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說到底,她和韓奕的親事,從頭到尾都只是個巨大的烏龍罷了。而罪惡之源,不過是沈賽花的少女情懷。

每個少女心中,都會有一個或清晰或模糊的畫像,關于自己未來良人的畫像。有的少女心中藏着風流爾雅的書生,有的少女則藏着笑得如同春日暖陽的少年。而當時的少女沈賽花,則一直堅定的認為,自己未來的夫婿一定是一個英武潇灑如同薛丁山一般的存在。

而自己,就是等在棋盤山的窦仙童。

然而年複一年,有無數的行人路過金銀山,可沒有一個是沈賽花的心目中的薛丁山。直到那天韓奕帶着一小隊人馬護送糧草去城內,路過金銀山。

那天陽光特別溫暖,黃歷上說宜出行,宜嫁娶。

那天寨子裏的二當家丘簡一大早就去了鎮子上找鐵匠去了。沒了丘簡帶頭,沈賽花原本打算在寨子裏爬爬樹,掏掏鳥窩來着,結果被準備下山的兄弟們硬生生的拽下了山:“咱們是土匪,土匪,你這個寨主天天帶着兄弟們掏鳥窩算個鬼啊!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們土匪啊!”

沈賽花拗不過他們心中燃起的職業道德感,只好跟着一齊下了山,誰知趴在草叢中半饷,一個帶有油水的過客沒看到,沈賽花倒是和幾個小蟲子做了個零距離親密接觸。等得不耐煩了,沈賽花壓低聲音對身邊以同樣姿勢趴着的二狗子道:“咱們回去吧,這點兒該吃飯了。”

二狗子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了眼沈賽花,又轉過頭繼續盯着路面:“再等等再等等,老大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我們當土匪的,就是得耐着性子,才能等到銀子上門呢!”

沈賽花按了按已經癟下去的肚子,不死心的有道:“咱們回去吃個飯,再下來等?”

二狗子這回連看都不想看她了,一本正經的道:“老大,不是我當小弟的說你啊!你說說,這個寨子裏,誰最游手好閑?是你啊!誰一天吃的最多?是你啊!誰是這個寨子的主人?是你啊!可你看看你這樣兒,哪兒還有個寨主的樣子?咱們寨子裏,要不是有二當家的在,肯定早就被其他寨子給吞了。老大你能不能掙點氣,雖然這寨子是老寨主留給你的,可你也不能這麽敗家啊!我給你說啊,你要是再這樣兒的話,這金銀寨的寨主可就得換成二當家的了。”

沈賽花正欲回一句“丘簡才不會篡位呢”,二狗子又道:“我可是很認真的我給你講!你要知道,那什麽水能煮粥,還能那什麽來着。”

沈賽花接話:“還能蒸米飯?”

二狗子一臉無可救藥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轉過了頭,繼續盯着路面。是時候撺掇着二當家的篡位了!這樣的寨主,實在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路口突然響起有些淩亂的馬蹄聲。二狗子碰了碰身邊正欲閉眼小憩的沈賽花:“來了。”

馬蹄聲已經離沈賽花等人的藏身處很近了。當沈賽花看清來人之後,異常興奮,道:“上!我盯着中間那個,其餘的你們解決。”

然後二狗子就眼睜睜的看着沈賽花極其順手拔、出自己腰側的刀,一蹦蹦到路中間,刀尖指着騎在馬上的韓奕:“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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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奕的馬被突然出現的沈賽花吓得四處亂蹦,韓奕無奈,使力制住後便翻身下馬,走到沈賽花面前道:“姑娘,你這是何意?”

沈賽花見他長得好看,極有耐心的又重複了一遍剛剛說的話:“我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回金銀寨,做我相公。我們寨子很好的,吃得飽穿得暖的,裏面人也特別好,你肯定會喜歡的。”

韓奕終于是聽懂了眼前這個姑娘的意思,一時間啼笑皆非。清了清嗓子,心底仔細斟酌一番,韓奕才開口道:“姑娘,我們是城中的駐軍,此行有要事在身,還請姑娘行個方便,讓我們順順當當的過去,可好?”

