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篇《女兒紅》:及笄那日的女兒紅,有誰共飲? (2)
是皇宮裏的太學閣了。
聞着膳食的香味,姜螢更想去禦膳房看看了,揮退左右,又指使問霞回公主殿拿紙筆,轉了轉眸子,溜進了禦膳房。
蓬萊不食人間五谷,最多是飲飲花露,因此看到禦膳房豐富的食材和冒着熱氣的廚竈,姜螢忍不住食指大動。
繞開禦膳房忙碌的衆人,姜螢貼着牆一步步靠近不遠處的蒸籠,剛走了三步,腳下卻被人抓住,驚叫還在喉嚨裏,就落入了牆角草堆的後面。
“噓——”
出聲的是一個男子,右手将姜螢困在懷中。
姜螢感受到頭頂傳來輕輕的呼吸,癢癢的,微帶着酒氣。
姜螢的心怦怦直跳,也不知是偷吃被抓的赧然,還是與陌生男子隔得太近的緊張。
“大膽,我是公主,禦膳房是你能随便進來的嗎?你是何人?”姜螢羞惱道。
“這是你第二次問我名字了,若你第三次你還問我,我便告訴你,如何?”男子松了手,抓了身邊已半空的酒壺,轉身就不見了蹤影,隐隐還有笑意在空氣裏回轉。
“……”
姜螢此刻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這人是陰魂不散麽,他定是一個慣偷,偷了仙丹還要偷酒喝,這世上怎有如此惡劣之人。
頂着一頭草屑的姜螢從禦膳房怒氣沖沖地出來,吩咐問霞:“太學不去了,本公主突然身體抱恙,許是被禦膳房裏偷嘴的貓驚吓到了,要回去歇着。你去同太子皇兄說一聲。”
***
姜螢剛回到公主殿,就聽到下人們通報:太子聽聞公主受了驚吓,親自來探望了。
“螢兒,可好些了。”
離國太子離禦宸,直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膚,是人間少有的美男子,且這句關切之語中的真誠讓姜螢如沐春風。
“禦宸哥哥,我——”
姜螢還未說完,就看到離禦宸身邊的男子,一句話再也說不完整了,“你!”
“我是方恒言,護國将軍第二子,太子伴讀。”
他就這麽斜靠在玉柱旁,身材颀長高瘦,瞳眸冷冽裏藏着促狹的笑意,漂亮的五官讓人一見難忘。
這人竟然信守承諾了,這第三問還未問出,便把家門身份報了個徹底。
可這番舉動卻讓姜螢的怒火更添了三分:這人分明是在耍着她玩。
離禦宸看螢兒目不轉睛地盯着恒言,心下一副了然,哈哈一笑,捅出了一個更大的悲慘消息:
“螢兒,恒言剛向父皇求娶了你。”
“按離國的習俗,接下來一個月,恒言都會在宮中陪你,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別一副看不夠的模樣!女孩兒要矜持些。”
姜螢就像被天雷擊中,這無賴究竟是想鬧哪樣,就不能放過自己嗎?
我還想好好回蓬萊,好好伺候姑射仙人,在蓬萊島上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蟲子呢。
想到這裏,姜螢漂亮的眸子再也掩不住難過,升騰起了水霧,心裏酸澀澀的。
這人怎就不讓人好過!
方恒言看姜螢這幅委屈的模樣,心裏暗忖:
這小仙子咋那麽脆弱呢,第一次在蓬萊明明還是個天真有趣的小丫頭;
第二次在禦膳房也一臉饞相;
怎麽第三次見面兩句話就被人吓得眼淚都出來了。
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方恒言強壓住心頭困惑,上前一步,把要哭未哭的姜螢擁在懷中,湊近姜螢的耳邊,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哄道:
“別哭了,仙丹我沒吃,明日給你送來,可好?”
