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酌酒與君君自寬,(1)
? 早朝時皇上下旨讓弘毅去鄂州治洪,三日後啓程。弘毅心知不妙,定是弘昭又将他支離京城。弘昭現在已經對弘毅私下的活動有所察覺,所以不遺餘力的要将他的勢力扼殺在搖籃中。
這三天要幹的事很多。下朝後弘毅默默地想。
回到府上他叫來了餘一衷。
“錦勝那件事查的怎麽樣了?”
“回王爺,已經叫顧先生的藥童去看過了,他說藥是下在王妃院子裏的花上的。花圃裏有夜來香和迷疊香,加之淫羊藿全草粉和陽起石粉,有迅速催情的作用。”
弘毅沉默着。夜來香和迷疊香都是普通的花,淫羊藿和陽起石卻不是常見的東西。下藥的人定是精通醫理,而且算準了蕭錦勝會在醉酒之後去找慕芸,他把所有催情的因素都放在一起,使得蕭錦勝不能自持地陷入圈套。
“你去市上查過了沒有?”
“屬下已經遍查京城內的藥鋪,淫羊藿性喜濕熱,都是蜀湘贛一帶的産物,北方罕見;而陽起石則是稀有礦物,尋常藥店更是難見。不過藥童說因為顧先生不在,所以他也不能肯定就是這些材料。”
弘毅越發陰沉。幕後的敵人比他想象的要強大得多,而且他們幾乎深入了坤王府內部,掌握了府裏重要人物的行蹤和喜好。他卻要在這個緊要關頭去江淮治水。
餘一衷看着他緊皺的眉頭,自己心裏也異常沉重。他跟了王爺這麽多年,還沒有見過他因為什麽難事而愁眉不展過。在戰場上王爺就像一把多變的利劍,只要一出鞘就能讓敵人瞬間遁形。但在宮廷鬥争中,王爺确實缺失的太多了,這都是因為他的母妃不受寵,才連累他從小就被皇上派出去鎮守江山。
“三天之後我要去鄂州了,你留在府裏,派甲辰和甲巳跟着我就行。”弘毅略一沉吟,“我會讓錦勝跟我離開,你看好王妃,派丙級過來守府,不要打草驚蛇。”
“敢問王爺何時歸來?”
“說不準……但是一定不會很快,你在府裏要多注意仆役雜人,我懷疑……”
“屬下遵命,請王爺放心。”
走的前一天弘毅聽聞慕芸還不能下床,他在猶豫要不要在走之前去看她一下。上次那件事他雖知冤枉了她,卻也不覺得愧疚。因為她現在的身份還不明朗,弘毅雖知上次下藥的人不是弘昭一夥,但這也不能代表慕芸對他就毫無所圖。
走在後院的小路上,陣陣花香還是随風傳來。弘毅背着手不疾不徐的走着,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麽理由去看她。
在柔和的夕陽下,弘毅在後院的門口徘徊良久。院門已經十分斑駁,感覺應該是整個王府最年久的地方。弘毅的手擡了又放放了又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些心軟,畢竟自己在這場婚姻裏有太多的不滿和無奈,而且每次看到她,他都會想起自己不在的時候素卿是怎麽樣屈辱的死去的。這雖然不是慕芸的錯,但她既是柳城擇的女兒,就已經改變不了兩個人敵對的身份。
院子裏的合歡樹在晚風裏沙沙作響,清幽的花香飄出門扉。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只剩彩霞在天邊泛着紅影。這條小路靜谧得讓人安寧。弘毅最後看了一眼銅綠的門環,轉身走了。
走的這天慕芸穿着一身素衫出門送行。弘毅見了她有些驚訝,但眼角依舊是一片冰霜。倒是蕭錦勝對她分外熱情,除了寒虛問暖還使盡自己風流幽默的本事想要博她一笑。弘毅在後面冷眼看着,慕芸的身體根本沒有好,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雖是六月的天氣,但他覺得她似乎寒冷不禁。他随即叫來餘一衷,低吟一句:
“看好王府。”
餘一衷早已領會,深深點了點頭。
王爺走後,餘一衷若有所思。他已經跟了弘毅十五年,幾乎知道他的一切事情,所以他确定除了素卿姑娘,弘毅從未對任何女人上心過。他很心疼弘毅,覺得身為皇子,弘毅得到更多的除了責任和危險,根本沒有別的皇子得到過的疼愛。弘毅今年二十有七,才有了王妃,這在皇子裏可是絕無僅有的,而且還是他很不喜歡的人,雖然餘一衷自己覺得慕芸不像傳說中的那麽壞,但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幫王爺,也許,該跟王妃說說王爺的事。
當晚丙級死士已經暗藏在王府周圍的各個角落,餘一衷并不擔心安全問題。應他的請求,慕芸已經搬回正房居住,畢竟王爺不在府中的時候她就是王府的主人。慕芸答應回去住,但也說只要王爺一回來她就搬回後院去。
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幾天,餘一衷一直糾結于要不要跟慕芸談談王爺的事,待這日從外邊回來時,他卻發現滿屋的婢女仆人都神色慌張。
“怎麽回事?”他抓住一個丫鬟問道。
“回餘大人,王妃今日中午用飯過後身體略感不适,到下午時已經很嚴重,王妃眩暈惡心不止,現在不斷盜汗,聽大夫說脈象十分紊亂。”
餘一衷面色一沉,原來王爺的擔心根本不是多餘的。
“顧先生回來沒有?”