沈賽花望了望站在身後的二狗子等人,耐着性子說道:“我沒說不讓你過去,就是讓你跟我上山成個親就好了,耽誤不了多久的事兒。”

韓奕在心底數了數自己的人馬,又仔細打量一番站在沈賽花身後的金銀寨中人,暗自盤算着硬闖過去的勝算大概有多少。他此行不過是将下面縣城中上繳的糧食運往城內,想着距離也不算很遠,又聽說路上還算是太平,一時托大,也就沒帶多少人馬跟着。這下猛地遇上人數不算少的沈賽花等人,又一時間看不清他們的深淺,韓奕還真不敢随意動作。

正欲開口再和沈賽花周旋一番,沈賽花卻不耐煩了,轉過頭對二狗子小聲道:“不如我們直接動手吧,他話太多了,我感覺我說不過他。”

二狗子已經被沈賽花突然爆發出來的行動力給震懾住了,磕磕巴巴的問道:“老老老老老大,你你你這是要強搶良家婦女啊!”

沈賽花啐了他一口:“叫誰姥姥呢,我才沒你這麽醜的外孫。不過你說對了,我今兒就是要搶了這個良家。”

二狗子一時說不出話來,遲疑問道:“你就這麽随随便便就把人給搶上山去?不不不用給二當家的商量嗎?”

這話一出,沈賽花也有些遲疑。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有些怕二狗子口中的二當家丘簡。要說她一個金銀寨大當家的,怎麽着也用不着怕這個平常裏充當軍事角色的丘簡,可大概沈賽花自個兒也清楚,這金銀寨的大小事情沒了丘簡的安排,肯定得亂套,到時候她這個大當家的也沒啥用了。然而眼前的“薛丁山”可是讓她等了好些年才出現,如果今兒放他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更別說和他成親了。

沈賽花給自己壯了壯膽子,反正丘簡如今不在,她先把人搶了,趕緊把事兒給辦了,任他丘簡怎麽生氣,那也是于事無補了。沈賽花擡起了大刀,轉頭對身後的兄弟們道:“直接上!中間那個留給我,其餘的你們解決!記得別傷了人家,不然以後相處不好看!我可把話給你們撩這兒了,寨主我的終身大事就看今天的了,你們都給我加把勁兒。”

二狗子瞥了眼握着刀柄,身子前傾都快跑出去的沈賽花,咬咬牙,喊道:“寨主都發話了,我們做兄弟的,一定幫寨主把終身大事兒給搞定。”

二狗子說話間,沈賽花已經拎着刀朝韓奕等人沖了過去,站在後面的弟兄見狀,也只得揮着武器沖了上去。

沈賽花動作得突然,韓奕還沒反應過來,沈賽花已經揮着沉重的大刀到了他的面前。時間太短,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勉力躲過橫過來的刀,還未站直身子,刀背已經狠狠劈在了他的肩上。沈賽花天生的力氣大,寨子裏好多兄弟都不是她的對手,她這狠狠一劈,用盡全力,到把韓奕壓得差點單膝跪地。

肩膀上實在疼的很,韓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沈賽花聽了,止住手中動作:“你別跟我打了,你帶的人不多,都快被我兄弟打死了。”

韓奕聞言,心中一急,順着沈賽花手指的方向回頭看去,卻并未發現有任何傷亡,正欲回頭反駁時,後勁一疼,眼前猛地黑了下來。

隐約間聽見沈賽花得意的喊聲:“喂,別打了,你們頭兒都在我手上了。”

******

等韓奕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被五花大綁的捆在了一張床上。

沈賽花坐在一旁的桌邊,百無聊賴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擡頭見韓奕掙紮着坐了起來,笑意盈盈的倒了杯水遞到韓奕嘴邊:“你渴不渴,喝口水吧。”

韓奕被綁了大半天,當下的确有些渴,就着沈賽花的手一口氣将水喝了個精光,這才稍稍緩了過來,開口問道:“可否問一下,跟着我的那些士兵們可還好?”

沈賽花将水杯放在一旁:“你別擔心,沒人傷着他們,他們正在外面跟我那些兄弟們喝酒呢。”說罷,沈賽花将窗戶打開,扶着韓奕将身子轉了個方向。

窗戶一開,院子裏的酒香就順着風飄滿了一屋,夾雜着濃濃的肉香,還有鞭炮燃過後的硝煙味道。院子裏的人皆是喝得面紅耳赤,有些人甚至打着赤膊跟身邊的人劃着拳,熱鬧無比。韓奕一番辨認,才發現自己的幾個人早已淪陷在一壇壇美酒和一碗碗肉中,跟着寨子裏的人勾肩搭背,吹牛劃拳,好不親熱。

“看吧,我沒騙你吧。我給你講,我這個人可實在了,從來不騙人的。我還很能打,吃的也不多,你娶了我,肯定虧不了。”沈賽花一臉正經的趁機推銷自己。

韓奕聞言,喉頭滾動幾番,猶豫半天,還是開了口:“可你今天還騙我回頭,然後打暈了我。”

