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沉重憶過往,獨憐眼前人

過了良久,她方從他懷中輕輕抽出身子,背對着他,低頭掩飾滾燙的雙頰,支支吾吾道:“絕望?沒有的事……對不起,我剛才那樣問,真是,又多情,又矯情……你就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好了。”

身後的人良久無語,她隐隐的可以聽見他沉重的嘆息。

“找個隐蔽的地方,我會将一切都解釋清楚,如果你聽了以後,還覺得的心意不改,那我……也不再說什麽了。”

她詫異的回頭,看着他凝重的面色,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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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燃燒的極旺,山洞中石壁上的冰淩子因為火的熱度,化為了一股股清澈的流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下方的石塊上,清脆的流水叮咚聲溫柔的在耳畔萦繞着,洞外的天空卻愈發的暗沉了下去。

謝芳塵凝視着對面的喬羽書,暈黃的火光的影子在他俊美的面上跳躍着,狹長的鳳眸裏似噙了璀璨的星子,眸色流動間,他藏在心底的沉重往事,漸漸随着眸光流溢而出:

“我家世代皆是書香門第,父親在我還是稚童的時候,受人舉薦,做了縣丞,但我父不甘心這輩子只當一個平凡無奇的縣令,他總說,他現在微不足道的官職阻擋了自己滿腹的抱負,但已進入不惑之年,有些力不從心,所以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篝火燃燒的畢剝有聲,火花微微四射,他伸手拾起一根樹枝,慢慢的将柴火聚攏,慢慢的複添了一些幹枝進去,慢慢的接着說:

“我是家中的獨子,母親很是疼愛,父親卻對于我的教育方式總是有些頭痛,雖知溺愛之下絕無好男兒,但又恐太過嚴厲,一旦讀了死書,那就一輩子也開不得竅了,于是一方面對我嚴加管教,一方面也不控制我的興趣愛好,所以我的童年,過的很是惬意舒服。”

“怪不得……我是說,你如今看起來知書達理,風度翩翩又溫潤如玉……我這麽比喻沒錯吧,還是歸咎于老人教得好,不像劉去,一看從小就是個淘氣包……”

謝芳塵提起劉去的時候有些不自然,喬羽書看在眼中,眸中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終歸還是微微勾唇,繼續說:

“若我父親要是知道我長大後會是那個樣子,恐怕當年巴不得只希望我是個只會讀死書的孩子了,”他頓了下,面容有些沉重:

“我漸漸的成長,到十二三歲的時候,正統的書是讀得不錯,但也看起許多旁類的書籍,漸漸的竟對醫學感了興趣,研讀了一些時日,若是碰到家中仆役生了小疾,便照了醫書開方抓藥,開始時運極好,倒是陰差陽錯的治好了不少人,于是時間一久,大夥兒都說喬縣丞家的公子小小年紀,便會治療疑難雜症,這種話傳得很快,當時鎮上幾乎人人都覺得我天資聰穎,是個神童。”他說到此,突然自嘲的一笑:

“父親聽到這些話語,卻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兒子終究是個聰明的,這麽多年書雖讀得多,但人還是玲珑剔透,憂的是我目前喜愛上了醫術卻不是他最終的意願,他還是希望我将正統的書念好,待我再大一些,他便想着可以疏通些錢財,拜托人舉薦我步入仕途。”

他搖了搖頭:“當再過了幾年,我得知父親想讓我做官的想法後,心底那是一百個不願意,父親卻渾然不知,總覺得我是個聽從父母之命的乖孩子,所以當父親好不容易疏通了人路舉薦我進京參加考試時,我卻裝病卧床不起,因我平素體健,鮮少得病,父親見我突然間連床也下不來了,自然是吓得不輕,又見母親垂淚說是因為他非讓我做官,導致氣急攻心,一時間,進京考試的事情也就耽擱了下來,而且就這麽一耽誤,導致機會旁落他人之手,眼看他人入京考試拔得頭籌,做了京官,父親自是遺憾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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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知道你裝病,還不是要被你氣死了?”她小聲問道。

“這是自然,當他得知真相後,氣的也是卧床了幾天,不同的是我是裝的,他是真的。”他說到此,更是輕輕笑了起來,只是眸內瑩潤,淚光隐現:

