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遠差

第19章 遠差

酒鋪歇業迫在眉睫,孔明不願獻策,我只能自力更生,回家後悶想許久。

釜底抽薪顧名思義,就是将鍋底的柴火抽掉的意思。《三十六策》中有言:“不敵其力,而消其勢,兌下乾上之象。”相較于往鍋裏兌冰水使得冷、熱直接對抗,釜底抽薪有避敵鋒芒、快速止沸之奇效。

——道理我都懂,難的是如何學以致用。

何者為釜,何者為薪?

我仔細梳理了事情的脈絡,撇開道義廉恥不提,福來之所以能後來居上,主要得力于價格優勢。正因為有了林家雄厚的財力支持,它才能肆無忌憚地降價傾銷,哪怕賣價低于成本也高枕無憂。

林家是福來的薪,但我卻不能簡單粗暴地拿它開刀。林家世代經營,實力雄厚,為了一個酒鋪的生意貿然去撼動這棵參天大樹,不僅不自量力,而且有些小題大做。即使僥幸成功,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法也落于下乘,并不符合孔明“挖指寬蟻穴,毀旁人千裏之堤”的對敵美學。

倘若林月潔與我私交良好,尚可動之以情,求她高擡貴手。可她與我僅有數面之緣,又恨孔明入骨,上門必然是自取其辱。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我想了整整兩天,才想到後世一樁類似的營銷案例。

小時候,我家附近有家新開的電器超市也搞虧本促銷,寫明了開業當天某型號的冰箱對折,一時引來市民哄搶,場面十分火爆。可惜這家超市低估了市民的熱情,原本只預備折價賣出五百臺冰箱,結果開業僅兩個小時存貨就被洗劫一空,超市緊急從廠家倉庫增調了四百臺,仍舊杯水車薪。之後電器部經理還想繼續從兄弟城市調貨,卻被超市經理嚴厲制止——九百臺半價冰箱的差價已經是超市所能承受的極限,倘若繼續履行促銷承諾,超市還沒開張就将虧地血本無歸。幾番思量之下,那家超市最終單方面中止當日的促銷活動,引來噓聲一片。

福來的酒賣得比成本價還便宜,如果它也因此引來遠超承受數量的顧客呢?我可以将他家酒水促銷的消息散播到臨近城鎮去,相信低價誘惑之下,必有許多酒肆店鋪放棄辛苦的自釀,轉而從福來進貨。一旦商客盈門,要掏光林氏的家財不太現實,逼得福來轉業卻可期。畢竟它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鋪,即使稱霸街巷所賺也有限,林月潔但凡還有智商,就不該為了福來賠上過多家産。我只要保證福來現下虧的比它以後能賺的多就行了。

這目标看起來不難達成,我頓時有了信心。回鋪裏一商量,衆人都覺得可行。掌櫃激動地又哭又笑,灰敗了許久的臉上終于現出亮色:“不愧是卧龍先生。此計若成,老夫一定備上好酒,登門致謝!”

是我想出來的呢,孔明的唯一作用就是故作高深了一下!我暗自腹诽,卻到底沒好意思主動邀功,只能微笑不語。

何大誠主動請纓,自願去臨鎮散布消息:“我腳程快,一日能行數十裏。”掌櫃必須留在鋪中坐鎮,他是剩下的人中唯一的男丁,因此很有挑大梁的自覺。

掌櫃卻不放心,事關重大不容閃失,他唯恐滿臉橫肉又不敏于言的何大誠辦砸了差事,與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失之交臂。思來想去,他只能愧疚地望了何大誠一眼,建議道:“我娘子嘴巧,還是讓娘子去吧!恩,阿香、南霜也一同去,路上好有個照應。”他給何大誠另派了送信的活,命他快馬去請幾位相熟的同行,屆時一起來南陽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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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入職後的第一次遠差。因鋪中經濟拮據,出差津貼是不必想,但掌櫃娘子親自下廚做了不易腐壞的馕,輔以魚幹、肉脯等物,以備途中食宿所需。客居南陽數年,我從未嘗試過以物易物的交易,但卻聽不少酒客提起,在很多偏僻的村鎮,缺食少住時可以拿魚幹肉脯作為交換,十分方便。只不過,其間的兌換比例就各憑本事了。我一路行一路鍛煉讨價還價的本領,待走到第三個村莊時,已經可以将住宿費用談到極低。

