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和樹人比拼耐力實屬于自己找虐。
雲婓坐在樹枝上,指揮樹人對冰魔圍追堵截。如果它不跑,強行逼它跑,直到體力耗盡為止。
冰魔累得氣喘籲籲,萦繞周身的白霧全部散去,現出一身冰藍色的皮毛。頸後的傷口仍在流血,背部骨刺已經失去光澤。
天明時分,這場你追我趕的游戲接近尾聲。
雪松領的主人擺明不想殺它,冰魔放棄逃跑,四腳朝天倒在地上。周圍全是樹人,累死它也逃不掉,幹脆不再難為自己。
“不跑了?”
雲婓順着樹幹落地,手中的精靈短劍纏繞白光,劍尖戳了戳冰魔,後者一動不動,一心一意擺爛。
“不跑就抓起來。”
雲婓一揮手,伴生藤将冰魔五花大綁,送入古堡地下的牢房。
冰魔束手就擒,甘願淪為俘虜,這場襲擊徹底失敗。召喚它的契約失效,一枚虛化的魔紋浮現在它身後,當場四分五裂,消失在清晨的第一縷光中。
雲婓停止注入魔力,天空中的魔紋逐漸消散。
太陽升起,領地內的冰糖堆集如山,在陽光下反射晶瑩光澤。
樹人和藤蔓分散到各處,搜集冰糖裝上大車,一車接一車送回領主府。
松葉城的居民走出家門,從樹人處得知昨夜的戰鬥,了解到冰糖的來歷,紛紛拿出工具幫忙。
搜集到的冰糖送入領主府,堆滿三間庫房。零星遺落在外,吸引來一群野馬,很快被瓜分得一幹二淨。
領民們送來最後兩車糖,傑弗裏恰好坐在車上。
布魯找到傑弗裏,作為搜集和運送冰糖的獎勵,交給他一批糧食,外加兩盒冰糖。
“這些谷物産自精靈之國,可以吃,也能留做種子。糖帶回去分給孩子們。”
對領民來說,冰糖固然好,遠不如糧食實在。
傑弗裏老人曾告誡衆人,沒有領主大人,冰魔肆虐雪松領,他們未必有活路。何況糖的價值太高,留下幾顆沒什麽,數量太多恐怕會招惹麻煩。
“感謝領主大人!”
糧食裝上馬車,領民們滿載而歸,無不心中歡喜,盛贊領主大人的慷慨和仁慈。
馬車走遠,樹人返回森林,領主府重歸寂靜。
伴随着門軸的吱嘎聲,城門漸漸合攏,将古堡內外隔絕成為兩個世界。
打碎一樁陰謀,雪松領重新迎來好天氣,刺槐領突然遭遇一場大雪。
天空中烏雲密布,城池被黑暗籠罩。
狂風怒號,漫天飛雪,大地、房屋、橋梁盡數披上銀白。
橫貫主城的河流一夜封凍,再不見水浪洶湧。冰棱聚集成簇,斜立在冰面上,如形态各異的冰花絢麗綻放。
雪中夾雜着冰雹,小如棗核,大似鵝卵,接二連三砸向屋頂。有房屋支撐不住,當場被砸出一個個缺口。
冰雹滾落在地面,撞擊聲不絕于耳。不到半日時間,主城各條街道鋪滿碎冰,出現缥缈的白霧。
西城家家關門閉戶,聽着冰雹打在屋頂的聲響,詛咒這該死的天氣。
相比西城,東城更是冰雹的重災區。
矮人習慣住在石屋,并在屋內挖掘地道。長年累月,地道互相連通,沿途分布合适居住的地穴,形成一個小型的地下居住區。
地面建築被冰雹籠罩,屋頂有塌陷的危險,矮人們紛紛掀起木板進入地道,點燃挂在牆上的油燈,聚到一起大口喝着烈酒,将惡劣的天氣隔絕在外。
貴族們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
大雪突如其來,冰雹從天而降,冷風沖開門窗灌入室內,壁爐當場熄滅,再無法點燃。他們只能躲到沒有窗戶和煙囪的房間裏,身上裹着三四層毯子,哆哆嗦嗦等待風雪結束。
軍營內的情況更加糟糕。
時值初冬,沒到天氣最冷的時候,軍營裏的木柴儲備不足,騎士們能夠燒火取暖,馬夫和仆人只能穿上厚外套,不斷在馬棚裏跑跳跺腳,試圖讓身體暖和起來。
這樣的做法收效甚微。
冰雹始終不見停止跡象,不少人凍得臉色蒼白,頭發和眉毛挂上一層冰霜。
城主府前,守衛抵抗不住寒冷,早已經躲進門內。即使會遭到懲罰,他們也不想站在冰雹下,像個倒黴鬼一樣被砸得頭破血流。
領主府內,懸空的走廊縱橫交錯,通向不同房間。
牆上的火把全部點燃,依舊無法将空間照亮。
幾名女仆急匆匆穿過走廊,去往女主人在二樓的卧室。
她們面帶焦急,單手提着裙擺,露出帶着繡花的鞋尖。鞋面上的刺繡不屬于刺槐領,是荊棘嶺獨有。
“快,快一點!”