“回大人,顧先生沒有回來,是他的藥童來看的。”
“去把今日在廚房當差的給我叫來。”
在客廳裏把當差的小厮審了半天,甚至還動用了暴力,餘一衷還是什麽也沒有問出來。各個環節都沒有問題,他實在想不出差漏出在哪。他跟在弘毅身邊那麽多年,就算不是心思缜密,明察秋毫,卻也差不到哪裏去。他閉上眼睛細細回想整件事情。從一開始王爺娶了王妃之後,整個環境似乎都不一樣了,仿佛他們從那時就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圈套。那麽,下套的人是誰?他有什麽好處?他怎麽下的套?為什麽坤王府的人都傻傻的越走越遠而毫無察覺?大家都這麽相信敵人麽?
突然餘一衷腦袋裏靈光一閃,他睜開眼睛,環視這個看起來平靜祥和但卻暗流湧動的王府,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就錯信了什麽,而那個令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就是,他錯信的是——柳慕芸,堂堂正正的坤王妃。
也不知在半夢半醒間痛苦掙紮了多久,慕芸漸漸清醒過來,肚子還是隐隐作痛,反胃的感覺一波波襲來。她費力地想坐起來,但卻渾身使不上勁。想開口喚珍兒,卻嗓子幹啞的出不了聲。
慕芸索性放棄,她躺在床上回想自己中毒的過程。其實已經不用怎麽推理了,她知道那是父親派來的人。前天夜裏她剛剛在床頭發現一張紙條,上面潦草的寫了幾個字,卻把她的心都快攪出來了。上面寫“汝若無用,有人陪葬”,她太清楚這是父親又拿母親來威脅她了。不過回頭想想,她嫁進坤王府已經小半個月,讓她過着這麽安逸的生活可不是父親的性格。現在弘毅去了南方,也正是父親讓她做事的好時機。
但是,為什麽要陷害弘毅呢?這個人已經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應該用一生來景仰和愛戀的人,雖然他曾經很粗暴地對待自己,但他畢竟也是受害者。而且父親從來不把自己當女兒看,自己何苦為他賣命。
慕芸就是抱着這樣的心理,才在收到威脅的幾天裏也沒有作為,誰知柳城擇竟這樣步步緊逼,今天直接給她下了□□。這藥不致命,可也夠讓她痛苦的了。慕芸雖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卻不是沒腦子的蠢物,堂堂坤王府就這樣給他們來去自如,那父親的實力,或者說他背後的人是自己想象也想象不到的。而且柳城擇向來說到做到,慕芸已經懊悔自己沒有關心到母親的安危,置她于不顧。
“珍兒!”慕芸強打精神輕喚出聲,自己現在孑然一身,沒有可依靠的人,那就只能先順着父親了,拖時間把弘毅等回來也是好的,那時候她會明确告訴他,自己已是他的人,絕不會與柳丞相為伍,對他倒戈相向。
休息了一下午,慕芸感覺好了很多。期間餘一衷在門外探訪,慕芸推說一切都好。她現在不能打草驚蛇,因為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坤王府,她不想連累餘一衷。
就在下午養病的時候,她已經計劃好了一些事,準備做給黑暗裏的眼睛看。
子夜時分,坤王府一片寧靜,珍兒早就雷打不動地睡着了,慕芸悄悄下地穿好一身深灰色的利索衣服,盤起頭發出了門。根據印象,她找到了弘毅辦公事時專用的書房,也許這裏會有機密。
她蹑手蹑腳地在院子裏走着,今晚安靜得出奇。明亮的月光把斑駁的樹影投在地上,慕芸按下唐突不已的心,想着自己把動靜弄大一點,才好讓敵人看得見。
書房上着鎖,顯而易見,弘毅是不想讓別人進這裏的。慕芸拔下發簪亂捅一頓,竟然弄開了鎖。她輕輕進去,又帶上門。
院牆房頂上的角落裏果真有一個人在偷偷看她,那個人心下一片凄惶,他最不願承認的事情現在已經眼見為實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餘一衷好像虛脫了一般。果真是她,果真是她!那個溫婉賢淑的王妃,大義深明的王妃!自己還在想着怎麽融化王爺心裏的堅冰呢,原來自己才是傻子!為什麽會被她的外表所蒙騙,難道她不是傳說中那個蠻橫跋扈的千金小姐麽?難道她不是四皇子的內線麽?
