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謝朗抱着吉他,修長的手指按在吉他的琴弦, 輕輕彈起前奏。
注視着陳雩, 謝朗開口唱:
“We'll do it all (我們傾盡所有)
Everything(付出所有)
On our own(只靠自己)
We don't need(我們不需要)
Anything(任何事物)
Or anyone(或者任何人的幫助)
If I lay here(如果我長眠在這裏)
If I just lay here(如果我長眠在這裏)
Would you lie with me(你是否願意與我躺在一起)
……
……”①
這首歌被謝朗刻意唱慢, 曲調也更溫和,他改動了後半部的一些歌詞, 但始終執着重複着那句“If I lay here,Would you lie with me”, 望着陳雩, 目不轉睛。
他只是唱給陳雩聽。
給他的小魚。
——我想邀請你來我的世界, 只有我們。直到死亡也不能将我們分開,與我一起長眠地下。
清晨六點, 海邊。
陳雩睜開眼, 入目是狹小、逼仄的車廂。揉揉眼睛,拿開蓋在身上的毯子,他坐起來,往窗外看, 遠處是海天相接,海平面的盡頭, 與天際幾乎相連。
平靜的海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呈現一種深色的藍。
謝朗背着他, 獨自站在岸邊, 腳邊是不斷拍在沙灘的海浪, 馬丁靴踩在水裏, 被浪花沖刷。
陳雩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朝謝朗走過去。
沙子柔軟,阻力也更大,走路更需要費力氣。
似乎有所感覺,在陳雩快到謝朗身邊時,謝朗率先轉過頭,海風把他的身上的黑T吹的鼓鼓囊囊,頭發也吹得亂糟糟,有幾縷垂在額前,遮住了眉眼。
“醒了?”
陳雩點點頭,又脫掉鞋,走幾步,來到謝朗身邊,“你一個晚上沒睡嗎?”
昨晚謝朗唱完歌,就下來了。
陳雩張嘴,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
重新回到卡座,也沒再說話。
後來季明安過來,帶着他樂隊的兄弟,坐下聊天,但因為陸陸續續過來搭讪的人太多,應付的煩了,他們就離開酒吧,去了不遠的燒烤店。
季明安點了一堆烤串,店家送上來,放滿了整張桌子。
那會淩晨兩點半,已經超過陳雩平時的睡覺時間,他很困。
坐在謝朗身邊,腦袋一直點。
昏昏欲睡。
再後面,他記得謝朗把他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他枕着謝朗的肩,就那麽睡着了。
醒來,就是海邊。
“不困。”謝朗開口,視線重新回到海上,眼睛黑沉沉的,沐浴在陽光下,沒有染上光。
轉動腦袋,四處看了看,沒見到人,陳雩又問:“季明安他們呢?”
“把我們送到海邊,就回去了。”
謝朗踢了下海水,濺起的水花落在褲腿,濕了半截。
陳雩糾結的皺眉毛,找不到話題了。
陳雩繳盡腦筋思考,突然聽謝朗說:“小魚,你知道我為什麽想來海邊看日出嗎?”
陳雩輕聲答:“不知道。”
“是因為我外公,”謝朗靜靜眺望着海平面,聲音混在海風裏,藏着幾分懷念,這是他少有的,帶着濃濃的情緒說話,“我外公是一名老師,曾經就在11中教書。
記我還小的時候,他抱着我,告訴我x市的海很漂亮,尤其是日出時候的海。
他曾經說,等我18歲,就帶我回來x市,去看他曾經待過的每個地方,可他先離開,食言了。”
給出承諾的親人,去世了。
謝朗用這樣的口吻說話,外公對他一定很重要。
謝朗剛剛一個人站在海邊的背影,忽然又跑回腦子裏,陳雩突然心口發疼,忍不住皺眉。
又往謝朗走一步,陳雩抓住謝朗的手腕,聲調有點低,“謝朗。”
謝朗低頭,嗓音混在涼涼的海風裏,更顯寂寥。
“小魚,我現在站在這裏,看着我外公承諾帶我來看的日出,它應該真的很漂亮,可是,我已經看不見那份美了。
這片海,我只覺得空,那縷朝陽,沒溫暖到我。”
難受在心底蔓延開,陳雩覺得胸口更疼了。
他緊緊抓着謝朗的手,仰起臉問:“我能為你做什麽?”
謝朗視線微凝。
語氣很淺,“那,先抱抱我,好嗎?”
陳雩毫不猶豫,靠上去,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背脊。
抱着謝朗,感受謝朗溫熱的呼吸灑在自己脖頸上,陳雩輕聲問:“然後呢?”
謝朗鼻尖聞着陳雩身上散發出來的陽光的味道,睜開的眼底,閃爍着自嘲、偏執的光,手臂收緊,扣住懷裏的人,謝朗重新閉上眼。
對不起,我很卑鄙。
但小魚,我無法失去你。
我不怕黑暗。
如果,我沒有遇見你。②
“記得我唱給你聽的那首歌嗎?If I lay here,Would you lie with me,”謝朗埋在陳雩的肩胛,嗓音又輕緩,又低沉,“你願意,陪着我嗎?”