姜螢抽噎出聲,回嘴道:“騙子,我親眼看你咽下去的。”
方恒言不由得好笑,又繼續說道:“求娶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留在宮中,你不願意嫁我不會強求你。一個月後,你就自由了,說不定那時就能回蓬萊了。”
站在離禦宸這個地方,是聽不到兩人的對話,但是卻把這兩人的親昵看到了眼中,眼裏不禁染上了濃濃的笑意,心裏想着:
“雖然恒言求親是為了留在宮中助我,但看着自己信任的兄弟和親愛的妹妹成婚,那就再好不過了。”
自覺有成人之美的離禦宸帶着一衆看熱鬧的奴仆大踏步離開公主殿,把溫情留給這兩個“含情脈脈”的人。
這邊廂,姜螢擡着淚眼看向方恒言,想從他眼睛裏看出,他說的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卻撞到了一個古井一般的眼眸裏,映着自己放大的臉上遍布淚痕和鼻涕,又狼狽又好笑,一把推開方恒言,羞惱不已:
“你這小偷,我才不信你說的話。除非明日你把仙丹送來。”
方恒言這邊正仔細端詳着姜螢幹淨秀氣的小臉,正覺得怎麽看怎麽舒服的時候,卻被一把推開,撞到玉柱上,嘴裏“呃——”地發出疼痛的聲音。
姜螢這邊聽得又添了愧疚,紅着一張臉虛張聲勢:“別裝假,明天把仙丹還來。”
說完轉身跑到內室裏去了。
☆、螢(3)
到了第二日,姜螢一早就洗漱完畢,伸長了脖子等在公主殿裏,就等着那個竊賊把贓物還回來。
可一直等到正午,方恒言卻還沒來,姜螢正要懊惱自己蠢到相信賊的話,方恒言的小厮卻進來了。
他恭敬地奉上了一個古樸暗紋的檀木盒和一個鼓囊囊的包裹,打開檀木盒正是那一日被盜的仙丹。
“公子今日被太子喚去商讨要事,□□無術,特派小人送上這個木盒。”
小厮站在下面,舉止有禮地回:“公子還擔心公主無聊,讓小人搜羅了一些民間的小玩意,讓公主撿有趣的玩耍。”
其實,這人也挺好的。
姜螢端着公主架子,聽了點點頭,給了些賞錢,就讓小厮下去了。
打開包裹,裏面是走馬燈、毽子、布老虎、不倒翁、皮影人等等,都是民間時興的小玩意。
問霞忍不住嘆道:“驸馬爺真是有心了,還未成親,就這麽惦記公主,讓人好生羨慕。”
姜螢心裏聽了甜絲絲的,但沒開口說話,伸手拿起走馬燈,看着上面畫了一幅美人醉舞的圖,右側題着“美人醉燈下,左右流橫波”,落款是恒言。
原本因方恒言沒親自來而失望的心,這下陡然氣憤起來:
這畫中的美人定是他相好的,蹁跹身姿果然是世間難尋,難怪堅持說求親是假的。
此番,姜螢倒是忘了,聽到婚訊先哭的可是自己。
隐而不發的怒氣竟讓姜螢莫名地來到了太學閣,想想覺得自己這怒氣實在莫名其妙又轉身想走。
正走着就聽到了刻意壓低的聲音正慢悠悠從閣樓偏殿傳了出來。
姜螢雖然落魄了,那也是仙子,耳聰目明不是凡人能夠匹敵的。
“禦宸,不要猶豫了。”
“要不是上次我跟着那群道士去了蓬萊,蓬萊聖地定要被那群人污染,看你如何交代?”
“陛下昏庸,一意孤行寵愛方人道士,把朝政弄得烏煙瘴氣。他如今把持皇位不放,也只是想要利用至高無上的皇權做一些求仙問道的荒唐事,竭盡民力,不知休止。”
“難道殿下不想解救黎民百姓于倒懸之中?”
