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竹林見隐情,心動是何為?
此刻已經時值午後,天色好像被澄碧的清水洗過,冰藍色無一絲浮雲,日頭點綴其上,好像一顆炫彩奪目的鑽石。
謝芳塵的心情是雜亂而複雜的,邁着緩慢的步子踩在地面上被凍成冰晶的積雪,那輕微磕擦的雪層破裂的微聲,好像已經占據了她所有的感官,她越走越慢,最後更是停了下來,茫然的回頭,遙望那隐在層層冰晶雪樹後的長樂宮的方向。
她皺了下眉,覺得額角開始突突的跳着疼。
她不知道為什麽心突然會變得這麽亂,是因為劉去講了那麽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确實是不堪回首的,她不是他,就已經想把剛剛印在腦中的這段記憶給連根挖掉。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縱然劉去這麽惱恨他的繼母,但也确實沒有權利命人奪取她的性命,還讓她經歷了女人最殘忍的死法,那麽令人發指的痛苦死法……
怪不得今日清晨,他是怎樣都不願意邁入長壽宮半步。
回想歷史記載,對于他只有只字片語的描述,但已是十分不堪了,即使她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真的親耳聽到那隐在歷史面具後的鮮活秘史,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這就是她不願意再和劉去同處一室的原因,他慘淡的童年經歷雖然值得同情,但與人命兩相比較,他還是太過分了。
她猛的想起了喬羽書——同樣的都是因為自身的緣故,而間接的在手下出過人命,只不過,一人的經歷讓她覺得感傷,另一人的經歷……卻多多少少讓她覺得有些憎惡。
謝芳塵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刺肺冰涼的氣體使她漸漸清醒了許多,那種煩悶欲嘔的感覺,也漸漸的得到緩解。
再往前走沒多久,那座在日頭下顯得晶瑩剔透的山頭,在片片青竹的掩映下,以一種清雅絕塵的姿态,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唇角泛起了一絲釋然又苦澀的笑,緩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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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羽書修長的手指執起青釉的蓮花細瓷的茶壺,将茶湯自壺嘴緩緩傾注于精致的茶碗內,碧綠的茶水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折射了竹屋外的細碎陽光,瑩潤剔透惹人心醉。
“公子,你真的要長此以往的這樣下去?”竹屋的一角跪了一個人,他整個身軀被室內的陰影所籠罩,門口的陽光耀眼,更顯得暗影裏的人諱辯莫測,他擡起頭,面容被有些隐隐的模糊。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喬羽書站起身,天青色的衣袍下角軟軟的劃過翠竹的桌面,窸窣的聲音讓跪在暗處的人心頭一揪,更是垂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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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羽書轉了身,再也不願意看他一眼:“你回去吧,以後莫要再來這裏了。”
那人聽罷就急了,驀地起了身,自暗影處邁了幾步走了出來,陽光打在他因着急而發紅的面上,五官瞬間變得清晰,赫然就是柳君的模樣。
“公子,奴是一直跟着您的,縱然您中途曾經要奴離開,但奴從小就在喬家長大,離開您,又能去哪裏呢?您被廣川王帶回王宮,但奴實在不願意看到您成為另一個人的影子,您如果再這樣下去,怕是再也回不到從前,迷失了自己,那可就真的完了!”
“從前?從前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你懂什麽,”喬羽書回眸淡淡看了柳君一眼,眼角處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愧疚:
“這幾年你在宮裏受苦了,我喬家已經不在,你何苦再念舊主,我……已經給不了你什麽了……”
“公子說錯了!”柳君有些激動,眼眶更是紅了起來:
“您還記得那個冰雪交加的深夜嗎?您将一個流浪街頭因為饑寒交迫只剩一口氣的五歲孤兒撿回,給他熱乎乎的飯吃,給他厚實的棉衣,讓他跟在您身邊,讓他再也不用受颠沛流離之苦……跟在您身邊幾年,是奴一生中最平靜安寧的時候,即使您當時要趕奴走,奴知道您也是一片好心,奴又怎會做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就這樣離您而去呢!”
