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今天晚上,紀娟在家。

暖暖的燈光鋪滿整間房, 廚房裏傳來飯菜的香味, 抽油煙機的“轟轟”聲, 菜下鍋的“滋啦”聲,一切都顯得溫馨、美好。

陳雩眼睛亮亮的, 迅速脫了鞋,小跑進門, 然後跑到廚房。

“媽媽。”

紀娟轉頭, 眉目柔和, 目光帶着慈愛,“回來啦?把書包放下, 去洗手, 可以吃飯了。”

“嗯!”陳雩高高興興回房,把葉佳送他的禮物妥帖放好,又飛快出來。

洗幹淨手,把碗筷拿到餐桌, 再回廚房,幫忙端菜。

母子倆面對面坐下。

陳雩很開心, 紀娟很少能在家跟他一起吃飯,她工作的原因, 每到飯點, 都是最忙的時候。

不過紀娟每天都會給他發消息, 囑咐他記得吃飯。

紀娟給陳雩夾菜, 見陳雩滿足吃下, 問:“味道還好嗎?”

陳雩包着一嘴巴的飯,腮幫子鼓鼓,用力點頭。

“好吃!”

紀娟靜靜看着陳雩,忽然擦了下眼睛,繼續給陳雩夾菜,“好吃就好,多吃點。”

“您怎麽了?”陳雩看到紀娟微紅的眼角,放下筷子。

紀娟笑了下,“沒什麽,小魚快吃。”

過一會,她又問:“小魚生日想吃什麽?媽媽星期天給你做。”

陳雩驚喜,“那,炸雞翅可以嗎?”

“好,還有嗎?”

“嗯,可以了。”陳雩的願望真的很小,也很容易滿足。

他放在腿上的小指勾住褲縫,眼瞳裏藏着濃濃的期待和向往,“其實,媽媽能在,我們能一起坐着吃飯,我就很高興了。”

記憶裏,有母親陪伴、有人陪伴的生日,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六歲以後,他的生日,再沒有人幫忙過過。

小學時,同班同學生日,他父母訂了個很大的蛋糕,陳雩也分到一塊。

那天,恰好也是他的生日。

但是,他回到家裏,只有黑暗,母親不在,他甚至連晚飯都沒有。

後來,母親再嫁。

母親辭掉工作,重新回歸家庭,閑暇時間變多,但她也像過去,從來不會在意、管他,他的生日,還是沒人記得,但繼弟的生日,總是大操大辦。

母親會給繼弟準備禮物,為他在廚房從早忙到晚,會替他招待同學。

陳雩十一二歲時,曾經很羨慕,過激的調皮搗蛋,想讓母親注意到自己,可得到的,總是母親打他一巴掌,又抱住他,一遍遍在他耳邊說:

——“體諒我,你應該體諒我,我要帶着你,我很艱難……”

漸漸的,陳雩不敢了。

他把羨慕藏進角落,把所有的期待、渴望,統統封存起來,開始與書籍、試卷相伴。

生日的時候,就給自己買一小塊蛋糕,獨自在公園吃掉。

從過去走出來,陳雩擡起頭,放出一直封存在最心底的希冀,小心翼翼問:“媽媽,可以嗎?”

紀娟捂住臉,聲音夾帶一點哭腔,“可以,當然可以。”

好一會,她放下手,緩緩揚起一抹笑,深深的、專注地看着陳雩,“媽媽那天一定陪着小魚。”

吃完晚飯,陳雩搶着洗碗。

紀娟拗不過,就同意了。

紀娟坐在客廳,面向廚房,望着在廚房裏忙碌的陳雩,眼底閃過幾分傷痛和思念,懷裏抱着一本相冊,抱得很緊。

閉上眼,一滴淚滑下來。

再睜開,已經斂好情緒,接着把相冊重新收好。

陳雩洗完澡,頂着一頭濕噠噠的頭發,在書桌前坐下,拿出稿紙和記奧數試題,打算做。

小十七冒出來:“親親,你的頭發要擦幹!”

陳雩微微蹙眉,這道題剛開一個頭,想做完。

小十七又說:“親親,不可以,先吹頭發!”

