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兩場大雪後,天空終于放晴。
風依舊冷，吹在臉上像割肉的刀子。
松葉城的居民大多有樹人血脈，遇上極端寒冷的天氣也十分難熬,外出次數減少,出城的車輛也改裝車廂，條件允許地話，還會在車內加裝火爐。
清晨,天剛蒙蒙亮,大部分城民依舊在睡夢中，傑弗裏已經駕着馬車出城，帶着五名少年前往領主府。
由于天氣原因,老盧克的授課時間由隔日改為三天一次。少年們的聽課地點也由樹人森林改為古堡。
馬車行在路上,傑弗裏揮動缰繩，噠噠的馬蹄聲傳出很遠。
車廂裏,五名少年圍坐在一起，身上穿着厚實的外套和長褲,腳上套着靴子,還披着一件厚實的鬥篷，能最大限度保暖，抵禦寒冷的天氣。
少年們聚精會神盯着一只木盆,盆裏裝滿黑土,土下埋着五顆種子，是老盧克留給他們的作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盆裏的種子悄無聲息,始終沒有任何變化,連一根細芽都沒有冒出。
少年們全力以赴,一個個憋紅了臉,指尖的綠光仍少得可憐。
“啊，太難了！”雷歐大叫一聲，洩氣地靠向身後。
“再堅持一下。”沙丘按住也想放棄的夏克，“整整兩天兩夜，種子還不能發芽，甘心就這樣放棄？”
夏克咬住嘴唇，他當然不想！
自從老盧克講解伴生藤，教導他們催生和溝通藤蔓的辦法，他和沙丘經歷無數次嘗試，更自己找來種子，一直堅持到今天。結果全是失敗，沒有一次能夠成功。
能清晰感受到種子的生機，偏偏無法使其生長。仿佛遇到隐形的屏障，只差最後一步，怎樣都無法跨越。
又過了五分鐘，除了沙丘和夏克，其餘三人全部放棄，無精打采地坐在位置上，對自己失望透頂。
沒有支撐太久，夏克和沙丘也停了下來。綠光耗盡，繼續下去毫無意義。
“太難了。”
“究竟是哪裏不對？”
“難道要一直這樣？”
“我不甘心！”
失敗太多次，少年們從意氣風發變得挫敗。在一個月前，他們雄心勃勃要成為見習騎士，如今被一顆種子難住，怎麽看都有些喪氣。
車廂內氣氛沉悶，夏克用力抓了抓頭發，側身推開車窗，不顧灌入嘴裏的冷風，大聲道：“傑弗裏爺爺，能幫幫我們嗎？”
聽到少年的聲音，傑弗裏拉緊缰繩，逐漸減慢車速。
“怎麽了？”
“是伴生藤。”沙丘推開另一面車窗，探頭說道，“我們嘗試過各種辦法，一顆都沒有發芽。”
“要用能量包裹住種子，孩子們。”傑弗裏單手握住缰繩，另一只手伸入口袋，掏出一顆藤蔓種子，“認真看。”
傑弗裏平舉手臂，種子在掌心滾動，完全被綠光包裹。
綠光很薄，卻能牢牢套住種子，繼而深入種子內部，激發出強大的生機。
啵地一聲，似水珠乍破，嫩綠的細芽頂開種子表皮，在綠光中快速生長，眨眼時間長至半米，纏繞上傑弗裏的手腕。
少年們擠在車窗旁，看着種子發芽，長成一株綠色的伴生藤。蔓枝纏繞在傑弗裏的手臂上，鋸齒狀的葉片服帖卷起，不看顏色，完全就是一根細長的馬鞭。
“我明白了！”少年們得到啓發，紛紛回到車廂裏，顧不得關閉車窗，馬上開始新的嘗試。
聽到身後的聲音，傑弗裏微微一笑，将新生的藤蔓收入口袋，繼續揮動缰繩。馬車穿過堆雪的森林，距離領主府越來越近。
前方行出數百米，驽馬忽然發出嘶鳴，傑弗裏定睛看去，雪地上行來一支車隊。
這支隊伍自東而來，由五輛大車組成。拉車的是五頭巨牛，每頭肩高接近三米。
