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雲婓亮明身份,騎士們目瞪口呆。

“雪松領主?”

那個有名的廢柴,衆所周知的窩囊廢?

騎士們長年累月駐守礦山,獲取消息的渠道相對閉塞,自然不知道關于雪松領和年輕領主最新的傳聞。

何況刺槐領主有意封鎖消息,之前更下令抓捕數人,其中就包括從平原鎮逃來的鎮民。罪名簡單粗暴,傳播謠言,蠱惑人心。

若非突然遭遇雪災,貴族們焦頭爛額,輪番找上領主府,刺槐領主忙着應付上門的貴族,一時間忘記牢房裏的人,他們的下場就不會是長期關押,而是全部送上絞刑架。

騎士們上一次輪值,雪松領尚未發生變化,主城內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如今雲婓站在面前,三十名騎士集體陷入呆滞,理智告訴他們青年沒有說謊,情感上卻無法接受。

注定走向沒落的家族,淪為笑談的領主,竟然能一夕翻身,召集大量樹人,輕而易舉奪回礦山,簡直匪夷所思!

“不敢置信?”雲婓重新拉上兜帽,遮擋凜冽的寒風,“有一個人,我想你們應該見一見。”

話音未落,雪中傳來一陣馬蹄聲,之前逃走的戰馬成群返還。

馬群後是一個高大的樹人,樹幹上纏繞藤蔓,蔓枝纏繞飛甩,發出一陣陣炸響,像是揮舞的馬鞭,驅趕戰馬重回舊地。

樹人走到近前,一根藤蔓從樹冠探出,咚地一聲,将一個人丢在地上,正是半獸化的納德羅。為抵禦寒冷,納德羅的臉頰和四肢覆上厚實的皮毛,從地上爬起來,活脫脫一頭強壯的棕熊。

“執政官大人?!”騎士們看到納德羅,不由得大吃一驚。

“沒錯,是我。”納德羅恢複原貌,專為展示出威嚴,“巴倫,是我将年幼的你帶出貧民窟,讓你吃飽飯,給你機會成為騎士,你宣誓效忠我。”

騎士隊長心情複雜,張了張嘴,沒能吐出一個字。

的确是納德羅給了他新生,讓他脫離貧民窟。如今的他搖身一變成為小貴族,被騎士們推崇仰望,從不情願提起當年的一切。

納德羅重提舊事,他沒有感恩,反而生出羞辱和憤怒。情急之下,他忽略了自身處境,怒聲道:“納德羅大人,雪松領主襲擊礦山,他是刺槐領的敵人。您要背叛刺槐領嗎?!”

一番話表明态度,納德羅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他拍着胸脯向雲婓保證礦山騎士團忠于自己,希望雲婓能留他們性命。現實卻啪啪打臉,把他的臉都扇腫了。

“法布爾礦山屬于雪松領,是雪松家族的財産,理當歸還。法理如此,強奪無法改變。”納德羅出離憤怒,再次出現獸化特征,“我宣誓追随雪松領主,巴倫,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出你的決定!”

巴倫惱羞成怒,無視納德羅的恩情,大罵他是刺槐領的叛徒:“法典算什麽,大貴族何時看在眼裏,不然雪松家族也不會沒落。強者占據財富,你也曾經做過。背叛刺槐領,領主大人不會放過你,你會上絞刑架!”

納德羅徹底被激怒,怒吼一聲變成熊人。強壯的身軀撐開外套,利爪閃爍寒光,能輕易穿透敵人的胸膛。

“騎士巴倫,你違背誓言,必須受到懲罰!”熊人的聲音粗噶低沉,雙目赤紅,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象征詛咒。

騎士隊長突然全身僵硬,眼球凸起,喉嚨裏發出咯咯聲響。盔甲遮擋下,細長的血線浮現在胸口,組成一行奇特的文字,邊緣處冒出利齒,深深紮入他的胸膛。

“啊!”

