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刺槐領主城
繩索套上脖子的一刻,桑德裏斯開始拼命掙紮。
“露西娅,你不能這樣對我!”
相距五步遠的審判臺前,一身黑裙的露西娅面無表情,繡着花邊的手帕遮住紅唇,擋住一絲嘲諷的笑痕。
在黑色外套的襯托下,她的膚色愈顯蒼白,卷發盤在腦後,佩戴一朵早春的鮮花,鮮豔奪目,手腕上的紅寶石赤色如血。
“桑德裏斯,依照王國法典,宣判你絞刑。”
聲音落下的一刻,記錄審判內容的羊皮卷發出微光,黑色字跡流淌在光中,一剎那染上血紅。
審判臺兩側站着沉默的領民,他們大多披着鬥篷,男人頭上戴着帽子,女人用圍巾遮住臉。半大的孩子牢牢攥住父母的衣袖,雙眼中流露出好奇,夾雜着害怕和恐懼。
幾個瘋癫的仆人跑在街上,口中翻來覆去嚷嚷着“蟲子,死亡”。
看到絞刑架下的桑德裏斯,他們突然停住腳步,神奇般地恢複神智,呆滞的雙眼短暫清明,充斥仇恨和憎惡。
“是你,你該死!”
此時此刻,他們忘記了對領主的畏懼,舉起髒污的手指指向正不斷掙紮的刺槐領主,高聲唾罵他,詛咒他該下地獄。
“攔住他們。”納德羅手按劍柄,擡起右臂揮了一下。
兩名騎士交叉架起長矛,擋住仆人的去路,不使他們靠近絞刑架。
仆人撲在長矛上,雙手抓住矛身,不停破口大罵。
他們的行為帶動領民,激動和仇恨迅速蔓延,沉默的領民突然爆發,起初是一兩個,緊接着就是十個、幾十個、上百個。憤怒的聲音彙聚成洪流,洶湧壓向桑德裏斯。
城池上空聚集烏雲,似有惡龍盤旋天空,向大地發出咆哮。
“殺了他!”
“燒死他!”
領民發出怒吼,不停揮舞着拳頭。
納德羅環視四周,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從這一刻開始,在這片祖先受封的土地上,刺槐家族的榮光将不複存在,如煙塵消失殆盡。
“行刑。”
露西娅發出一陣輕咳,飲下女仆長遞上的藥劑。她的精神很好,足以支撐她站在這裏,親眼見證桑德裏斯被絞死,在他的領民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
“露西娅,我詛咒你!”
桑德裏斯憤怒大叫,奈何雙手被反綁,兩名騎士抓住他的胳膊,強行将他擡高,迫使他站上木樁。
繩索開始收緊,一名蒙着頭的劊子手走過來,強壯的手臂掄起重錘,用力擊打在木樁上,僅僅一下,木樁支離破碎。
腳下失去着力點,繩索瞬間收緊,桑德裏斯被吊在半空,雙腿用力踢踹,呼吸愈發困難。拼盡最後的力氣,他大吼一聲變成棕熊,試圖以蠻力掙脫絞刑架。
“小心!”
納德羅拔出佩劍,指揮騎士攔截棕熊。
樹人們迅速聚攏,保護在露西娅四周,組成銅牆鐵壁。
觀刑的人群陷入恐慌,尖叫着四處逃竄。混亂中,桑德裏斯撞開兩名騎士,憤怒地沖向露西娅。
黑松盧克擋住他,手臂橫掃,巨大的棕熊倒飛出去,撞在絞刑架上,堅硬的木料出現裂痕。
桑德裏斯爬起來,鮮血從嘴角流出,他的內髒受傷,而且傷得不輕。強忍住劇痛,他怒吼着再次沖了上來。
龐大的棕熊逼近,露西娅不慌不忙,未見一絲恐懼,反而綻放笑容,情緒變得亢奮。
“珊德拉,我的劍。”
“遵命,夫人。”
女仆長雙手捧起一把長劍,迥異于貴族領主常用的重劍,這把劍細長輕盈,劍身上烙印巫師文,是露西娅在繼承人時期佩戴的兵器。
在被剝奪繼承權後,她将武器封存。時至今日,長劍再次出鞘,專為染上桑德裏斯的血。
桑德裏斯受傷不輕,動作變得遲緩。
“盧克,我來。”
露西娅持劍穿過樹人,正面狂暴的棕熊。在巨掌拍下來的同時,鋒利的劍刃劃開棕熊的皮毛,劍身向前遞出,穿透棕熊的心口,從他背後透出。
露西娅被龐大的棕熊遮擋,長發飛散,發上的鮮花在腳下零落。佩戴在腰間的金鏈叮咚作響,似一曲別樣的喪鐘。
血從劍尖滴落,帶走桑德裏斯最後的生命。他本就是強弩之末,又被一劍貫穿要害,直接當場斃命。
露西娅飛身落地,手中握着染血的長劍。
桑德裏斯向後栽倒,生命之火熄滅,由棕熊變回人類模樣。
砰地一聲,烜赫一時的刺槐領主仰面倒地,雙眼大睜,半張臉被鮮血染紅。直到死,他眼底的仇恨和瘋狂仍未退去。
露西娅走上前,用腳尖踢了踢他,冷笑一聲:“桑德裏斯,你總是如此愚蠢。”
話音落下,一道寒光閃過,她捧起了染血的頭顱,實現複仇的誓言。