不過,游說工作進展地并不順利。

“南陽的福來?”一位掌櫃一聽地理位置就打起了退堂鼓:“小娘子切莫诓人。南陽那邊可正在鬧匪患呢,別等我辛苦買了酒來,沒運到半路就叫賊子給劫了,得不償失。”

“不會的。”我竭力勸說,“南陽的匪患都在城北,您這兒是南邊,根本挨不着,從城南進城,安全得很。關鍵是酒價便宜,轉手一賣,包賺不賠。”

掌櫃意動,但他兒子是個保守派,立在櫃臺後頭直哼哼:“爹,還是算了吧,這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剛還見這人游說二叔,被攆出來不死心,居然又跑來我們盛恒……”

我恍然大悟,原來方才寧頑不靈,一口咬定我是騙子的昌恒酒店老板是這一家的二叔。這叔侄兩個都長着一色一樣的絡腮胡,眼睛狹長,臉形粗放,還都有把好心當成驢肝肺的嗜好,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我氣道:“我已經明白告訴你們了,我有私心,但卻是為了能與福來公平競争,于你們并無妨礙。”

“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詞,誰知道你是不是打着別的壞主意。”絡腮胡固執己見,想象力十分豐富,“不定你們與福來聯手設了局,專門诓騙我們這些外鄉人遠去買酒,不義之財兩家均分呢!”

我胸中氣悶:“福來的酒價明碼标價,酒水品質你們也可當場開壇檢驗。難道我們與福來聯手就為了虧錢不成,這合理嗎?”

“何為檢驗?你這人言語古怪,不足為信。”絡腮胡是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将一攤手,表示自己已經看穿了我的陰謀,“就算你并非為了錢財,也必然為了騙取他物。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不願再多費口舌,忍着怒氣走出盛恒,身後傳來思路極廣的絡腮胡洋洋得意的炫耀:“爹,這種騙子我見得多了,外表上純良無害,實際包藏禍心……”

我已無力吐槽。

好在這樣的店家只是少數,大部分酒鋪的掌櫃雖有防人之心,卻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将人一棍打死,頂多在收貨時仔細查驗以免貨不對板。

據說有位将信将疑的酒販從福來進貨歸來後一連數日臉上都挂着夢幻般的微笑,三觀遭受了嚴重的打擊:“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差點就錯過了暴富之機……”

掌櫃娘子摸了摸頭釵,用帕子捂着嘴笑地開心。

眼看着福來的生意火地幾乎要燒起來,掌櫃一面高興一面憂心:“不知福來會否禁止商家買酒,若是只限——唔,如南霜所說——‘零售’,我們就不得不慫恿相熟的掌櫃去鬧了。”

“鬧就鬧呗,鬧得動靜越大越好。”掌櫃娘子不以為意,“橫豎咱們準備充足,一旦限——嗯——限售,就讓人堵住福來的門一葫蘆一葫蘆地買,買盡為止,讓排在後頭的酒客買不到酒。”

“若是一人只限一壺呢?”

“福來的夥計能認得幾個人,憑什麽分辨這人買沒買過酒?”三國又沒有身份證,哪怕明知有人重複買酒,福來拿不出證據也只能認栽。

“倘若每日限賣幾百壺低價酒……”

“那更省事,除了前頭那幾百壺,後頭的咱們就能同他們公平競争了。”如今掌櫃娘子只求酒鋪能照常經營,至于盈利的多寡,來日方長。

掌櫃終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年關将至,正是各家酒鋪大力屯貨之時。但願福來能早日悔悟,否則待商家集聚,遲早會虧地血本無歸。”他嘆了口氣,雖是惋惜的口氣,卻難掩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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