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皇後為之氣結,良久說不出話。

“柳氏,你可知道本宮沒有将你姐姐許給弘毅正是為了你,可你現在是在幹什麽?來求本宮讓你與你姐姐共事一夫麽?”

慕芸跪在地上心痛得起不了身,手腳麻痹也說不出來話。皇後見她毫無反應,頓時怒火叢生。

“有全,把柳氏拖到院子裏去跪着,沒有本宮的指令不許她起來,誰也不許送水送飯!”

“是……”付公公有些為難,但也不敢多說。他走到慕芸面前扶她,才發現這十一月的天氣慕芸竟然汗濕了衣背。她整個人蒼白無力,仿佛脫水一般。付公公雖然不知道慕芸為什麽這麽痛苦還要那樣說,但看到她這個樣子他心裏也有些憐惜,畢竟這個女子給人的感覺還是很舒服溫暖的。

付公公将慕芸帶到宮外,讓她跪着。現在太陽正烈,秋老虎的熱力不可小觑,院子裏也沒什麽陰涼,不過慕芸倒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一樣,自顧自跪在那裏,面無表情。付公公嘆一口氣離開了。

一直到傍晚弘毅都沒有回府,餘一衷知道他肯定又是去素卿別院了。餘一衷有些着急,但他也知道弘毅的規矩,只要弘毅是去別院,自己是絕對不能去打擾的。

不久之後一臉陰沉的弘毅回來了,徑直去了書房。餘一衷默默跟他到了書房,沒有擅自開口。

“有什麽事,說吧。”弘毅早看出了他的心思。

“王爺,今天一早王妃就進宮了。”

弘毅擡眼看他,滿臉的不置信。

“她又進宮了?這次是誰召見的?”

餘一衷十分局促:“是,是王妃自己要去的。”

“她自己要去?”弘毅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她瘋了嗎?有什麽事非要進宮不可?”

“屬下不知……問題是王妃到現在還沒回來。”

“什麽?”弘毅暗下雙眸,看看外面變黑的天色,“這個瘋子,真是不做好事。”

“王爺,那現在怎麽辦,咱們要進宮看看嗎?”

“擅自闖宮已是大不敬,不知母後置她罪沒有,”弘毅思忖道,“你又不知道她進宮什麽事,萬一只是像上次一樣與母後喝茶聊天呢?”

“王妃走時神色凝重,十分焦慮,怕是有事相求于皇後娘娘,”餘一衷開口,“但是屬下怎麽問,王妃也不說是什麽事。”

弘毅沉默。前幾天他在朝堂上聽到了關于柳丞相大女兒即将出閣的風言風語,但那時候誰也不知道皇上要把柳慕藝指給誰,所以弘毅也就沒有在意。那天晚上回來他沖慕芸發脾氣,其實也是沒什麽理由的。他只是覺得自從回京的兩年多來自己一直被別人牽着鼻子走,而且好像一直都身處陰謀漩渦的中心,所以胸中郁悶,再加上慕芸又不小心問到了素卿的事,所以他才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其實他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麽每次在慕芸面前都會控制不住情緒。

“這麽晚了不要輕舉妄動,”弘毅嚴肅道,“你去把珍兒叫來,跟她打聽一下慕芸是何原因。今晚她若還不回來,咱們明天一早就進宮去。”

“屬下遵命。”餘一衷退下。

已經跪了六七個時辰了,月朗星稀,夜涼如水。慕芸上半身在不由自主地打晃,整個人暈眩不止,又餓又渴。雙腿酸麻得早已失去知覺,雖然旁邊沒有人看着,但慕芸根本不敢起身。她渾身寒冷,有如篩糠,兩條腿可能都已經腫了,僵直好似沉木。她雙拳緊握,銀牙咬唇,只為了自己還能再堅持到下一秒,再到下一秒……額角竟然還有汗水流下,慕芸說不上是冷還是熱,反正那種苦痛的滋味讓她幾欲落淚。但是自己還是要堅持下去,如果這樣可以打動皇後,讓她收回将慕藝指給弘昭的成命,那就是在這再跪七個時辰也值得了。

弘毅在房內來回踱步。現在已是三更天了,慕芸還是沒有回來。珍兒那裏也問不出什麽緣由。他雙眼布滿血絲,本已是疲累至極,可就是睡不着覺。他實在想不出慕芸進宮能為了什麽,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王爺少妻,到底能做什麽呢?