“母親一心為我,見父親這樣,只是稍加斥責了我幾句,便開導父親說我一直不喜入朝為官,這次機會旁落,也是天意使然,為官之路必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況且我本性敦厚,定然使不得那些個陰謀陽謀的手段,以後輕則受人排擠仕途不順,重則受人誣告辭官回鄉,如此說來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如此勸解下,父親漸漸釋懷,對我從仕途的心思也就漸漸的淡了下來。”

“你有個好母親,更有個好父親,那後來你怎麽成了現在這樣……”她忍不住發問。

“我見父母皆放寬胸懷,自然是喜不自禁,便一心研究起醫學來,父親見我如此癡迷,搖頭嘆息之餘,少不得為我請了正規的夫子,授業解惑,那兩年,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午後,我看書疲累了,就出門閑逛,走了一段路程便在茶館休息片刻,突然見離我不遠處的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砰地一聲摔倒在地,面色青紫,雙目暴突,張大了嘴巴,雙手掐着喉部渾身顫抖不止,他的一旁散落了一些花生。”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似有些恐懼的閉上了雙目,身體也有些顫抖,她明白,這件未說完的事情,恐怕是他一生的夢魇,她想了想,欲伸手撫慰他,卻見他依然睜開了雙眼,情緒看起來穩定了一些,只是眸內還是有些激動:

“我猜想此人大約是被花生卡在喉間,呼吸不得,便走過去看看情況,旁邊圍觀的有些人認出了我,其中幾人好像是他的家屬,便紛紛跪在地上央求着我救他一命。”

他呼吸有些急促:“我突然想到一本古書有記載,人的氣道就在脖頸處咽喉下方,當時書上有圖,我還細細揣摩過,只是此刻時間不等人,他的家人苦苦哀求的聲音急切的響在耳邊,我心中雖然忐忑,也少不得放手一試了,成功的話救人一命,不成功的話……當時其實是不敢想的。”

她在一旁聽得心口砰砰直跳,想着事情的後果肯定很可怕,果然聽他繼續說:

“我讓茶館老板拿了削果皮的小刀,沿着他的咽部割開,又湊巧我身上一直都帶着紫毫毛筆,于是我将筆頭和筆端一削兩半,将細長的筆筒子插入他的喉間,我認為那是氣道的地方,過了一會兒,那人面色的青紫漸漸平複,呼吸也不甚急促了,我欣喜的同時,無意間擡頭一看,發現大家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瞪着我,連病人的家人也不例外。”

“他們大約覺得你這種救人的辦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後來呢?”

“後來,那病人呼吸間得到了緩沖,不至□□速窒息身亡,我便讓衆人協助,從他喉間取出了那顆險些置他于死地的花生仁,正當我想着怎麽順利的将筆筒取出的時候,那原本平穩的病人突然間雙手抓撓胸口,雙眼白翻,雙腿亂蹬,不消片刻,竟然斷了氣。”

“雙手抓撓胸口……”謝芳塵皺了下眉:“會不會因為這個病人本來就有心髒病……我是說他心部有隐疾,剛才折騰了半天,導致他心髒病病發身亡?”

他聞言苦笑:“要是當時有人與你一般想法,我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他的家人見病人死了,便開始嚎啕大哭,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他,可我與他無冤無仇,只是看他命懸一線伸手相救,怎的到頭來都是我的不是了?”

“他的家人也太蠻不講理,其實也不想想,你跟他們非親非故,照理說沒有那個百分之百的責任救他的……真是,氣死我了!”她憤然道。

“那又如何?他的家人說如果我不出手,許是病人死不那麽快……已經忘了是他們跪在地上求我的呀。”

“你不救他,他死的更快,早知道,還不如不出手,讓他就那麽死掉好了!”

“這話說得輕巧,但那時……我也想着人難免這輩子會出這麽一檔子急事,如果全部都袖手旁觀,心中不免戚戚然,總唯恐會犯到自己的身上……後來那些人鬧到我家中去,我父母自然是震驚的不行,我據理力争也是于事無補,反而更是加重了事态,父親這人一向剛正不阿,早前在縣裏得罪了一些鄉紳,阻了他們的財路,于是他們趁着這件事,向上面告了父親一狀,說他縱子行兇,于是父親縣丞一職自然是保不住了。”

“啊!這也太過分了!”

