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畫中沉睡的少女01

“美佳,放學了,要不要一起回家?”吳家媛一邊将桌上的書快速收拾進書包,一面問她的同桌席美佳。

他們都是離家比較近的走讀生,平時吳家媛都是和班上的其他幾個好朋友一起回去,但是今天才換了座位,将她和席美佳分在一起。這樣的座位安排是班主任的有意為之,吳家媛開朗大方,又是品學兼優的學習委員,平時對同學都很照顧。

知道平時沉默寡言的席美佳也是走讀,且家的方向與他們一致,吳家媛便多嘴問了一句。

席美佳擡起頭對她微笑了一下,然後搖頭,做完這個動作,她繼續埋頭沉默的将筆放進筆盒,将剛才在自習課上的随手塗鴉折疊,與書本筆盒一起,裝進書包。

旁若無人似的。

“那我先走了哦,你路上自己小心。”提議遭到拒絕,吳家媛也不在意。平時席美佳總是獨來獨往,今天與她同桌坐了一天,一句話也沒同她說過。

席美佳是班裏公認的啞巴,沒有任何人聽她說過話。

拿起整理好的書包,脫籠的小鳥兒一樣的跑到教室門口,那裏已經有比她動作還快的好幾個女同學在等着她。

看到她來,她們熱情的伸出手勾住她的左右手臂,團團将她圍在中間。吳家媛家世好性格好人也長得很漂亮,班裏面不止男生,連女生也愛和她相處。

“班主任怎麽會把你和她分在一起坐?”

“你可真是倒黴啊……”

“依我看啊,把她分到和劉家強坐在一起最合适了。”

“你怎麽那麽壞?劉家強那個鼻涕蟲,上次上數學課還因為不敢舉手去上廁所,憋不住差點尿褲子了。惡心死人了……”

“正好啊,啞巴和鼻涕蟲坐在一起,天生一對!”

“哈哈……”

“……”

幾個女生走在一起有說有笑,叽叽喳喳的,引來不少旁邊行走的同學的側目。

“你們小聲一點。”吳家媛不太自在,食指放在嘴唇前,“噓”了一聲,阻止她們再說下去,“說那麽大聲,被她聽到了多不好!”

吳家媛往後看了一下,發現席美佳背着書包走在離她們十多米遠的地方,稍稍松了一口氣。

隔那麽遠,應該聽不到吧。

“其實她人也沒有大家傳的那麽差勁,就是不會說話,又有些自閉不太理人,她都成我的同桌了,以後還是不要再這麽說她了。”

吳家媛拉着她們往前快快的走了幾步,轉彎下樓梯的時候,表情很認真的和她們說道。

“诶,以前不是你說的嗎?她的校服髒兮兮的,頭發都打縷,渾身臭烘烘,不知道從哪個垃圾堆裏面出來的嗎?”

一個女同學馬上提出質疑。

“對哦,我還記得你說你很不喜歡她。”

“你說她陰沉沉的,好可怕呢。”

“要不是你帶頭,班裏的人怎麽會那麽讨厭她呀,現在你和我們說她人不錯,要我們和她和平相處,你是在逗我們玩嗎?”

“哈哈……”

……

“好啦好啦,以前都是我太武斷了,我的錯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幾句話會讓她變成現在這樣,同學都不理她,不和她玩還老是作弄她,怪可憐的。”

吳家媛俏皮的眨眨黑亮的大眼睛,舉雙手投降。

“而且……”吳家媛朝後面謹慎的看了一眼,發現後面空空如也,才又接着小聲說道:“她是啞巴,啞巴也算是殘疾人了,我們不能欺負殘疾人。”

大家聽她這麽說,哄然笑了。

“嘻嘻,好吧,既然你都這麽發話了,我們以後就不欺負她了。”

“但是別想我們和她玩在一起哦……”

“就是,我很讨厭她的,才不和她玩呢。”

……

在隔她們很遠的地方,溫宛一字不漏的将她們的話聽進耳朵。

經歷了三個世界,似乎她的聽覺和視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升,可以聽到許多別人聽不到的細微的聲音,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更遠的地方。

問小九,小九說這個是完成任務以後對她靈魂力的獎勵。使得她的靈魂力變得比以前更強壯,敏銳,能更快更完美的融合适應其他的世界。

溫宛背着書包慢吞吞的走到校門口,擡頭就看到站在路燈下,雙手随意的插在褲兜裏,背靠着路燈的柱子,微垂着頭,不知道此刻在想什麽的男孩。

好似星光全都只披灑在他一個人身上,他即使是不經意的動作也牢牢的鎖住所有人的視線。

“唐時彧诶!”

“啊!快,扶住我!我快要不能呼吸了,誰來救救我?”

有女孩子雙手捂住嘴巴誇張的發出尖叫聲。

不過她的這個花癡至極的舉動,并沒有被任何人的恥笑,因為其他女孩子,差不多也和她一個狀況。

雙手捧胸,眼冒紅心,雙頰泛紅,心跳加速。

每天為了多看唐時彧幾眼,她們下課的時候飛奔到學校門口,然後驟然停下,以蝸牛在爬的速度小步小步極為不舍得的從唐時彧身邊經過。

“每天晚上放學都看他站在那裏,到底是在等誰啊?”