也不知道又在房間裏走了多少個來回,天邊漸漸泛白。弘毅急忙淨身換衣,叫餘一衷備馬。

“你留在府上,”弘毅對牽了兩匹馬的餘一衷說,“看看能準備什麽,我自己去就行了。”

“王爺……”餘一衷有些擔心。

“沒事的,我就不相信皇宮內院還能有誰敢嚣張跋扈。”

弘毅策馬飛奔,他知道慕芸只去過鳳栖宮,所以直接到了宮苑內側,等人通傳。

不久付公公就出來了,一見是弘毅立刻喜上眉梢。

“王爺您來了,快随老奴進去吧。”

進到鳳栖宮內院,弘毅深吸一口氣。有多久沒到過後宮自己都不記得了。自從母妃殡天,他也就開始出征帶兵了,基本再也沒來過後宮。而當今皇後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他對她也沒有多麽親厚,所以很少獨自到這裏來看她。

走了許久,他才看到鳳栖宮威儀的閣樓畫角出現在駁雜的樹影後面。然而遠處那個瘦弱的身影更引起了他的注意。

“慕芸!”他驚呼一聲,顧不得身邊的付公公,趕緊跑去。

慕芸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嘴唇發紫,額頭上卻汗津津的。他趕緊把慕芸扶在懷裏輕輕搖晃她,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弘毅很有經驗地卷起慕芸的褲腿,發現她的小腿早已因血流凝滞而腫脹泛青,僵硬不已。

“付公公,這是怎麽回事?她……在這跪了多久了?”

“唉,”付公公長嘆一聲,“王妃在這跪了将近一天了,皇後盛怒,老奴也不敢幫她。”

弘毅默然,他先運功揉着慕芸的雙腿,良久又說:“敢問付公公,拙荊為何惹得母後震怒?”

付公公一滞,昨天慕芸那麽反常的舉動,現在怎麽讓他跟弘毅說呢?

“這個……老奴也不是很清楚。皇後應該快來了,麻煩王爺您在此稍後吧。”

弘毅點點頭,他知道從付公公嘴裏也問不出什麽,只能先把慕芸救醒,等皇後來了再說。

他低頭看着慕芸緊鎖的眉還有幹裂嘴唇,加上她手心裏深深的指甲掐痕,心裏沒來由地一陣大恸。他力道适中地幫她按摩雙腿,希望能讓血液快速恢複流通。她手腳冰涼,全身虛汗,也不知昨晚是怎麽熬過來的。

很快有人來通傳,弘毅打橫抱起慕芸走進了鳳栖宮。他神色凝重,雙唇緊閉。皇後威儀地坐在遠處的鳳椅上,見到弘毅進來,就屏退了所有宮女下人,連付公公也一起退下了。

“兒臣見過母後,望母後鳳體安康。”弘毅面無表情地說着官話,但他還是把慕芸小心地放在地上,自己單膝跪了下去。

“起來說話吧,”皇後擺擺手,“弘毅,你可是很久沒到我這裏來了,今天這是有何大事跑到我這了?”

“是兒臣不孝,望母後責罰,”弘毅跪着沒有起身,“兒臣今天來叨擾母後,只是想問問,兒臣的拙妻可是有何沖撞了母後的地方,母後可以告訴孩兒,孩兒自會好好管教她。”

“哼,果然就是為她來的,”皇後聲音平淡,卻已露出怒容,“弘毅,你這般維護于她,你可知這柳氏昨天求本宮什麽?”

弘毅側頭看着躺在地上依舊眉頭緊蹙沒有轉醒的慕芸,她來求皇後,求皇後什麽呢?

“請母後示下。”

“前不久柳丞相來請本宮給他大女兒指婚,這事你知道吧?”

“是,兒臣聽說了。”

“本宮與你父皇商榷良久,這柳丞相是肱股重臣,不可不慎重,所以至今沒有對外宣布。昨天你這好王妃跑到本宮這裏來詢問此事,本宮如實告知,結果,她是什麽反應,你可知道嗎?”

