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接客
此人居然把愛晚樓後面倆字當成姑娘的花名,白銀楓驚得整個人都傻了,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比他更文盲的人。不過他也不算文盲,至少識字,粗淺些的典故也能明白,但這位林五爺則确确實實是個纨绔沒跑了。
鸨母似乎僵硬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賠笑道:“林五爺來得不巧,我們妓館經營百年之久,奴家也不知道這位晚樓姑娘現在在何處。紅葉和凝碧都是萬裏挑一的姑娘,五爺又怎麽忍心當着她們的面,挑別的姑娘呢?”
紅葉和凝碧一左一右,靠到他身上,一個微嗔道:“五爺,人家有哪裏不好嗎?”另一個道:“五爺,您這麽說,人家可不依!”
“呵呵呵!”林五爺一邊兒摟住一個,笑聲淫蕩之極,“好是好,但兩個不夠,得多來幾個才行!快把你們樓裏的姑娘全叫出來!”
白銀楓一聽,便知這人定然是經常出入煙花之地,這做派和妓館的氣氛簡直渾然天成。
鸨母為難道:“這……姑娘們都嬌氣得很,奴家叫她們,怕是一個個推托着要梳妝打扮,不肯過來。”
林五從腰間錢袋中掏出一錠銀子:“規矩我懂。一點小意思,給姑娘們買胭脂!讓她們梳妝快些,五爺我等不及了!”
鸨母悄悄掂了掂銀子,滿臉堆笑:“一定盡快。紅葉凝碧,你們先陪五爺去雅間等着。”
白銀楓心知沒有熱鬧可看,趁着鸨母專心做生意,便想偷偷溜走。姑娘們可以陪着恩客吃喝,他是吃不着的,還是先去看看廚房有些什麽剩下的,填填肚子。
他原是假裝在調音,其實一邊聽着大廳中的動靜。此時便抱了三弦,撐着拐杖起身。
林五道:“除了這兩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陪我進雅間。”
“她們怕是配不上五爺您的身份……”鸨母看他指着的人,眼神便有些不對了。
妓院見面要收一道錢,酒席又要一道錢,過夜更是一道錢。每個妓女身價不一樣,最貴的和最便宜的,差個幾十倍不止。見面喝茶的錢好賺些,姑娘們不用冒着染病的風險,也不容易得罪人,所以越是身價高的姑娘們出來見客,對妓館來說越是劃算。
林五指的那兩個不貴,第三個更是……讓人莫名其妙。莫非這小子是來找茬的?
林五已道:“那個男的,拿三弦的,說你呢!給我站住!”
白銀楓聽到他叫拿三弦的男的,本能地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拐杖。
Advertisement
鸨母的目光上上下下迅速将林五掃了幾遍,笑道:“不知五爺有沒有什麽講究?小銀子就是個瞎眼樂師,怕是招待不好您……”
“沒關系,五爺喝花酒的時候,就需要有人在旁邊奏些曲子。”林五色迷迷地摸了一把紅葉的手。
鸨母只是擔心小銀子得罪了人,發現沒事便放了心,看林五這副好色之相,再在外頭耽擱怕是要醜态畢露,便給紅葉和凝碧使了眼色,讓他們趕緊把林五帶進雅間。
白銀楓也曾多次進雅間彈三弦,聽林五這麽一說,便知不是朝廷的探子來查他的,問鸨母道:“吳姐姐,那我去了?”
鸨母道:“去吧,聽口音他也是南方人,你們南方人大概比較聊得來。”
白銀楓“哦”了一聲,心中卻道:南方那麽多口音,我一個生在徽寧,長在江南的人,很難和一個有蜀地口音的人聊到一起。再說他自己眼睛看不見,沒法察言觀色,到時別聊出一個仇人來才好。
鸨母又道:“還有,什麽時候用不着你了,就趕緊出來,別擾了客官的雅興。”
“吳姐姐別擔心,我機警着呢。”白銀楓忙道。
他更不願意湊近,若是勾起自身欲火,可沒人管他一個琴師怎麽消除。
林五進了雅間不久,鸨母便帶了目前空閑的所有姑娘過來了。林五讓她們站成一排,點了六個姑娘留下,和原來選的四個一起圍成一桌。其餘人給了茶錢就打發了。倒是一個懂規矩,又會玩的人,這種人妓館當然十分歡迎。
作為樂師,白銀楓自然是沒資格入席的,只能坐在帷帳下面,專心調弦。
林五道:“今兒高興,得見各位姑娘,就先上一桌上等的席面,酒先來兩壇,誰能讓五爺喝最多的酒,有賞!樂師,挑幾首南方小調來彈!”