陳雩小小哼哼了聲,還是乖乖起來,拿着吹風機呼呼呼吹自己頭發。

想起什麽,他又把風口對着臉,像小孩一樣,幼稚的張嘴發出“啊啊啊”的音,被吹得四處飄散,還有立體環繞回音。

陳雩眼睛亮晶晶的,特別開心,小花都快變成實體,繞在他周圍,飛啊飛。

小十七:“親親,你今天很高興哦。”

陳雩撥撥自己已經幹了的頭發,想到什麽,又揉揉,果然很軟,難怪謝朗總喜歡摸他頭發。

“非常非常。”陳雩回到書桌前坐下,重新提筆,下筆如有神,即便是奧數題,也答的飛快,“我今天收到禮物了。

然後媽媽也說,會給我做炸雞翅吃,還會陪我。”

簡直是最棒的生日禮物。

他能高興好長時間,做夢說不定還會笑呢!

小十七的聲音透着幾分溫柔,“親親,你真容易滿足。”

“因為,對很多人來說,它們可能只是很平常,甚至習以為常的事,”陳雩擡眸,看着玻璃反射裏的自己,嘴角有一抹淺淺的笑,“但是對我來說,是一直期待、向往的。所以,它很珍貴。”

小十七突然不說話了。

過一會,陳雩感覺有什麽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

他問:“小十七?”

“嗯。”小十七回答。

等陳雩做完兩頁奧數題,時間來到11:55,小十七才又說話,“親親,還有五分鐘就到謝朗生日了,你記得要第一時間祝福他哦。”

陳雩停下筆,驚訝,“已經這麽晚了嗎?”

小十七幽幽的,吐槽,“親親你徜徉在題海裏,很滿足呢,哪裏還會在意時間,哪次不是我提醒你該睡覺的?

親親,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都變成老媽子了!”

陳雩小聲反駁:“哪裏,一共就幾次。”

陳雩沒再跟小十七說話,放下筆,轉而把手機拿過來,找到謝朗的號碼。

要打電話嗎?

不過這麽晚,會不會睡覺了?

會吵醒他吧?

最後決定發短信。

然而在編輯內容時,陳雩又犯難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別人發生日祝福,以往他沒有朋友,更遑論發祝福短信。

寫什麽寫什麽?

陳雩盯着手機,在不大的房間裏走來走去,從這頭晃到那頭,來來回回好幾趟。

斟酌到後面,還是只發了“生日快樂”四個字。

陳雩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蔫蔫嗒嗒。

驀地,丢在床上的手機歡快震動起來,陳雩低頭,看到來電顯示,滑到接聽。

“謝朗?”

他小聲問,“是我吵醒你了嗎?”

“我還沒睡。”謝朗好像在外面,嘈雜聲搭載無線電波,來到陳雩耳邊,謝朗的聲音也夾在裏頭,“小魚也還沒睡嗎?

還是特地設鬧鐘,準時給我發祝福的?”

“我也還沒睡。”陳雩往後,仰躺在床上,才發現房間的燈是四葉草形狀的,還墜着一顆顆的星星。他聽見謝朗那邊的聲音變小,估計是走到安靜的地方了,“你在外面嗎?在哪裏呀?”

“嗯,在外面,酒吧。”謝朗輕笑,“收到小魚的祝福,我很開心。”

“我、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陳雩翻身,揪着一小塊被面,“所以,只有那四個字。”

“沒關系,夠了。”

記 忽然安靜下來。

沒人再說話,但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陳雩又在床上翻幾次身,開口,“你還不回去嗎?”

瞥一眼書桌上的時鐘,“已經零點十分,淩晨了,很晚。”

“不晚,還早。”謝朗頓了下,問,“小魚要出來嗎?季明安的樂隊有演出,想來聽聽嗎?”

這麽晚了,出去嗎?

其實有點想。

還是第一次有人邀請他出去玩,跟上次海邊燒烤不一樣,上次沒人邀請他。

陳雩揪着被單滾了幾圈,臉皺成一團,很猶豫。

似乎知道陳雩在糾結,謝朗又說話:“我明早想去海邊,看日出,小魚陪我一起吧,是我的生日願望。”

聽到這裏,陳雩不再遲疑,既然是謝朗的生日願望,他要幫忙實現!