沈賽花:“......那個,這個,這不是正好說明我機智嘛嘿嘿嘿。”

一陣眩暈感襲來,韓奕使勁搖了搖頭,勉強讓自己清醒了些,暗自動了動手腕,卻發現被綁的實在太緊,憑自個兒怕是掙不開,便打定心思從沈賽花下手,最好诳的她放了自己,于是清了清嗓子,特意放柔了聲音,道:“這麽半天了,還不知道姑娘姓名呢。我叫韓奕,京都中人,前不久才在豐郡上任。”

沈賽花點點頭:“你叫韓奕啊!我叫沈賽花,以後你我就是夫妻了,你直接叫我賽花就成。”

韓奕見她已然把列為自己的夫婿,腦仁兒一陣一陣的疼,他仔細斟酌了一番,道:“沈姑娘,是這樣的,兩人結為夫妻呢,是要名正言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問名下聘等六禮,是萬萬缺不得的,不然他人會說這樁婚事名不正,言不順,是要遭人閑話的。”

沈賽花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要那麽多過場幹什麽,實在是令人厭煩的很。你我兩情相悅,就順勢結為夫妻就好了,他人管我們作甚。至于那些無聊至極的閑話,別管就行,過段時間就沒了。”

韓奕嘆了口氣,想擡手按按青筋直跳的額頭,雙手卻被綁的動也不能動。又沉沉的嘆口氣,韓奕道:“先不提這個,沈姑娘能否把我手給解開,這樣綁着實在不方便。”

說話間,韓奕只覺得自己頭更加暈了,連眼前沈賽花的臉都有些模糊。沈賽花見他有些坐不穩的樣子,抿嘴一笑:“馬上就給你解開了,你別急。”

還不等沈賽花将繩子解開,韓奕已經一咕嚕又滾回了床上。眼睛徹底閉上之前,韓奕心中連連叫苦:怎麽會有把人打暈之後還給人下藥的人啊!

等韓奕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淩晨時分了。活動了一下酸麻的手腕,韓奕正欲起身時,身邊卻驀地響起沈賽花的聲音:“你醒啦。”

然後,就見沈賽花揉着惺忪的睡眼,哎喲直叫的從韓奕身邊坐了起來。韓奕望了一眼只穿了中衣的沈賽花,下意識的掀了被子看了看自己,卻發現自己也只是着了中衣,一時間腦子有些發懵,愣了半天才艱難開口道:“我們這是...”

“洞房呀。我以前聽人家說,男女之間洞了房就生米煮成熟飯了,我琢磨着你肯定是不太認識我,不知道我的好,所以不大樂意娶我,索性聽他們的,生米煮成熟飯就行了。”

韓奕頗為無奈的按了按額間暴起的青筋,問道:“是誰教你的這些生米煮成熟飯?”

沈賽花頗為得意的道:“我這個人吧,天生比較機智,之前聽寨子裏的兄弟們說跟誰家姑娘生米煮成熟飯,就能把人家娶回寨子裏了,我就全懂了。”

韓奕當即決定放棄與沈賽花繼續讨論“生米煮成熟飯”這件事情,起身穿好衣服,坐在桌邊沉思一番,道:“你我木已成舟,我自然不會負你,自此你便是我韓奕的正妻了。你且收拾收拾,跟着我去城裏住着吧。”

沈賽花也麻利的穿好衣服,問道:“這就走啊,我寨子裏那麽多兄弟怎麽辦啊?”

“你且去問問你的弟兄們,可願意随我參軍。豐郡正準備過段時間招些兵馬的,我看你那些兄弟身手不錯,若是不願在這寨子為匪,我向豐郡都尉引薦一番,他應該能給我幾分薄面,把你的兄弟安排進豐郡軍營中去的。”

沈賽花眼睛一亮,蹲在韓奕面前:“真的啊,嘿嘿你真好。那我先去看看丘簡回來沒,找他商量商量。我給你說啊,丘簡可聰明能幹了呢,這寨子裏好多事情都是靠他解決的。”

而此時站在寨門口的丘簡卻是有些反應無能。他不過是因為鎮子上的事情耽誤了時候,不得不在鎮上留宿了一晚上罷了,因為擔心沈賽花在寨子裏胡鬧,一大早就朝寨子裏趕。可迎接他的,卻是遍地鞭炮炸過後的紅紙,還有殘留在空氣中的酒味和肉香。

這分明是一場喜事之後的場景。可這莫名其妙的,又會是誰的喜事?