同一時間,黑荊棘女仆的手腕傳來刺痛,象征詛咒的荊棘紋顏色變淺,圖案不斷縮小,直至完全消失。
露西娅走上審判臺,環視重新聚集的領民,高聲道:“刺槐領戰敗,依照王國法典,這裏的一切将屬于雪松領主。”
話說到一半,露西娅又開始咳嗽,她喝下半瓶藥劑,壓下喉嚨間的癢意。
“你們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留下。記住,機會只有一次,最好認真做出決定。”
話落,露西娅走下臺階,女仆長立刻上前扶住她,察覺到掌心的冰涼,擔憂道:“夫人,您不能再勞累了。”
“無妨,還有幾件事必須抓緊辦理,不能有任何耽擱。納德羅,”露西娅由女仆攙扶着向前走,停在納德羅面前,“審判記錄抄錄兩份,一份送去王城,交給國王和大巫師審閱,另一份帶給領主大人,和東城的金幣一起。”
依靠巫法引路,露西娅順利找到刺槐家族寶藏。
寶藏深埋在地下,數量龐大,其中最多的就是金幣。鑄造時間跨越數千年,金幣背面的頭像脫模于不同的大巫師,露西娅僅在王城藏書中看到過。
這些金幣不只象征財富,還蘊含一定魔力。露西娅決定全部送回古堡,交給雲婓處置。
“依照王國法典,這些本就是雪松領主的戰利品。”
納德羅點點頭,對金幣沒有一絲一毫的觊觎。
財帛動人心,可也要有命去花。明知道前方是懸崖絕壁,還一門心思往下跳,不是瘋子就是蠢得無可救藥。
兩人商定之後,五名騎士快馬加鞭奔赴王城,納德羅和露西娅返回雪松領,一同去見雲婓。
登上馬車之前,露西娅和納德羅擦身走過,輕聲道:“主城不會一直荒廢,這裏需要一名執政官,一名忠誠于雪松領主的貴族。”
納德羅僵了一下,沒來得及開口,露西娅已經走進車廂,關上車門,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執政官。
納德羅垂下目光,無可否認,他動心了。
露西娅拉開車窗,看向騎上馬背的納德羅,對他的反應毫不奇怪。片刻後收回目光,靠向舒适的椅背,緩緩合上雙眼,現出一絲疲憊。
“夫人,您要留在雪松領嗎?”女仆長打開一瓶藥劑,遞給露西娅。自從來到刺槐領主城,露西娅服藥的次數增多,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這讓她十分擔憂。
露西娅拿起藥瓶一口飲盡,苦澀的藥味讓她皺眉。從随身的口袋裏取出一顆糖,壓在舌上緩解苦澀。等到苦味不再濃重,才開口道:“如果身體好轉,我計劃去白船城。”
“白船城?”女仆長詫異道,“您不是将這座城贈送給了雪松領主?”
“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親自去一趟,掐滅城內不安定的因素,确保不留下任何隐患。”露西娅說道。
“您不會再回荊棘領了,是嗎?”
“珊德拉,如今的荊棘領主,我親愛的弟弟不會樂見我回去。至少是活着的我。”露西娅似乎在說一件有趣的事,嘴角勾起笑紋,“他竟然陳兵邊境,意圖從這場領地戰争中分一杯羹。如此愚蠢,天真得令人發笑。或許不需要多久,我會在雪松領的地牢中見到他。”
女仆長為露西娅蓋上毯子,守在她身邊,直至她沉入夢鄉。
想起露西娅方才的話,她同樣認為荊棘領主很沒有頭腦,做出的行為十分可笑,失卻一位領主該有的氣概和體面。
車廂隔絕聲音,兩人的談話沒有傳出車外。
春日的暖風徐徐吹來,帶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人沉醉。
馬蹄陣陣,車輪滾滾,隊伍在風中前行,繞過鈴蘭花盛放的平原鎮,進入雪松領境內,距離古堡越來越近。
暖風吹入古堡,一夜未睡的雲婓打着哈欠離開藏書室,匆匆吃過早飯,帶着幼龍前往塔樓。
“這裏位置最好。”
登上塔樓二層,雲婓逐一推開房門,向幼龍展示房間布局。
房間內打掃得十分幹淨,地毯全部換掉,桌椅床架一塵不染。地板和屋頂經過修整,不見絲毫破敗的痕跡。
燭臺放在桌上,陽光照耀下,表面反射金光。
窗戶半開,兩株藤蔓盤踞在窗臺上,蔓枝垂落窗外,葉片舒展,綻放一串串粉白色的藤花。
幼龍趴在雲婓的肩膀上,嘴裏咬着糖塊,對房間還算滿意。
“就是這裏了?”雲婓問道。
“嗷!”