陳雩坐起來,“我過去。”

出租車帶陳雩停在x市的酒吧一條街。

這個時間,這裏正熱鬧。

陳雩一直都很乖,也對其他事物沒有半點興趣,整天只想學習、做題,是第一次來到酒吧這樣的地方。望着面前一片燈紅酒綠,他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好奇的左顧右盼。

然後,他看到了謝朗。

謝朗被一群人包圍着,黑T,破銅牛仔褲,腳下是一雙馬丁靴,一只手插在口袋裏,另一只手拿着根棒棒糖,垂着眼眸,神色很淡,懶懶地倚在栅欄邊,別人搭讪他,他都不理。

陳雩覺得現在的謝朗,跟在學校完全不一樣,跟他之前見到的幾次,也都不一樣。

好像對什麽,都透着不耐煩。

直接寫在臉上那種。

陳雩在原地站了會,才走過去。

站在人群外,陳雩喊了一聲,聲音不大,容易被忽視,可謝朗聽見了,終于擡起頭。

始終寫滿不耐的臉,也透出幾分暖意。

目不斜視穿過面前那群人,謝朗走到陳雩面前,低頭,“來了?”

陳雩“嗯”一聲,仰起臉,朝謝朗笑,“生日快樂。”

把給謝朗準備的禮物拿出來,遞給謝朗,撓了撓臉頰,“這是生日禮物,不過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按照我的想法買的。”

謝朗拿着禮物,凝望陳雩,看他對自己露出燦爛笑容,從下午葉佳把陳雩叫出去、陳雩無比珍惜葉佳那份禮物時開始,就生出的焦躁和不耐,一掃而光。

謝朗輕聲問,“我能現在打開嗎?”

“可以啊。”

四周太吵,人還多,不少人望着他們,躍躍欲試想搭讪,謝朗帶着陳雩走到安靜的地方,才異常珍惜、小心的解開蝴蝶結,又将一點也沒有損壞的把包裝紙拆開。

裏面還有一個包裝盒。

盒子打開,一對黑色護腕靜靜躺在裏面,上面還有一張小卡片,寫着生日快樂,是陳雩的字跡。

不遠處男男女女的嬉笑,傳不到這裏。

只有微風吹動樹葉,傳來的沙沙聲響。

路燈下,他們的影子交疊。

陳雩說:“我想,你會跟魯平他們打籃球,運動的時候,戴着手表不好,你不想別人看見那道疤,打球的時候,換上護腕就好了。

我買了兩個,你可以換着帶,就不會髒了。”

“我很喜歡。”謝朗說,“我可以現在就戴上嗎?”

陳雩聽到謝朗喜歡,笑得更開心,擡頭跟謝朗對視,眸裏仿若倒映着整條銀河,很亮,很美,“已經是你的啦。你想什麽時候戴都可以。”

謝朗取下手表,戴上黑色護腕,接着擡起手,對着路燈,而後說:“小魚眼光很好,很适合我。”

陳雩臉頰有一抹淡淡的紅記暈,“你喜歡就好”。

謝朗帶着陳雩走進季明安樂隊駐場的酒吧。

酒吧在地下,沿着樓梯往下,越走近,聲音越大,推開門的瞬間,震耳欲聾。

謝朗提前為陳雩捂好耳朵,隔絕了一部分音量。

等過幾秒,才一點點松開。

“謝朗,你回來了?”迎面走來一個穿着牛仔衣、牛仔褲,頂着爆炸頭的男生,明明在酒吧,燈光昏暗,還戴着大墨鏡,鼻翼點着一顆鼻釘,很閃。

瞧見謝朗身邊的陳雩,他拿下墨鏡,眯起眼,“新面孔,你朋友啊?”

謝朗惜字如金,“嗯。”

男生吹了個口哨,“看起來好乖。”

彎腰湊近陳雩,“小朋友,你成年了沒有啊?要不要一起玩。”

陳雩漸漸适應這種震耳欲聾的吵,清晰聽見男生的話,不滿,“我成年了!”

立刻補一句,“不要。”

男生還想說話,謝朗就已經拉着陳雩離開,跟男生擦身而過時,他警告:“別叫他小朋友,不是你能叫的。

也別接近他,離他遠點。”

穿過人群,來到裏面的卡座,帶着陳雩坐下。

舞臺上,一支樂隊剛演唱完,觀衆歡呼聲、鼓掌聲不斷,熱情的幾乎要把房頂掀翻。

陳雩有點拘謹,兩只手抓着褲子,肌肉緊繃着。

“想喝什麽?”謝朗問,“要喝酒嗎?”

