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出了陳氏的屋子,阿棗和宋靳并肩走在回新房的路上。

“你就不怕我真的下狠手?”阿棗突然問道。

宋靳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會嗎?”

阿棗微愣,随即不由自主地鼓起了腮幫子:“我先問你的。”

“好好好,我先回答。”宋靳失笑,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會的。”

“為什麽?”阿棗這會兒顯然心情不錯,一雙美眸亮燦燦的,臉上也再沒了先前的不自在。她歪着頭,有些好奇地看着宋靳。

“一個會奮不顧身下水去救陌生人的姑娘……”宋靳突然收起了笑,認真地看着她,“怎麽可能輕易對別人下狠手?我奶奶雖叫你不快了,可她到底并未真正傷害到你。再者,醫者仁心,你是個大夫,哪裏會做害人的事呢。”

見他回答得一本正經,阿棗有點不好意思,也有點詫異。

為什麽他好像很了解她似的?明明并沒有那麽熟呀。

“怎麽了?我說的不對?”見阿棗突然發起了呆,宋靳擡頭問道。

阿棗回神,忙轉開腦袋看向別處:“……沒有。那個,我方才說的不全是假話,你奶奶的胳膊确實因為常年做重活有些受損,雖然我那幾針确實是故意挑痛的地方紮,但對她也是有好處的……”

“我知道。”

見宋靳沒有半點驚訝,阿棗反倒詫異了:“你怎麽知道?!”

“之前剛進屋的時候,我注意到奶的右手确實有些僵硬,但方才我們出來的時候,她的右手卻已經靈活自如了。”宋靳笑了,随即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只是有些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做?”

她瞧着柔弱溫雅,可他知道,真實的她是一只小野貓,有着愛憎分明的性子和鋒利的爪子,不容人冒犯,也不容人欺淩。對于陳氏這一天不停歇的刁難,她顯然是有些生氣的,否則這會兒出了氣不會這麽開心,那為什麽卻又願意暗中幫陳氏治病呢?

“因為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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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靳的心髒猛地跳了一下:“……嗯?”

“你助我脫困,又處處為我着想,我自該投桃報李呀。”阿棗說得很理所當然,“我再不喜歡她,她也是你的親奶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真的和她計較的。頂多……她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像今天這樣拿針紮她,給她治治病,也順道給自己出出氣!”

宋靳有些失望,但同時心底又軟得一塌糊塗。

他喜愛的姑娘,是這樣可愛率直的人。

自那日紮針事件之後,陳氏就不敢再輕易為難阿棗了,只是卻也因此深深恨上了她,只想着等宋靳回了書院再好好讨回來。

阿棗知道她的想法,但并不以為意,反正陳氏就那麽點手段,到時候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

因兩人住的離宋家人遠了些,宋靳又以“阿棗繡活好能賺錢,廚藝好合我胃口,平安也需要她照看”為由,說服陳氏打消了讓阿棗跟着她們去田裏幹農活的念頭,是以阿棗最近的日子過得還是挺不錯的——每日就在家做做繡活,幹幹家務事,逗逗平安什麽的。

雖說家務繁雜,做繡活兒也需要很大精力,但比起下地幹活還是輕松許多的,因此阿棗很滿意。

這日傍晚,阿棗抱着平安,提着一個大食盒出了門。

因要秋收,宋家人最近都很忙,雖說宋家總共也只有兩畝多地,但因家裏勞動力不足,這些活兒幹起來還是很費勁的。所以宋家能下地的人都下地去了,只除了宋老二和阿棗母子。

宋靳也去了。

一開始衆人對此都非常驚詫,紛紛出言阻止,可架不住宋靳态度堅決,便也只得由着他了。

只有阿棗知道,眼前的他并不是過去那個只想靠家中女人來養的軟蛋書生,因此并不驚訝,反而還笑着表達了支持。

連三妞都跟着下地了,他又怎麽可能袖手旁觀?這麽多日子相處下來,她早就發現了,這個男人一直在努力承擔着所有“宋靳”應該承擔的責任,哪怕他其實并不喜歡這些家人。

阿棗一邊走,一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娘親,爹呀?”像是知道阿棗提着的食盒很沉,平安也不亂動,只乖乖縮在阿棗的懷裏,擡着頭萌萌地問道。

