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了秋的白晝就遠不及夏天的長了。不過發了會兒呆的功夫,陽光便逐漸軟了下來,不再似正中午的時候那般刺眼了。見日頭偏西,甘棠便使喚了身邊伺候着的小丫鬟去了韓夫人身邊:“去給老夫人說說,天色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

小丫鬟快步跑到韓夫人身邊,低語一番,韓夫人便被攙着起身,朝涼亭方向走了過來。

沈賽花起身,正要開口先走,韓夫人卻搶先了話頭:“你幫忙照顧一下棠兒吧。山路難行,你力氣大,若是她走不動了,你還能幫忙背背她。”

沈賽花嘆了口氣:“下山的路并不算遠,她只是腳踝扭傷了,并非腿斷了,你讓身後的丫鬟扶着她就好。”

韓夫人聽她回絕,一下子變了臉色,泫然欲泣道:“若是韓奕還在的話,我和棠兒也不至于到求你的地步。你若是實在不願意,我也不好勉強,你就先走吧,我跟棠兒慢慢下去就是。”

沈賽花向來吃軟不吃硬,韓夫人這樣一說,她也就硬不起心腸了,無奈的看了眼小樹,又對着韓夫人點點頭:“我跟着你們一起就是。”

韓夫人卻依舊淚流不止。沈賽花向來不太喜歡勸慰別人,拔腳朝山下的方向走,涼涼道:“您若是想要在這裏哭個夠,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前段時間聽說這裏有狼出沒,還咬傷了不少人。不過夫人您一身貴氣,肯定是不怕的。”

韓夫人立馬止住了淚水,看向沈賽花,又看看身邊的甘棠,道:“你慢些走,我們走不快的。”

沈賽花聞言又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認命般放緩了步子,等着身後的一行人追上來。

******

快要下山的時候,便有伶俐的丫鬟先行跑下去叫等在不遠處的車夫。可等沈賽花背着甘棠到了山路口時,馬車倒是沒看見,卻看見顧南洲牽着顧丘,正站在路口處。

沈賽花不知為何有些窘迫,走至平地,就将甘棠放了下來,仰頭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顧南洲面色有些沉:“你昨天說大概中午就回來了。我中午下學後,見你遲遲不歸,就問了問方向,帶着顧丘找了過來罷了。”

沈賽花無奈的嘿嘿一笑:“這不是有事情耽誤了嘛。”

顧南洲看了眼靜立在一旁的甘棠:“這就是耽誤你的事情?”

沈賽花餘光見韓夫人緩緩走近,也不好再多說,對着顧南洲道:“你先等等,我去告個別就走。”語罷便轉身跑到韓夫人面前,道了個別,便又轉身跑到顧南洲面前,拉着小樹,朝下泉村的方向走着。

Advertisement

韓夫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沈賽花便已經跑遠,張口正欲叫住沈賽花時,車夫已經将馬車趕到了她面前。甘棠勉力走到她身邊,道:“夫人,我們也早些回吧。天色不早了,再晚就沒法兒進城了。”

坐穩後的甘棠突然問道:“夫人,我之前聽人說,顧家二公子是病逝了嗎?”

韓夫人低頭略想了想,道:“是有這麽一回事。據說顧家二公子一直都是個體弱多病的,常年不見人,在顧家別院靜養呢。結果前段時間就病逝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甘棠笑了笑:“我剛才瞧着那個男人有些眼熟。剛剛上了馬車才想起來,這人長得竟有些像顧家的二公子,所以開口一問罷了。”

“那顧家二公子常年靜養,城中見過他的人簡直是少之又少,你又是如何見過的?”

甘棠略有些不好意思:“當年頑皮,跟着奕哥去顧家時,一時亂跑迷了路,剛巧碰見一位公子心善,給我指了路。後來還是聽見丫鬟叫了一聲二少爺才知道那是顧家常年不見人的二公子。因為隔得久,所以剛才瞧那人,只是覺得有些眼熟,剛剛才想起來,這人長得有些像那顧家公子呢。”

上爬下爬了一整天,韓夫人此刻也是倦意上頭,掩面打了個呵欠,随意擺擺手道:“人有相似罷了。我困的很,先眯一會兒,到了你再叫我。若是腿疼的厲害,就讓丫鬟進來伺候就是。”

甘棠點點頭,将手邊的毛毯輕輕蓋在韓夫人身上,道:“您休息就是。”

******

“剛才那位婦人是誰?為何要你背着下山?我看那山雖然高,可山路并不算難行,怎得就非得你背着才下來?”不過剛剛拐了個彎兒,顧南洲見瞧不見那一行人,便開口問道。

沈賽花略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顧南洲口中的“婦人”是指甘棠,解釋道:“她叫甘棠,雖然是韓夫人的大丫鬟,但韓夫人待她同親女并無差別。她今天中午不小心把腳扭了,下山時不方便,我就背了一程而已。”

然而顧南洲的臉色還不見和緩:“又并非沒帶着丫鬟,非得要你來背,不過是欺負你心善不愛拒人罷了。”

他有些忿忿不平,沈賽花倒是無所謂,道:“也不是什麽大事罷了,不過背了一小段路,以我的力氣來說,并不是什麽累人的事情。再說,若是韓奕還活着,她們也不會連腳扭傷了無法下山這種小事,都得我一個外人來伸手幫忙。”

顧南洲見她面色不算好,便止了話題,默默的跟在沈賽花身邊。顧丘早就拉着小樹在前面蹦跶着跑遠了,山路寂靜,晚風漸起,逐漸幹枯的樹葉響聲更加清脆,偶爾有被吹離枝頭的枯葉緩緩飄落,湮于土中。

最後一抹光線最終還是被拉進山邊深淵,一時間,天地俱暗,山路模糊,只是隐約可見。沈賽花朝前方喊了一句:“小樹,山路看不太清了,你好好照顧顧丘,別跑太快摔倒了。”

不遠處傳來小樹的聲音:“知道了,我們就在前面一點點。”

然而走了不到一裏地,山間黑暗巨退,天地間驟然明亮許多。顧南洲突然拍了拍沈賽花的肩膀,道:“擡頭看!”