“你何苦如此執着……”喬羽書幽幽的嘆了口氣:“你和我不同,你是可以開始新的生活的,而我……我的人生已經毀了,還是被我自己親手毀掉……”
他嘲諷的一笑,看向屋外幾竿青翠的竹林,狹長的鳳眸內折射了翠竹的綠色,好像一汪幽深的碧潭,讓人一眼望不到底:
“我只是好奇,這幾年來我一直再想一個問題,為什麽我與廣川王長得一模一樣,而人生則是地覆天翻的不同?命運讓我們兩個人機緣巧合的撞到一起,一定是有上天的安排,我已經在這裏這麽久,又怎麽可以中途而退呢……”
“公子只是看到了廣川王表面的光鮮亮麗,但奴這幾年在宮中,也是打聽到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辛之事,王的事奴了解不多,只是不斷聽聞長壽宮中私下談論太後發瘋,先王早逝,皆與現在的王脫離不了關系……”
喬羽書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仿佛受到了激勵,趕緊回答:
“因見公子一次是難上加難,要不是趁今日王突然親臨太後寝宮又鬧了個人仰馬翻,沒人注意到奴,奴也是沒有機會可以和公子安安靜靜說幾句話,”
他說到這裏,試探的看了眼喬羽書,見他沒有不悅的神情,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說道:
“當年正值當寵的如月夫人突然暴斃身亡,死狀慘烈又蹊跷,有傳言夫人趁先王不在與奸夫通奸,不知因為何故起了争執,兩人則雙雙而亡,先王當時暴跳如雷,事後回過神覺得不對,遂又跑來質問如今的太後當時的廢後,太後當然抵死不招認,先王暴怒使了酷刑,當時還是王子的廣川王聞訊跑了過來,聽聞在與先王争執的時候,急怒攻心,趁先王不備,在其與太後争執糾纏的時候,悄悄拿了匕首,一刀刺穿了先王的後心,可憐先王當時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已然斃命,太後吓的魂不附體,王子只不過扔了匕首,鎮定的告訴太後‘一切都是天意’……太後當時就瘋了,也忘了很多事情,只是動不動就把‘天意’二字挂在嘴上,時而清醒,時而瘋癫……”
“住口!”喬羽書厲聲打斷:“你不知是從何處聽來的烏七八糟的傳說,就信以為真信口雌黃,你當真不要命了!”
柳君聞言噗通一聲跪下:“奴之所以說這些,是想告訴公子,不要總認為別人的命運比自己強百倍,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華麗的外表下,也許是隐藏着一個千瘡百孔的真相,也許您此刻正羨慕的人,他卻正好羨慕着您呢……”
正在說話的同時,竹屋的外圍處,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銅鈴聲,喬羽書神色一斂,伸手制止了柳君喋喋不休的話語,警惕的側耳聽了一會兒,又舉步走了出去。
他站在竹屋的籬笆處,遙聽風聲,突然抿唇一笑,轉身看向柳君:“有客來訪,你且回避一下。”
柳君不疑有他,慌忙向竹屋背後的一叢竹林中走去,不消片刻,已不見他的身影。
喬羽書見他已經回避,便噙了淡淡的笑容,向曲徑複雜的竹林深處而行,不一會兒,就看到一臉焦急的謝芳塵,站在他的前方,正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竹林之中,不知是準備向前還是向後,卻在一轉眼間看到了他,臉上頓時浮起笑容。
喬羽書卻是看的一怔——她面上的笑容幹淨又溫暖,清澈的眼眸噙了濃濃的依賴之情,身上通體潔白的狐裘披風襯在落雪的蒼綠的竹林中,好似是從雪中走出的精靈,随着她向他奔來的腳步,狐裘微微鼓起飄動,荷色的衣裙在一片瑩白之中若隐若現,那一抹忽閃忽動的豔色就好像活了般,宛若雪中埋下的殷殷火種,雲般的發髻上金色的流蘇在日頭下絲絲流動升華,更為這冰寒的雪地中,增加了一抹溫暖的希望。
他恍惚記起第一次見到她時,正值夏日,那随風飄揚的長發配合着身上獨一無二好像西域風格的海藍色長裙,也只不過讓他詫異了一下,驚鴻一瞥,卻未曾記在心上;
他從劉去那裏聽過,她好像對自己一見鐘情,不辭辛勞,千山暮雪,費勁千辛萬苦的尋找,也只不過覺得她癡心不知為何,費解卻不願久思,只是淡淡一笑;
今日一見,不知為何,心頭好像不知被何物輕輕撞擊,那微微疼痛下漸漸泛起的酥麻,逐漸蔓延了全身,胸中那莫名沸騰的喜悅之情,突然令他不知所措。
許是因為第一次見她穿起正式女裝的緣故吧……嗯,定是如此,因為她以前都是男裝示人,今日在這幽靜的落雪竹林一見,又只因獨有她一個女子,所以才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感覺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力圖使自己平靜下來。
“見到你,真好。”她踱步上前,嫣紅的唇畔微微含笑,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疲憊,卻又是濃濃的歡喜。
他突然又為她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弄得心頭怦然起來,一時間只覺得剛剛走上正軌的思路,再度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