“誰知道呢?好像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的,也沒見到和誰一起走。”

“如果唐時彧每天都等我一起回家,那該多好呀……”

“別做夢啦……”

“嘻嘻……”

……

吳家媛與那幾個女同學矜持的擡頭挺胸步伐卻不由自主比往常緩慢許多的從唐時彧身邊走過,卻發現唐時彧也以前每一次一樣,看都沒有看到她,頭都沒擡一下,不禁心中有些洩氣。

“唐時彧超帥的是不是?”

幾個在喜歡的男生面前故作矜持的女生,走遠了以後依依不舍的回頭看着男生斜倚着路燈帥氣的背影,小聲的低頭讨論。

“當然啦,我可是我從初中到高中的男神!”

“也是我的!”

“家媛,你呢?你肯定也喜歡他的對不對?我們學校就找不到不喜歡唐時彧的女生呢……”

“誰……誰喜歡他啊?別胡說!”

“還說沒有?你臉都紅了!”

“就是就是,說出來又不丢人……”

“喂,你們!”

“我們A中的校花惱羞成怒了……”

“哈哈……”

女孩子嬉笑打鬧,唐時彧不耐煩的皺了皺眉,每天晚上站在這裏等人,都被一群人圍觀,他又不是動物園的猴子,那些女生的舉動,實在讓人厭煩。

轉頭朝校內看了一眼,捕捉到那個走路慢吞吞總是落在所有人的最後面,垂着頭好像地上能撿錢的女孩,唐時彧将随意将放在地上的書包勾起往肩上一甩,擡腿便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路燈将他的影子照得長長的,他的身後,不止一個人,跟着一群蠢蠢欲動又不敢明目張膽接近他的女生。

公交車上,坐同一班車的學生很多,溫宛被擠在最角落的位置。

司機忽然的一個急剎,讓車裏的人不由自主的向前傾倒。

“……”

溫宛才到這個世界幾天,最不能适應的,就是這公交車上的擁擠度,每每讓她連轉個身都不能。

眼看着就要與前面的人相撞,有人适時的拉了她背着的書包一把。

……謝,謝謝。

溫宛感激的将撞上別人後背的頭擡起,轉頭……看到那人的肩膀……

她只有人家胸口那麽高……

“站穩一點,小啞巴。”

男孩在變聲期,聲音有些沙啞,但卻不至于難聽。

這麽熟悉的聲音,溫宛擡頭一看,站在她身邊,此時用身體擋着其他人的男孩,果然是一直對她表現得态度非常冷淡的唐時彧。

人在屋檐下,溫宛的手緊緊的抓住扶手,但因為她身高的關系,人又太多,這個姿勢非常的吃力。

唐時彧與席美佳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那種。

以前也曾有過妹妹追着哥哥身後跑的童年時光,只是到小學以後,小朋友們開始有了性別意識,因着總是黏着他的席美佳,唐時彧總是被班裏的人恥笑。

小小的少年自尊心很強,從小學起就态度堅決的與席美佳劃清了界限,一直到高中,這許多年的時間,唐時彧一直獨來獨往,席美佳現在在高中也差不多一樣的情況。不同之處在于,唐時彧是因為太受人歡迎,感覺每個人都很煩,而席美佳則是受人排擠,就算想交朋友也交不上。

兩人雖說是鄰居,但其實性格上有很大的差異,經過這麽多年,見面也當做沒見到,其實已經形同陌路。

席美佳的父母去年離異。他們這種家庭,講究傳宗接代,家裏沒有兒子是不行的,席美佳的母親生不出來,也不許她的父親找別人生,代孕也被否決,兩個人的矛盾越來越大,見面就是吵架,終于她的父親出軌,在外面另外養了個女人,生下兒子,被席美佳媽媽發現蛛絲馬跡,世紀大戰般的大吵之後兩人離婚。

簽下離婚協議後,顧儀就後悔了。她是享譽國際的畫家,随便走到哪裏都有人對年過四十但仍然看起來漂亮年輕的她行注目禮,總是鮮花掌聲與她相伴,備受贊譽。她那麽好強的一個人,冒着大雨去找席城,在他和那個女人的住的地方站着等了一夜,終于等到第二天早上席城開車出門。

看到顧儀,他停了車。

而後駕座,因為視野問題,看不到被雨淋得落湯雞一樣站在門前路邊的顧儀,席城那個曾經的對每個人都溫溫柔柔的秘書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孩在車裏問他怎麽停車了?