陳雩連連搖頭,想起上次一罐啤酒就倒,後面還沒了記憶,絕對不能重蹈覆轍,“果汁就好。”

謝朗叫來服務生,給陳雩點了果汁,又要一份拼盤。

他自己開一罐啤酒,慢慢喝,注意到陳雩視線轉來轉去,漸漸的,繃緊的肌肉,開始放松。

像是不小心跑到人類世界裏的小動物似的。

先是探出一個小腦袋,到處打量,等确定安全了,就嘿咻嘿咻,徹底從洞裏爬出來。

謝朗看着看着,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

陳雩兩手抱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果汁,見到好幾個人特地繞過來跟謝朗打招呼,忍不住好奇,“你經常來這裏嗎?他們都認識你啊。”

音樂很響,謝朗沒聽清,彎腰,“小魚說什麽?”

陳雩把腦袋探過去,貼在謝朗耳畔,又把問題複述一遍。

謝朗低頭看他,回答:“挺經常,季明安的樂隊常常在這裏演出,他會拉我過來。”

陳雩不解,“季明安不是學生嗎?”

昨天教導主任說,他穿的是一中的制服,後來小十七告訴他,一中是x市最好的幾所學校之一。

“對,他是一中的,今年高三。”謝朗晃晃手裏的啤酒,仰頭喝一口,嗓音染上點酒氣,“他就是想玩樂隊,他父母不同意,才跑到x市來。

他外公外婆管不動他,他在這裏自由,想怎麽玩都行。”

陳雩點點頭,問題到這裏,不再繼續了。

這時,舞臺上樂隊主唱的嘶吼聲停了。

全場也安靜下來。

幾秒後,尖叫再次響起,比剛剛嘹亮無數倍,可以直沖雲霄。

陳雩被吓一跳,本能往謝朗身邊靠。

謝朗安撫地摸摸他的頭,“沒事,季明安他們樂隊要上了,這家酒吧一半的人都是為他們來的。”

陳雩震驚。

季明安那麽厲害嗎?!

“是啊,他樂隊弄得真不錯。”謝朗說。

陳雩眨眨眼,呆滞片刻,“你怎麽知道我想什麽?”

“都寫在臉上啦。”謝朗輕輕戳戳陳雩軟軟的臉頰肉,笑一下,“好軟。”

陳雩拿掉謝朗的手指,小小的炸毛,“不要戳。”

謝朗從善如流收回手,擡眸掃一眼舞臺,見季明安他們已經準備就緒,就說:“要開始了。”

下一秒,強烈的節奏撕破空氣,帶着強勁沖過來。

陳雩只覺得“叮”的一聲響,世界瞬間被按下清除鍵,所有的人、事物,全部消失,只剩他,謝朗,以及舞臺上,耀眼奪目的季明安幾人。

他的眼裏、耳朵裏,只剩下舞臺上,那支樂隊、那段震撼人心的節奏。

一曲結束。

陳雩激動極了,心髒跳得很快,還沉浸在氣氛裏。

謝朗給他遞了杯水:“喝水,潤潤嗓子。”

陳雩剛才也忍不住,跟着其他人一起吶喊起來,胸腔中的所有情緒,就那麽發洩出來。

很爽。

迅速喝完水,陳雩跟謝朗說話,語氣藏不住的興奮,“好棒!這種感覺,太舒服了。”

陳雩的反應,雖然在謝朗的預料內,畢竟季明安在音樂上的天賦,他服,第一次聽到他們樂隊的演出,他同樣被震撼,但他仍然不爽。

尤其是,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不再只注視他,倒映進了其他人。

謝朗突然起身,陳雩跟着擡頭,“?”

“小魚,你跟我來。”他把陳雩帶到舞臺旁邊,“你站在這裏,看着我。”

??

什麽意思?

陳雩滿頭問號,還沒來得及問,謝朗已經跳上舞臺,走近季明安,在他耳邊跟他說了幾句話。

季明安挑挑眉,又探腦袋,往陳雩的方向看過來。

笑眯眯跟陳雩揮揮手。

陳雩完全狀況外,但他聽謝朗的話,就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專注地注視舞臺上的謝朗。

謝朗從季明安手裏接過吉他,在高腳凳坐下,一腳放在地上,另一腳踩在腳踏,姿态放松,季明安還親自替謝朗調了話筒高度。

燈光打在他身上,柔和下來的模樣,像極從童話裏走出來的王子。

謝朗偏過頭,溫柔的目光落在陳雩身上,獨特的嗓音透過話筒,傳到酒吧的每個角落。

“小魚,這首歌,唱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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