餘一衷深深地看着搖曳的燭火。今天中午他在房間裏發現了一張字條,比起能把字條悄無聲息地留在他的房裏,他更驚異的是上面的內容。那是一個田字格,四個字寫成一塊田的樣子,按照縱向讀法就是“府內有鬼”,而橫向讀法就變成了“府有內鬼”。橫向讀法是沒有的,書籍上都是縱讀,但田字格本就是一種傳遞密報的寫法,他不能忽視“內鬼”這個信息。
他原本根本不可能相信一張來路不明的字條,但今天晚上的所見就是字條最好的例證。餘一衷腦子一團亂麻,他不知道該相信誰不該相信誰。
站在江邊看完餘一衷的書信,弘毅也是一陣沉默。他原本以為柳丞相的千金也就是個繡花枕頭,成不了什麽大事,誰知道她外表看起來那麽柔弱,心腸卻還是如此歹毒。她進入自己的書房,到底想找到什麽呢?
“弘毅,想什麽呢這麽出神?”蕭錦勝一襲素衫從遠處走了過來。
離開京城之後,弘毅向蕭錦勝細細了解了他被下□□當晚的事,蕭錦勝說起自己随口叫了她芸兒,誰知她的閨名竟然就是“慕芸”。蕭錦勝對此感到十分驚奇,弘毅倒沒什麽感覺,不過也再沒問出什麽。兩個人當時都喝的是上好的醉春風,之後一起回的府,然後弘毅回到書房就睡覺了,也許是很久沒有這樣開懷暢飲,他睡得很熟,根本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拉回思緒,弘毅開口道:“你覺得,我的王妃怎麽樣?”
蕭錦勝瞪大眼睛:“什麽怎麽樣?”
“你覺得她是個簡單的女人麽?”
“難道她不簡單麽?一個千金大小姐,能會什麽,繡花,玩鳥?”
弘毅無力地看他一眼,不再說話。
“好啦,我開玩笑的,你說正事吧。”
“我懷疑,她讀過《三十六計》。”
“你開什麽玩笑,一個深閨小姐,能認得字都算不錯了,怎麽可能會看《三十六計》。”
弘毅沉默半晌:“可是她已經用了‘美人計’和‘苦肉計’。”說着他把餘一衷的信遞給蕭錦勝。
蕭錦勝快速看了一遍,不置可否地說:“你認為她能幹成什麽?”
弘毅冷哼一聲:“就算她不是笨熊花心思培養出來的文武雙全的奸細,也不是什麽善類。你知道我那個書房有多戒備森嚴麽,她竟能輕易将鎖打開。”
“可是黑鷹和笨熊把秘密謀反這麽大的事寄托在一個女子身上,是不是太冒險了點?”