阿棗有些好笑,又有些吃味。自打她和宋靳成親之後,小家夥就越來越粘宋靳了。因為宋靳會帶他飛飛,陪他玩球,給他做小玩具,讓他坐在脖子上騎馬,還會給他說有趣的睡前故事……

所以現在只要一會兒見不到宋靳,他就會癟着嘴巴,可憐兮兮地看着她,問她爹爹在哪裏。

“平安只喜歡爹爹,不喜歡娘親了是不是?”阿棗低頭看他,故意露出難過的表情。

平安懵懂地看着她,半晌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她的臉,軟軟地笑了:“喜歡娘親!”

“那爹爹和娘親,平安更喜歡誰?”

平安歪了歪小腦袋,似有些不解,但還是拍了拍手:“爹,娘!”

阿棗失笑,低頭用鼻尖蹭了蹭小家夥的額頭:“要說最喜歡娘親!”

平安最喜歡爹娘和他玩耍了,頓時便“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學着阿棗的樣子用自己臉蛋去蹭她的臉:“最喜歡娘親!”

“好了好了!”阿棗被他蹭了滿臉的口水,忙笑着投降道。

小家夥這才停了下來,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認真地看着阿棗,重複道:“最喜歡娘親呀!”

“娘親也最喜歡平安啦!”阿棗被治愈了,忙湊上去親了他一口,眼神暖如日光。

看着小家夥越來越白嫩的小臉,越來越開朗的笑容,她就知道自己沒有做錯選擇。

現在這個宋靳……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正這麽想着,平安突然歡喜地大叫了一聲“爹”,然後猛地朝前撲去。阿棗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就往前去接他,可小家夥最近越來越有分量,她抱了他一路,胳膊早就很酸了,更別說她另一只手還提着沉重的食盒……

因此阿棗不僅沒能把平安拽回來,反而還跟着他直直往前栽去。

可沒想下一刻她就撞進了一個堅硬溫暖,帶着泥土芳香的懷抱裏,同時懷中一輕,腰間一緊,手中的食盒也被人接了過去。

“小心點,摔着我夫人我可要跟你急的。”低沉好聽的男聲在她頭頂上響起,帶着陽光般的溫暖,又帶着善意的戲谑。

阿棗不知為何,心跳猛地加快。

“夫人?”

“對,平安的娘親就是我的夫人。”

“嘻嘻,夫人!平安,夫人!”

“……平安不是夫人,你娘才是。”

父子倆無厘頭的對話叫阿棗一下子回了神。

忙往後退了幾步離開他的懷抱,阿棗下意識地撫了撫猶有些不平靜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嗔了宋靳一眼:“不許再叫我夫人。”

宋靳順勢放開她的纖腰,但微深的目光卻落在了她染滿雲霞的臉蛋上。

“那就叫娘子?”

“……也不許!”她鼓着腮幫子瞪了他一眼。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太狹促,相熟了之後老愛逗弄平安似的逗弄她,每每都叫她生出些奇怪陌生的感覺,讓她時常變得不像自己……

讨厭!

“可你就是呀!”宋靳垂眸,蓋住眼底的暗芒,做出委屈的樣子。

“就是呀!”平安最近很喜歡學別人說話,忙跟着叫了一句。

“……”阿棗惱羞地瞪着他,“就是不許!”

宋靳眼底笑意閃爍,嘴上卻嘆道:“好好好,都依你。”

阿棗的臉卻不知道為什麽更紅了。

見此,宋靳眸子微閃,沒有再逗她,只低頭和平安說起了話,然後提着食盒大步朝自家的田地走去。

阿棗這才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臉,擡腳跟了上去。可心頭那絲最近經常會莫名出現的陌生悸動感卻遲遲未散……

下意識地不想去深究,阿棗将它悄悄丢到了心底連自己都看不見的地方。

待宋家人吃完飯,太陽已經徹底下了山,湛藍的天空被豔麗的霞光覆蓋,襯着眼前這一大片金色的稻田,有種撼人的美。

阿棗收拾好碗筷,然後就抱起了平安提起了食盒準備回家——宋靳他們的活兒還沒幹完,怕是又得等到天黑才能回去。

可沒想剛走了幾步,身後就猛地傳來了一聲尖叫。

“你說什麽!誰沒了?哥哥……不……這不可能!”