語言不通,一人一龍卻溝通無礙。
雲婓走進室內,繞着牆邊走過一圈,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別纏着我,坐在這裏別亂飛。”
為防止幼龍搗亂,雲婓再三叮囑,從身上解開一只布袋,裏面裝滿了各種糖果,全部倒在桌子上,繞着幼龍堆成小山。
“嗷!”幼龍很滿意。
雲婓拍拍它的腦袋,控制住想戳肚子的欲望,從窗口拽來一株藤蔓,讓它移開多餘的家具。
地板空出來,雲婓走到房間中央,開始刻畫魔紋。
回憶最初發現龍蛋的地方,雲婓專門前往地下,将魔紋拓印下來,完美複刻在房間中。
他沒有使用羊皮卷,在指尖凝聚魔力,用手指在地板上書寫魔文。
上百枚魔文陳列在地上,文字鏈咬合成形,魔紋能量閉合,光芒從地面浮起,倒懸在室內。
“嗷!”
幼龍顧不得吃糖,鼓着腮幫子沖入光中,在魔紋中歡騰打滾,盡情吸收能量。
能量覆蓋下,它身上的鱗片愈發堅硬光滑,流動寶石般的色澤。牙齒和爪子更加鋒利,身形都似長大了一些。
“滿意?”
“嗷!”
“魔龍能說話,你怎麽不行,難道有什麽限制?”
“嗷!嗷!”
幼龍揮舞起爪子,對雲婓提起魔龍很不滿意。
雲婓輕笑一聲,留下幼龍在魔紋中打滾,繼續在牆壁刻畫。其後踩着藤蔓登上高處,确保屋頂也被魔紋覆蓋。
徜徉在發光的文字鏈中,幼龍體內的能量飛速增長,為吸收能量,它開始呼呼大睡,胖乎乎的身體團成一團,還抱着自己的尾巴,樣子十分可愛。和醒着時相比,完全是兩副模樣。
“看起來很有效。”
留下幾顆藤球守着幼龍,雲婓離開房間,關閉房門。
了解過幼龍的喜好,整整一個上午,他忙着在塔樓內刻畫魔紋。二樓和三樓成為幼龍的活動地點,随意推開一扇門就能進去吸收能量。
大功告成,雲婓返回藏書室,将自己的計劃告知安德四人。
“您要見精靈王?”樹人詫異道。
“有水鏡溝通,不需要長途跋涉前去精靈谷。通過回溯魔紋可以重現當年的真相。”雲婓考慮整晚,認為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四個樹人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湊在一起商議。經過一番激烈的争論,四人達成一致,決定支持雲婓的計劃。
“水鏡需要一個具有能量的載體。”
這樣的條件難不倒雲婓和樹人。
藏書室內應有盡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材料都能找到。
特裏希從書架上取來一個橢圓形的石盤,邊緣打磨得十分光滑,兩面刻有神秘文字,據說來自海洋種族。
按照羊皮卷上所寫,雲婓将水晶放入其中。
不多時,水晶發出白光,光束漫射開來,又向內收攏聚成一束,投入到石盤之中。能量覆滿石盤,呈水波狀緩慢流淌,手指伸進去,卻感受不到水的溫度。
安德四人站在雲婓四周,樹冠浮現綠光,全神貫注盯着水鏡,稍有不對立刻打碎石盤。
雲婓深吸一口氣,掌心覆上水面。
起初毫無動靜,片刻後水面波動,泛起層層波瀾。
水花簇擁,掀起層層水浪。浪花回落,水鏡再次發光,以水鏡為中心鋪開,邊緣延伸出一條條光帶。
異象持續片刻,水鏡的光芒向內收攏,精靈王的幻影從水面浮起,長袍下擺浸入水中,鉑金色長發垂落肩後,雙手袖在身前,俯視雲婓和房間中的樹人。
使魔藏在角落瑟瑟發抖,光精靈的力量讓它恐懼,恨不能縮成一團。
“很榮幸見到您,陛下。”雲婓率先開口。
精靈王垂下目光,看向雲婓懷抱的創世書,未見情緒波動,平靜道:“幸會,雪松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