騎士隊長痛苦大叫,心髒炙熱猶如火燒,烙印在靈魂中的誓詞正在強行剝離,由誓言獲取的力量也随之消散。

血從傷口噴出,騎士隊長半身被染紅。棕色的頭發失去光澤,剛毅的臉龐爬上皺紋,健壯的肌肉如戳破的氣泡,迅速變得幹癟。腰深深彎曲,身形伛偻,恍如一個古稀老人。

力量飛速流逝,痛苦不斷加劇。騎士隊長再也無法忍受,他開始大聲求饒:“饒命,納德羅大人,饒命,救救我!”

“這是你違背誓言的代價!”納德羅咬牙切齒,對騎士隊長的哀嚎沒有一絲一毫憐憫。

“還有人要違背誓言?”納德羅目光冰冷,掃過餘下的騎士。

騎士們噤若寒蟬,拼命搖着頭,不想落到和騎士隊長一樣的下場。

“領主大人,二十九名騎士将跟随我效忠您,服侍您,成為您的劍和盾牌!”

不同于之前幾次,納德羅單膝跪地,手臂橫在胸前,态度格外嚴肅。

雲婓認真打量着他,許久才朝老盧克伸出手。樹人的手掌遞到眼前,手指攤開,掌心平托一把漆黑的重劍。

納德羅立刻挺直脊背,神情變得激動。

雲婓單手握住劍柄,劍身搭上納德羅左肩。

“我接受你的忠誠。”

話語即是契約,劍身浮起紅光,魔文的力量凝成鎖鏈,一端落入雲婓掌心,另一端飛向納德羅,化為一根鋒利的短矛,深深紮入他的胸口。

納德羅悶哼一身,陌生的力量流入體內,仿佛一只大手緊緊攥住他的心髒。他沒有驚慌更沒有抵抗,全心接受魔力束縛,獻出自己的忠誠。

契約達成,鎖鏈消失不見。

雲婓收回重劍,納德羅從地上站起,因激動臉膛發紅,雙手微微顫抖。

藤蔓解開束縛,騎士們陸續落地。少數勉強能站穩,大部分四肢麻木,坐在地上無法起身。

騎士隊長摔在雪中,身軀無法支撐铠甲,胸膛已經沒有起伏。納德羅沒有看他一眼,任憑他被積雪掩埋。

“領主大人,銀蹄礦洞距離這裏不遠,日落前可以趕到。”納德羅提議道,“那裏不只是礦洞,還有一個地穴人村莊,裏面的地穴人都是奴隸,身上打着奴隸烙印。”

“地穴人奴隸?”雲婓詫異道。

他從書籍上讀到過地穴人,這是一個相當奇特的種族。

少部分地穴人身材高大,擁有驚人的力量,能輕松舉起千斤巨石,是開礦和挖掘的好手。

多數地穴人身材矮小,個頭和矮人差不多卻沒有矮人強壯。在族群中,他們位于食物鏈底層,必須服務高大的地穴人。在族群外,他們也不被歡迎,膽小如鼠偏又性情狡猾,常常和盜匪為伍洗劫王國邊境的村落,幾乎是人人喊打。

“他們罪有應得。”納德羅惡聲惡氣,對地穴人很是厭惡,“這些地穴人是在強盜中發現。他們合夥洗劫了邊境三個村莊,搶走糧食牲畜,殺死村民,還放火焚燒屋舍,妄圖毀滅證據。”

事情發生在十五年前,當時的雪松領內憂外患,領主還是孩子,根本無法派人剿匪。刺槐領出兵擊殺兩夥強盜,殺死團夥中的大部分成員,留下擅長挖礦的地穴人,在他們身上烙印,将他們全部變成奴隸。

這件事後,更多領民離開雪松領,拖家帶口遠走他鄉。

“去銀蹄礦洞。”

雲婓抓住藤蔓登高,重新坐回到樹人肩上。

納德羅和騎士一同上馬,跟在樹人身後向目的地進發。

短短半天時間,駐守礦山的騎士改弦更張,跟随納德羅轉投雪松領主。他們并非全部心甘情願,更多是受到契約束縛,不想和騎士隊長巴倫一樣死得難看。

這種不情願沒能持續太久。

同雲婓拉開一段距離,納德羅從腰上解下一只布袋,小心翼翼解開系繩,從袋子裏倒出幾顆冰糖,捏碎後分給騎士,示意衆人嘗一嘗。

“這可是好東西。”說話間,他先拿起一塊送進嘴裏。

騎士們半信半疑,下一刻吃到甜味,無不瞪大雙眼,吃驚不小。

“糖?”

