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綜武俠(四)
林朝英在顧惜朝阿娘所在的青樓停了四年,這四年間她悉心教導着這位入她門下的弟子所想學的一切東西。
當年阿姑如何教她識文斷字,她便如何教他,阿姑與她講的道理,她也七七八八的與顧惜朝講了差不多的數。
這四年,林朝英常常想起林葳蕤。
她看着這位大弟子從蹒跚學步的女童長成大半照顧着她的少女,又在她離開後孤身一人在這江湖上闖下了不小的名堂。
說起驗屍斷案,她所說所講,竟無一不準。
每每思及此處,就讓林朝英心痛不已。
她看着長大的小姑娘,到底要看多少屍體,見識過多少死法,才能那麽輕易的就将那屍體所保留的真相辨識出來?
聽說有一種專門寫給死人看的文字叫冥文,那麽林葳蕤習得這門辨認亡者留下的訊息的本事究竟付出了多少?
林朝英連想都不敢想。
她只想待林葳蕤更好一點。
“師父,所謂玉不琢不成器。”
林葳蕤繼續給林朝英掉書袋子。
她向來有說服林朝英的把握。
果不其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加上當事人的一力央求,林朝英親手送了顧惜朝去從了軍。
林葳蕤拍拍顧惜昭的肩膀,悄聲告訴他:“那位白明小将,是我的故交,他是個很有趣的人,你與他聊聊就知道了。”
林朝英看到林葳蕤那麽關心顧惜朝,頓時覺得這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樣的師姐師弟之間的相互扶持更加好的事情了,顧惜朝卻能聽懂林葳蕤的畫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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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進軍中,不過是個新兵,如何能與那已在軍中嶄露頭角的白明說得上話?
若是他沒本事讓兩人說上話,那何談“聊聊”……更逞論之後的“提攜”一說?
送走了顧惜朝,林葳蕤尚未想好怎麽和林朝英單獨講話,就收到了飛鴿傳信。
她看完手上的信後,将紙一揉,丢到了茶水裏,看着紙片在茶水裏爛成了紙漿,将紙漿往窗外一潑,毀的一點痕跡都不留。
林葳蕤抓着這只信鴿,沖着林朝英柔和的一笑:“師父,鴿子你如今喜歡吃烤的,還是炖湯喝?”
林朝英瞧見林葳蕤的笑容,立刻丢下那天外仙子的自尊,奔過去抓着她的手,連聲道:“寶寶,寶寶,是為師錯了,你沖我發脾氣也好過這樣子啊。”
林葳蕤她聽見“寶寶”這個叫法就覺得頭大如鬥。
這見鬼的稱呼她如今是私下裏都不想聽見好不好。
她耐着性子哄着自己那位壓根就不曉得“為人師表”四個字是什麽意思的師父:“我沒有生氣。”
林朝英眼巴巴的看着她:“真沒生氣?”
她點點頭,“真沒生氣。”瞧見林朝英還想就這個話題永無止境的反複問下去,林葳蕤立刻擡起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再問下去,我就真生氣了。”
她這麽說了,林朝英就真相信自己的弟子。
他輕輕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
“寶寶,你可吓死我了。”
林葳蕤将那信鴿往外一丢,信鴿逃出生天,立刻撲淩着翅膀飛得遠遠的。
林朝英瞧見今晚的菜飛跑了,臉上便露了焦急的神色。
“诶诶诶,鴿子飛跑了,我們今晚吃些什麽?”
“餓一頓。”
林葳蕤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回答。
“連夜趕路,我們到擲杯山莊吃鲈魚脍去。”
林朝英一聽有美食,雙眸便亮了起來。
她送走相處四年的顧惜朝的時候尚萦繞于胸的依依不舍之情,也煙消雲散了。
說到底,她本來就是不懂、不清楚——離別苦——的人。
她怕是從未因某個特定的人而有過“牽腸挂肚、愁思百結,恨不得日日夜夜都能與對方時時見到”的情緒吧。
林朝英與林葳蕤二人披星戴月,日月兼程,一路上跑死了不少良駒,這才在冬至之前到了松江府的擲杯山莊。
一進松江府的大門,二人便下了馬,林葳蕤與林朝英不牽着馬,這馬也乖乖的跟在二人後頭。
松江府的人大約有十之七八知道鐵口直斷的林葳蕤的大名——從古至今,大家都特別喜歡各種刺激又狗血,還帶着各種峰回路轉劇情的評書段子。
但說起林葳蕤師承何處——普天之下,怕是除了顧惜朝之外就沒人知道。
林葳蕤的相貌,廣大群衆卻并不清楚。比起四條眉毛的陸小鳳,或是特別的特立獨行的盜帥楚留香……與這些人相比,林葳蕤就相形見绌的多了。
但她在其他有心人的眼中,卻比這二位更加的富有傳奇性……或者說,靠譜度。
她指着剛落葬的墳包便對那家人說“你再不将棺材打開,那可就真的殺死了你的兒子”。
依她所言打開了棺材,這才驚覺這棺中已然氣絕的兒子卻是并未死去。
“不過是閉了氣過去,就這麽草草埋了可怎麽成?”
