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奕心登上了飛往雲市的飛機，比約定的進組時間，早了兩天。

小穎跟在她身後，興奮又傷感，登機的時候又問了一遍：“姐，真不能出去嗎？”

“不能。”林奕心道，“但我可以給你放假，從現在開始，到我拍攝結束。”

“不了不了。”小穎猛擺手，“我怎麽可以離開姐姐這麽長時間呢，那得想死我了。”

林奕心心情好，捏了把她的臉：“說實話。”

“人家也是要恰飯的嘛。”小穎委屈，“我要是放假，就只能拿底薪了，少死了。”

這的确是大實話，林奕心找到座位坐下，小穎放好包，湊在林奕心身邊，眼睛亮閃閃地對她道：“而且姜至的拍攝現場啊，天吶，那是一般人能見到的嗎。這天大的機會，別說三個月了，就是一年，也得去啊。”

說完她靠倒在了椅背上，仰頭喜滋滋地幻想：“而且啊，你說萬一片場缺個群演了，姜導一看，哎呀，林奕心身邊跟的這個小姑娘不錯嘛，那我不就是出現在姜至電影裏的女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捂嘴尖叫。

林奕心看着小穎，樂得不行。

在她得知自己可以參演姜至電影後，有無數個瞬間，她也是這樣，興奮得捂嘴尖叫。

但都是在心裏。

越好的東西，越要藏在心底最深處。

林奕心一向如此。

飛行時間三個半小時，落地後再轉車，兩個小時。

等兩人到了拍攝地，天已經擦黑了。

這地方很荒，只有車來時的一條公路延伸向遠方，但風景很好。

南方的冬天，完全不像北方，不是濃重的霾，就是光禿禿的落葉樹。

雲市的冬天是綠的，郁郁蔥蔥，濕噠噠的，遠望是山，山間有霧。

小穎推着兩人的行李箱，縮着脖子擡頭看天：“姐，在下雨。”

“嗯，但是不冷。”林奕心撞撞她胳膊，“給劇組打電話，咱倆沒法走了。”

“哦哦對，我剛才在車上睡着了，忘了這事了。”小穎掏出手機，“姐，對不起啊。”

等了快二十分鐘的車，來接她們的，不是劇組的工作人員，是影帝肖震予。

車窗降下來的時候，小穎整個人都呆了。

“林奕心和周穎？”肖震予問了一句。

“對。”林奕心笑着打招呼，“肖老師您好。”

肖震予笑了笑，打開車門下了車：“我是來接你們的。”

肖影帝以電影出道，這麽多年也只接電影。他和姜至是老搭檔了，但年紀也才剛過三十五歲，板寸小胡茬的硬漢形象，身高有一米九多，身材是常年鍛煉才會有的健康體魄。

他站在那裏，跟幢山似的，林奕心拍了把小穎的肩膀，讓她回神，而後推着行李箱往車跟前走過去。

肖震予動作自然地接過了她們的行李，塞到了車後備箱裏，又大又重的箱子在他手裏，跟拎小雞似的。

“上車吧。”肖震予指了指後門，自己上了駕駛位。

林奕心和小穎上了車，肖震予啓動了車子，開得不急不慢，公路開始變得坎坷以後，也很穩當。

他一直專注地盯着路前方，看樣子不太想說話，林奕心便沒有搭話。

小穎一直攥着林奕心的手腕，握得死緊，到地方了以後，才放開。

車停在一棟四四方方的小樓前，四層，整齊劃一的門窗，跟學校的教室很像。

四下裏再無其他建築，三面環山，看着特別清淨。

肖震予提了行李，只招呼了一句：“這是宿舍”，便大步往前去了。

林奕心趕緊跟上，小穎掏出手機看了看，信號不太好。

肖震予将行李提到了樓梯口，頓了頓，回頭問林奕心：“你們在幾層？”

林奕心一愣，她不清楚這個事，趕忙掏出手機準備問一下負責演員的副導，肖震予皺了皺眉，突然一擡手：“李導！”

林奕心回頭，看到從一間房裏端着個盆出來的高瘦男人。

好像就是她微信裏要聯系的那位。

李導轉頭看見他們，盆裏的水一潑，便扔下盆過來了。

他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到了啊，辛苦了辛苦了。震予啊，姜導讓你過去一趟。”

“好。”肖震予應一聲，轉身離開了。

李導拿出手機：“我看看啊，你們宿舍在三樓。咱們劇組的條件呢，艱苦一點，兩位住一間房，沒問題吧？”

“沒問題。”林奕心笑着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導一看旁邊的箱子，笑着一拍腿，“哎呀，應該讓震予搬了再走，哈哈哈哈。”

小穎這會終于緩過勁來了，一把提起自己的箱子：“不用不用，導演我可以的，別看我小，力氣可大了。”

說着就往樓梯上沖了。

“哎呦你快放下怎麽能讓小姑娘搬呢。”李導提起另一只箱子，快步追了上去。

林奕心回頭望了望，已經看不到肖震予的身影了。

演員宿舍雖然面積不大，但五髒俱全。該有的都有，收拾得很幹淨。

李導将幾份劇組須知的文件發給了林奕心，客客氣氣地聊了幾句，便離開了。

小穎打開行李收拾東西，勞動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問道：“姐，肖老師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呀？”

“剛見面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林奕心仔細看着李導發她的文件。

小穎擰巴着眉毛，跑到了林奕心跟前，壓低聲音道：“我意思，他是不是讨厭我們呀？”

林奕心想了想：“可能哦。”