“沒錯,是糖。”納德羅十分得意,又倒出幾顆冰糖,捏碎後分給騎士。每人僅能分到指甲蓋大的一塊,照樣令他們震撼無比。

這可是糖,比秘金價值更高的糖!

納德羅大人竟然分給他們,是因為他們足夠忠誠?

一定是這樣!

“在雪松領主的古堡內,糖堆滿庫房。知道這代表什麽嗎?”納德羅抛出驚雷,震得騎士們頭昏眼花。

堆滿庫房的糖?

那是多大一筆財富!

“雪松領壓根不窮,反而富得流油。雪松領主也不是傳說的廢柴,你們親眼看到,領主大人能召喚樹人。”

說到這裏,納德羅停頓片刻,留給騎士們消化的時間。

“相信我,不要聽信虛僞的謊言,雪松領不會繼續沒落,很快就會崛起。跟随領主大人會有光明的未來。你們将獲得財富,多到無法想象,也會得到榮耀和地位,甚至超過王都的騎士!”

納德羅為騎士們羅織美好未來,打消他們的不情願和忐忑,讓他們心甘情願改變立場,追随效忠雪松領主。

“王國大貴族不是一成不變,領主大人遲早會有一席之地。”納德羅将裝糖的袋子收起來,無視騎士們渴望的眼神,目光移向前方的樹人,正色道,“這是我的機會,同樣是你們的。”

這番話深深印入騎士們心裏,如同口中甜蜜的滋味,負面情緒通通煙消雲散。

樹人和騎士逐漸走遠,腳印和馬蹄印被雪花掩埋。身後只留下一座草木茂盛遍布殺戮陷阱的礦山。

傍晚時分,雲婓一行抵達銀蹄礦洞。

礦洞位于山谷之間,把守十分嚴密。

地穴人排隊走出礦洞,脖子套着鎖鏈,身後背着木筐,裏面裝滿了挖掘出的礦石。

距離礦洞不遠,十幾頂帳篷雜亂無章立在雪地中,裏面擁擠着五十多名地穴人。地面污水橫流,滿是垃圾,在寒風中凝固成黑色斑塊。

帳篷外圍有二十多間木屋,相對幹淨整潔,專供守衛睡覺休息。

山谷內沒有水源,地穴人必須每天去半山腰擔水,來回十多次才能注滿水缸,供應全部人員所需。

守衛們站在礦洞前,手中揮舞着鞭子,輪番抽打在地穴人身上,呵斥他們不許偷懶。

“一個個懶骨頭,慢騰騰,想挨鞭子嗎?!”

礦洞守衛全是半獸人,嗅覺和目光靈敏,性情粗魯手段殘暴。只有他們才能看緊狡猾的地穴人,不給這些家夥偷懶和逃走的機會。

地穴人不停挨着鞭子,不敢大聲咒罵,也沒能力反抗,只能低聲詛咒:“這些該死的家夥,全被巨龍燒死,被海獸吞掉!”

雲婓站在高處,俯瞰整條山谷,礦洞、守衛、地穴人,全都一覽無餘。

地穴人看似可憐,對比他們的所作所為,一點也不值得同情。他對頂着野獸腦袋的半獸人更加好奇。

“他們是純血脈半獸人。”納德羅走到近處,對雲婓說道,“半獸人生活在北部王國,少部分會在成年後外出游歷,還有一些是被驅逐流放。”

“他們屬于哪一種?”雲婓問道。

“都不是。”納德羅指向一個長着獠牙的半獸人,“他們是被雇傭。刺槐領付給他們足夠的糧食和金幣,他們自願離開北部王國,成為刺槐領的領民。”

“原來是這樣。”雲婓點點頭。

礦洞必須要收回。

不管這些人來歷如何,攔在他面前就是他的敵人。

“盧克,動手吧。”

“是,主人。”

老樹人有豐富的戰鬥經驗,觀察過周圍環境,沒有率領樹人闖進山谷,而是分散開,挖出巨大的石頭,輪換向下抛出。

巨響聲傳來,吸引半獸人的注意。地穴人也停止爬行,紛紛擡頭向上望。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個個龐然大物立在山頭,千斤巨石被高高舉起,接二連三抛向谷底。

轟隆!