女仆長高舉油燈,催促衆人加快腳步。
燈罩左右搖晃,燈鏈嘩啦作響,燈光忽明忽暗,随時像要熄滅。
迎面走來一名侍從,額頭染血,嘴邊有大塊青紫,身形伛偻,明顯傷得不輕。
遇到女仆的隊伍,侍從主動躲閃,更擡手捂住額頭,生怕血滴落弄髒對方的裙子。
女仆們腳步匆匆,沒有一個同侍從打招呼,更不會關心他的傷。
刺槐領主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身邊的仆人和侍從幾乎個個帶傷。這名侍從還算幸運,至少能活着走出來。就在昨天,有一個侍從是被人擡出來,傷勢實在太重,沒熬過半日就流血而亡。
女仆們見多類似的情形,對侍從抱有同情卻無法提供太多幫助。何況她們也是麻煩纏身,各個心急如焚,只想盡快見到女主人。
突然,一陣嘶吼聲傳來,尖銳刺耳,歇斯底裏,簡直不像是人聲。女仆們大驚失色,飛速穿過走廊,沖到女主人的房門前。
聽到一聲比一聲凄厲的嘶吼,女仆長顧不上禮儀,一把推開房門,率先沖入室內。
卧室裏光線昏暗,壁爐的火早已經熄滅,不留一絲暖意。
一面等身高的鏡子被推倒在地,鏡面四分五裂,女仆們需要小心邁步,才不會被碎片劃傷腳底。
一個身穿長裙的女人倒在地上,面孔朝下,濃密的卷發披散在身後,手腕和腳踝被割傷,正流淌出鮮紅的血。
她右手緊握一張羊皮卷,上面繪有一枚魔紋,部分被鮮血染紅,模糊了原本的圖案。
“露西娅夫人!”女仆長沖上前,小心将她從地上扶起。感受到冰冷的體溫,顫抖着手指探到女人鼻下,氣息十分微弱,随時都像要斷絕。
“毯子,熱水,傷藥!”
女仆長下達命令,女人被擡到床上,一名女仆解開長裙領口,兩外兩人為她擦拭身上的血跡。
柔軟的布巾擦過女人的臉和脖子,女仆動作一頓。連擦數下,發現紋路沒有消失,不由得發出驚叫。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馬上捂住嘴,驚慌看向女仆長。
“露西娅夫人出現了荊棘紋!”
