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7
一個星期後，程漢展再見到池靖的時候，是在柏油路上，她氣喘籲籲的跑着。他疑惑的停下車，拉住她，她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說：“救救我媽。”他先是一愣，而後才跟着女孩子往前跑，腦子都沒轉過來想開車子過去才是最快的，跑到半路的時候，他才想起打急救電話，但是，到了池靖家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媽，你開門啊。”
程漢展繞到窗戶口邊看到裏面的人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再跑到另一個窗戶看的時候，發現沒鎖，打開時是一股刺鼻的煤氣味，一想到是什麽原因，他驚的忙忙跑到前門将門一腳踹開，跑進去，捂着鼻子抱起沙發上的人跑了出來，但人早就沒有呼吸了。
“媽，你為什麽要這樣......”她跪着趴在媽媽的身上，握起拳頭使勁的捶着媽媽的大腿，又去搖晃媽媽的身體，一點反應都沒有，回應的只有靜靜的冰冷。她啞住了聲音，嗚咽的“啊”着，喘着氣。
大概是因為愧疚的心理，他忽然伸過手将女孩子擁進懷裏，無法說什麽安慰的話語，這個時候說些安慰的話反而只會更難過的吧。
從火葬場去墓園的路上，公共汽車裏，池靖挺直着後背，都不願意靠在椅背上，端端正正的坐着，看着外面一閃而過的樹木。程漢展坐在她後側面的位置上，歪着身子，一手放在膝蓋上，手指間不停的摩挲着。車子緩速的行駛，陽光漸漸從雲層裏透出來，投射在池靖柔軟的烏發上，鍍着一層光暈。他看着她忽然閉着眼睛轉過臉來，又猛地睜開眼睛，撞見了他看着她的目光。陽光背對着她，陰影讓她的目光更深刻，他的心髒被這樣的目光緊緊的抓住，不能控制住平靜的心跳。
池靖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性格也是漂亮的。但這不是程漢展為之心慌的理由，這很奇怪，不是嗎？程漢展垂下視線搖了搖頭，不再想。
池靖的情況是沒有錢能買墓園的，還是程漢展利用自身的關系和城鎮裏的人打了個招呼，根據池靖的家庭情況，也因為這個地區之前開發時還有一些錢沒有來得及發放，這就正好補上了這個空檔，而墓碑的事情則是程漢展幫忙的。對此，池靖表示很感激，甚至希望有機會能将這個人情還給程漢展。
墓園裏什麽人都沒有，蕭條的寂寞。程漢展站在池靖的身後，心裏卻在想着為什麽不是陰天，而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他一直以為每當有一種悲傷的情緒蔓延到周圍的時候，一定會是個陰天的天氣啊。他滿心愧疚的看着池靖，原本以為這個孩子會在媽媽火葬的時候痛苦一場的，卻沒想到她只是抹了一把濕濕的眼角，對着他笑着說：“沒想到清醒的時候也會是解脫的時候。”
她跪在墓碑前，俯身抽出墓碑前的兩支菊花，站起來，将其中一支遞到程漢展面前，“謝謝你。”她看着他，真誠的說。程漢展接過她手裏的花，正想着要說些什麽話的時候，她已經轉身朝着墓園的出口走去，手裏捏着那束菊花，放在胸前，肩膀緊繃繃的，卻依舊把脊背挺的直直的，一步一步的走，穩穩當當的，好似在走一條很難走的路，大概正因為很難走，所以才走的那麽認真吧，一步一步的，穩穩當當的。程漢展別過臉，看向墓碑，捶了捶自己的胸膛，一股泛着酸意的感覺正從這裏一點一點的蔓延到身體裏的每個角落。
一個謝井泓，一個池靖，有這兩個人的故事夠了，足夠了，日後絕對再也不要讓這些事情發生在自己的眼前，因為救不到，也無法去挽救。他轉身，離開。池靖挺直的背影越來越模糊，卻也越來越清晰，和謝井泓的那張臉深刻的埋進了他的海馬體裏，再也無法消卻。
遠處，池靖黑色的身影漸漸消失。
花紋玻璃窗被拉開，柏一小心翼翼的踩着髒兮兮的窗戶上爬進來，皺着鼻子聞着廚房裏的殘留的煤氣味，還有一股濃濃的泡面味，跳着跑進客廳裏。池靖看到她來了，眼神閃爍，說：“你又爬窗戶。”
