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8

北方很快就進入了冬天。

六點的清晨,火車站附近,周圍聚集了各色各樣的商人小販。柏一出了車站,搓着手朝着空氣哈了一口呼吸,煙霧很快就消散了。黑車車主下車攬客,攔着柏一問到哪裏去,柏一一聲不吭的繞過那人面無表情的過去。前面是黑壓壓的零碎的人群,她望了眼又很快的垂下視線看向地面。才走了沒幾步,就看見一個男人懷裏抱着小孩子盤腿坐在路邊,身前擺着一張紙,上面寫的大致是講男人的錢被偷了,孩子餓了,需要錢。柏一收回視線,摸了摸口袋裏的硬幣,最後邁開步子朝前面走去。

這個世上,可憐的人太多了,但是,可恨的人比可憐的人更多。

回去待了一個月,等着奶奶過世的那一段過程就好像在經歷以前的那段漆黑的日子,奶奶到死都沒有放開她的手,嘴巴張的無法合上,最後還是一個專門操辦冥事的老爺爺過來托着奶奶的下巴,直到裝進棺材的那一刻,放了一枚銅錢進去,又放了些她壓根就不知道的東西。她看着那一幕,頓時發覺自己竟然沒有掉一滴眼淚——她厭惡這樣麻木的自己。大約又待了一個星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挽留她的時候才匆忙又平靜的上了北上的火車,再次來到這個比她還可惡的城市裏。

她坐在一個小吃攤上,老板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馄饨。對面忽然坐來了一個男人,用着一雙疲憊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看着她。她低下頭,認認真真的吃着自己的馄饨,直到對面的男人朝着她呼了一口熱氣,他說:“池靖讓我來接你。”聲音粗的好似不是他自己的。柏一的視線從碗裏慢慢的往上擡,定在男人的臉上。

很久沒睡的樣子,即使如此也沒法掩蓋住他那個人與生俱來的令人厭惡的氣質。柏一舔了舔濕潤的唇角,抹了抹油膩的嘴唇,“麻煩你了。”她起身,男人也跟着起身,同時掏出口袋裏的錢包,抽出一張一百的鈔票。柏一看了看他錢包,沒有一張零錢,便朝着男人擺了擺手,說:“十塊。”

男人挑眉看着柏一。

柏一看着他。男人勾唇笑了一聲,“我再有錢也沒那麽大方不要人家找錢。”

柏一垂下視線,看着自己的手指頭。

男人接過老板找的零錢,看了眼柏一,清淡的側臉上毫無血色,蒼白的一點也不像南方姑娘的模樣,他想了想,從錢包裏抽出五張一百的遞到她面前,“拿着,學校裏多交幾個朋友。”

柏一眨了眨眼睛,想也沒想的就接過男人手裏的錢,說:“是你自己要給我的。”她看着他,懷疑又認真的眼神讓男人發笑,“嗯,我不找你還的。”

柏一走在前面,男人跟在身後,兩個人之間毫無對話,一路上,他的煙不停的抽,不停的眯起眼睛去看清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的背影。瘦的一點味道都沒有,腳腕處細的他都能一手握住還有剩餘的空間。他別過視線,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柏一停了下來,微微轉過身子,看着男人,說:“就到這兒了,池靖不在家,你不要跟過來了。”

男人猛地吸了一口煙,大步地走到她跟前,吐出煙霧,“你跟池靖什麽地方都不像,就一點挺像的。”煙霧噴在柏一的臉上,恍惚間,男人覺得眼前這個人變得比平時更模糊,更讓人看不透。柏一看着他,不做聲。

“你們就讨厭我吧,反正池靖離不了我。”他用手指掐滅煙,轉過身又回過頭說:“你也是。”

柏一抿住嘴巴,臉色愈是蒼白,男人看着她倔強的嘴臉,笑的很歡樂。看到男人上了車離開,柏一咬着唇拿出剛剛男人給的五百塊,看着錢,一股沖動席卷了心髒,可是,另一種現實的命運卻又覆蓋了過來,她捏住那五百塊,想要撕掉的沖動漸漸消散,最後又重新的揣進牛仔褲的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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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塊,夠她一個月的夥食了,她不能跟錢過不去。再熬半年,大學就沒關系了。她這樣想着就釋然了,那個男人總有一天會徹底消失的,就像謝井泓一樣消失了——不,不對,他們不一樣。