他腦海裏十分混亂,下意識的有些害怕皇後說出那個答案。但是已然這樣了,慕芸想要幹什麽,自己仍是十分好奇。

“兒臣不知拙妻作何反應。”

皇後一聲嘆息,看現在的樣子,弘毅已經沒有當初那麽抗拒慕芸了,閱人無數的皇後剛才看到弘毅把慕芸抱進來時的神色,他雖不曾表露,可還是被自己一眼看出他的焦急與心疼。

“你們夫妻二人可是不好嗎?”皇後關心地問。

“呃……兒臣與拙妻相敬如賓,十分融洽。”

“弘毅,你別騙本宮,你口中相交親厚的王妃,是要本宮将她自己的親姐姐許配于你啊!!”

“什麽?!”

弘毅難以置信地擡頭,腦中有如黃鐘大呂一般嗡鳴不止:“她是說,求母後您,”弘毅口幹舌燥聲音沙啞,“将柳家大小姐,嫁給我?”

皇後沒有出聲,但表情已然回答了一切,她似乎也很詫異,更是惋惜地看着弘毅,雖說弘毅不是她親生的,但她還算疼愛這個皇子。

弘毅緩緩扭頭看向慕芸,為什麽,這是為什麽?你不愛我也就罷了,可是怎麽能做出這種決定?有哪個女人願意與別人分享丈夫,更何況那個人還是自己的親姐姐?你,真的這麽讨厭我嗎?讨厭到連這種事都不在乎的地步?那以前的種種,你的笑你的哭,都是假的嗎?都是在做戲嗎?

呵呵,對啊,你本來就是來毀滅我的,我向來也待你不好,你是在報複我吧?這些我早知道的,可是為什麽,我對你的感覺,卻越來越讓自己都看不透呢?為什麽會心痛呢?為什麽還是不忍心怪怨你呢?

弘毅在地上跪着呆愣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讓母後見笑了,這是兒臣的家事,卻擾得母後心煩動氣。兒臣這就将罪妻帶回家好好管教,望母後還能網開一面。”

“弘毅,本宮也不想插手你們夫妻的事。柳氏你就帶回去吧,她的事我不

追究了。“

“謝母後大恩!”弘毅趕緊叩拜。

“但是本宮想問問你,這柳家大小姐的婚事,你有何想法?”

弘毅內心翻江倒海,五味雜陳,如此棘手的問題,真是難置可否。

“兒臣聽憑父皇與母後的決定。”他虛弱地說。

“好,”皇後點點頭,“你們回去吧,本宮也累了。”

用付公公交待來的鳳辇将依舊昏迷的慕芸帶回府,弘毅一路上神情萎頓。珍兒看到慕芸又是這般受盡折磨的樣子被擡了回來,無不怨怒地瞪着弘毅。可是弘毅面無表情,神色蒼白,似乎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把慕芸送回後院,沒有找大夫,也沒有交待珍兒,自己走了。

回到書房,弘毅久久不能平靜。跟慕芸成親半年多了,自己對她的感覺從萬分厭惡到疏遠陌路,再到心中異動,一直到現在的有點放不開,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變化會這麽大。之前有多戒備,有多反感,那種感覺還萦繞心間。可是今天看到她跪暈在宮前,又聽皇後說了她那樣的要求,不知為何自己的心裏竟會難受到這種地步,好像塞了一團棉花,又好像埋了一抔黃土,憋得發慌。

弘毅雙眼布滿血絲,在房間裏不停踱步有如困獸。他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出了房門徑直朝後院走去。他一定要問個清楚,她對自己的态度,竟有那麽差嗎?