他的眼皮不自覺的跳了又跳,按都按不住。他很想抓個人來問個究竟,可這個時辰,寨子裏一片寂靜,大夥兒都還睡得正香,他只得先回了自己的房,想着等日頭升起來了,他再好好問問沈賽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只是還沒等日頭升起來,沈賽花已經一臉喜色的推開他的房門,臉上的笑意毫無掩飾:“丘簡你回來了呀,正好我有事兒跟你商量呢。”

“什麽事兒?我剛進來,看見到處都是炮仗,是怎麽回事兒?我不過是昨天一天不在,你帶着弟兄們又去幹嘛了?不會是把人家姑娘給搶上山了吧?”丘簡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頭隐隐的疼了起來。

這輩子,可能就只有給眼前的人收拾爛攤子的命了。丘簡心中無奈的抱怨,卻又沒有絲毫的不願意。

然而沈賽花卻并沒有像以往一樣狡辯,而是紅着臉,眼睛依舊笑得彎成一條縫:“不是姑娘不是姑娘。”丘簡正松了口氣,又聽見沈賽花繼續說,“是個男的!我把他搶了上來,跟他生米煮成熟飯了。現在他是我相公了,嘿嘿嘿。”

丘簡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被一口正在嗡嗡作響的大鐘給牢牢實實的罩住了,一時間耳邊全是嗡嗡作響的聲音,吵得他頭暈眼花,心裏翻騰的厲害,連面前的沈賽花在說什麽都聽不清。他勉力朝沈賽花揮了揮手,進屋給自己倒了杯水狠狠灌了下去,這才稍稍緩了一些。

沈賽花見他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也就沒再說話,随着他進了屋,等到他一杯水灌了下去,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他旁邊,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這兩天奔波,太累了?”

丘簡張口想要質問她為何要這麽随便就同別人成了親,可看着她毫不知情的臉,滿腔的話又只得默默咽了下去。

造化弄人!事到如今,他也只有一句造化弄人能對自己說了。他原本以為,哪怕沈賽花到如今都不懂男女之情,可總有一天,她會明白,她會知道自己這麽多年的陪伴是為了什麽。丘簡一直在等沈賽花看清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可等了這麽久,他只等來了沈賽花和別人成了親的消息。

可笑至極!他又狠狠灌了一杯水,可嘴裏的苦澀之意卻絲毫未減。

望了眼坐在身邊有些手足無措的沈賽花,丘簡突然覺得滿身心的疲累,認命般的嘆了口氣,道:“你剛才說了些什麽?我一時間頭疼的很,沒有聽清楚。”

沈賽花見他臉色緩了些,才放下心來,将韓奕的打算又原原本本的給丘簡說了一遍,末了還加了一句:“丘簡,他挺為寨子裏打算的,人挺好的。你倆以後肯定能成好兄弟。”

丘簡半饷不出聲,沈賽花以為他不願意,有些忐忑,正欲開口再說,就聽得丘簡一聲“好”出了口。她一時間眉開眼笑,狠狠朝丘簡肩膀拍了一下。

丘簡又道:“我待會兒去問問兄弟們,想參軍的就跟着你走了,其餘的,就各尋出路吧。這麽些年,寨子裏也有些銀子,分給弟兄們的話,這幾年的生活也用不着愁了。”

沈賽花卻難得敏感的聽出了些許不對勁兒:“跟我走?那你呢?”

丘簡嘲諷一笑:“我?我自然是雲游四海去。你們新婚燕爾,我跟着你們一起走,又算怎麽回事?”

沈賽花有些不好意思,撓頭憨笑:“那有什麽的,咱倆這麽多年的兄弟了。再說了,我這麽講義氣的人,怎麽可能因為什麽新婚燕爾的就棄你于不顧呢,是吧。”

丘簡看了眼絲毫不知道自己心中酸澀的沈賽花,思緒混亂,在心頭口尖翻騰,滿腔情誼明明呼之欲出,最終卻化作一聲嘆息。猶豫片刻,他還是擡手摸了摸沈賽花胡亂挽起的頭發,放柔了聲音:“我有舊友在京都,前段時間還邀我去相聚。你既然要跟随韓奕去臨城,我也不用再操心寨子裏的事情了,剛好應邀,去京都住一段時間。”

沈賽花見他去意已絕,也就不再多說挽留,只道:“那你先去京都住着,若是以後換地方了,一定要托人告訴我一聲,我也好知曉你的下落。”

丘簡點點頭,将她送出房門,倚在門框處目送着她歡快離去的身影,良久,輕聲對着空氣道:“保重!”

若此生無法守護,只願不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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