一個月多沒回到這裏,房子裏亂七八糟的,桌子上瓶瓶罐罐的,各種液體鋪在桌面上,垃圾桶裏泛着難聞的味道,連着屋子裏都是這氣味,電視機一直靜音的在放着電視劇,遙控上是油膩膩的,沙發上內衣內褲襪子到處擺放着,拖鞋東一只西一只的......柏一關上門,對着屋子深深的吐出一口氣。

“池靖?”她試圖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她看向電視機,視線漸漸移到電視桌子面前的茶幾上,上面的手機還在震動,她掃了一眼,沒有名字,但是,那串數字是她所熟悉的。她轉身朝着狹窄的衛生間走去——

“小一......”窗戶被拉開,發出刺耳的聲音,陽光照進這裏。柏一冷冰冰的看着捂着肚子坐在馬桶上的人。池靖皺着整張蒼白又憔悴的臉看着她。她聲音啞的很難聽。柏一冷冰冰的眼神讓她心酸,忍不住的再喊了一聲。“小一......”

“林成打電話,你不接嗎?”

池靖捂着肚子難受的哼了一聲,扯了扯唇角,“他還是去接你了啊。”她疲憊的說着,揚起臉,“小一......我難受......”

柏一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不會吧,這張臉這麽好看,我沒看出來你哪難受啊。”池靖的那張臉,在這漫長的幾年的相處裏,已經漸漸消散了過去的清純,留下的只有令柏一厭惡到極致的麻木和絕望的眼神。柏一松開她的下巴,淡淡的問:“哪難受了?”

漫長的相處時間裏,柏一也不知覺的對眼前這個讨厭的人心軟,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之後,便是這樣淡淡的關心。

池靖垂下頭,聲音很小很小的回答:“我懷孕了。”

外面混亂的車鳴聲,還有不遠處工地上的施工的聲音,她沒聽清楚,“什麽?”

池靖揚起臉,努力拉扯嘴角,“小一啊,我懷孕了,懷孕了......”她仿佛是故意的笑,故意的重複幾次,眼睜睜的看着柏一平靜的臉色漸漸轉變成氣無可氣的掙紮模樣。這幾年,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逼着柏一發瘋,或者更準确的說法是一起發瘋。池靖抓住柏一顫抖的手指,“小一,你說說話.......”

“你讓我說什麽!”柏一揮開她的手,雙眼因為怒氣——也許是恨意而在顫抖,她盯着池靖,咬肌讓面部線條變得堅硬,“你就那麽賤?做-雞-還不夠——”

——“啪!”

池靖站起身,一巴掌用力地揮在她的臉上。池靖虛弱的笑了笑,彎下身子穿上褲子,理了理衣服,雙手從額前用力抹到後腦勺,深深的呼吸,“柏一,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說我賤,你不可以,你沒那個資格。”她看着柏一,一字一句的說着,“你的學費都是我給的。”

柏一別過臉,無論看向何處,都是黯淡的光線,這個狹窄的衛生間裏,一扇窗戶都沒有,地面潮濕的像是不滿瘡痍,和人心一樣潮濕到生出了恨意。

“柏一。”池靖扶着牆走出衛生間,難受的倒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問:“回家找到謝井泓了嗎?”

柏一走出來,沒有吭聲。

“從什麽時候開始,林成開始跟着你的?”

柏一依然不吭聲。

“你不知道嗎?是林成的腳步聲擋住了謝井泓的腳步聲。”池靖轉過臉,忽然笑的很溫柔,“他一直在你身後,你去哪,他就在哪,和你小時候一樣。”她閉了閉眼睛,回想起幾個月前第一次見到謝井泓時的情景,內心無法阻止要去隐瞞柏一的沖動,她不想讓柏一見到謝井泓,不想讓她那麽早的就得到快樂。

柏一怔怔的看着她臉上的久違的笑容。

——“小一,你有沒有聽見什麽?”

“有啊,我後面有一串串的腳步聲,就跟大野熊唱歌似得。”

“哪裏像大野熊了。”少年微微抱怨的樣子讓女孩子輕輕一笑,“大野熊很大很大啊,會保護我的。”

少年點着頭,“對,只有很大很大的東西才能保護你。”

“要一直在我身後喔,在身後的視線是最佳的喔,我不見的時候你會馬上馬上就看到,怎麽樣?”

“嗯。”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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