為了說話方便,弘毅和蕭錦勝私下把弘昭和柳城擇叫成黑鷹和笨熊。
“最危險才最安全,一個人就能四兩撥千斤。你說,誰能對堂堂坤王妃有什麽懷疑呢?我已經派了丙級守府,可還是給人輕松進出了去,你想想,有這麽強大的後臺,柳慕芸還有什麽可害怕的。”
蕭錦勝聽聞無語。他對柳慕芸了解不多,現在這種多事之秋他實在不敢對人妄下結論。看着咆哮奔騰的長江,他心裏有些沉重。
這次跟弘毅來治洪,弘毅跟他說了朝堂之上的諸多亂事,兩人相交多年,蕭錦勝甚至是整個蕭家都默認成為弘毅的人,連蕭老爺都準備不惜舉阖家之財力來支持弘毅。所以現在兩個人是一條船上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次來,治洪是次要,治貪才是主要。”弘毅開口,“朝廷撥下來的治洪專用款項已逾八十萬兩,現在卻沒有一點成效,所以治貪才能治本。但是湖廣之地的官員有不少已經站到黑鷹麾下,他們也知道太子性柔敦厚,所以提前另選正主,到時候黑鷹更好舉事了。”
“皇上把你派過來,只怕黑鷹是對他在當地的人脈胸有成竹,算定你完不成任務,這樣依舊可以在和平時代打擊你,摧毀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蕭錦勝嚴肅地界面。
“先找幾個主要官員下手吧。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先去煙花柳巷放松放松心情。”
蕭錦勝心領神會,哈哈大笑起來。
“那你府上的事怎麽辦?”
“我府上沒什麽重要東西,量她也成不了什麽事,靜觀其變吧。”
打聽到鄂州最有名的妓院,弘毅和蕭錦勝不帶一兵一卒只身前來。南方的娛樂産業比北方發達很多,由于這裏地處長江沿岸,人口流動性很大,人流密集,所以造就了一條娛樂産業鏈條。每晚華燈初上時,整整十數條街霓虹閃爍,莺歌燕語,一派歡騰景象。不過最近正值江淮陰雨期,長江水位暴漲,随時有決堤危險,這兩岸的人才少了些許,不然會更加熱鬧非凡。
弘毅擡頭看到妓院的大牌,上書幾個燙金大字“章臺柳巷”,他心裏暗道這間妓院的館主竟還有些文墨,沒有取什麽“萃香苑”“怡紅樓”之類的俗名。
裏面正上演什麽好看的戲目,觀衆們掌聲歡呼聲不斷,兩個人走了進去。
奇怪的是這裏并沒有像別處一樣有老鸨湧上來接待,兩個人随意坐下,倒是有穿着清新的婢女上來敬茶,之後也不多加詢問便轉去另外的桌子。
弘毅饒有興致的觀察這家名聲在外的妓院,他已經開始體味到它為什麽會鶴立雞群了。
臺上的女子們演奏者琵琶古筝之類的樂器,唱着江南小調,但全部都用素紗遮面,只露出一雙雙靈動的眼睛,這樣的情形更勾得男人們垂涎欲滴。周圍還不時出來幾位身着異族服飾的女子輕盈地跳舞,她們沒有遮面,每當她們出現時,那些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惹得男人們一陣陣歡呼。
弘毅端茶呷了一口,出乎他意料的,竟然是武夷大紅袍,這東西千金一兩,近二年更是被炒得有市無價,幾乎成了皇室專供,誰成想竟然在這小小一間妓院被當成迎來送往的普通茶水。蕭錦勝也察覺到了這家妓院的不同之處,兩個人在莺歌燕語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妓院和茶樓是最能快速而準确地打聽到各種消息的地方,白天去茶樓,晚上來妓院,最好不過了。
“這位公子,我想問一下,”蕭錦勝跟旁邊桌的人套近乎,“這章臺柳巷裏最紅的頭牌是誰啊?”
那個人斜睨蕭錦勝一眼:“您是外地來的吧。”
“額,是啊,”蕭錦勝沒想到自己被人一眼看穿,“我們到這做點小買賣,慕名而來這章臺柳巷,卻沒有聽人說起過這裏的花魁。”
“呵呵,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了,”那個人搖着香木扇子,“鄂州的章臺柳巷可是鄂州一絕,這裏沒有花魁,因為個個都是花魁,而且其實這裏算不上真正的妓院,因為這裏的女子們都賣藝不賣身,而且沒有一個人見過她們的真實面目。”
“竟是這樣,”蕭錦勝一臉不相信的表情,“那為什麽大家都這麽喜歡到這來啊?”