女仆長關閉房門,轉身就聽到驚叫,看向滿臉驚駭的女仆,皺眉道:“不要大呼小叫。”
受驚的女仆被拉到一旁,女仆長走到床邊,親自為女主人擦拭。動作十分輕柔,面色逐漸凝重。
女人意識昏沉,蒼白的皮膚上爬滿一條條黑色荊棘,原本姣好的面容變得猙獰可怖,難怪會吓到年輕的女仆。
“夫人,您能聽到我的話嗎?”女仆長彎下腰,試圖喚醒女人的意識。
連續數次,女人終于有了反應。薄薄的眼皮下,眼珠緩慢移動,嘴唇翕合,艱難吐出幾個字:“是、是反噬,失敗了。”
“夫人,露西娅夫人!”女仆長連喚數聲,女人再沒有回應,徹底陷入昏迷。
腳步聲傳來,房門被推開,刺槐領主走入室內,看到遍地狼藉和陷入昏迷的妻子,表情陰沉,低咒一聲:“沒用的女人!”
他甚至沒有關心妻子的傷勢,怒罵一句就轉身離開。
華麗的長袍消失在門後,女仆們握緊雙拳,全都咬牙切齒,怒火中燒。
“他竟然這樣輕蔑夫人!”
女仆長出聲告誡衆人,讓大家稍安勿躁。
“刺槐領主不是我們能對抗。我将給家中寫信,将事情告知夫人的兄弟。露西娅夫人傷得這麽重,事情必須有一個交代!”
如果不是刺槐領主威逼,露西娅夫人不會铤而走險召喚出冰魔。如今夫人遭到魔紋反噬,刺槐領主卻安然無恙。
不管他有什麽樣的借口,身為露西娅夫人的丈夫,絕不能是這樣的态度!
“雪松領主血脈覺醒,俘虜納德羅執政官,寫信要求刺槐領歸還土地和礦山。”一名負責刺探消息的女仆道,“刺槐領主先後派出幾隊騎士,全是有去無回。其中有三十名巨熊騎士,是刺槐領最精銳的力量。”
“刺槐領的騎士無能,不是他逼迫夫人的理由!”
“無能的領主,無能的騎士,如果夫人無法醒來,他和他寵愛的那個女人必須付出代價,我以生命起誓!”
女仆們守在床前,雙眼閃過幽藍,齊聲發下誓言。
聲音即是誓約,無形的文字化為一條黑色荊棘,緊緊纏繞幾人的手腕。除非誓言完成,這條荊棘永不會消失。
刺槐領主自大傲慢,不知惡劣的态度将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想到屢次行動不順,他在書房內大發雷霆。仆人和侍從守在門外,沒有一人膽敢出聲,有冰雹砸傷領民的消息送來,他們也不敢通報。
“領主大人正在發脾氣,最好遲一些再來。”
由于魔紋反噬,刺槐領遭遇罕見的雪災。
領地內的貴族焦頭爛額,一起來到領主府,當面對刺槐領主表達不滿。
“雪松領不會跑,雪松領主也不會消失,如果不能拯救領民,您将失去威望!”
關乎到聲望,刺槐領主必須重視。
認真思考貴族們的建議,他決定改變做法,等到雪災過去,馬上召集騎士團,以雪松領主抓捕刺槐家族成員,無故屠戮刺槐領騎士為由,向雪松領發起戰争。
“血脈覺醒又如何,沒有騎士團,照樣會任人宰割!”
他會聯絡鐵杉領和荊棘嶺,邀請兩位領主共同出兵。
這一戰後,雪松家族血脈不斷,也會徹底從權利階層除名。
刺槐領主信心滿滿,以為勝券在握。殊不知世事難料,沒等他聯合出兵,雲婓搶先一步動手。
法布爾礦山位于雪松領北部,以出産鐵礦石聞名于世。
雪松領沒落後,刺槐領騎兵突襲礦山,趕走雪松領的礦工和領民,抓捕守礦的地穴人,公然将礦山占為己有。
徹頭徹尾的強盜行徑,手段卑劣令人發指。
事情傳到王都,王室不聞不問,導致大貴族們有樣學樣,肆意瓜分雪松領的財富,将雪松家族逼到角落。
這一日,礦山落下一場大雪,礦工們被允許休息半天。騎士們暢飲麥酒,大多喝的醉醺醺,開始放松戒備,壓根不知危險正在靠近。
礦山南側,數道龐大的黑影排成一列,是在雪中行進的樹人。
雲婓坐在樹人肩上,全身包裹鬥篷,拉緊兜帽,連下巴都包裹上圍巾。一顆藤球被他團在手心,偶爾捏一捏,手感柔軟無比。
狂風壓下沉重的腳步,飛雪遮擋樹人高大的身軀。
前方五百米就是法布爾礦山,雲婓掀起兜帽,視線觸及黝黑的山峰,情緒迸發,立刻變得興奮起來。
“開始。”雲婓拍了一下樹幹,示意老盧克展開行動。
吼——
樹人的吼聲穿透風雪,迅速傳遍四野。
聲音驚動守衛礦山的騎士,醉意一掃而空,紛紛抓起武器沖出帳篷。
雪虐風饕,沉重的腳步震動大地。
“樹人,是樹人!”