這喋喋不休地正是方恒言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卻讓人不可抗拒。
“恒言,這可是竊國之罪。”離禦宸的聲音裏滿是猶豫不安。
“殿下,常言道:竊鈎者誅,竊國者諸侯。再說,這天下遲早都是殿下的,不過是提前讓陛下交出來罷了。”
方恒言話音剛落,姜螢就弄明白了:
這賊人自己當賊也就罷了,竟在撺掇離禦宸叛上作亂,竊取國家的掌控權。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姜螢一甩袖轉身就回公主殿了。
這天下是誰的天下,姜螢才不關心,都是凡人在折騰罷了。
可是方恒言早上才還了仙丹,轉身又去做偷盜之事,真是莫名地讓人火冒三丈。
要不要舉報他?
猶豫不決的姜螢轉頭恰好看到,殿中案幾上方恒言送來的玩意兒聚作一堆,不由得怔忡。
見公主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一旁的伺婢讨好地打趣道:“公主這是想驸馬了?”
姜螢忙不疊地搖頭:“我沒有,你別瞎說。”
說完,臉上紅了一大片,被方恒言氣的。
宮婢卻以為說到姜螢心裏了,繼續跟另一位宮婢調笑道:“公主這是被驸馬爺偷了心了。”
說完,兩個宮婢皆笑了起來。
姜螢心頭十分發窘。
方恒言那個俊逸的臉一直在姜螢的腦海裏晃啊晃,伴着醉舞的美人清影,惹得她心旌動蕩。
此刻,她的确像那戲裏唱的被偷了心的妙齡女子。
“偷了心!”
意識走到這,姜螢就瘋了,天啊,她在胡思亂想什麽?
那可是個死不悔改愛偷東西的賊啊!
可是……可是那個賊長得真好看,他的懷抱很暖,聲音裏全是溫柔。
如今,他還了仙丹,也就不算小偷了罷。
姜螢簡直想抱頭蹲牆角去了,讓姑射仙人知道了她竟然喜歡上了這種無賴,就算是把仙丹拿回來,也別想回蓬萊島了。
正自暴自棄的時候,姜螢聞到一陣花香,只見方恒言捧着一盆芙蓉花進了殿,湊到了姜螢跟前,輕聲說:“螢兒,這花跟你一樣美。”
姜螢将将鎮定的心又再一次亂了套,嘴裏含糊不清地罵:“你這賊人,這世上可有你不偷不竊的嗎?”
方恒言微微一笑,折斷了一朵芙蓉花,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仙丹我可未偷,早上才還給你,你莫冤枉了我。”
“你——”姜螢有萬般氣憤卻不知從哪裏出,嘴裏不依不饒,“我明明見你吞了下去。”
“你要是覺得早上那顆是我吐回來還給你的,我也不介意。”方恒言怡然地坐了下來,眉毛一挑,在陽光下好一派貴公子的模樣,讓人咬牙切齒地又愛又恨。
姜螢又被這個巧言令色的壞人憋得說不說話來,聲音急得帶了淚:“你——偷來的東西可都會還?”
方恒言眉毛皺起,那個小仙子怎麽又被逗哭了,安慰一般地上前摟住了她的肩膀,輕嘆一聲:
“騙你的,仙丹哪有吞下去還吐得出來的,我只是藏在袖子裏。”
“那仙丹我可不稀罕,就是想逗你玩的。”
姜螢這一下更控制不住眼淚了,心裏恨恨的:
你這一逗,我就被趕出蓬萊島了,現在還被你偷了心……
我可怎麽回蓬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這裏的邏輯怎麽寫都不對,螢火蟲竟然對這麽愛捉弄人的男主三面傾心了,只能說螢火蟲可能遺傳了作者的顏控!