第一塊巨石落下,轟鳴聲在山谷間回蕩。

巨石落地沒有碎裂,維持原本的體積向前翻滾,一路碾壓木屋和帳篷。撞上高高堆起的礦石,又是一聲巨響,破碎的石塊向外飛濺,在半空中落下,砸得地穴人抱頭鼠竄。

“獸神在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半獸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等他們想起防禦,樹人正開始投擲第二輪巨石。石頭不夠用,個別掄起枯木,從高處滾下來,鋒利堅硬的枝杈比石塊殺傷力更強。

“救命!”

巨石和滾木持續不斷,壓迫衆人的神經。

山谷裏的守衛和地穴人陷入絕境,別說反擊,逃命都來不及。

納德羅的騎士同樣臉色煞白。

一天之內遭遇兩次沖擊,就算第二次不是針對自己,他們也是膽戰心驚,汗不敢出。後怕之餘,他們萬分慶幸,慶幸曾向納德羅宣誓效忠,慶幸自己能撿回一條命。

戰鬥開始不久,礦洞的守衛已經潰不成軍。

結果不必提,樹人們大獲全勝,半獸人和地穴人一起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被恐懼支配,當場吓破了膽子。

“主人,半獸人力氣大,地穴人足夠細心,領地內有大量荒田,可以把他們帶回去幹活。”老盧克提議道。

不老實就去做藤蔓的養料。

為了保命,他們也必須乖乖聽話,老實幹活。

“好。”雲婓考慮片刻,采納老樹人的提議。

俘虜被捆起來帶走,老盧克在礦洞周圍灑下種子,天空中亮起魔紋,法布爾礦山發生的一幕在礦洞重演。

魔紋籠罩下,青草發芽,鮮花漫山遍野開放,跨越季節鋪滿整座山谷。

兩個地穴人掙脫繩索妄圖逃跑,方向沒找對,迎面遇見花海中的細藤,尖叫着被拖進草叢,連根骨頭都沒留下。

收回兩處礦産,事情告一段落,雲婓打道回府。回程的隊伍增長一截,納德羅主動請纓,帶領騎士看管俘虜。

一行人抵達古堡,布魯在城門前相迎。

“主人,歡迎歸來。”

樹人返回森林休息,下一次召喚才會蘇醒。

騎士押送俘虜進入古堡,走在石橋上,感受到沉重壓力,不由得心生忐忑。

“主人,有一件事,關于地牢裏的冰魔。”布魯走在雲婓身側,開口道,“是否給它一些食物?”

雲婓外出這段時日,冰魔一直關押在地牢。離開之前,他沒有任何交代,布魯自然不會打開地牢門,也不會給冰魔吃的東西。

“冰魔需要吃東西?”雲婓驚訝道。

“不需要嗎?”布魯比他更驚訝。莫非他記錯了,冰魔不需要進食。

兩人對視片刻,目光轉向老盧克。

老盧克咳嗽一聲,解釋道:“主人,冰魔是惡魔,惡魔也要吃飯。一直不吃會餓死。”

原來惡魔也會餓肚子。

感覺高大上突然變成了接地氣。

雲婓表情古怪,對布魯道:“給它送點吃的,今後還有用。”

聽到三人的對話,騎士們再次陷入震驚。

冰魔?

雪松領主竟然抓到一只冰魔,這是廢柴能幹出來的事嗎?

聽他話中的意思,就算是冰魔,沒用一樣不給飯吃。何等的冷血兇殘。萬幸自己棄暗投明,不用做他的敵人,否則不如找塊石頭撞一撞,提前結束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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