在騎士的驚呼聲中,樹人們現出原貌。
龐大的身軀高過三十米,樹冠張開,針狀葉片根根直立,在雪中閃爍寒光。
轟!
一聲巨響,一棵巨大的黑松擡起大腳,輕松踩塌一頂帳篷。帳篷前的騎士被沖力掀翻,狼狽地滾入雪堆,半天沒能爬起身。
樹人們接二連三沖入營地,破壞帳篷和營房,踩碎堆在一起的工具。
騎士們匆忙組織抵抗,奈何戰馬受到驚吓,根本不受控制。
嘶鳴聲中,戰馬一匹接一匹人立而起,将馬背上的騎士甩飛,調頭沖入茫茫雪幕之中,徹底不見蹤影。
“徒步沖鋒!”
騎士隊長吹響號角,蒼涼的號角聲傳出,短暫激發騎士們的勇氣。
他們單臂挺起圓盾,另一只手握牢短矛和長劍,分散沖向對面的樹人,劈砍樹人的雙腿,試圖将他們砍倒。
“盧克,抓住他們。”雲婓說道。
“遵命,主人。”
老盧克揮舞着樹枝掃飛騎士,繼而仰天大吼。
吼聲中,數不清的藤蔓破土而出,掀起大片碎雪。蔓枝在雪地中穿梭,巨蟒般卷向騎士,将他們一個個吊上半空。
“放我下來!”
騎士隊長不甘受縛,發現樹冠上的雲婓,破口大罵:“藏頭露尾的卑鄙小人,可恥的強盜,有膽……嗚嗚!”
剛剛罵到一半,一顆藤球迎面飛來,正好砸中他的鼻子,酸痛感直沖頭頂。細長的蔓枝裹着一團冰球,強撐開騎士隊長的下巴,将冰球塞進他嘴裏。
騎士隊長被迫消音,憤怒到雙眼通紅。
騎士們懸在半空,集體失去反抗能力,只能眼睜睜看着樹人肆虐營地,礦工們驚叫着逃走,陸續跑遠不見蹤影
人員清空,建築物和工具破壞殆盡,老盧克走到礦洞前,揮手灑下一把種子。
雲婓取出一張羊皮卷,指尖溢出紅光。
一枚魔紋浮上半空,緩慢向前移動,直至籠罩整座礦山。
種子在雪中發芽,草莖高過兩米,葉片似兩片背對的鐮刀。
雲婓順着樹幹落地,随手抓起一團雪,裹住一塊石頭抛進草叢。草葉突然間瘋長,觸手般卷住目标,将雪團和石塊絞得粉碎。
空中的魔紋持續發亮,更多變異草在礦山生長,夾雜着生有刺鱗的藤蔓,覆蓋整座礦山。
恐怖的陷阱布置完成,綠意中隐藏無限殺機。
從頭至尾目睹一切,騎士們怛然失色。想到闖入這片草叢的下場,不由得驚恐萬狀,臉色慘白。
“你究竟是誰?”騎士隊長咬碎冰塊,艱難開口。
雲婓掀起兜帽,拉下圍巾,漆黑的雙眼掃過衆人,口中道:“初次見面,我是雪松領主,也是這座礦山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