☆、螢(4)
接下來的一個月,方恒言都留在公主殿的偏殿裏,每日裏來陪姜螢解悶,讀書畫畫玩游戲,一副奉陪到底的溫順模樣。
說的話多了,姜螢才知道了,那盞走馬燈上蹁跹起舞的女子正是舞着螢火劍的自己。
他說初見她就覺得,這個一跳一動的女孩子迷迷糊糊的,像一豆被風吹弄的燭火。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有促狹的笑意和無邊的溫柔,姜螢這顆心啊簡直像是忘了主人一樣一去不複返了。
但一想到姑射仙人親切的臉,姜螢又不斷告誡自己:
千萬別被敵人的甜言蜜語給迷惑了,早日把心搶回來,風風光光回蓬萊才是對的,姑射仙人可在等着你呢。
這一個月裏,皇上依舊昏庸在後宮煉丹求藥,方恒言也沒閑着,深夜與太子會晤,一點一點剝離了陛下對國情的掌控,将離國上下的邊關軍隊全部掌握在了手中。
唯有邊郡地帶牧野王手下的五萬精兵誓死不歸,反而上書破口大罵太子假仁假義,犯上作亂,人人得而誅之。
甚至,不等皇上回複便在邊郡自立為王,宛然一方霸主,邊郡百姓苦不堪言。
方恒言決定親自領兵三萬去平叛剿匪。
讓太子登基的事就在這幾天了,和平演變固然是最好的,但這種兵刃相接的事還是要靠武力解決。
方恒言要帶兵出征的消息并沒有瞞着,很快就傳到姜螢耳中。
要說心中沒有擔憂那是假的,戰場刀劍無眼,一想到方恒言那泛着白光的長衫沾上了灰塵、血污,姜螢的心裏就痛得要命。
竊國為什麽要這麽麻煩呢?我去皇帝那兒把玉玺偷來送給太子,這離國不就是禦宸哥哥的離國了嗎?
姜螢不明白,明明能夠一步做到的事,他們為什麽謀劃了那麽久?
姜螢畢竟是一只未谙世事的小小螢火蟲,還以為人間的皇位更疊就像她被點化成仙一樣簡單。
卻不知,人間的事就沒有簡單的,更何況是這皇家事,內裏乾坤有人悟了一生也悟不透。
離禦宸和方恒言私下裏籠絡四方軍隊,實權在握,如果再加上太子剿匪有功,這時登基上位才能算水到渠成、四海升平。
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不是偷來玉玺、一紙诏書就能夠解決的。
但姜螢是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的,集聚了身上殘存的仙力,當夜就飛身到了皇帝寝宮。
皇帝是姜螢名分上的父皇,但這是姜螢第一次見到他,一把灰白的胡須占了大部分的臉龐,他趴在丹爐旁的桌案上,睡着的臉上有着頹然的向往,許是正做着個成仙的美夢。
玉玺就在另一側的書桌上,姜螢上前一把将玉玺拿到手中,卻沒曾想鈴聲大作,十多名道士從隔壁跳将出來,皇帝老兒也悠悠醒轉了。
“螢兒,你這是在幹什麽?”皇帝眉宇間還有着美夢被打斷的惱怒。
“我不是你女兒,這個玉玺我借用一下。”
姜螢還是不太認同偷竊,只能說是“借”,同時将玉玺縮小數倍,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
“妖孽,放下玉玺,饒你一命!”
道士們眼瞧着玉玺忽然不見了,心頭一慌,叫嚣出來。
“不陪你們玩了。”姜螢心下大亂,也不知道怎麽狡辯,飛身欲走,卻沒想殘存的仙氣恰好用盡,狠狠掉落下來,砸在地上砰得一聲,好疼。
道士們将姜螢緊緊束縛起來,皇帝命人将公主押入天牢,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要把玉玺拿回來。
皇帝此時急得快瘋了。
沒有這皇位,誰會受他驅使,煉仙丹、制仙藥,訪仙境,又何日能夠得道成仙,仙齡永駐?
