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間波濤連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

? 這幾天幹什麽都沒心思。弘毅傻傻地坐在書房裏,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毫無反應。且不說慕芸願意不願意,單是從娶慕藝這件事情看,弘毅渾身每一根神經都知道這不是一件好事。養着這樣兩個心懷鬼胎的女人在身邊,自己遲早死無葬身之地。

“阿衷。”

門外的餘一衷一直守着,聽到弘毅的聲音立刻進來。

“王爺有何吩咐?”

“你去把上次那張紙條拿給我。”

餘一衷略一回想,原來是之前弘毅去鄂州時他收到的那張田字格密信,弘毅回來之後拿給他看過,當時他也未置可否,而且朝廷諸事繁雜,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屬下這就去。”

搖曳的燭光下,弘毅盯着手裏的“府內有鬼”久久不語。陌生的筆體,莫名其妙的寫法,還有這個人能自由出入的高超功力,都讓弘毅覺得難以下手。事情一連串發生,其中可有什麽關聯?

“你再跟我詳細說說當時事情發生的順序。”

“回王爺,當時您剛離開不久,府內諸事有條不紊,但丙級人員曾反映過王府周圍似有布陷,但是他們沒有找到蛛絲馬跡。後來過了幾日屬下從外面辦事回來,在案頭發現這張紙條,當時王府外有死士七人,均未發現異常。屬下深知情況不妙,這個不知敵友的人武功實在高強。這時又從正房處傳來消息,王妃中午用餐過後突然腹瀉盜汗,嘔吐不止,屬下叫藥童來看過,說是飲食不當造成的,并無大礙。但是王妃難受得緊,吃了藥也不見好轉,屬下在正房院外守了一下午王妃還是沒有醒來,屬下就先回房了。當時屬下在房間裏端詳這張字條時,也曾懷疑……懷疑過王妃,于是就埋伏在房頂上,大約子時看到王妃身穿墨衣獨自進到這裏,屬下當時心緒大震,十分混亂,于是沒有跟她到離開就走了,之後給您飛鴿傳書。”

弘毅沒有言語,單手撐着額頭。很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之前你跟我說的,慕芸曾經告訴過你一些關于她母親的事是嗎?”

“是的,王妃說她的娘親被柳丞相幽禁在淮州,自從王妃被送到京城,她們母女二人已十年未見。”

“派甲辰去淮州暗查這件事,明日啓程。”

“王爺,甲辰可是甲級死士裏武藝最高強思維最缜密的助手,把他派過去,是否有些……”

“有些什麽,這就是最重要的事。”

“是,屬下明白了。”

“另外,你去看看乙級準備好了沒有,叫他們盡快分散到各個邊關。”

“王爺,在這個緊要關頭您把身邊的人都派出去了,京城中是否會力不從心?”

“你今天怎麽回事,老要跟我對着幹,我說什麽你做什麽就行了。叫丙級之前來守府的人回去各自領罰,叮囑丙子好好訓練。”

“是……”

每次都是在疼痛中清醒過來的。自從來到京城,不管是在父親身邊,還是在夫君身邊,似乎從來沒過過什麽身體健康的日子。慕芸費力睜開眼睛,發現已是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心裏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之前發生了什麽。她坐起身,腿上的酸麻僵直還沒有完全退去,她的動作有些笨拙。現在應該是下午,珍兒在屋子裏放了個火盆,倒是沒有那麽冷。慕芸試着挪動身子想下床,卻一不小心從床上掉了下去。

“珍兒……”慕芸無助的呼喚,可是珍兒竟不在小院裏。慕芸費盡心力想要站起身,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那一晚上在霜寒露重中硬挺挺地跪的,怕是已經落下了病根。

慕芸兀自在冰冷的石地上掙紮着,小院的門被人推開了,不一會兒弘毅走了進來。他一進屋看到慕芸正趴在地上起不了身,身形一滞,目光也暗了下來。

慕芸停止掙紮,雙手支撐着身體的重量,沒有言語。弘毅看他一陣,終究還是嘆一口氣将她抱上床。他沒有像上次慕芸還未清醒時一樣坐在床沿上,而是坐到了十步之外的凳子上。他也不看慕芸,自己對空氣說着話。

“為什麽要這麽做?”