車旁有七八名護衛，看打扮像是游俠。護衛身上都穿着厚實的鬥篷，除了一個過于高大的半獸人，很難辨別這些人的種族。
傑弗裏加快速度，希望能避開這支隊伍。
如果只有他自己，或許會打探一下對方的來歷。但車上有五個孩子，不确定對方是敵是友，他不能冒險。
傑弗裏不想和對方接觸，車隊的主人卻不這樣想。
發現馬車加快速度，一騎快馬從後邊追上來，馬上的游俠掀起兜帽，露出一張年輕剛毅的臉龐，揚聲叫住傑弗裏：“請等一等！”
繼青年後，又有三騎追上來，從兩側夾住馬車，令其無法脫身。
傑弗裏拉住缰繩，警惕打量這行人。單手探入口袋，有任何不對立刻釋放伴生藤。前方不遠就是樹人森林，這些人如果敢動手，休想活着走出雪松領。
“請不要誤會，我們沒有惡意。”
馬車停住後，游俠們讓開位置，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驅車上前，對傑弗裏解釋道：“我是一名商人，不久前進入雪松領，準備去拜會領主大人。”
雪松領沒落後，少見商隊進入領地，拜訪領主府的更是少之又少。以致于商人話落，傑弗裏怔忪片刻才反應過來。
“我叫阿亞姆，是這支商隊的領隊。”老人面容清癯，笑容可掬，态度彬彬有禮，看上去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
傑弗裏緩和态度，不再草木皆兵。
少年們推開車窗，打量着這些陌生人，目光中充滿好奇。
“進入雪松領後，沒有遇到邊境騎士，希望您能幫我們引路。”阿亞姆說出攔截馬車的原因。
雪松領沒有騎士團，自然也不會有邊境守衛。外來的商隊想去領主府，連個引路人都找不到。
見對方态度誠懇，傑弗裏考慮片刻點頭同意。
“十分感謝。”
馬車和商隊同行，阿亞姆驅車走在傑弗裏旁側，在閑聊中提到外界關于雪松領的傳聞。
“聽說平原鎮封閉是雪松領主所為。”阿亞姆侃侃而談，道出不少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還有傳聞，雪松領強虜刺槐家族成員。在刺槐領主城，事情傳得盡人皆知。”
傑弗裏從偶爾回應變成一言不發。搞不清對方的目的，他不會透露任何關于領主大人的消息。阿亞姆說得越多，他越是疑窦叢生，神經再度緊繃，悄悄釋放一株伴生藤。藤蔓鑽入雪下，很快不見蹤影。
一行人來到樹人森林，林中的樹人提前得到消息，沉重的腳步聲出現在森林邊緣，驚吓到巨牛和馬匹。
見到樹人出現，商隊衆人大吃一驚。游俠立即拔出佩劍，聚成兩排嚴陣以待。
“不用緊張。”
阿亞姆十分冷靜，示意隊伍成員無需緊張，更不要主動發起攻擊。他看了傑弗裏一眼，對方已經駕車奔向樹人。
“很聰明，但你的确誤會了。”
阿亞姆解開鬥篷，起身跳下牛車。雙腳落地，當場化為一棵巨大的黑松。
樹冠張開，直徑超過百米。
龐大的樹根深入地下，不斷橫向延伸，周圍的積雪不斷被拱起，仿佛一座座丘陵散落在雪地中。
當啷！
游俠們目瞪口呆，握不住武器，佩劍和盾牌接連落地。
傑弗裏和少年們同樣震驚，看着突然變化的黑松，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阿亞姆舒展身軀，暢快地活動樹枝，伴随着密集的沙沙聲，感嘆道：“好久沒這麽舒服。”