天牢裏,潮濕陰暗,老鼠叢生,但最最可怕的卻是獄卒們殘忍的逼供手段。
數十道沒有留情的鞭子狠狠地撻在姜螢身上,每一道都伸出暗紅的鮮血,傷口處皮肉外翻,令人心駭。
姜螢又何曾受過這樣的苦,但是身為仙人的驕傲不能讓她哭出來,身上的痛漸漸地也就麻木了。
其實不怪獄卒們下狠手,這妖怪偷的可是玉玺,稍有不慎,對國祚造成什麽影響可不是他們這些小兵小卒負的起責的。
古仙書裏說:妖怪命硬,唯火破之。
道士們看妖女咬牙不肯拿出玉玺,動了殺心,約定于明日午時,陽氣最盛的時候,用煉丹之火以死逼供。
☆、螢(5)
即将出征的方恒言聞訊趕來,此時的姜螢正被緊緊縛在宣敏門的廣場上,渾身都是鞭撻的血痕,臉上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手無力地垂着,卻生生地将方恒言的心捏在了手中。
周遭圍了許多的百姓,聽說被燒得是個妖怪,便交頭接耳地在那裏議論紛紛。
道士們則圍成小圓圈,将姜螢困在裏面。
“噗——”地一聲火起,紅光大作,竟比正午的太陽還要刺眼。
方恒言目眦盡裂,夾緊了馬背,像火中的少女狂奔而去。
不過一夜的功夫,這讓人分外操心的小仙子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模樣。
火越燒越高,一發不可收拾。
方恒言的馬被大火吓得高舉前蹄,再不動一步,肆虐的火從方恒言的眼裏一直燒到了心裏,偏偏四肢卻在以結冰的趨勢越來越冷。
他第一次有了心慌,這小仙子在火裏,該多麽害怕啊!
“方恒言——”
火中的姜螢被火刺痛驚醒,擡眼便看到了火海之外的他,他原來沒有穿白色的長衫,小賊做起将軍來總算有了将軍的自覺。
這一身甲胄穿得他整個人英武不凡,望之心動。
聽到火海裏的少女輕喚,方恒言怔怔地望着她,不錯一眼,怕一不小心,他的小仙子就要消失了。
此時他只恨自己的道行太低,道士們的“道火”他難以接近。
“方恒言,這國我替你竊了,你不去戰場好不好?”姜螢手腕一轉,玉玺飛到方恒言面前,被汗打濕的劉海粘在蒼白的臉上,火焰在周身旋轉。
“還有,還有……”
方恒言揪着一顆心無可奈何地看着她,卻聽她又繼續說道:
“還有,你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把我的心還給我?沒了它,我回不去。”
話音剛落,便再無聲響。
姜螢終是痛昏過去了。
輕輕的話語停在方恒言的耳中,有一絲甜,更多的是苦澀。
看着火海中的清影越來模糊,方恒言将姜螢偷來的玉玺抱在懷裏,苦笑起來,自言自語道:“傻丫頭,偷心可不比偷其它的東西,偷到了就還不回去了。”
“阿螢!”被方恒言通風報信喊來的姑射仙人,穩了穩焦急的步伐,滿懷怒氣地叫了一聲,“只打了個盹沒照看你,你怎麽就把自己弄|死了?”
說着說着,從熊熊的火海裏,飛出了一只泛着白色螢火的小蟲,晃晃悠悠落在了姑射仙人的手中。
“方恒言,看在你是遠邈上仙的徒弟我就不跟你算帳了。遠邈上仙這人也忒窩囊,下凡歷劫,竟然還要帶着個徒弟開外挂,呵!”
姑射仙人小心呵護着小螢火蟲,眼睛不屑地盯着躲在人群裏的離禦宸。
“沒有那斬釘截鐵、說一不二的性子就別老做颠覆皇權、開創盛世的美夢。讓這小徒兒适時推你一把,這把算盤算得真精啊,我都差點被你騙了!”
方恒言一雙眸子盯着姑射仙人手中影影綽綽發着光的小蟲子,一點兒也沒有被揭穿的窘迫,滿腦子都是:還好還好,這小蟲子還在!