“什麽?”慕芸稍稍錯愕,但瞬間就明白了弘毅所指。重新想到這件事,慕芸的心好像被一只鐵手用力地捏緊撕扯着。

“我……我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弘毅猛地回頭看她,眼角布滿血絲,“你是為了我,所以讓你的親姐姐嫁過來,與你共事一夫麽?”

“弘毅……”慕芸雙眉緊蹙,泫然欲泣,兩只手不自覺地緊抓住床單,“你可知,我是多麽的不願啊!!”

弘毅瞬間失神,茫然地望着梨花帶雨的慕芸,她說她不願,那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有什麽逼不得已的理由?”良久弘毅無力的開口。

“我,我該怎麽說!”慕芸痛苦地閉上眼睛,“一邊是我的父親,一邊是我的夫君,我該怎麽選擇?”

“呵呵,我真是愚蠢之極,竟然到現在還能被你的眼淚欺騙,”弘毅紅着眼睛說,“你這樣做,都是柳城擇的要求吧,他是不是怪你太柔弱不能完成他的春秋大夢,所以把你那個犀利強幹的姐姐也弄進我府裏,好時時刻刻監視我,完成他交代的任務?”

“不是,不是這樣的!”慕芸雙手捂臉,淚水溢出了指縫,“對不起,我只能這樣了……”

“那你給我解釋啊,給我解釋!”

“我……”慕芸語滞,且不說弘毅有沒有能力處理弘昭與慕藝成婚的後果,光是他相不相信這個消息都是個問題。自己在他心裏已經沒有什麽正面印象了,認為自己是在說謊也是很有可能的。

弘毅見慕芸發呆不語,怒從中來。他最受不了她這副無辜的樣子,好像她真的是個處處為他着想的賢良妻子一樣。弘毅二話不說,拉起床上的慕芸就往外走。慕芸毫無準備,弘毅鐵箍一樣的手掌立刻把腿腳不便的慕芸扯到了地上。

“啊!”慕芸肋下一陣撕裂的疼痛,可是弘毅根本沒有放慢腳步。

“別給我裝,”弘毅扯着她冷冷地說,“跟我進宮去找皇後對峙。”

“不要……”慕芸驚恐萬分。

弘毅扭過頭來看着地上既驚又痛的慕芸,心下猛然一震,他彎下腰,不由分說将慕芸打橫抱起,惹得慕芸一陣瑟縮,他也不加理會,快步朝馬廄走去。一路上遇見幾個丫鬟小厮,看到這百年難遇的情形全都愣在那裏忘了退避。弘毅也不追究,自顧自抱着慕芸,将她放到雪影背上,自己也跨上馬背,絕塵而去。

身邊兩個小厮一路上絮絮叨叨,被餘一衷聽到,他詢問小厮發生何事,小厮如實告知。餘一衷皺下眉來,這實在不是弘毅的做事風格,首先他從來不會帶女人出去,以前帶素卿也都是極少人知,這次竟然大搖大擺;而且他從來沒有讓別人騎過雪影,這匹馬與他心意相通,在戰場上多次冒死護他周全,弘毅寶貝得不得了,這次竟然把慕芸放了上去;還有,他們這麽匆匆忙忙的,能去哪呢?

餘一衷邊想邊走到了藥房附近,他随手抓過一個小藥童問道:“顧先生何時回來?”

小藥童說:“先生這兩日就抵京了。”

“那好,等先生回來煩請他趕緊配幾副發燒燒傻的藥。”

“啊……?”小藥童驚詫不已。餘一衷也不做解釋,自己依舊滿臉疑惑地走開了。

弘毅帶着慕芸在柳暗花明的小路上飛馳着。他心裏有如一團亂麻,也不知為何竟帶着慕芸走上了去往素卿小居的路。到了門口弘毅翻身下了馬,這才發現慕芸面色鐵青,額上汗津津的。

“怎麽回事?”他一邊扶着癱軟的慕芸下馬一邊皺着眉頭問。

慕芸雙唇蒼白,兩只手又冷又抖,緊抓着弘毅的大掌不想放開。

“難道你是,第一次騎馬麽?”

慕芸艱難地點點頭,父親怎麽可能讓自己騎馬,能有機會從府裏逃到街上看兩眼就不錯了。

“那麽害怕為什麽不喊?”