黑松極為龐大，體型超過老盧克和布魯。單打獨鬥，新生樹人肯定不是對手。他們選擇召集同伴。不多時，整片森林的樹人都聚集過來，數量接近兩百。他們中有部分是最近蘇醒，正是最好鬥的時候。
游俠們集體吓跪。不是他們缺乏勇氣，而是直面這些龐然大物，再多的勇氣也無濟于事。
阿亞姆泰然自若，目光掃過聚集的樹人，竟還點了點頭，貌似十分欣慰。下一刻，周身浮現綠光，光芒越來越亮，近乎刺眼。
綠光中，黑松發出吼聲，聲音震耳欲聾，驚天動地。聲量造成沖擊，以黑松為中心，恐怖的能量瞬間炸開。
狂風平地而起，馬車被掀飛，不斷在雪地中翻滾。傑弗裏和少年們及時跳車，在地上樹化紮根才沒有和馬車一起倒飛出去。
商隊的情形同樣糟糕。
黑松無差別攻擊，大車陸續傾倒，貨物散落遍地。車上的人員迅速趴在地上，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游俠們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沒能及時穩住身體，接連落馬摔倒在地，一口氣滑出數十米。
一個游俠運氣不好，撞到樹人群中，頭頂一個大包，周圍一圈龐然大物，又驚又怕，當場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黑松的吼聲傳遍四野，引起大地震顫，森林共鳴。
聲音傳入領主府，雲婓也被驚動。
“怎麽回事？”雲婓難得離開藏書室，站在走廊裏，突然聽到樹人的吼聲，感覺十分陌生。
“這個聲音是阿亞姆。”老盧克仔細辨認，确信沒有認錯，“主人，我之前同您提到過，一棵喜歡僞裝成商人的黑松。”
“是他？”
“絕對沒錯。聽聲音距離不遠，應該在樹人森林附近。”老盧克說道。
“請他來領主府。盧克，布魯，你們一起去。”雲婓道。
“主人，這裏還有不小的麻煩。”布魯指了指大廳。
“沒關系，我能解決。”雲婓道。
老盧克提到過，這棵黑松十分特立獨行。同樣是邊境樹人，年齡接近千歲，戰鬥力極強。他自然該表現出誠意。
雲婓一錘定音，老盧克和布魯只能領命，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領主府，前往黑松所在的位置。
兩人離開後，雲婓站在二樓走廊，居高臨下向下望，大廳內一片混亂，氣氛劍拔弩張。
納德羅和他的騎士被團團包圍，困住他們的是三十名英靈，全都殺氣騰騰，手中握着刀劍，兩人還揮舞着鏈錘，随時準備展開殺戮。
關于這場事件的起因，只能說太過湊巧，令人啼笑皆非。
自從來到雪松領，納德羅的騎士們日夜操練，時刻不敢放松。在一次操練中，他們偶然發現一群野馬，健壯剽悍，奔跑時氣勢驚人。頭馬格外神俊，肩高超過兩米，堪稱一匹神駒。
依照王國法典，馬群出現在雪松領就是領主的財産。
騎士們集體來找納德羅，希望由他向雲婓請示，允許他們追蹤這群野馬，捕獲頭馬獻給領主大人。
不承想騎士們剛剛見到納德羅，沒說幾句話，就遇到白天出沒的英靈。
“這也太巧了。”雲婓無奈嘆氣。
他的魔力飛速增長，領主府随之發生變化，最明顯的就是英靈。他們生出自我意識，變得一天比一天活躍。
時至今日，英靈不局限在夜晚出現，時常白天在古堡裏活動。偶爾會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甚至從屋頂倒挂下來。
騎士們不是首次進入領主府，卻是第一次遇到英靈。