“這個嘛,”那個人得意地笑笑,“首先是因為章臺柳巷奢華名貴,喏,這茶,您知道吧,武夷大紅袍,皇家特供啊,在這裏不過是個漱口水,不過更重要的是,章臺柳巷每個月有一次免費開館,但日期不定,而在免費這一天,臺上的女子們會抛一個香囊給臺下的某個人,這個得到香囊的幸運兒,日後必定非富即貴,這一條百試不爽,自章臺柳巷建成以來已經延續三四年了,每次都很準,所以大家都來碰碰運氣,希望得到香囊的人是自己。”
“有這麽神奇嗎?”蕭錦勝不可置信的說。
“更絕的我還沒說呢!”那個人得意地笑笑,“你知道麽?若是臺上的蒙面女子們看上臺下哪個男人,他就可以直接把她娶回家了,而且館主不僅不收贖身費,還另送百兩銀子作為陪嫁,你說男人們能不樂意來麽!”
弘毅和蕭錦勝都沉默了。這哪裏是妓院,分明是普度衆生福澤天下的寺廟啊。
“那它怎麽盈利呢?這館主要怎麽支撐這麽大一家店,還有這麽多的花銷。”
“來這裏的人本身就家境殷實,一般不是衙內就是商賈,而且留錢不少于一百兩一次的也已經成了慣例,誰給的少了就不好意思再來了,那些給不起錢的人就更別說了,說來也奇怪,好像真的從來沒有什麽窮酸之人踏足這裏,就是那些野蠻的乞丐之流也不敢進來。不過這裏的館主麽,我們就更不知道了,連臺上的人都見不到呢,幕後的人更見不到了,不過想想也能知道,章臺柳巷的館主來頭可不是一般的大。”
聽聞如此,蕭錦勝回望一眼弘毅,這裏疑點重重,弘毅保持着不見喜怒的表情。
“謝謝公子不吝賜教,否則我們要被人恥笑了。”
“不必客氣。”那人抱拳回禮。
回到住處,弘毅問蕭錦勝:“你有什麽看法?”
蕭錦勝思忖片刻:“定是圈子裏的人。”
圈子裏的人是指在朝做官的人。
弘毅點點頭:“這麽大的排場,這麽大的手筆,甚至還有每月一次的暗箱操作,操縱官場、商場的人選,若不是圈子裏的人,定沒有這種興風作浪的本事。”
“那你覺得,會是黑鷹嗎?”
“說不準,還需要進一步了解。”
蕭錦勝聽聞表示贊同:“看來我家的生意又要擴大了,近期我就把絲綢和木材生意進駐到鄂州來。”
弘毅回答:“最好能還插手此地的鹽業和煙草市場,這兩樣都是皇家管理,若能成為此地的經銷商,那對這裏的商業和官場分布算是了如指掌了。”
“我爹在鄂州沒什麽門生,怕是這方面幫不上手了。”
“沒關系,你搞好絲綢和木材就夠了,這些我來處理。”
在鄂州的街道上走着,弘毅邊搖着扇子邊想昨晚的事情。來這裏有幾天了,治洪的事一直無從下手。裏外大小的官員都在跟他打太極,不買他的賬。而章臺柳巷也詭異得讓人想要去探尋。需要什麽事情來打開一個缺口,他現在山重水複看不到路,不确定有沒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村。
“客官,天圓地方,四海無疆,來一卦吧。”
弘毅扭頭一看,原來是個瞎眼的算命師傅,他身邊放着一條白旗,上書“了達陰陽理,天地一掌中”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原本他不相信這些的,可現在剛好毫無頭緒,他就坐了下來。
“卦師,可算些什麽?”
“客官想問什麽,我就能掐掐什麽。”
弘毅不屑的一笑,嫌他狂妄自大。不過先生瞎眼,并不知道他的反應。
“那我該告訴你什麽呢?”弘毅饒有興致地問。
沒想到瞎眼先生竟遞過來紙筆:“客官賜個字吧?”
弘毅不确定的看着他,他确實是個瞎子。卦師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笑說:“眼如蒙塵,心自明鏡。”
弘毅收起不屑,思索片刻,在紙上寫下一個“甲”字,遞給先生。
“先生,請問如何稱呼?”在卦師摸索那張紙的時候,弘毅問他。
“微弱蝼蟻,芸芸衆生,在下無名,敝姓袁。”
“袁先生。”弘毅敬稱一句。不知為何,他已然沒有了剛剛的鄙視之心。
“上無出頭之日,下有錐心之刺,不甘平庸,欲登臨閣,客官這個’甲‘字來的氣勢洶洶卻又落寞異常啊。”
弘毅登時一愣,且不說這人算得什麽,光是他片刻便知自己寫的什麽字,就夠讓他驚奇的了。
“何解?”