“我……街上有很多人,我不想……丢臉。”慕芸本想說不想給你丢臉,但是這麽矯情的話她還真有些說不出口。

弘毅心下一動,沒再說什麽,帶着慕芸進了素卿小居。

“這是什麽地方?”稍稍緩解的慕芸新奇地環顧這處幽靜別致的小院,不禁羨慕起這裏的主人來。

“這是……我給素卿買的別院。”

拉着自己的小手一僵,弘毅明顯地感到慕芸的停頓,他也順着慕芸放滿了腳步。

“你帶我來這做什麽?”

“既然你不想跟我去找皇後,那就來見見素卿吧。”弘毅随口扯謊,其實他也是不由自主來到這裏的。

“你不是說素卿姑娘已經……”

弘毅沉默,這是他心裏永遠永遠的痛,已經走了的人,他無法再做任何彌補。那種心如死灰的感覺,他已經整整忍受了兩年。

慕芸感受到了他的隐忍,便沒有再追問。但任誰也不願意自己夫君的心裏深藏着這樣一個女子的,慕芸也很悶悶不樂。又想到也許不久弘毅就要再分一份心給自己的親姐姐了,慕芸眼裏蒙起了水霧。

走到小橋上,弘毅随手從懷裏掏出一袋幹糧碎屑抛到水裏,魚兒頓時争先恐後上來搶食。這是他自從知道還有魚兒健在後每次來小居必做的事。慕芸看着清澈的水中紅白相間的錦鯉,心情好了許多。

“像它們一樣多好,簡單,自由。”慕芸幽幽開口。

弘毅回過身來看着她,橘色的陽光給她蒙上一層發光的暈輪,她低眉淺颦,似有無限傷感。弘毅的手微微顫抖,此時此刻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若你不是王爺,而我也不是丞相之女,是不是會很幸福。”

“你說什麽?”

慕芸擡起頭,卻發現弘毅正失神地望着她,她心如鹿撞,呼吸頓促。

“那樣,你我可還能相識?”弘毅靜靜開口。

“是啊,我現在就很幸福了。”慕芸淺笑道。

“那個,我們擇日回柳府拜訪丞相吧。”弘毅突然轉了話題。

慕芸聽聞驚喜萬分,幾乎不相信弘毅會有這樣的想法:“真的嗎?”

弘毅看着慕芸雙眼裏閃動的喜悅,覺得自己有點虧欠她了。

“新婚之後我獨自一人去過一次,”弘毅解釋,“那時對你……所以沒跟你說,不過現在也該再回去看看了,畢竟那是你的娘家。”

慕芸喜憂參半,弘毅既想回去,便是對自己愈加肯定,但說實話那并不是自己承認的“娘家”,回去之後父親會怎麽對自己,會怎麽對弘毅,她心裏還是很忐忑的。

弘毅似是看出了她的憂慮,不過慕芸當然不知弘毅早已知曉她的身世,還派人去調查自己娘親的事,只是弘毅很擔當地說:“萬事有我,不用擔心。”慕芸幾乎落淚。

兩個人又在小居裏逗留了許久才返回府上,門外早有蕭錦勝、餘一衷和一位鶴發童顏的老人等着。弘毅一見那位老人,即刻翻身下馬,将慕芸匆匆抱下來後趕緊上前與老人屈身行禮。慕芸心下訝異,他從來沒見過弘毅對誰有過如此大禮。蕭錦勝和餘一衷都在一旁會心地笑,慕芸留在一邊疑惑不定。

“不知顧先生今日回府,本王沒有在此恭候,還望顧先生原諒啊。”

“王爺折煞老朽啦,咱們快快進屋,別在外面耽擱了。”

這老者正是弘毅的忘年之交“天下第一神”顧遠亭,他清瘦颀長,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一看便知在醫術上頗有造詣。而蕭錦勝顯然也從揚州回來了,看他的神色,想必家中生意已無大礙。

“顧先生,先請見過本王拙妻,柳氏慕芸。”

顧遠亭眼神一忽,神色如常地上來打招呼:“老朽見過王妃。”

慕芸趕忙道:“顧先生萬萬不可如此,小女在此拜過顧先生了。”

弘毅哈哈大笑道:“在我坤王府上都不用這些花花架子了,阿衷,快叫人備上好酒好菜,今天顧先生和蕭少都回來了,咱們痛痛快快喝一頓。”

“回王爺,飯菜早已備齊,只等入座。”

“好好好!”弘毅喜色溢于言表,“入座!”