雙方相遇，騎士身上的铠甲和武器不屬于雪松領，被英靈認定是侵入者，騎士們來不及争辯，當場被團團包圍。
戰鬥突如其來，騎士們被迫應戰，迅速結成圓陣，挺起圓盾抵擋英靈的進攻。
英靈沒有實體，無法對騎士造成實質傷害，但他們和古堡共生，可以調動古堡力量将騎士牢牢困住。
一個高大的英靈挺起重劍，雙手握住劍柄，無聲下達命令。
全副武裝的英靈們站在他身後，全部手持武器，漆黑的眼眶中閃爍幽火。恐怖的力量開始聚集，凝成鋒矢襲向結陣的騎士。
“不好！”
雲婓來不及走樓梯，單手撐着欄杆一躍而下。牆角的藤蔓飛速游起來，收起鱗刺纏住他的腰，将他穩穩放在地上。
“停手！”
雲婓提高聲音，周身浮現紅光，能量屏障迅速立起，阻擋在英靈和騎士之間。
英靈沖鋒的勢頭為之一頓，一起轉頭看向雲婓，眼眶中的幽火頻繁跳躍，看上去十分不解。
雲婓面對英靈，指向逃過一劫的騎士，道：“自己人。”
等到英靈解除攻擊狀态，他又轉頭對騎士們道：“三天後來領主府，铠甲武器都要更換。”避免再發生類似的事情，騎士們必須換裝。
“是。”騎士們劫後餘生，集體松了口氣。
“關于那支馬群，暫時不要動手。”雲婓看向納德羅，吩咐道。
“是，領主大人。”納德羅領命，沒有詢問原因。
阿亞姆走到大廳前，剛好見到這一幕。
久違的英靈守在領主身旁，畫面和記憶重合，讓他有片刻恍惚，想起雪松領的輝煌時期。
于樹人是短短一瞬，實則已過百年。
騎士們離開領主府，納德羅同他們一起離開，準備三天後更換裝配。
阿亞姆随老盧克走進大廳，商隊成員由布魯另行安置，傑弗裏和少年們主動跟過去幫忙。
剛經歷一場風暴，大廳內一片狼藉。
藤球蹦到牆邊，驅趕寄生藤清理地面，将傾倒的椅子扶起來，重新在桌面擺設燭臺。
短短幾分鐘，大廳煥然一新，看不出任何戰鬥的痕跡。
“很榮幸見到您，領主大人。”阿亞姆上前一步，有禮且恭敬。
“歡迎來到領主府，請坐。”雲婓在上首落座，仔細打量對面的樹人。同為黑松，他比老盧克更加高大健壯，氣勢也更加沉穩。
阿亞姆同樣在觀察雲婓。
這位領主很年輕，和盧克信中說的一樣，他很強悍，周身萦繞魔力，血脈的力量勝過老領主。
如果是他，或許能夠改變雪松領的命運，帶領雪松家族再度崛起，撕碎恩将仇報的王室和貴族，掃清一切敵人。
“領主大人，我這次前來，是為帶給您一個消息。”阿亞姆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
“請講。”
“刺槐領主大規模召集騎士團，超過千人的軍隊正在向邊境集結。在我動身之前，荊棘領和鐵杉領的使者抵達刺槐領主城。您很可能面對一支聯軍。”阿亞姆一邊說一邊觀察雲婓，發現年輕的領主沒有絲毫緊張，也不見任何畏懼。
“聯軍啊。”雲婓的确不緊張，事實上，從封鎖平原鎮開始，他一直在等這一天。敵人比預期中多，倒也不算太出乎預料。
“感謝你帶來的消息，阿亞姆，這對我很有用。”雲婓起身說道，“盧克，為客人安排房間休息。”
阿亞姆沒有推辭，推開椅子和盧克離開，去往三樓客房。
雲婓在大廳中踱步，來回數次，最後停在桌前，雙手撐在桌面，看向一直沒離開的英靈，腦海中一念閃過，帶着藤球前往地牢。
大軍來襲，雪松領防衛力量有限，他想到使魔新的用途，希望不要讓他再次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