柏一湊到她身前，“走前門會被人看到的。”她奪過她面前的碗，喝着辣辣的湯水，“唔，我都沒吃過這種味道的泡面。”她撚起袖口擦了擦濕濕的嘴唇，然後拍了拍袖口，胳膊攤開，仰着身子靠躺在沙發上，呼了一口氣，“啊，味道真好啊。”
“你呢？怎麽辦？”池靖忽然坐到她面前，盯着她問。
柏一又往後仰了仰脖子，看着白灰不明的天花板。瞳孔裏映射出來自窗戶漏出來的光線，另一半的瞳孔卻也映射出房子另一半的昏暗。她吸了吸鼻子，說：“奶奶對我很好，我不會丢下她，”她坐直身子，看着池靖，嘴角忽然彎起，笑着說：“我還要等泓出來。”
Advertisement
池靖的目光怔怔的失去了焦距。
“你呢？要去哪？”柏一問她。
目光恢複焦距，她低下頭，摳弄着自己的手指甲，說：“哪裏都可以。”
柏一用腳尖踩住另一只鞋的後跟，脫掉鞋子，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前後晃動着身體，想了半天才說：“北方吧，怎麽樣？我有認識的人在那裏。”
“北方？”
“對，那裏會下雪，會很美。”柏一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池靖單手撐着側臉，歪着脖子看着柏一，比以往更認真的看着她的模樣，她問：“柏一，你不怕冷嗎？”
柏一歪了歪頭，搖着身子，不理解她的話。池靖解釋：“北方，北方那邊不冷嗎？如果你去的話？不怕嗎？”
“喔。”柏一想了想，“有泓在，我什麽也不會怕。”
池靖咬住唇角，眼睛裏的東西一閃而過。她笑了笑，“你該不會認為泓出來後還會和你在一起吧？”她盯着柏一的臉。柏一臉上自在的神情一僵，她擡眼看着她，問：“你什麽意思？”
池靖雙手交叉的握在一起放在下巴前，“謝井泓是個善良的人，在有歷史後，你覺得他那樣的性格還會和你在一起嗎？你看你，成績好，會是考大學的料子，你沒錢，沒關系，謝井泓會幫你，但是，他永遠不會和你在一起。”她說的很平淡，平淡的令人氣憤。柏一松開抱着膝蓋的手，随手抓起沙發上的墊子朝着池靖甩過去。池靖沒有躲開，墊子甩在她的臉上，發絲黏在鼻尖、嘴唇上，依舊是平靜的眸色，摸了摸微疼的顴骨，看着碗裏剩下的泡面渣，說：“我們是一類人，你知道嗎？”
“不是！我跟你不是一類的！你活該被謝航強-奸我告訴你。”
池靖忽然朝着柏一撲過去，趴在她身上，狠狠的盯着她：“柏一，不是，不是謝航強-奸我，是謝井泓，我是自願的，自願的，第一次，你懂嗎？是第一次！”
柏一皺了皺眉，使勁的推開池靖，可池靖卻突然發了瘋似得朝着柏一扇耳光。“是你，都是你。”池靖一邊哭一邊笑，“是你殺了人，是你殺了——”柏一抓起那個剩着泡面渣的碗朝池靖的頭上砸過去，縮起雙腿，一腳踹在池靖身上，“你瘋了嗎？”
池靖倒躺在沙發上，又哭又笑。
柏一擔心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爬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手背，“池靖......池靖......”
“對不起......”
“你生病了，是不是？”柏一肯定的問。
“對不起......小一......我控制不住......”池靖哭起來。柏一躺在她身側，抱住她柔軟的腰身，“會好起來的，我保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眼睛裏的濕意沾濕了衣服。
屋子裏的東西都在散發着糜爛的味道。沙發上，到處是被煙燙出來的孔，裏面的發黃的海綿露了出來，像草一樣的味道，又像被太陽燒着的味道，又像是......死亡的味道。
柏一拉着池靖的手，神情認真的像是在佛前認真叩首虔誠的信徒，她說：“我們一起走吧，一起等謝井泓。”
☆、Chapter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