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篇《女兒紅》:及笄那日的女兒紅,有誰共飲? (3)

完,彎腰躬請隋采先行。

隋采也平靜下來了,邊走邊回答:“我回這個宅子取個東西,取到就走。打擾了。”

周洲月颔首,不答話。

用過早飯,隋采試探着問道:“采清院可住了女眷?我去拿個東西方不方便?”

周洲月沉吟片刻。

隋采忙接着說:“我不進屋子,就在院子裏找個東西。”然後想了一下,又補充道:“不是金銀珠寶。”

周洲月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副好顏色的臉把隋采笑得又懵逼又驚豔,心下忐忑。

只聽得周洲月說:“正好我今日休沐,可以和你一起去,如果有什麽金銀珠寶,見者有份就好!”

***

隋采覺得适合夜黑風高來做的事除了殺人,就是喝酒。

而隋采和周洲月一起吭哧吭哧把女兒紅挖出來的時候,正是夜深。

十五的月亮高懸在頭頂,周洲月伸手到隋采面前,輕輕抹去隋采鼻尖上的泥土,笑語道:“這女兒紅是否也是見者有份呢?”

隋采打開兩壇,一壇給他,一壇給自己,一壇留給老頭兒。

隋采一仰頭,就是一大口,和着夜裏的冷風,入了口的酒帶着飽脹的暖。

“生辰快樂。”周洲月輕輕碰了隋采的酒壇子,仰頭也喝了一大口。

“謝謝。”隋采不想去問他怎麽知道。

屬于她的孤身一人的日子太久了。

***

“隋采,你還記得你十歲的生辰怎麽過的嗎?”

周洲月放下酒,擡頭看着圓圓的月亮。

身旁的人沉默半晌,艱難地開了口:“三歲那年的生辰,我娘沒陪我;五歲那年,三哥沒陪我;七歲那年,大哥四哥沒陪我;十歲那年,二哥沒陪我。”

沉默了一息,又自哂了一句,“真希望我的生辰是元宵,年一開頭就讓他們陪我過,躲也躲不過。”

周洲月低頭,他竟不知道怎麽開口了,他本想說的是:那年生辰,我在。

“哦,那一天我還救了一個人的命。”

隋采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把愁緒一口悶回肚裏,又樂呵呵地說,“當時我一個人偷跑到郊外祭奠我的兄長們,回來的路上卻看到一個雙眼赤紅的大魔頭拿着一把劍,眼見着要捅到一個少年身上,我一聽少年直喊救命,就立馬上前見義勇為。我輕功很不錯,身手敏捷地救了人。雖然受了點小傷,但是很厲害,對不對?”

還記得,真好。

周洲月賞臉地開口:“對,當時你很英勇。”

“喲,聽你這話,你看見了?”隋采又喝了一口酒,漫不經心地說,“難道你就是我救下的人?打算以身相許?”

說完,自己也呵呵笑起來。

周洲月擡頭盯着隋采的眼睛,那雙因喝了酒蒙了層霧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回答:“不是,我是那個大魔頭。”但的确打算以身相許。

隋采吓得一懵,瞪着周洲月,看他一臉嚴肅竟不像是開玩笑,便悶下頭繼續喝酒,心裏直罵:“得,看來是來報仇的。”