這一戶人家姓花,那位兒子便是花家的嫡子長孫——
林葳蕤這麽一指一說,又開了副藥方,就結下了“江南花家”的這門救子情誼。
她又去瞧了瞧花七公子——花滿樓的眼睛,瞧完了,便說這并不難治。
可卻提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主意。
“這雙眼睛不行了,那就換一雙呗。”
一路上聽得林葳蕤自己所講的那些“豐功偉績”,林朝英覺得這可比茶館酒肆裏的評書還好聽。
“等等,我怎麽不知道寶寶你還會那麽一手好醫術?”
林朝英牢記只有在她和林葳蕤兩個人的時候才能喊對方“寶寶”。
林葳蕤耐心的回答道:“我找到了咱們師祖當年避居後壁上留影的地方。”
林朝英這個無藥可救的大路癡驚愕過後立刻就極為驚喜的說:“寶寶什麽時候也帶我一起回去?”
林葳蕤想了想,便說:“待吃完鲈魚脍就走。”
林朝英得了滿意的答複,便繼續追問那江南花家是怎麽回應的林葳蕤的治療方案。
“花滿樓自己不想用這種方法,我沒醫他,就走了呗。”
林葳蕤在林朝英遇見李滄海仙子的地方,不僅僅見到了那劍招壁畫與留音訊息,還見到了諸多的典籍。
李滄海仙子留下了一門輕功身法,叫做“淩波微步”,名字是取自曹植的《洛神賦》。一門絕妙的劍招,一門精妙的掌法,一門頂尖的心法。
有這四樣留下,她就再也沒放別的武功典籍在這裏。
李仙子所留下的典籍,具是醫蔔星象,天文地理所相關的內容。
林葳蕤花了半年的時間将這些書中的內容全部記下,緊接着便離開了此間人間仙境——闖蕩紅塵的江湖去了。
這之後發生的事情,林林種種,與林朝英講了一路,也依然沒講完十之一二。
半途上,突然有一個身穿紅衣,塗脂抹粉的馬臉女子趾高氣揚的站在路中間高聲嚷嚷着什麽。
“十裏不同音”,更別說是這種晦澀難懂的方言了,只聽得懂官話和北邊一些地方方言的林朝英一臉茫然的看着林葳蕤,與她輕聲道:“那位姑娘怕是在說些什麽不好聽的話吧。”
林葳蕤眼神安撫了自己師父。
林朝英雖然聽不懂那些罵人的話,卻也能聽明白那女子惡毒刻薄的語氣。
林葳蕤将十枚銅錢放在了一旁的茶攤上後,端起了一碗熱茶,喝了一口,剩下的茶水卻任憑她翻過杯子,就見到這杯底向下,茶碗被用力丢了出去。
也不知她是如何做的,這倒扣的茶碗裏愣是半點水都沒落下來。
可這茶碗砸在那馬臉女子的腰上,卻讓她腳下踉跄,“撲通”一聲落到了河裏去。
幹完這事,林葳蕤擡頭看看天空,喃喃自語道:“我總覺得上次來松江府,好像也幹過這事。”
打斷她思緒的不是林朝英,而是請她來此的人。
“林姑娘,久候您多時了。”
請林葳蕤來此的人,正是擲杯山莊的左二爺,左輕侯。
“葳蕤啊。”有外人在,林朝英就改了口,“你說那左明珠到底得了什麽病?”
她見到林葳蕤一臉凝重的進了屋子,走到床邊,給昏迷不醒的左明珠把了把脈,然後又比之前的神色凝重數倍的走出了屋子。
林葳蕤扯了扯嘴角,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大夫治病救人不成的回天乏術的悲憫,倒不如将這當成是強忍下來的嘲諷更精準一些。
“我有一個治病的辦法,就是不知道左二爺肯不肯讓我用了。”
林葳蕤提出的治病方法,向來就是驚世駭俗。
她提出的治花滿樓眼睛的辦法,就是換一雙眼睛。而她講的能治左明珠昏迷不醒的怪病的辦法,則是将七寸長的銀針從頭頂沒入腦中。
左輕侯覺得林葳蕤是在和他開玩笑,要不然就是耍着他玩。
世人皆知,林葳蕤親手就破過一遭死者生前從頭頂敲進鐵釘後導致死亡的案例,如今她竟然想這麽幹——
左輕侯一怒,林朝英是眼睜睜的見到就到嘴邊的鴿子飛跑了,自然不能再讓到了嘴邊的鲈魚脍也就這麽跑了。
所以她當了回在中間和稀泥的和事老。
超凡脫俗的仙子般的人物輕聲細語的勸着兩方人,那這二人自然都要賣她個面子。
可林葳蕤對自己的治病主意,卻是半步也不願意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