幾個男人許久沒有聚頭,這一次相見又是開懷暢飲。顧遠亭與蕭錦勝也因弘毅而成為忘年之交,在酒桌上沒有官場中的客套與防備。慕芸上桌陪他們喝了幾杯,但畢竟是個女眷,所以先行回房了。走時弘毅緊緊捏了一下她的手,慕芸有些訝然地看着他,弘毅神色如常,只是用餘光瞟了她一眼,慕芸心思急轉,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在房裏等你。”慕芸紅着臉小聲說道,弘毅面上泛起一陣若有若無的微笑。

慕芸走後,弘毅被風流倜傥的蕭錦勝給狠狠嘲笑了一番,而顧遠亭卻在幾巡酒之後提出了他初見慕芸時的疑惑。

“王爺,老朽有個疑問。”

“顧先生,咱們不都說好了麽,除非有外人在場,您才稱我王爺,現在就不用這些繁文缛節啦,有何問題,我定知無不言。”

“那好,我就說了,這位王妃,可是柳丞相之女?”

弘毅猜到了顧遠亭會問這個,他也沒打算隐瞞:“正是柳城擇的二女兒。”

“我記得這位柳丞相,可是……權利遮天啊。”

這是顧遠亭的委婉之詞。他與弘毅相交多年,曾經在戰場上救過弘毅的命,可以說幾乎是看着他長大的,弘毅這些年的辛苦與酸楚他比誰都清楚。雖然他是個閑雲野鶴,而且立志不參政事,但是這并不代表他不清楚和不關心弘毅的事情。對于弘昭與柳城擇的情況,顧遠亭還算是最了解的一個。

“先生問到我了,這也正是我最近很苦惱的一件事。”

“你苦惱什麽,當初你是怎麽嫌惡她的,你現在都忘了麽?”蕭錦勝在一旁邪笑着說。

“是啊……”弘毅的聲音裏透着不确定,“我也原以為我這輩子心裏只會有素卿,誰能想到……而且還有一件事,慕芸前不久去跪求皇後,想讓皇後将她親姐姐指婚于我。”

“什麽?!”顧遠亭與蕭錦勝異口同聲驚訝道。

“不過這件事還沒有下聖旨,我準備再去跟父皇說說。”

“我這小嫂子腦袋沒毛病吧,哪有主動把別的女人往家裏領的。”蕭錦勝皺着眉頭說,“看來還是你的魅力不夠,我的小嫂子都看不上你。”

“去,別搗亂了。”弘毅嗔斥他。

蕭錦勝笑得花枝亂顫:“這個小嫂子真是有意思,與本少見過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本少喜歡。”每當他誇耀自己的魅力時就會稱“本少”。

弘毅沒有理他,他這副油嘴滑舌的嘴臉弘毅見得太多了。倒是一旁的顧遠亭鄭重其事地顯出了擔憂。

“莫不是笨熊的詭計?”他緩慢地捋着胡須,“娶的不是妻子,而是探子,嫁的不是王爺,而是宿敵。”

“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可是慕芸的反應讓我……唉!”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弘毅苦惱的樣子,顧遠亭大笑起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我的坤王爺也難逃命運。”

“先生莫笑我了,明天我就面聖,好好跟父皇商量一下這件事。”

幾個人又聊着天說到半夜。期間蕭錦勝說到了自家的生意,還說他回來時先去了鄂州,當地的各個産業都運作良好,而章臺柳巷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非凡。顧遠亭也聊起了自己在路上的趣聞轶事,三個人幾乎一醉方休。

有些暈眩的弘毅今天沒有回書房,而是去了正廳的房間。剛才他向慕芸遞眼神也是叫她不要回後院,這種心情也不知從何而來,反正他就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冷落慕芸。想想自成親到現在兩個人竟然沒有同床就寝過,站在房門口的弘毅竟隐隐有些緊張。

推門進去,屋內還留着一盞燭火。弘毅走到裏屋,發現慕芸靠在床邊睡着了。他輕輕扶着她躺下,給她蓋好被子。她冰涼的小手惹得弘毅一陣心痛。弘毅蹑手蹑腳上了床,久久沒有聲響,背沖着他的慕芸睜開了眼睛,心跳的根本無法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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