少傾,周洲月繼續端着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擡頭看月不看酒,也不看人。

隋采平日酒量很好,但這時有些心虛,喝了一壇酒便暈暈乎乎的。

只是完全失去意識前,心裏湧出了一聲一聲的可惜,也不知道是可惜這酒喝完就沒了,還是可惜生平第一眼看中的人竟是頗有淵源的仇人。

這一來二去,梁子結得有點深。

周洲月看隋采睡過去,臉上泛着紅暈,嬌得像水潤的桃子。

他上前橫抱起隋采,輕手輕腳地朝着采清院的閨房裏走。

這裏,終于不用再空着了,它的主人回來了。

其實關于那年的事情,周洲月還有很多話沒有說。

他是江湖聞名的鎖劍山莊的少莊主,年少時候争強好勝,獨自游歷天下,為和人争一時意氣,練功練到走火入魔,喪失神志,險些殺了無辜之人。

恰好碰到隋采,她莽莽撞撞的,輕功練得不到家,卻猛地湊過來,撞開別人,把自己暴露在他的劍下。

待見到她背後被劃到的血痕,他漸漸清醒過來,想要道聲謝卻發現隋采已經帶着無辜少年逃遁了。

後來,他跟蹤了隋采很久,知道那天是她的生辰,她是隋老将軍的小女兒,她喜歡攬月居的蜜餞,唯一拿的出手的武功只有輕功……

如果有人問他,為什麽還不上去道謝,躲在角落算什麽英雄好漢?

他只想說:怪不好意思的,這小姑娘這麽可愛,讓她知道我這麽殘暴的一面,我臉往哪裏擱?

當時,隋采十歲,他十五歲。

也是那一年,堂堂鎖劍山莊的少莊主打算走一走仕途。

兩年後,周洲月終于在朝堂站穩了腳,打聽到隋老将軍為女兒相婿,便也厚臉皮地偷偷塞了好幾次畫像到隋老将軍那裏,只可惜次次都被隋采扔回來,他有些挫敗。

正巧幾個損友,聽聞他一手丹青不錯,便撺掇着他幫崔小兒畫像。

聽到崔小兒二十五六因陋顏不能娶妻,他憤慨不已。

長相此事是天生的,怎麽能以貌取人,于是按照損友們的要求畫了,誰曾想那副圖竟是被隋采拒絕的兒郎們的惡作劇,被呈到了隋采面前,還陰差陽錯被一時氣憤的隋采給選中了。

隋采被強行送到定安郡那天清晨,她站在那裏兩炷香時間,而他站在人群裏從日出到日落。

當隋老将軍出兵的消息傳來,他抱了一絲僥幸;

當隋老将軍身死沙場的消息傳來,他想他大概會自責終生了。

可是,命運就是這麽奇妙。

當他想要感謝她以身相許的時候,遇不到她;當他愧疚到不敢見她的時候,她送上門來。

他心裏還是有一點奢望。

☆、女兒紅(3)

自隋采知道了自己與周洲月的過節之後,就申請早日回家。

可是周洲月卻不同意了。

“阿采,難道不想再将軍府多呆些日子嗎?這裏你也住了十多年,難道不懷念嗎?”

周洲月誘惑第一招。

隋采沉吟不語,心裏吐槽:阿采是什麽鬼稱呼?涼飕飕的,我覺得我要被算計了。

“阿采,我看你輕功退步很多,我手裏有一套輕功的秘笈,你留下我就送給你。”

周洲月誘惑第二招。

隋采繼續沉吟不語,吐槽繼續:到底是要埋什麽坑?求正大光明,決一死戰。

“阿采……”

周洲月誘惑第三招還未出,便被隋采義正言辭地打斷:“當年擋你一事也不算我錯,再說你也害了我一次,我們兩清了。

不要算計我,不然我跟你沒完。”

周洲月低頭一笑,不知從哪裏拿了一把青色長劍,矯若游龍地舞起劍招,劍風橫掃整個庭院。

隋采想,有點帥,嗯,好吧,特別帥。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周洲月就收了劍,問:“你覺得我們兩的武力對比,我需要耍陰招嗎?”

隋采低頭咬牙,還有點賤,厚臉皮,不要臉。

“那你究竟留我幹什麽?”隋采伸長脖子,像一個引頸受戮的勇士。

“我想”周洲月朝隋采靠近一步,鄭重其事地說,“我害你十五歲還沒有親事上門,自責不已。”

頓了頓,低頭試探地在隋采臉上偷香了一口,說道,“我打算以身相許。”

吃到一口真的太不容易了。

隋采捂臉後退好幾步,啧啧回答:“你不用……”

周洲月打斷她,一臉正直地說:“不要拒絕我,不然我會愧疚終生的,死都不安寧。你怎麽忍心?”