席城沒有先下車,而是先轉回頭,回答了那個女人的問題。

待他下車,顧儀已經轉身走了。

一直住着的這套公寓留給了席美佳和顧儀,席城與那個女人住在了一起。三個月前,是他與那女人的婚禮,作為席城的女兒,席美佳必然是要去的,而顧儀,打扮得漂漂亮亮風姿綽約,也去參加了。誰也沒想到,她會在從酒店三樓的陽臺上縱身跳下去,腦袋先着地。

婚禮是被阻止了,但她也死了。

席美佳就是那時候入學的明蘭A中高一六班。

她的初中是在別的學校讀的,并不像許多人那樣,是從明蘭A中中學部,直接升入高中部。

小部分家庭因素,大部分是自己不用心于學習上,她初三時候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中考的分數只夠她讀普通的班級,進不了重點班。

顧儀剛死那段日子,席美佳每天都渾渾噩噩的,見到人會閃躲,也很自閉,不願意開口說話,席城讓她去與他一起住,被席美佳态度強硬的拒絕。她寧願一個人住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家裏,也不願意搬過去與那個害死她媽媽的女人住在一起。

并且,席美佳比着刀子在頸上劃出一條鮮紅的血痕,用自殺威脅席城,如果他要娶那個女人,她就死給他看。

這幾乎是性格一直很溫和的席美佳短短的十六年生命裏,做過的最勇敢的事情了。

席城從小就非常溺愛她,見她這樣,答應了她的所有要求。

席美佳整個人都是陰霾的,她一個人,又要學習,又要照顧自己,不想見到多的人,還把家裏的傭人給辭退了。當時學校裏面的新同學都以為她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她比以前瘦了很多,劉海長得遮住了眼睛,也從來不剪,衣服老是髒髒的,身上也總是飄着酸味,同學們全都捏着鼻子躲着她,很不喜歡她。

惡劣一點的,還會對她惡作劇,例如在她的座位上沾膠水,将她的作業本撕碎,把她的書包扔到地上等等等等,諸如此類,數不勝舉。

席美佳全都默不吭聲的承受了這一切。好似只有被人傷害,被人唾罵,被人鄙夷,她才能從中得到解脫,得到救贖。

如果她多關心媽媽一點,媽媽或許就不會死。

如果她多陪陪她,或許她就不會死。

如果那一天,她一直跟在她的身邊,她或許就不會死。

如果……

……

全都怪她。

席美佳的毫不反抗養大了某些人的膽子,有心的人看出被遮蓋在亂發中的美貌。

終于有一晚上,席美佳被半路劫持進小巷,四五個混混圍着她,對着她露出淫邪的笑容。

他們簇擁着逼近席美佳,向她伸出他們罪惡的手。

這時,唐時彧出現了。

他救了她,盡管,他也挨了那幾個人的揍。

從那以後,每天晚上下課,唐時彧都等着席美佳一起放學,他們總是保持一段距離,也幾乎不會交談,因此,一個月了,都沒有任何人看出來,唐時彧在等着的那個人,是她。

而現在,席美佳完完全全的不會說話了,就是開口,也只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音節,單詞,完整而流暢的句子,一句也說不了了。

席城很擔心,想帶她去看醫生,卻遭到她的拒絕。

她認為這樣很好。

這是懲罰。

對她不關心媽媽,沒有照顧好媽媽的懲罰。

她放下了自己最喜愛的畫筆,自我放逐一樣的活着。

有一天晚上,唐時彧将她約出去,他和她說:“小啞巴,我要走了,希望沒有我,你能過得比現在更好。”

那是席美佳與唐時彧的最後一次見面,從那以後,唐時彧再沒有在席美佳的生活裏出現過。

她很想念他。

她剪短了頭發,重新拿起了畫筆,曾經屬于她的風采,漸漸回到她的身上。

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她,也會收到來自男同學的情書。

只是,她依然從不說話,也很少笑。

她的出色,讓一些人變得敵視她。

她在畫畫上的造詣,令人驚嘆,卻威脅到了一些原本在這方面很受關注的人。

她們變本加厲的欺負她。

這些,她都沒有什麽。

兩年之後,在準備高考的有一天,她從別人的口中,聽到了唐時彧的消息。

他殺了人。

那個被他殺死的人,是他的父親。

然後,用殺死他父親的那把刀,他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他死了。

像媽媽一樣,徹底離開了她。

如果當初她擋着他,不要讓他走,是不是,他就不會死了?

為什麽所有關心她的人都離開了她,全都是以自殺的方式?

是她不夠好,所以才留不住他們嗎?

都是她的錯,是嗎?

兩年後,席美佳拿去參加國際畫作比賽的《沉睡的女孩》,得到了一等獎。

那副畫只用了黑白兩色着墨,甜美沉睡的少女的肩膀上,是一雙骷髅的手,黑暗中,無數大小不同雙眼睛,盯着她,凝視她,他們不懷好意,他們桀桀怪笑。

絕望,恐懼,束縛,窒息。

少女沒有任何掙紮,她安靜的沉睡于中,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勾起,仿佛正在經歷一場美夢。

所有看到那副畫的人,久久不能回神,熱淚從他們眼眶中淌出。

國際畫壇因這副畫而撼動。

畫壇的大人物們急切的尋找這副畫作的主人,卻發現兩個月前,它的主人已死于安眠藥自殺。

長期無法得到緩解的抑郁症,在收集了足夠多的安眠藥以後,在一天夜裏,她點亮了別墅裏所有的燈,躺在床上,将那些安眠藥全數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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