阿棗下意識回頭,卻見陳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一片煞白。而她不遠處的小陳氏也滿臉呆滞:“爹……去世了?”

她身前站着一個約莫十來歲的男孩,此刻正擦着眼淚道:“二姐,姑母……爹,爹真的摔下山死了!”

陳氏僵硬地看着他,許久之後猛地站了起來:“我,我不信!我要去看……”

話還未完,卻見她整個人一晃,猛地栽倒在地。

“娘!”小陳氏回神,忙跑到陳氏身邊拍了拍她的臉,“你怎麽了?你,你可別吓我呀!”

其他人聽到動靜,也都趕緊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往這裏跑來。

阿棗也忙抱着平安返了回去。

“你抱着平安。”将平安塞到宋靳的懷裏,又放下手中的食盒,阿棗蹲下身子,一把扣住了陳氏的手腕。

“娘咋樣了?”宋家人都已經知道阿棗會醫術,是以小陳氏這會兒便很是緊張地看着阿棗。

雖然因為二妞的事情,她心裏對陳氏有恨,可一來事情已經過了那麽多天,最開始那種恨意已經淡去了不少;二來陳氏到底是自小疼愛她的姑母,比她那有些重男輕女的親爹對她都好,這麽多年來更沒少護着她,是以這會兒見素來身強體壯的陳氏竟生生暈過去了,小陳氏頓時記不起來那點子怨恨了,心中只剩下了驚慌和擔憂。

“本就過于勞累,這會兒又突然受到刺激,傷心過度,損了心神……”阿棗微微擰眉,而後看向臉色同樣有些不好的宋靳,“先把奶背回家吧。”

宋靳眸子微沉,點了點頭。

宋靳背着陳氏回了家,阿棗給她施了一針,她才慢慢地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對上了床邊小陳氏紅腫的眼睛,陳氏渾身一震,半晌才顫巍巍地閉了閉眼,啞着嗓子道:“哥哥……真,真的沒了?”

小陳氏點點頭,眼睛一紅,落下淚來。

陳氏頓時面如死灰,眼淚奔湧而出,可張着的嘴巴裏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這是傷心到極致了。

小陳氏見此心中害怕,忙擦着眼淚勸道:“姑母!你,你別太傷心了,保重身子呀!爹也走了,我現在就只剩你一個長輩了,你可千萬不能再有事……”

林氏心中不忍,也不由小聲安慰道:“娘,三弟妹說的沒錯,您節哀順變……”

“是呀是呀。”站在一旁的趙氏也趕緊跟了一句。

宋靳看向阿棗:“奶的情況怎麽樣了?”

阿棗道:“需要好好修養一段時日,尤其不能再受刺激。”

宋靳颔首,然後有些複雜地看着陳氏:“奶……”

可剛開口就被回過神來的陳氏打斷了。

“乖孫,奶……沒事,你們都先出去吧……我,我睡會……”

宋靳微愣,但到底是點了點頭:“那奶好好休息,早點睡,我們明早再來看你。”

衆人于是便一起出了門。

二妞顯然有些被自家娘親的樣子吓到,趕緊扶着小陳氏回屋去了。趙氏見此也帶着一直默不作聲的大妞走了。而平安方才在回來的路上就被阿小先抱回家了,是以這會兒院子裏便只剩下了林氏母女和宋靳夫婦。

“娘,奶怎麽了?”三妞緊緊地牽着林氏的手,面上有些驚慌。

宋靳和阿棗心中也有些複雜。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素來兇悍刻薄的陳氏竟會有這樣脆弱的一天。

“因為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永遠地走了。”林氏顯然知道內情,但只是嘆了口氣,并未多說,顯然是不想道長輩是非。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管什麽樣的人心裏都會有柔軟的一面。只是有的人把它放大,有的人卻把它縮小了。

阿棗垂下眸子,有些唏噓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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