隋采想:有這麽嚴重?我現在沒嫁出去,誰就能說我一輩子嫁不出去,說不定一回定安郡,我就嫁出去了呢?

可是,偷眼看了看周洲月,嫁給這厮也很不錯,那樣将軍府還是她的将軍府。

周洲月看隋采的眼睛不停地打轉,也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麽,但見她慢慢地點了頭,心裏忽然松了口氣。

這一步,跨出去并沒有那麽難。

“啊!我還是要回定安郡,國君在将軍別苑設了暗哨,我出來匆忙,也沒做什麽掩飾,現在肯定亂成一鍋粥了!”

隋采忽然驚呼,卻見周洲月嘴角微勾,竟笑出聲來,慢吞吞地說:“別擔心,那些人只是我派去保護你的。”

自此,隋采便無所顧忌地在周洲月的将軍府住了下來。

周洲月再忙也會陪她說話、練功,給她帶最喜歡的糕點,講江湖裏的傳奇故事。

對隋采來說,周洲月是一個好到不能更好的夫婿了。

唯有一樣,隋采每次問他是不是早就對她圖謀不軌的時候,周洲月老是滿臉窘态,避而不談,讓隋采忍不住哈哈大笑,仿佛拿住了他一個大把柄。

***

隋采不知道別人成親是怎麽個流程。

長大到十五歲,她的親人相繼亡故,定安郡那個所謂母親的姐姐也只是個血緣關系淡薄的陌生人,再沒有人為她做打算了。

所以,不管是一見鐘情,還是蓄謀已久,對周洲月,她是喜歡的,她想和他共度餘生,再不要守着孤獨的月亮一夜一夜地醉過去。

“阿洲,三日後我們去隋家祖墳一趟吧。”隋采放下手裏的糕點,看着坐着一邊看書的周洲月。

“好。”周洲月頭也沒擡,一如往常地順從她的話。

“我把剩下那壇女兒紅帶給老頭子。”

隋采伸手拿掉周洲月手中的書,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繼續說道,“然後我們成親吧!”

周洲月似是被吓愣了,轉而噗嗤一笑,揉了揉隋采的頭,笑語道:“求親這事,應該留着我來。上個月我就傳消息回鎖劍山莊了,想來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我把新娘拐回去了!”

隋采把手又塞回周洲月的手裏,轉過身去又練習起新的輕功功法。

周洲月好笑地看她耳根都紅了。

三日後本是周洲月的休沐日,只是雞鳴時分急诏傳來,周洲月匆匆進了宮,仔細囑咐下人們好好将隋采送到隋家祖廟,想着等出了宮,再去那裏會合,還來得及。

隋采心情愉快地抵達隋家祖廟,倒上五盞女兒紅,笑嘻嘻地和家裏人說話:“老頭子,哥哥們,你們還好嗎?一人一盞,不用争不用搶。你們在天上別老是動刀動槍了的,娘身子不好,最不耐煩你們打打鬧鬧的,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被你們弄死了幾遭了?老頭子,哥哥們,別嫌我啰嗦,小妹我一個人過了三年,積攢了太多話想跟你們說。”

隋采心沉了沉,眼眶熱了,強按下情緒,語氣盡量輕快地繼續說,“我遇見了一個人,他叫周洲月。他對我很好,回去我就要嫁給他了,也不知道你們同不同意。待會他來,你們在天上也把把關,不滿意就給我托夢。你們要是說不好,我就不嫁了!”

“阿采!”外面的步子很急但是很熟悉,隋采為自己剛剛說的話心虛了。

周洲月進來,看了隋采一眼,見她一切安好,躬身向着牌位們恭敬地躬身作揖,誠懇地說道:“隋老将軍,我會将阿采照顧好的,不讓她吃半分苦,放心。”

他的聲音帶着堅定的肅然,讓隋采心裏砰砰直跳。

“阿采,你可願和我成親?”

