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場這些少年都是宋靳在青山書院的同窗,不過和宋靳不一樣,他們皆是出身不凡的富家子弟。
如那舉止有些粗犷的少年蔣游,乃是位高權重的靖安侯本家的親侄子,深得其器重。因其父如今在青州做知府,這才跟着來了這裏念書。
還有那黑壯少年許斐然,書呆少年文曲,也是出自名門世家,身份貴重。
其餘衆人亦然,除了宋靳——這裏頭這麽多人,唯有他是真正的平頭百姓,寒門學子。
原主以前曾卯足了勁兒地拍這幾人的馬屁,試圖擠入他們的圈子,但根本沒人搭理,反而因此出了不少洋相。
宋靳前些天回了書院之後,卻是再也沒有主動找過這幾人,大多時間都是一個人安靜地上課,安靜地與人相處,安靜地寫字賣畫賺錢。
不卑不亢,喜樂淡然。
就好像徹頭徹尾換了一個人似的。
幾人覺得驚奇,便決定主動接近,想看看宋靳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對此宋靳倒是坦然得很,沒有過分親近也沒有過分疏遠,只當做一般的同窗相交,這就叫幾人大為驚訝,同時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欣賞之意。
不過這并不足以讓宋靳得到他們真正的認可,直到前幾日宋靳仗義出手,幫了差點被人陷害作弊的蔣游。
蔣游出身武将世家,其父雖是文官,但他卻随了伯父靖安侯,生了一副直爽的武人性子。這樣的人爽朗潇灑,愛憎分明,很好相處,但同時也容易得罪人。
這不在前幾日的考試中,他就被人陷害了——有人模仿了他的筆跡寫了小抄放在他的衣服裏,然後向先生舉報有人作弊,結果毫不知情的他自然當場被逮住了。
若非宋靳發現了那小抄字跡的不對勁之處,又以巧計揪出了背後之人,他這會兒已經背着“作弊”的污名滾回家挨揍去了——青山書院對作弊一事看的十分之重,一旦發現,不管學子是什麽身份,都會做退學處理。
蔣游自此便将宋靳引為好友,宋靳也真正開始被這群富家子弟接受。
今日蔣游說要在這裏接待一位貴客,又道自己一個人等着太無聊,便把宋靳等人都拉上了。宋靳拒絕不過,便也就跟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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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笑了一番,黑壯少年許斐然突然轉頭對蔣游道:“你說的那位貴客究竟什麽來頭啊?怎麽到這會兒了還沒來?”
蔣游放下酒杯,搖頭晃腦地笑了:“這麽着急做什麽,一會兒就來了。我告訴你們,我這位兄長可是京城來的,身份貴重,若得了他的賞識,将來……嘿嘿,哥哥是把你們幾個當知交好友這才帶你們一起的,一會兒,一會兒要表現好點,知道不……
許是有了些醉意,他邊說邊揮着手,結果不慎打翻了一旁宋靳的茶杯。
“唉喲對不住,宋兄你沒事吧?”
宋靳眸子微動,笑着搖頭:“弄濕了衣服罷了,難道還能少塊肉不成?”
蔣游頓時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宋兄風趣人!”
“我出去擦一擦,順便去一趟淨房,你們先聊着。”宋靳笑了笑便起身出了門。
宋靳出了淨房之後并沒有馬上回去,而是避開人群尋了條僻靜的小路慢慢地散着步。
他不喜歡那種熱鬧噪雜的環境,哪怕在旁人眼裏,那叫享受。
而且……
想到方才蔣游的話,他眉頭微跳。
不管那人是誰,蔣游帶他們一起來的目的是什麽,過早地接觸京城裏的人事,對如今一無所有的他而言都不是什麽好事。畢竟當今皇上正值壯年,在這種前太子已逝,衆皇子虎視眈眈新太子之位的局面下,會發生點什麽誰都不知道。
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正這麽想着,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拱門,宋靳往裏看了一眼,發現這兒像是後院了,便沒有再往裏走。剛轉過身欲原路返回,突然……
“爹!”伴随着一聲清脆的歡呼,拱門後的花叢裏猛地撲出一個小團子,緊緊地黏住了他的小腿。
宋靳驚愕。
“爹爹,抱呀。”一低頭就看見了小家夥伸着小短手求抱抱的可愛模樣。
“……平安?”伸手将小家夥從地上撈起,宋靳驚詫極了,“你怎麽在這裏?你娘呢?”
說到這,心頭突然重重一跳。
平安在這裏,那她是不是也來了?
