天去訓練回來一打開,發現這行文格式弄的啥玩意兒……

(我太菜了)

這幾天會陸陸續續把前文給先大修一遍,但不會影響日常更新,請各位寶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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