“閣下,可否借手中扇子給在下一看?”
弘毅又是一愣,他何知自己手中有扇?
拿到扇子,袁先生來回摸索,細細描摹扇骨、扇面,沉思不語。
“甲,乃天幹之首,本是統領衆星之主,但閣下的命格是二曜同臨缺木,所以要想完成君臨天下的大業,生命中必有一位魁輔昌滿木之人盡心輔佐。不過……”袁先生摸着扇子,有些惋惜地說,“閣下的‘甲’乃是錐心之痛,那位滿木之人助你登上帝位,你卻為了他放棄帝位。”
“你……”弘毅難以置信到說不出話。
“閣下不必擔心,我一個瞎子,不會告訴別人自己見過皇子,而他是未來的皇上。”
“我不是什麽皇子,我連京城都沒去過。”弘毅扯謊道。
袁先生會心地笑笑,不予反駁:“閣下,日後要是想來救那個滿木之人,可到鄂州來找我,只要我還在,就會告訴你回陽救逆之法。”
弘毅沉默半晌,開口道:“那您可否告知這個滿木之人是誰?”
“哈哈,閣下當我是神仙了,您身邊之人,我如何算得?權且救他之時,你我便皆知了。”
弘毅默然,他并不全信這個袁先生。雖然他的确很神,可一切都還沒有證明。
“我還想再問一事。”
“請說。”
“我現在棘手的事情,該怎麽打開局面?”
袁先生把扇子還給弘毅:“靜待天光破曉。”
弘毅思忖良久,拿出一錠銀子放在小桌子上,沒成想卻被袁先生擋住:“閣下且慢,等到再來找我時給我蔔卦費也不遲。”
“為什麽?這次卦的錢我不會欠你。”
“您不會想來再找我一次的。”
“那我現在給你卦錢你還不要?”
“我只收我算準的卦錢。你不來,說明我沒有算準,那這錢我受之有愧。”
“好吧,”弘毅說,“但願我不會再來找你。還有,我從未想過君臨天下。”
回到住處,弘毅即刻給餘一衷修書一封,叫他不要輕舉妄動,觀察好各人行事姿态即可。
大約過了五六日,蕭錦勝就帶回了好消息,他已經成功将絲綢産業引進了鄂州。弘毅不得不佩服他雷厲風行的做事能力。
蕭家産業龐大無比,凡是做這些行業的,雖不在同一地區,卻沒有沒聽說過蕭家恒盛産業的,所以當蕭錦勝順利将絲綢行進駐到鄂州之後,蕭家的鼎鼎大名就讓他們賓客盈門了。
蕭老爺向來奉行誠信至上,所以這麽多年各個行業的生意都是越做越紅火,因為大家都對恒盛十分信得過。沒到一個月,蕭錦勝已經在鄂州開了分店,用日進鬥金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又過了兩個月,鄂州已有恒盛絲綢四家店,恒盛木材行已也在此立足。木材向來是稀缺的搶手貨物,加之最近江淮各地水患嚴重,一般慣用的北方木材全都受潮變質,而恒盛木材行用的全都是南方特有的水杉,材質堅實,輕軟易帶,又十分防水,而這水杉又是蕭家山頭自己種出來的,數十年才能長成一株兩尺寬的樹,平時因價錢太高難以銷售,現在卻在這一帶幾乎賣斷了貨。
弘毅沒想到事情進展的如此順利,因為沒過多久鄂州當地的官員就漸漸來拜訪這位商界新貴,想與蕭錦勝合作生財。當地官員并不知道蕭錦勝和弘毅是一起的人,所以弘毅幹脆讓他在外出面,自己在內裏行事。沒過多久,他基本摸透當地財閥、官員盤根錯節的複雜關系,而蕭錦勝竟幫他拉來了糧油生意。這糧油的重要性僅次于鹽,是家家戶戶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做糧油生意,等于讓恒盛産業的一只腳買入了鄂州權貴的圈子。
在此期間,弘毅經常到章臺柳巷去,三個月的時間這裏又抛出了三個香囊。弘毅叫甲辰和甲巳私下裏把這三個人的家世背景、行事作風、人際關系等等查了個透,他還想辦法要到了近一年以來得到過香囊的人的身份,竟發現這些人全都是家世清明為人端正而且聰明伶俐的,這倒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以為章臺柳巷的“抛香囊”是個變相的賣官鬻爵暗箱操作行為,誰知這香囊選出來的竟都是些德才兼備之人,反而那些不學無術揮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卻是沒有一個入選。