南方小調他會的不少,以前在金陵學的幾乎都是南方曲子。只是瞎了以後,以前會的曲子很難撿回來,只能用手指一點點摸索。要是再早幾個月有客人提出這種要求,可能他就辦不到了,好在先前來京城的大多是京城本地人,他将就着也能糊弄過去。
這兩個月他适應了目盲腿瘸的生活,才開始練南方小調,到現在也只撿回來三四首曲子。
白銀楓欠身表示答應,坐下來,調好了弦,便開始撥一個《眼兒媚》。
這首曲子在南方傳得比較多,京城也有不少人會彈會唱,他自然是先練熟了的。
愛晚樓的姑娘在勸酒上自然也是十分擅長。白銀楓聽了聽,才知道先前鸨母為什麽這麽驚訝,原來林五點的這一桌子姑娘檔次都不一樣,從高到低都有。
一般來說,這些姑娘們很難出現在同一桌上,畢竟大家衣着打扮,甚至年紀都有所不同。也不知林五究竟是怎麽挑的人。
白銀楓一開始撥弦子,便心無旁骛,周圍的笑鬧作樂的聲音便似不再入耳。他撥了幾曲,林五也沒有什麽意見,只和姑娘們玩樂。
一個小丫頭悄悄走近他身旁,告訴他可以離開了,他便拿了自己的東西,讓小丫頭牽着他的拐杖,跛着腳慢慢出去了。
愛晚樓的樓道、大廳、後院,他都是來往熟了的,無需別人引路,但雅間裏的桌椅布置時常變動,便需要人幫忙。
回到後院,他才覺得松快了些,吐出一口長氣。
他的三弦彈得不算好,時常被人嫌棄,但又不會做其他事,畢竟又瞎又跛,很多活都幹不了。
他一直期待着自己的眼睛和腳能恢複,畢竟自己現在還沒死,說不定是王公公他們下錯了毒,或者藥量不夠。雖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是萬一呢?
可惜的是,整整一年過去了,一點起色也沒有,他不免有些沮喪,感覺到自己很可能要一輩子又瞎又跛了。
仗劍天涯的自由自在,已是一去不複返,對唐曉霧的那一點仿佛火苗微光的愛意,也漸漸淡去。就連他的身體,似乎也恢複了見到唐曉霧之前。即使身處歡場,聽慣了迎來送往,也沒什麽興致,過幾日積多了便草草解決一番。
如今想來,一年前他果然是與唐曉霧久別重逢,沖昏了頭腦,對阿霧一時情動,予取予求,卻沒想過對方到底願不願意,是他管的太多了,最後也沒控制住自己,鬧成這樣的下場。
他順着牆根走到後院,便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小銀子,你回來了?”
白銀楓愣了一下:“小金子姐姐?”
那女子扶着他找了個椅子坐下,拿了一個油紙包的雞腿,放到他手裏:“給你留的,你快趁熱吃了吧!”
白銀楓不由得感動:“小金子姐姐,不必這樣……”
這女子安撫地拍了拍他:“我馬上要回雅間了,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知道不?”
她交代完以後,聽到白銀楓答應,便匆匆離去。
白銀楓剛來愛晚樓不久,鸨母就不再管他,若不是金桂花提拔他,唱歌的時候一定要讓他撥三弦,可能鸨母根本不會給他時間練三弦,只讓他幹粗活了。如今他重新拾起這一技之長,金桂花功不可沒。
金桂花在樓裏時間不短,據說二八芳華的時候也曾經是頭牌,時過境遷,名氣不如紅葉凝碧,但因為她知情識趣,恩客并沒有減少多少,三五不時就有人在她房裏點一桌席面。
妓館裏的花酒比外邊兒普通的酒菜貴個好幾倍,尋常人來光顧,時間短的就不要酒菜了,喝兩壺茶就急不可耐。因此金桂花也不是經常能見到好酒好菜的。
這些剩菜一般分下來,都是給暫時接不上客,但很有錢途的姑娘和精壯幫工享用,等他們又剩下了,才輪到他。這雞腿若不是金桂花特地給他包的,估計他好幾年也吃不着一回。
在外面吃獨食被人看見很麻煩,白銀楓将紙包藏在懷裏,去廚房找了一些剩飯剩菜墊了肚子,一路摸索回後院。
這時已然入夜,愛晚樓前院越發的熱鬧,男女的淫聲浪語隐約傳來,于他而言,卻似乎并沒有關系。
他前幾日剛剛發洩過,比起性欲來,倒是食欲強盛百倍,他已經近一個月沒吃過整塊的肉了,懷中那只雞腿散發出一陣陣誘人的油香味,香得他饞涎欲滴,頭腦發暈。
他摸索着回到柴房,随手将拐杖放到稻草鋪的床邊,拿出懷裏的紙包剝開了層層包裹的油紙,露出裏面那只還溫熱的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