姑射仙人卻不給他這麽好的機會,拂袖駕雲帶着小蟲子朝着東海蓬萊島走了。
方恒言的眼神落了空,回頭瞅了瞅離禦宸,心裏叫苦:師傅,你害苦我了。你自己猶猶豫豫,得罪了姑射仙人,如今她把我家小蟲子帶跑了。
說起來,遠邈上仙和姑射仙人是老友了,那些該有的、不該有的情愫也都有了,只是遠邈上仙這人猶猶豫豫、遲疑不決的樣子着實欠揍,遭了姑射仙人厭棄,近一萬年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遠邈上仙也沒那勇氣跑到蓬萊島上,這事就被擱下了,後來又接了司命星君的托付,下凡到離國當這太子,将沉迷求仙問道的老皇帝趕下臺去,還人間一派繁榮祥和景象。
遠邈上仙自知自己心性稍顯軟弱,做不來狠心的事,就派自己的徒弟方恒言從旁協助,方恒言一向冷情冷心,這樣組合起來一直穩當當的,倒是把司命星君委托的事完成了個七七八八。
可是此刻,這突然而來的玉玺卻打亂了節奏,兩人來不及剿匪了,只好宮變奪位,用一紙诏書完成了皇權更疊。
遠在邊郡的牧野王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神色,更加理直氣壯,大放厥詞地聲讨竊國賊了。
牧野王的聲勢逐漸壯大起來,方恒言憂郁地嘆息了一聲,看來又要花個十來年把這個王朝好好整饬一番了,可憐了戰火裏的百姓了。
☆、螢(終)
百年繁華盡,一瞬成煙雲。
遠邈上仙從歌舞升平的凡間歸位,坦然受了司命星君的孝敬,帶着兩壇千日醉佳釀趕到了蓬萊島。
“姑射,我這有好酒,你——”話沒說完,遠邈上仙就被一股勁風推到了蓬萊渡口。
“姑射,我今日來,是有求于你的!”
“我那徒兒看上你們家小蟲子了,你要是不答應他們,我那徒兒就不理我呀!”
“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他做呢!”
遠邈上仙哭喪着臉,扶着酒壺,恨不得捶地痛哭。
“我已經一萬三千二百零七天不與你說話了,你莫與我說話。”
“正巧,我那小蟲子也看上你那徒兒了,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了他。”
姑射仙人不夾感情的聲音傳了出來,又轉了個方向,“方恒言,你入贅我蓬萊,與我螢兒成婚可好?”
“自然很好!”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來的方恒言笑嘻嘻地回答,完全不理後面遠邈上仙正磨着牙:你小子,這叫背叛師門。
“那你以後不能在騙我,哄我,偷我東西,耍着我玩……”
如蚊子般的細語從窗戶那溜了出來,還沒說話又像是被人賞了一個板栗,“啊”地慘叫,讓她矜持一點的聲音此起彼伏。
“好。”方恒言笑着應道。
他真的覺得蓬萊島果然比遠邈島好得多,有花有樹,還有一只小蟲子。
☆、女兒紅(1)
隋采嗜酒,定安郡的人都知道。
傳言老将軍戰死沙場那一年,整個定安郡的女兒紅全部進了将軍家的別苑。
而那時,将軍府閉門謝客,通府的主子只剩下隋采一個,夜夜酩酊大醉。
褚國國君為了追念忠烈,賜了隋采一個“定安郡主”的稱號。
從此,隋采以定安郡為食邑,以将軍別苑為家,再也沒回去過褚國都城。
短短三年,隋家軍早就改頭換面,成了褚國國君的皇家兵,一點兒隋家的影子都沒了。
自察覺将軍別苑周圍設有暗哨,隋采也識相,她想,她這輩子最好就在定安郡這個安樂窩過一輩子,錦衣玉食,醉生夢死。
只是今年卻是個麻煩。
她家的老将軍曾在褚都将軍府的采清院為她的及笄日埋了三壇女兒紅,跟她一個歲數。
十五年韶華,聽上去就味道不賴。
撓破了頭,隋采想,這褚都她必須去一趟,暗暗打算着掩了蹤跡,快去快回。
老家夥活着的時候,常常恨鐵不成鋼地教訓她:“養女兒十幾年,還不如養三壇女兒紅。酒越養越香,你啊越養越臭。”
隋采費勁地仰頭眨眼,不讓眼淚不争氣。
女兒及笄老家夥是看不到了,這十五年的女兒紅總該在墳前放上三盞。
隋采幾個敏捷地起落,避開将軍別苑的暗哨,換了身平常的裝束,朝着褚都的方向默了默。
三年過去了,誰還記得隋老将軍那不争氣的女兒,隋老将軍有沒有人記得都成問題。
夜已經深沉,褚都早撤了宵禁,但國都的百姓們更樂意早睡早起,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倒是方便了隋采行事。
終于站在将軍府的門口,隋采心裏暗嘆:糟老頭子居然還有影響力!瞧這漆,新刷的吧,暗紅色的底,金色的字。
別說,一如既往地有範兒。
看着看着,隋采的眼角酸澀起來。
就在這個院子裏,她生活了十二年,這裏的門檻來來回回得有上萬遍了。
沒有看到雕梁裏結蛛網,隋采頗感安慰,心裏默默地說:“老家夥,看到了吧,還有人記得你呢!”