周洲月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心上,溫柔地問。

隋采兩頰緋紅,觑了一眼上面擺得整齊的牌位,又看了他的眼睛,專注地讓她在裏面迷失了自己,她點了點頭。

“阿采,等我從北疆回來,我們就回鎖劍山莊成親!”周洲月雙手捧着她的手,一臉激動地看着她,高興的樣子有些傻。

“北疆?”隋采聽到這個字眼就緊張。

“北疆那兒又出了點小事,國君派我去巡視一番。”

周洲月毫不在意地回答,此刻對他來說,最大的事就是他們的婚姻大事,其它都不值一提。

對隋采來說,卻不是這樣。

北疆,又是北疆。

四個哥哥,一個老頭子,難道還不夠?

☆、女兒紅(4)

“洲月,能不能不去?”一路悶聲不吭地跟着周洲月回府,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隋采從轎子裏跑出來,一把扯住了周洲月座駕的辔頭。

“洲月,能不能不去。”忽視周洲月示意她趕緊回轎子裏去的眼神,隋采仍倔強地拉着馬頭。

周洲月的座駕是一個護主的良駒,搖頭晃腦地掙紮着,辔頭的繩子把隋采的手勒得發紅,但隋采就是不放。

“洲月,能不能不去!”隋采也怕疼,但她不想放,發紅的眼眶滿是淚水。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周洲月擔心出現意外,趕緊下馬,攔腰把隋采抱起來,施展輕功,直接帶着人飛馳而去,引得百姓們又是鼓掌,又是驚呼。

然而在這群看熱鬧的人群裏,恰有一個有心人。

當朝三皇子,崔閣老的外甥。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帶着面紗的女子,被周洲月抱起的時候,面紗揚起,裏面那人,他認識。

當下,他需要抓住這次北疆危機的機會,和太子争一争皇位。

隋老将軍的女兒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

“阿采,你怎麽了?”周洲月抱着隋采直接進了将軍府的采清院,看到隋采揪着自己的衣領埋頭抽噎着,他手足無措地心疼。

“阿采,你別哭了。”周洲月拍着隋采的背,兩人倚靠在撥步床的床沿,他溫聲地跟她講話,“你還不相信我嗎?我武力高強,以一敵百是完全沒問題的。”

隋采淚眼朦胧地擡頭看着周洲月,像個紅眼睛的小兔子,哽咽着:“我家老頭子比你厲害多了,還不是……”

周洲月擡手用袖子輕輕地給隋采擦臉:“別哭了,我……”想了想,畢竟是皇命難違,“阿采,北疆沒有外敵入侵,只有一些流民在作亂,和隋老将軍遇到的不一樣。我快去快回,我發誓屆時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洲月,好不好?”

隋采伸出雙手抓住周洲月要發誓的右手。

“別發誓了,老天爺最喜歡作惡,我們不要讓他注意到我們。”

隋采恨恨地說着,看在周洲月眼裏又是可憐,又是可愛,他低頭撫慰地吻在隋采發紅的眼睛上。

隋采旋即用力将人推開,紅着臉語無倫次:“你……你輕薄我……不正經。”

周洲月被推開就知道今天的福利又沒了,但他終究有些不甘心,幹脆用力撞到床柱上:“哎喲,好痛。”

隋采并沒有上當:“你這樣的沒用,上什麽戰場!我們不去了,洲月我們不去好不好?”

又繞回來了。

周洲月只好從床上站起來,把坐在床沿的隋采抱住,讓她的腦袋靠着自己最脆弱也最柔軟的肚子。

隋采用頭蹭了蹭:“不去了,好不好?”