“丢了官職還不算完,那病人是個有後臺撐腰的,也不怕什麽,天天是上我家鬧騰,說要他将我交出送官辦理,那時我家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父親焦頭爛額,只得私下何解,看能不能賠些錢,将此事掩蓋過去,自然是賠的少了那些人不幹,最後弄了個傾家蕩産,那些人一看也就這樣了,便紛紛收手了。”

“父親連氣帶吓,又因為丢了官職,一病之下再也起不得身了,沒過幾天便離開了人世,去世前連看我一眼都不願,一句話也沒和我說,母親傷心異常,撐着辦完了父親的喪事,不久也病倒了,很快也撒手人寰,短短一月,家逢巨變,我一時還覺得尚在夢中,只希望一睜眼父母還在,家還是老樣子,父親還是縣丞,窗外依舊陽光燦爛,綠意盎然,桌上杯內茶水仍溫未涼,而我……只不過是看書累了,做了一場噩夢。”

他說到此處,再也禁不住的潸然淚下,謝芳塵心中也是難過異常,走過去,半坐于他身側,想了想,便緊緊的握住他冰涼徹骨的手。

他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虛弱的一笑:“什麽都沒有了……我那時不敢面對這個現實,留在家鄉也是任人诟病,索性賣了祖宅,離開那個夢魇般的地方,揣着銀錢一路放蕩不羁,以酒為伴,自我放逐,想着等錢花光的一天,就那麽死在街頭或者荒郊算了,可突然有一天,有個和我一模一樣的男子,鮮衣怒馬,居高臨下将我細細打量。”

她知道他此刻說的是劉去,更是屏住心神聆聽。

“我還記得那一天,廣川王背對着身後耀眼的太陽,我只覺得他整個人浸在璀璨的光環裏,高貴不可逼視,他冷冷的看着我,我那時就想,為什麽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偏偏人生竟是天翻地覆的不同呢?”

“他當時不由分說,讓屬下帶我離開,我那時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絲毫沒有問他帶我回去有何用,如今看來……”他頓了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是不是他愛盜墓,但不想讓大家知道,便在尋訪古墓的時候,讓你身處明面,順便多做些好事,讓廣川國的百姓覺得他們有個好王爺,就算是以後有人查到盜墓,也不會懷疑他,對嗎?因為有明文律令,挖墳掘墓者死,你是為他掩蓋的不是麽!”

他不置可否,只淡淡的說:“其實布粥贈錢,也是我的想法,王爺并不反對,我這麽做……只想為自己的過往恕罪。”

“你又有什麽罪呢?好心救人,反被人咬了一口,弄得家破人亡……怪不得那日布濟祛寒嬌耳湯時,你看到那個老婦裝暈騙錢,那麽生氣……唉。”

說罷二人皆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幽幽的問:“聽了我的過去,還覺得我是你心目中,那個完美的廣川王嗎?回想你為了我這麽個人,費盡千辛萬古千裏追尋,不覺得不值得嗎?”

她靜靜的看着他,心頭軟軟柔情滋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又覺得有些不合适,又讪讪的松開,兩人皆是面紅耳赤,過了一會兒,她咬了咬牙,說:

“我覺得你不能再過現在這種畸形的生活了,替身神馬的根本不長久,人生到處充滿了變故,”她說到此處猛然一頓,想起史書記載廣川王的結局,若到那時他這個替身不就……想到這裏更是心頭一緊,急促的說:

“不如我們一起走……你看如何?”

他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面容隐隐透出紅暈。

她也覺得尴尬異常,只得紅着臉硬着頭皮繼續說:“我如今在王宮裏,大家所看到的我的好日子,只不過是劉去的三分鐘熱度……我是說,他一旦厭煩我,怕他那個張牙舞爪的王後,第一個便要拿我開刀,我是早就想走了……而你也是堂堂正正的人,不能就這樣甘心作他人背後的影子,這樣也對不起你父親的在天之靈……我倆結伴而行,想必還是很不錯的。”

他聽罷只是靜靜的看着她,不出一言。

直到謝芳塵覺得自己火熱的心又再度哇涼起來,才聽到喬羽書淡淡的回複:“最近我能看出王爺,對你似乎有些不滿,你也太不聽話了。”

“啊?”聽到這答非所問的話,她不由得有點反應不過來。

“若想達成自己的心願,便要事事順從,有些時候,對于某些你讨厭的人,也要虛以委蛇,這樣才能才能使其他人放松警惕,自己也終可達成心願。”

他微微勾唇,狹長的鳳眸極快的閃過一絲她看不懂的神色,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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