思及此,宋靳忍不住往拱門後面望去,果真看見一個人影從裏頭跑了出來。
宋靳喉嚨微緊,他已經半個月沒有見她了,盡管他每晚都能在夢裏觸碰到她……
腦中飛快地閃過那些绮麗的片段,宋靳耳朵猛地一熱。
“平安!”高大魁梧的少女像個漢子一樣沖了過來。
宋靳:“……”
“阿小,爹!”平安高興地拍了拍手。
“啊?”阿小先是懵了一下,然後才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宋秀才?你咋在這?!”
“……我和朋友一起來的,”宋靳僵硬地沖她點了點頭,半晌才道,“平安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阿姐呢?”
阿小撓頭:“阿姐的衣裳被平安弄髒,這會兒回屋整理去了。”
宋靳一愣:“回屋?你們住在這裏?”
“沒有呀,阿姐的師姐住在這裏,我們來買大米,就來看她。”
“……師姐?”宋靳眼睛猛地閃了一下,“是這裏唱曲兒的姑娘嗎?”
阿小茫然:“師姐沒給我們唱曲兒,不過她叫人給我們送了好吃的,還給平安送了玩具呢。”
宋靳心下轉了轉,沒有再多問,只道:“那平安方才怎麽從這花叢裏鑽出來?”
“球!”平安卻突然撒嬌似的蹭着宋靳的脖子,指着那花叢道,“爹,球飛了,找不到。”
宋靳了然,想來是阿小帶着平安在院子裏玩球,結果球不小心滾得不見了,兩人就傻乎乎地摸黑找了起來。
真是……
宋靳有些哭笑不得,又擡頭看了看四周,意外地發現四周竟半個仆人的影子都沒有。
眸子暗了暗,宋靳心頭的異樣感越發的深了。
“爹,球呀!”平安着急的聲音打斷了宋靳的沉思。
看着小家夥充滿孺慕和依賴的眼睛,宋靳認命地笑了。
“好,我幫你去找。不過平安得和你小姨在那裏等着,不許再亂跑了,嗯?”指了指拱門後面院子中央的石桌,宋靳将小家夥放了下來。
“嗯!”平安萌萌地點頭。
宋靳忍不住摸摸他的腦袋,轉頭問阿小:“什麽樣的球?多大?大概丢在哪裏了?”
“布做的,上頭繡着貓兒,大概這麽大。”阿小比劃了一下,又糾結道,“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看着他。”宋靳說完便彎着腰鑽進了花叢。
因夜幕已降,花園又不小,宋靳花了點功夫才找到了那個拳頭大小的布球,正想轉身回去,卻驀地聽到花叢外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平安是我的孩子,我不會把他交給任何人。”
這半個月來總是在他的腦海中出現的嬌軟嗓音,此刻盛滿了堅定。
宋靳一頓,剛想現身,可……
“但那青山村破落窮困,你一個人帶着他過得實在是辛苦……阿棗,還是跟我回去吧。”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帶着一絲無奈。
宋靳僵住,這個聲音……
是那晚那個異常高大的男人!
不由自主地撥開眼前的枝葉,宋靳擡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燈火闌珊,回廊宛轉,一男一女立在檐下,正親昵地交談。
女子穿着簡樸,面容嬌俏明媚,正是這半個月來日夜回旋于他心尖之上,徘徊于他睡夢之中的姑娘。
男子穿着華貴富麗,身材極為高大,五官卻俊美妖異得不可思議,有一種雌雄莫辯的絕美。再看他渾身上下那種上位者才有的氣勢……
他絕對不是平常人。
“師兄,我不能連累你,況且她也不會同意的。”阿棗搖頭,落在陰影的神色看不大清。
“我不怕,只要能讓你們過得安穩快樂……”說到這裏,男子頓了一下,火色燭光下,他原本溫柔的表情瞬間變得森冷,“阿棗,我什麽都不在乎。”
阿棗只是嘆氣道:“師兄不許再說傻話,不然我要生氣的。”
一陣沉默。
“可是平安我也有一半的責任!這些事情原本不該讓你一個人承擔的……”男子又看向她,眉頭緊緊皺起,像是在自責,“是我不好。”
“師兄,我并不怪你。”
“那日若不是她,我不會……”
冷冽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阿棗打斷了:“她那麽做都是因為愛你,我不怪她,你也別生氣了。平安我自己有能力照顧好他,你放心就是。她如今情況不好,你多包容她。咱們已經傷害過她一次,不能再對不起她了……”
接下來他們還說了什麽宋靳就不知道了,甚至自己是怎麽把球還給平安,怎麽離開悠揚閣的,他都沒有印象。
他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的那句“平安我也有一半責任”和阿棗的那句“咱們已經傷害過她一次,不能再對不起她了”。
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宋靳只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