周洲月只好妥協,輕聲細語地,堅定地,回了一句:“好,聽阿采的。”

管什麽天命難違呢,終究是事在人為。

***

翌日的朝堂之上,三日後本該出征北疆的兵部侍郎周洲月,猝不及防地公開上奏,在這樣的節骨眼竟要辭官還鄉。

“周愛卿,危難之際辭官還鄉,此舉恐招人诟病。”禮部李大臣滿臉的不贊同,但因為周洲月平日裏與衆臣還算交好,因此多是奉勸而非諷刺。

“李大臣所言極是。”褚國國君如刀般的目光直直地射過來。

周洲月單膝跪地,只能認罪:“罪臣并非貪生怕死之人,只是有難言之隐,臣乃……”

周洲月明白此時只能把自己的江湖身份爆出來,才能夠說得圓滿,但沒想到,三皇子卻開口打斷了他。

“兒臣有事啓奏。”三皇子站在周洲月的前面,同樣單膝跪下,恭敬地說。

褚國國君眉頭一皺,據他所知太子與周洲月是交好的,但此刻站出來的卻是三皇子?

“何事?”隋國國君威嚴地問。

“兒臣想跟皇上讨一個賜婚的旨意。”三皇子不卑不亢地繼續說道。

但朝堂卻炸開了鍋,這個三皇子是有多沒有眼力勁兒,他們在說國家大事,他卻沉迷于兒女私情。

唯有周洲月的心裏咯噔一聲,忐忑不安。

褚國國君也不高興了:“皇兒看上哪家的貴女了?”

三皇子搖了搖頭,側頭看了一眼跪在那裏面無表情的周洲月,兩人的眼神短暫地相接。

“兒臣想為兵部侍郎和隋老将軍的女兒讨一個賜婚旨意。”

一句話抛出來,滿堂都是一愣。

隋老将軍,那是褚國作古的英雄人物,一門忠烈,如今北疆再次作亂,他們竟然沒有想起那位老英雄。

褚國國君一臉的向往懷念:“可惜,我朝竟再沒有一個隋老将軍那般的人物。”

國君低頭看向跪在那裏的周洲月,還以為三皇子只是想用隋老将軍的事來激勵這個臨陣退縮的兵部侍郎,便順水推舟地說:“愛卿,可願?”

周洲月該怎麽回答。

願。

那辭官還鄉不成了個笑話。

不願。

那他們又将隋采賜婚給旁人……

周洲月在心裏咬牙切齒,這個三皇子!

周洲月恭敬地雙膝跪地領旨:“謝國君賜婚。”

國君這下倒是吃驚了,但半分未露:“那三日後?”

周洲月:“吾願往。”

皆大歡喜,國君和忠臣的臉色輕松了很多。

“父皇,兒臣還有一個提議。”三皇子又開了口。

周洲月偏頭,皺着眉頭看向三皇子,總覺得三皇子還有更馊的主意。

面對周洲月灼灼的目光,三皇子卻不動如山:“此番北疆之亂,主要在邊境之民。隋老将軍一生護佑邊疆太平,邊境之民敬其為神祇,安撫邊境之民,莫過于隋老将軍之後。”

***

從朝堂中一步步返回将軍府,周洲月的步子都是沉重的。

下朝後,三皇子找到他,鄭重地朝他鞠了一躬:“周大人,君子有成人之美,只是邊疆之亂确實危急,有勞你們夫婦二人了。”

周洲月擺了擺手,朝堂比不得江湖,他們的心眼全用在爾虞我詐上,那些嘴臉他不愛看。

此番,如果他和隋采平了北疆的亂,第一大功臣怕是三皇子。

而他和隋采非但恨不到他,還要感謝他的撮合之恩。

好狡猾的狐貍。

太子和三皇子比,心計不足,輸恐怕是早晚的事。

☆、女兒紅(5)

從清晨開始,隋采就七上八下地守在門口,見周洲月回來,便圍着他,也不開口,只用一雙急于知道結果的眼追着周洲月跑。

周洲月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洲月,國君不同意嗎?”隋采見周洲月不停閃躲自己的目光,心不由得沉了沉,國君的旨意果然是不可抗的嗎?