沈賽花聞言擡頭,那一瞬間,明亮圓潤卻又毫不刺眼的玉蟾正溫柔的脫離山頭,懸至天際。月光明柔和如流紗,輕柔蔓延至連綿不絕的山頭,一時間,山頭的棱角似乎被軟化了許多。山間樹蔭茂密,月光被密密麻麻的樹枝隔成零細碎片,随意的灑在路中,明明滅滅,光影斑駁。

山路難行,途中行人總是歸家心切。可不期然的某個擡頭,忽見明月出山阿,銀白月光肆意傾灑,山間清風輕撫肩頭,身邊還有人默默陪伴。

清風明月相伴,似乎路途,也并非難行。

“月亮好圓啊!”沈賽花盯着山際的月亮嘆道。

顧南洲卻顧不得再看明月,偏着頭看着一臉笑意的沈賽花,自己也笑得滿足。

前方響起顧丘的聲音:“看,好大的月亮啊!”

小樹:“用手指月亮會被割耳朵的。”

顧丘:“啊?不會吧,那怎麽辦?我耳朵可好看了,軟和和的,割了就不好看了。”

小樹:“......我也不知道。割了就割了吧,再長一個不就好了。”

顧丘:“......萬一長不好了,你會不會,會不會嫌棄我啊?”

小樹:“不會。”

顧丘:“哇,小樹你對我真好,連我沒耳朵了都不嫌棄我。”

小樹:“反正你有沒有耳朵都沒什麽差別,我也沒什麽需要嫌棄的。”

顧丘:“......”

許是聽到了他倆的對話,沈賽花輕笑出聲,轉過頭看向身邊的顧南洲道:“多謝你今天來接我們啦。要不然我跟小樹兩個人走這條路,肯定無聊死了。小樹其實性子挺孤僻的,表面上笑眯眯的,可卻沒有一個玩兒得來的夥伴,多虧你家顧丘了。”

顧南洲望着前面兩團黑影,笑了笑,道:“這到用不着謝。我在京都的時候,常年深居簡出,顧丘跟着我,整日見到的人也就是些丫鬟下人,也沒個年紀相當的,陪着他。之前在家中,家裏老人慣着他,丫鬟哄着他,他倒養成了一身臭脾氣。小樹挺好,年紀小小的,卻懂事的多,正好讓他好好學學。”

自家孩子被誇向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沈賽花咧嘴笑了笑,毫不客氣的順着顧南洲的話道:“她從小就挺懂事的,很少讓人操心。韓奕還在的時候也說她太懂事了,讓人心疼的不行。”

“小樹和韓将軍,看起來的确頗為親近。”顧南洲接話道。

“韓奕對小樹是真的好。那年我跟着韓奕回京都時,路過金銀寨在那裏修整的時候,韓奕半夜被餓醒,摸索着去廚房,結果被蹲在竈門口的小樹給吓了一跳。不過他倆也真是有緣,韓奕被那麽一吓,卻一點兒也不讨厭小樹,還大半夜的敲我房門,跟我商量能不能收養個小姑娘。”

“後來呢?你就答應了?”

“我當時也沒立即點頭,說是看看吧。結果等他把人帶我面前時,才發現原來是小樹。她之前跟着一個武功挺高的老頭兒住在離金銀寨很近的一個山頭上,我見他們兩個也是孤苦伶仃的,就經常送些吃的過去,久而久之,小樹就被我喂熟了。”想起以往在金銀寨的快活日子,沈賽花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

“後來我一問才知道,老頭兒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給小樹準備了些幹糧,讓她自個兒找個人家住下,他自己在一個大早上就不見了。小樹不肯走,一直等着他,等到幹糧都吃完了,餓得沒辦法了,才摸到我們寨子裏找東西吃,結果剛巧就被韓奕碰見了。後來,小樹就跟着我們回京都了。韓奕心疼她,小小年紀的沒爹沒娘,就一個老頭兒供她吃喝,還是個不靠譜的古怪老頭,所以就對她特別好,簡直就是有求必應,比對我不知要好到哪兒去。”

“那你呢?你又是如何同韓将軍相識成為夫妻?”見她說的興起,顧南洲也就順口問出了這句話。當年的沈賽花是個山寨寨主,而韓奕卻是個年輕有為的世家貴族,這兩人,是怎麽也不會扯到一起去的,更遑論成為結發夫妻了。

沈賽花面色尴尬,一聲幽幽長嘆:“都怪當年年少無知啊!”

作者有話要說: 請不要吐槽這個內容提要,我真的只是覺得這個畫面很美

敢吐槽的,叔叔我就上王氏壁咚了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