隋采心裏酸得厲害,在門口自顧自地跟自己敘舊,一會兒蹲下來摸摸門檻,一會兒飛上去摸摸牌匾,卻忽聽見有轎子從遠處過來。
隋采快速躲在門口的石獅子後面,謹慎地瞧着來人。
四人乘的小轎,黑魆魆的,倒是樸實。
隋采震驚地看着打頭的轎夫在将軍府當門口落了轎,怎麽回事?大半夜還有客人?來見鬼嗎?
修直的手指從小轎中伸出來,撩開簾子,一個穿着青藍色長袍的男子走了出來,瘦長的身子在夜色中顯得弱不禁風。
只見他目不斜視地朝将軍府的大門走過去,兩邊的奴仆趕緊跟上前想要開門。
“站住!”隋采心裏一慌,沒頭沒腦地跳了出來,“你是何人?為何夜闖将軍府?”
男子停了下來,回頭打量了隋采一眼,眸色似是吃驚,垂下眼掩了許多情緒。
只是這突然轉過來的俊朗眉眼,讓隋采看得心裏一跳,好一個漂亮的男子!
“你是何人?為何阻止我家大人回府?”多嘴的奴仆站出來趾高氣昂。
“看清楚牌子了嗎?将軍府!你家大人這弱柳扶風的,是能拿得動劍,還是能拉得動弓?”
隋采是一點就着的個性,全忘了剛剛的驚豔,損人的話張口就來。
“隋采?”男子打斷正要回怼的奴仆,問了一句。
這一句卻把隋采吓了一跳,被人識破了身份可不是小事,隋采十分心虛。
“進屋吧,外面涼。”男子也不待隋采回答,便率先進了屋。語氣雖輕,卻讓隋采忍不住聽從了他的話。
***
現居将軍府的是兵部侍郎周洲月,因在國君那兒挂了個榮譽稱號天岳将軍,所以換新宅時便懶得換牌匾了,勉強也算對得上。
聽了這番解釋,隋采擰緊了眉,心裏生出三恨。
一恨,褚國國君居然如此不念舊情,老頭子為國捐軀,他還把人宅子收回送人了;
二恨,周洲月是有多懶,這牌匾看得不膈應嗎,就不怕老頭子半夜回家走錯屋子嗎;
三恨,陷害她十二歲孤身一人遷居定安郡的罪魁禍首就是周洲月。
那都是年少輕狂的往事了。
隋老将軍一生魯莽,妻子早早病逝,四個兒子也沒留住,便将女兒疼得像眼珠子一樣。
剛滿十二歲,隋老将軍就開始為自己的寶貝女兒相看相公了。
對隋老将軍來說,這事宜早不宜遲,沙場的漢子誰也不知道下一次出征還能不能回來,能把女兒早些交付了,也放心些。
到了隋采這兒,就膩煩地很。
她從小女兒家的針線不喜歡也罷了,男兒家的詩書禮樂也不感興趣,雖說練武還算勤快,但最用心的卻是輕功。
只因她最羨慕游俠兒行千裏的灑脫,沒有十步殺一人的冷酷,能一夜行千裏便足夠了。
所以會吟詩的陳公子,會作賦的寧大人,槍挑三軍的李少将,都入不了隋采的法眼。
隋老将軍挑出來,隋采丢出去。
只是,誰家的兒郎願意被人挑挑揀揀,一時間流言四起,隋采的名聲愈發壞了起來。
貌醜、無德、自大,更惡毒的流言還造謠說,隋老将軍的女兒未來怕是個廣招面首的□□。
隋采從下人那裏聽到一嘴,當場氣得上蹿下跳,指着隋老将軍擺在面前的新畫像,瞧了個順眼的,豁出去地說:“就他了!”