周洲月點了點頭,遲疑了很多,方才将早上在朝堂上的嘴仗一一跟隋采還原了一遍。

沒想到,方一說完,隋采的眼睛卻是一亮:“洲月,這是好事!我願意去!”

周洲月看着她臉上的神采,無奈地笑,把仍小小的隋采緊緊抱在懷裏:“我舍不得你去。”

隋采擡手攬住周洲月的腰,高高地仰着自己的頭說:“你便舍得那麽久不見我?”

當然也是不舍得的。

周洲月嘆息了一口氣,低頭耷拉在隋采的耳邊:“阿采,北疆如今早就不是老将軍在時候的樣子了。屆時,你跟緊我,莫亂跑。”

隋采輕輕“嗯”了一聲:“洲月也跟緊我,莫亂跑。”

***

前往北疆巡視的兵馬裏,增添了一個闊氣亮眼的皇家馬車,夾道送行的百姓在一旁議論紛紛,定安郡主和她的未婚郡馬前往北疆平亂了。

定安郡主,就是隋老将軍的小女兒。

隋家一門忠烈,是褚國戰神的存在,在北疆戰亂再發的時候,隋家終于又有後人要前往邊疆保護褚國上下。

北疆何其有幸。

褚國何其有幸。

一時間,衆百姓山呼隋老将軍,山呼定安郡主,直呼喊得坐在轎子裏的隋采掉了眼淚。

周洲月策馬放緩步子,與轎子保持一線,他微微躬身,對着裏面的隋采輕聲問詢:“阿采,可好?”

許久,隋采才答:“甚好。”

這條路老頭子走過,她的哥哥們走過,如今她也能有幸踩着他們鋪好的路一路走去,她甚好。

***

彼時的北疆卻不是隋老将軍那時的邊疆了,邊疆線在這三年間,打打停停,丢了無數城池和土地,已經縮向陸地了三百裏。

抵達北疆兵部的營帳時,隋采鑽出轎子,站在行轅上擡頭望去,并未望見父兄們說的芳草連天,牛羊成群,就連那戰場的漢子也不是他們說的那樣铮铮鐵骨,生氣勃勃。

她眼前的是一個頹唐的世界。

在兵營之外,無數流民圍堵着,希望能夠得到兵隊的庇護,但是這麽多人,要吃要穿,誰能做主将他們放進來呢?

流民們的老弱病殘待在最後面,歪歪倒倒已經呼吸艱難。

擋住流民的士兵一個個面帶苦色,被流民先鋒們的枯爪扯着袖子、衣擺,抓的手臂上、臉上都是一條條泥條子。

但誰也不敢埋怨一聲,仍堅持站在那裏,不進不退。

活着都不容易。

隋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間亂象,周洲月捂了她的眼睛,将她抱了下來,直接往兵部營帳的議事大帳去了。

“洲月,我們來幫那些人的嗎?”隋采沒有掙紮,她揪住周洲月的衣擺,期待地問道。

周洲月停頓了一會兒,低了眉眼,斟酌着說:“不是,我們是來退敵的。”

“退敵不就是……幫他們嗎?”隋采不明白兩者有何不同。

周洲月抓住隋采的手,說:“阿采,國君要我們做的只有退敵。”

隋采質問道:“那我呢?要我幹什麽?”

“安撫流民。”周洲月殘忍地揭開裏面的真相,“給流民一點希望。”

隋采堅持着:“我們把異族打跑,又能退敵,又能安撫流民,這樣不是更好?我們練就這一身的武藝不就是為了保護弱小的人嗎?”

周洲月将食指放在隋采的嘴巴上,示意她別亂說話,輕聲地問道:“阿采,你還沒明白嗎?”

隋采應該明白什麽?