這樣一個事實使得章臺柳巷的館主身份更加撲朔迷離,弘毅簡直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敵是友。不過他在這裏也基本知道了鄂州的政治和經濟命脈都握在誰的手裏。鄂州知府原來不過是個傀儡,這裏真正掌權的是一個叫“朱公”的人。在當地人口中,這個朱公手眼通天,幾乎掌控本地政治經濟命脈,在朝中也有很強大的後臺。但他本人沒有一官半職,似乎他的興趣就是操縱權貴。不過弘毅從來沒有探聽到這個朱公是何人,會在何地出現,所以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出手。弘毅還在想,這個“朱公”會不會就是章臺柳巷的館主。不過,在章臺柳巷最大的收獲是,弘毅心中已經漸漸勾勒出一個名單,其中當地官員行賄受賄、地産家私的詳情他幾乎已經了然于胸。
弘毅到鄂州地界三個多月之後,再一次召集官員在知府議事廳進行會商。
官員們都看不起這個碌碌無為的朝中王爺,若非礙于他的頭銜,人們都不會過來。
這次弘毅做好了準備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梁大人,”他先點一人,“您家的酒樓生意可好啊?”
梁掌事驀然一驚,城中最大的那家酒樓——玉閣酒樓,是他私底下的産業,表面挂在他外舅的名下,這是圈子裏才知道的秘密,他不成想竟被這個沒本事的王爺知道了去。
“小、小的不知王爺在說什麽,小的就是個掌事,哪有什麽酒樓。”
弘毅森然一笑,不置可否。
“張大人,那您的客棧最近可還紅火啊?”
被提及的張提刑也是一驚,自己同梁掌事一樣,産業都是挂在別人名下的,而且自己從來不去自己家的客棧,這個王爺如何得知?
“回王爺,小人并無什麽客棧,小人一個提刑,怎麽有那個本錢啊。”
這兩個問題過後,在座個人均是誠惶誠恐,他們以為這個王爺是吃白飯的,誰知道他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竟把他們摸了個透。一時間議事廳裏鴉雀無聲,弘毅那雙犀利的眼睛掃過在場每個人的臉,他這種傲視群雄睥睨衆生的表情不禁讓在場的人都一陣瑟縮。
良久之後,弘毅再次開口:“李大人,幫我代問朱公老人家安好。”
鄂州知府李伯同一陣暈眩,汗如雨下,半天答不出一句話。在座的每位官員都似乎矮了一截,這個王爺竟然連朱公都挖出來了,那在他眼裏,就什麽秘密都沒有了。
“好了各位,我閑話休提,說正事,”弘毅聲如洪鐘,“現在已是十月天氣,今年的水患時期算是基本過去了。不過各位達人也都看到了,長江之堤不可不修,不可不固。這關系到江淮流域十八個州的百姓生活。但是呢,”弘毅在此一頓,“加固大堤需要各位大人共同出力,單靠我一個人是成不了事的,所以三天之後,請各位在此會商,我會依各位大人的表現向皇上反映大家的辛苦勞作,各位意下如何呀?”
衆人噤若寒蟬,良久李伯同起身敬拜弘毅:“坤王爺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我等豈有不遵之理,萬望坤王爺在聖上面前替我們美言幾句,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知府一出口,衆人全都跟着附和,弘毅心下長出一口氣,看來這場下馬威還是沒有白給,而此地貪污專款的事也可暫時解決了。
三天之後,弘毅帶着賬房先生來到知府議事廳,這裏早有諸位大人在等着。賬房坐好後筆墨紙硯算盤清珠一字排開,擺好陣仗。弘毅悠閑地在一旁陰涼處落座,搖着扇子看着他們醜惡的嘴臉。
“李知府李大人紋銀五千兩——!”
“張縣衙張大人紋銀三千兩——!”
“梁掌事梁大人紋銀三千兩——!”
……
賬房一絲不茍地大聲彙報各人上繳官銀數目,每個人臉上都是青一陣紅一陣,好不丢臉。
弘毅離開京城已經有小半年了,這期間只收到過餘一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