沒想到,這一指又壞了事。
畫像上的是崔閣老的小兒子,面上生來有三寸暗棕色圓斑,平日也不見人,卻沒想到正被隋采相中。
崔閣老聞說,喜不自勝,忙帶着兒子上門定親。
聚在廳堂,隋采一見崔小兒瑟縮在一旁,本就氣得不行,猛地又瞧見他臉上的斑,一時太過驚訝,叫出聲來:“這臉怎麽毀了?”
隋采是想說畫上明明沒有斑,怎麽忽然長斑了?
但崔閣老敏感了十幾年的小心髒就承受不住了,當場拂袖而去,跟國君告了狀:“隋老将軍的女兒德行有失,想來是自小喪母的原因。隋老将軍近日又要去邊疆巡查,聽聞她母親的妹妹在定安郡,倒不如讓她前去親近親近,別辱沒了隋老将軍的家風。”
一席話說得讓人如沐春風,但其實咬牙切齒。
于是,隋采華麗麗地被“流放”去了定安郡。
恰也在這一年,北疆的異族突然發難,隋老将軍戰死沙場,從此褚都對隋采來說只剩下四個字:舉目無親。
而這一切的起因就要怪崔小兒畫像的畫手,周洲月。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只寫了一半,可能需要磨蹭幾天才能結局……
☆、女兒紅(2)
天未大亮,隋采就站在周洲月的房門前等着。
想問的太多了,比如當初為什麽作畫害她,比如為什麽占了将軍府,比如……
隋采腦子裏很亂,一時覺得自己委屈,一時覺得老頭子委屈,眼眶裏湧出淚來,打着轉,就是不落下來。
周洲月打開房門看到的就是穿着杏色衣衫的小女孩憋着淚蹲在門口的臺階上,像是被人遺棄的流浪貓。
周洲月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安慰地默默她的頭,手還未擡起,隋采就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指着周洲月,全身氣得發抖也沒說出一句話,抱着頭又蹲下去,自言自語。
周洲月也跟着蹲下來,聽見她低語的聲音:“怪不着他,隋采,你知道,這一切都怪不着他。老頭子的事跟他沒半毛錢關系。這房子誰愛住誰住,人都留不住,留房子作甚!”
周洲月心中一震,心裏倒替她委屈起來。
三年前的那個清晨,她在城門那裏停了轎子,伸着脖子踮着腳往軍營的方向看,一個城東一個城西,明明看不見,她卻站着看了足足兩炷香的時間,最後實在不能磨蹭才戀戀不舍地上了轎子,落寞無比地出發去了定安郡。
可也就在那一天,軍情急報突然傳來,還在軍營練兵的隋老将軍奉了聖旨,匆忙率軍前去支援北疆的戰事。
這一去,隋老将軍和隋采都再也沒回來。
自此,周洲月自責不已,是他害得她沒能見到隋老将軍最後一面罷。
“隋采,你怎麽回來了?”周洲月強壓了心頭翻滾的愧疚,溫和地問,“用過早飯了麽,一起吧!”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