明白他們此行的目的只是和北疆異族談判?

明白只要不再打仗,褚國便向那些異族進貢馬匹、羊群和女人?

進北疆的第一晚,隋采便和周洲月冷戰了。

原來,除了她父兄,這世上盡是懦夫。

周洲月也是。

☆、女兒紅(終)

周洲月何嘗不知道隋采的痛苦所在呢?

隋家的血沒有屈服的因子,哪怕隋采只是一個從未見過戰場殘酷的女子,她的心裏也有着寸土不讓的決心。

他想讓隋采明白的,現在的褚國早已經滿是蟲蛀一空,外強中幹。

此時莫說是抗敵,就連面前的這些将士,下一頓糧草都成問題了。

他一直在通過江湖的渠道籌措糧草,兵部各種武器的設計圖也早就在民間的能工巧匠手中被更加完善。

他們只是缺少一個正大光明的機會。

但他們沒想過機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

周洲月不知道隋采是什麽時候離開了營帳,站在了流民中間,甚至為了流民,只身前往了北疆匈奴的腹地,只為了一招異常天真的擒賊先擒王。

等他知道的時候,等他匆匆帶着人趕去的時候,隋采已經被匈奴的狄曼單于單手扣住了脖子。

于亂軍之中,周洲月看到她滿臉是血,脖子出的手指下已經有了青色的印子。

她穿着一身普通的匈奴兵服,眉眼蹙起,忍受着難以承受的痛楚。

隋采也一眼看到了帶着不知名軍隊趕來的周洲月,她抱歉地看了一眼周洲月,張了張口。

不知道她說了什麽,不知道她有沒有說完,周洲月便絕望地看着她阖上了眸子。

民間軍隊和流民組成的臨時兵看到隋采被狄曼單于掐死在陣中,一個個目眦欲裂,殺起敵人來更加英勇無畏,只把那些草原裏長成的土匪打得節節後退。

一場仗從入夜時分打到了破曉。

黑暗一點點從大地上潮湧般退去,匈奴的二王紛紛死在這一場戰役之中,狄曼單于死于周洲月的劍下,狄裘單于死于隋采的偷襲。

正如三皇子所料,他們夫婦二人拯救了整個邊疆。

但面對戰後的一片狼藉,周洲月提着一把仍在滴血的劍,茫然地在倒下的屍體裏尋找他的隋采。

翻過一個身子來,不是。

翻過另一個身子來,仍舊不是。

有人來拉他:“周公子,我們趕緊走吧,倘被朝廷知道我們私下囤積武器、大肆練兵,江湖又要不平靜了。”

周洲月啞着嗓子:“你們走吧。”

又有人上來勸:“周公子,此番動靜,你的身份已經不能留了,我們已經幫你僞造了假死的屍首,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

還有人感慨道:“隋家貢獻了最後一滴血,他們是死得其所,你節哀!”

周洲月狠狠地推開兩人,完全試了一貫的風度:“什麽叫死得其所?我的阿采憑什麽死在這裏?隋家哪一個就該死在這個荒涼的地方!”

“一人換千人,一家換一國,這就是公平?”

衆人皆搖搖頭,周洲月經歷的喪妻之痛,他們理解他。

只是這一腔熱血贈予了這塊土地,誰又曾想過公平不公平?

朔風吹來,馬革裹屍的可憐人衣擺仍被高高吹起,像被夢中的人一下一下推着催着:“醒醒啊,醒來吧。”

周洲月一拳頭打在地上,氣自己沒有把隋采照看好,沒有把所有的秘密都講給隋采聽。

衆人苦勸無用,擔心朝廷的兵趕來,只能離去,只剩下周洲月一個人仍執着地找。

幾乎是踏遍了整個戰場,翻遍了所有的屍首,周洲月仍舊一無所獲。

不可能找不到的,難道是,她沒有死?