小穎的表情一下子就喪得不行，急得快哭了似的：“他為什麽讨厭我們呀，這不才剛見面嗎？難道因為我那會懵了沒有叫他？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很震驚他會來接我們啊。啊，他要是讨厭我們根本沒必要來接我們啊，劇組這麽缺人的嗎？他也不是這種性格的人啊，大家都說他人很好的，你看李導都叫他名字呢，還開玩笑讓他搬東西呢……”

絮絮叨叨一大堆，說得挺對的。

小女孩子有時候就是這麽敏感，別人對自己什麽态度，感受得特別準确。

“嗯……”林奕心順了順她的背，“我們暫時還沒做什麽錯事，所以他這樣我們也沒辦法呀，後面相處久了，說不定就變了。”

小穎嘴巴噘得能挂油瓶：“你是不知道……”

林奕心笑着道：“不知道你喜歡他嗎？”

小穎瞪大了眼睛。

“長眼睛的都知道。”林奕心道。

小穎皺着眉頭：“那肖震予他知道嗎？”

林奕心：“……”

剛進入一個劇組，自然不可能奢求人人都會喜歡你，或者用正常的态度對待你的。

公衆人物就是有這壞處，大家在見過你真人之前，早已經在網絡上，電視裏，認識了你。

偏見很容易産生，所以林奕心并沒有太在意肖震予的态度。

但小穎就不一樣了，本來就是自己的偶像，這次姜至電影裏能有肖震予，對她來說，是天大的幸運了。

怎麽能在這樣的幸運裏存在着“一見面就印象不好”這種不幸呢。

所以提前到來的這兩天時間裏，小穎使盡了渾身解數去和劇組人員打關系，企圖通過小道消息來了解到，肖震予和她們發生了怎樣的誤會。

是的，小穎堅信他們發生了誤會。因為她堅信肖震予是個好人，而她和林奕心更是好人。

林奕心沒管她，因為劇本終于發下來了。

雖然給到她手上的只有一小部分，但已經足夠讓林奕心興奮了。

電影名叫《孤種》，林奕心的角色叫芝花，在目前手上的劇本裏，她在清冷的胡同裏開着間鞋鋪，鞋子都是手工縫制，從早到晚，芝花都在煤油燈下，穿針引線。

直到角色馮生的出現。

馮生謀劃着大計劃，洩露進了芝花的耳朵裏，芝花一邊賣着馮生的消息，一邊做着馮生定制的一套鞋子。

每天傍晚，馮生都會踩着夕陽，來問一句：“做到哪兒了？”

芝花回他：“還得等等。”

于是馮生默默地陪她坐一陣，而後，在天黑前離去。

飾演馮生的，就是肖震予。

入組第三天，也就是原定林奕心入組時間的第一天，姜至叫林奕心來開了劇本研讨會。

參加的人不多，主要是目前劇本涉及的幾位演員。

林奕心知道芝花和馮生之間一定會有後續的糾葛和反轉，所以肖震予在說話的時候，她聽得格外認真，想要獲取更多的信息。

但肖震予說話實在是言簡意赅，姜至讓讨論劇本當下的東西，他便只讨論當下的東西。這場小會，倒不像是劇本研讨，而是人物對白的語言課了。

“姜導。”林奕心大着膽子提出要求，“我可以更多地了解一下芝花和馮生的人物背景嗎？這樣對我把握芝花當下的狀态也更有幫助。我的人物小傳，現在寫得太單薄了。”

姜至年至五旬，雙鬓頭發有些白，人卻身材挺拔，精神狀态比許多二十多歲的小年輕都要飽滿。

他性格溫和，平日裏一點都看不出大導的脾氣，聞言笑着道：“不可以哦。”

還哦。

林奕心進這樣的劇組，其實心理壓力大得不得了，生怕拖了大家的後腿，笑了笑還想争取一下：“如果能了解得多一點，拍攝過程一定能更順利一些。”

姜至道：“不怕不順利，今天完成不了，我們就明天再繼續，沒事，我預算多。”

林奕心：“……”

對不起，我不該想着給您省錢。

姜至搖晃一下手裏的劇本，笑眯眯地望向肖震予：“不過你們可以私下裏溝通一下，你們要是互相把本子換着看了，我也攔不住呀不是。”

林奕心：不，您攔得住。

姜至敲下桌子，感嘆一句：“演員之間還是要多交流的呀。”

在《孤種》的世界裏，誰的話都可以不聽，但得聽姜至的。

林奕心非常感激姜至能給她這樣改變命運的機會，而且，姜導的才華和閱歷擺在那裏，聽他的哪有錯的。

于是讨論會結束後，大家四散而去，林奕心見肖震予去往的方向是通往山裏的小路，便趕緊跟了上去。

“肖老師。”她叫道，“可以耽擱您點時間嗎？”

肖震予停下腳步，問她：“什麽事？”

林奕心本來想先聊聊其他的預熱一下氣氛，但對上肖震予的眼睛以後，她覺得不用了。

影帝的眼神，他需要表達情緒的時候，一雙眼睛，便可以說完所有的話。

肖震予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肖震予在催她快說。

如果她說的是有實質的東西，他便還願意同她交流，如果不是，他可能會轉身就走。

林奕心想起這兩天絞盡腦汁的小穎，深吸口氣，幹脆直接問了出來：“您是不是讨厭我？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肖震予一頓，顯然他沒有想到，林奕心居然這麽直白地問出了這麽尴尬的問題。

于是沉默兩秒後，他給出了同樣直白且尴尬的答案：“您和盛世的老板關系不錯吧，她挺厲害的，能讓你進姜導的劇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