慕芸還沒有醒來,珍兒在一旁也睡着了。慕芸的雙腿腫的吓人,珍兒費盡力氣揉捏了好半天才有點起色。在柳府時珍兒已是幫慕芸處理各種傷病的老手,所以對于這次的傷害她還不是措手不及。一直到慕芸的兩條腿不再泛青而且漸漸有了溫度,珍兒才松了一口氣,累得倒頭睡去。

弘毅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簡樸的小屋裏一盞油燈昏黃地閃着,一主一仆在窄小的床上酣然如夢,弘毅竟感受到了久違的平靜和溫暖。

弘毅把珍兒叫醒,讓她去李嬷嬷那邊休息,自己坐到了慕芸身邊。與她成親這麽久了,不管喜歡還是厭惡,自己都還沒有好好看過她。此刻她熟睡着,之前緊皺的雙眉現在也舒展開了,安靜乖巧地像個嬰兒。她面龐柔和,眉如遠黛,挺立的小鼻子下面是一張櫻桃紅唇。只不過大約是因為一夜沒睡還受了風寒,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在弘毅眼裏卻顯出了西子捧心的那種美。原來她是這麽美,當初京中盛傳的皇城第一美女竟不是子虛烏有。弘毅溫熱的手掌不自覺地撫上了她的臉頰,粗粗地摸索着,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她恬靜的睡顏,那些什麽國仇家恨、江山重責全都抛諸腦後。這樣一個淡然素淨的女子,若不是在這複雜的亂世紛擾之中,應該是個很合格的賢妻良母吧。

睡夢中的慕芸在那暖暖的手掌中動了一下,弘毅像觸電般即刻收回了手。自己這又是怎麽了?眼前這個人不是城府極深的柳家二小姐麽?她背負重大的陰謀嫁入府裏,私闖自己的書房,還給坤王府帶來諸多稀奇怪事,還有,若是再想到素卿,那自己就更惱火了,那樣巨大的傷害,為什麽還會對她動感情?今天皇後的話莫非有假麽?難道不正是眼前這個人希望把自己的姐姐嫁給他嗎?

弘毅雙眉緊鎖,心中矛盾之極。他負手起身,又走了出去。現在已是傍晚,遠處五彩的雲霞配合小院中斑斓的鮮花,給人以夢境般的美感。

“這個女人真有手段,連種幾束花都能蠱惑人心。”弘毅心中默念,最終還是離開了這裏。

餘一衷應召進了書房。屋裏沒有點燈,一片昏暗。

“王爺找屬下。”

陰影中的弘毅動了動,沒有說話。餘一衷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看自己,反正今天他帶着慕芸回來後就十分反常,自己也不敢貿然開口詢問,只能等着。

“阿衷,你跟了我十五年了吧。”黑暗中的弘毅沉聲開口。

餘一衷愣了一下,怎麽王爺說起了王妃曾提過的這種話題。

“屬下自十二歲跟随王爺,至今确實十五年了。”

“那你會不會,比我自己還了解我呢?”

餘一衷大異,他從來沒有見過弘毅如此茫然的樣子。

“這……屬下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說說,一個女人,會喜歡和別的女人共享夫君嗎?”

餘一衷徹底茫然了,這還是那個戰場上雷厲風行有如鷹隼般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神将坤王嗎?怎麽問出這麽兒女情長家長裏短的問題來了。

“王爺,屬下尚未婚配,又常年跟您出兵打仗,如何得知閨中少女們的心思。”餘一衷看弘毅頹廢落寞的樣子反而放得開了,說話也沒有平時一樣那麽嚴肅,“不過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卻沒有妻妾不争風吃醋而相敬和諧的,大約是女人們都想獨有丈夫吧。”

弘毅若有所思,餘一衷偷看他一眼,膽子更加大了起來:“王爺,屬下鬥膽問您一句,這可與王妃有關?”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紮在了弘毅的心口上,但他氣度博大,不露喜悲,依舊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淡淡地回答道:“柳家大小姐被母後指婚了,而指婚的對象……是我。”

“什麽?”餘一衷雙目圓睜,這麽晴天霹靂的消息,慕芸如何承受得了。自己上次與她一番對飲深談,卻是更覺得她是個簡單純潔的女子,因而對她崇敬更加,而自己堅信她對弘毅是有真情的,現在她的親姐姐又要嫁給弘毅,且不說宮廷鬥争上是否對弘毅大不利,光是慕芸這裏,她就受不了的啊。

“王爺恕屬下鬥膽,您可否請皇後體察深量,您與王妃結成秦晉尚不足一年,現又要納王妃的姐姐,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太合适啊。”

弘毅沉默良久幽幽開口:“阿衷你知道嗎,這個結果,是慕芸跪了一夜親自要求的。”

餘一衷心跳漏拍,雙唇微啓卻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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