想到這裏,周洲月只覺得眼前重燃起希望來。

***

七日後,邊疆傳來大捷。

北疆兵部兵将英勇無畏,将敵人打得落花流水。匈奴二王死于戰場,新王年幼,未來近十年邊境都不再有戰亂了。

好消息令朝野上下大喜過望。

但率領朝廷軍英勇破敵的周侍郎和周隋氏于百萬敵軍中取得匈奴二王首級之後,便被匈奴兵圍困,死于戰場,屍骨無存。

三皇子領國君令,哀悼二人,追封已逝的隋家忠烈,為其著書立傳,流傳後世。

哀恸之後,三皇子成為新的太子,北疆兵部被大肆嘉獎,隋國百姓幸福安樂,隋國在風雨飄搖中漸漸安穩下來。

而唯有周洲月成了唯一的失落者。

某一夜,他偷偷來到将軍府。

這裏已經被改成了将軍廟,隋采被塑了一個小像,乖巧地站在她的父兄身邊。

他們一家和樂了。

周洲月輕輕摸了摸隋采塑像的眉眼:“阿采,你不聽話,你說要跟緊我的。”

“我跟緊了呀,我一醒過來就來找你了。”隋采流着眼淚從老頭子塑像後面走出來,沖過來緊緊抱住周洲月,嘴上抽噎着說話,“洲月,我以為你死了。”

周洲月還懵在原地,但忽然反應過來,他緊緊地回抱過去。

不管懷中的這位是人還是鬼,是現實還是幻影,周洲月都舍不得松開這雙抱着她的手的了。

“洲月,疼。”隋采忍不住叫出聲來,“我的傷還沒好。”

周洲月卻仍不放手,他不能放手。

“洲月,你都不管我死活了嗎?”隋采嘟起了嘴巴,不滿地埋怨。

周洲月只好拽住隋采的手,退開少許,盯着她的臉,她的脖子。

“阿采,你是真的嗎?”周洲月仍不相信自己的幸運。

“難道洲月是假的?”隋采看着周洲月呆傻的樣子,心疼不已。

“我當時只是疼昏過去了,老頭子的老朋友救了我,他跟我說了你們的事,真好,我的洲月也是個大英雄。”隋采輕輕将頭放在周洲月的肩膀,跟他解釋,“其實狄裘也不是我殺的,我……洲月,我好像什麽都沒幹好……我都不像是隋家人,你會不會嫌棄我?”

周洲月拼命地搖頭:“分明是你嫌棄我,現在還惡人先告狀。”

隋采被周洲月說得滿臉通紅:“不是這樣的,我在流民裏都是打着你的旗號的。我明白你們江湖人自由散漫慣了,不喜歡戰場那一套,我便想替了你。”

“等我們百年後,見了老頭子和哥哥們,不能讓他們欺負你。”

周洲月心潮翻湧,他将隋采又緊緊抱在懷裏。

世人都說,美人愛英雄。

但這人間,能做英雄的又有幾人。

他周洲月何其有幸。

她的隋采愛的不是英雄,愛的只不過是他這個人罷了。

“你身上怎麽有酒味?”周洲月忽然開口問道。

隋采忽然想到什麽,退後幾步,矜持了幾下,指了指後面的院子:“老頭子的朋友在這,我們把老頭子埋在北疆的女兒紅給挖出來了,你有口福了。”

周洲月一笑,跟着隋采往後院走。

只見一個年輕男子裹在青色披風下,悠然自得地喝着面前的女兒紅。

這北疆的女兒紅跟采清院裏的女兒紅是一個性質的,隋老将軍也不知道自己在女兒生辰那日是否能在家中陪伴小女兒,便在邊疆也藏了三壇女兒紅。

如是因為北疆戰事不能陪在她左右,他便有這女兒紅相伴也是好的。

可這女兒紅卻被另一人喝了。

周洲月看着男子,拽住往那邊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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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篇《女兒紅》:及笄那日的女兒紅,有誰共飲?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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