陳雩安靜了。
只是抱着謝朗,并沒有回應。
這個承諾太重,他給不起。
也無法給。
謝朗是這本書的主角,這個世界光環最大的人,未來一定會遇到另外一個主角,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小十七帶他過來,只是代替那個未曾出場,不知道在哪裏的主角走完劇情線。
後退一步,松開謝朗,陳雩說:“對不起。”
謝朗“啊”一聲,看着陳雩,定定看着,眸色深黑,籠罩着濃濃的霧,什麽光都透不進去。
陳雩後背突然竄起一股涼意。
他緊張地舔舔唇瓣,努力壓制身體本能的戰栗,“謝朗。”
謝朗沒動,也沒答。
陳雩兩手不知道該放哪裏,也不知道該怎麽對謝朗說,最後又抓住謝朗的手腕,喊他一聲,“謝朗。”
他努力解釋,“這個承諾太重,我給不起,我不能騙你。”猛地擡頭,望着謝朗眼睛,“但其他的,其他的可以。
謝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不要不理我好嗎?”
陳雩害怕了。
他不想回到過去,回到獨來獨往,只有一個人。
他體會過有人陪伴、擁有的朋友的快樂了。
再也回不去的。
見陳雩注視自己,擔心、害怕全部在臉上彙聚交融,那份不安在擴大,甚至遮住了光,謝朗心軟了。
深呼一口氣,“抱歉,小魚。”
撥開陳雩被海風吹到額前的頭發,謝朗繼續:“我難為你了,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他拿開陳雩的手,轉身往車的方向走,陽光落在他身上,他身上卻仿佛有一層厚厚的屏罩,即便是無處不入的光,也被完全隔絕在外。
回到市區,已經上午八點多了。
謝朗把陳雩放在小區門口,只說一句“再見”記,就踩下油門,離開。
陳雩站在原地,神色怏怏。
回到家,紀娟看到他,擔憂的表情才散開,“小魚,你昨晚去哪裏了?”
“媽媽。”
有氣無力的,陳雩走到紀娟面前,“我能抱抱您嗎?”
紀娟一愣,然後直接伸手,将陳雩抱進懷裏。
她輕輕摸着陳雩的頭,語氣很溫柔,“怎麽了?願意告訴媽媽嗎?”
紀娟的懷抱很溫暖,陳雩像孩童一樣,在她的肩胛蹭了蹭,聲音很輕,“我讓朋友不開心了。”
“那是小魚做錯了嗎?”紀娟問。
陳雩搖搖頭,“我想,我沒有錯,可是,他很難過,但我不想騙他。”
紀娟拍拍陳雩的肩,“不能騙人,這點小魚做得很好。”
陳雩坐好,腦袋低低的,盯着自己的腳,“那我該怎麽做?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既然他對小魚來說很重要,那小魚對他來說,一定也是同等分量的重要,你試試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為他做點事。
他現在,一定也在想,能為你做點什麽。”
紀娟起身,為陳雩端出一碗面,“來,去洗漱一下,先吃早飯,吃飽才有力氣想。”
做點什麽?
陳雩恍然大悟。
對啊,言語的力量,并沒有那麽強。
不然就該是嘴炮統治世界了。
就應該用實際行動,他應該用實際行動告訴謝朗,自己在意他,把他當做很重要的朋友。
陳雩的失落一掃而盡,“媽媽,謝謝您,我知道怎麽做了!”
紀娟笑了,“那就好。”
“嗯!”
陳雩跑去刷牙洗臉,又迅速沖了個澡,拿起筷子,認真吃面。
吃了幾口,陳雩忽然想到什麽,擡頭問紀娟,“媽媽,生日,是不是應該吃長壽面?”
他太久沒過生日。
都忘記了。
紀娟在陽臺曬衣服,聽完說:“小魚放心,媽媽明天會給你做的,希望我們小魚健健康康、平安喜樂。”
“謝謝媽媽,”陳雩站起來,“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
紀娟回到客廳,“嗯?”
陳雩眼睛亮亮的,“我想請您教我做長壽面。”
—
中午十二點半,陳雩提着面條、青菜、雞蛋站在謝朗家門口,躊躇着沒好意思按門鈴。
謝朗昨晚都沒睡。
現在,不會在補眠吧?
“陳雩?”背後傳來一聲疑惑,陳雩轉身,就見周白站在臺階下,還提着一個保溫壺。
“怎麽不按門鈴?”周白走到陳雩身邊,注意到陳雩手裏拎的東西,白色塑料袋裏,一目了然,“你也是來給朗哥送午飯?”
陳雩說:“我想給謝朗做碗長壽面。”
他視線往下,落在周白提着的保溫壺,“你、你也是來送長壽面嗎?”
不會吧!
這樣他的手藝就更見不得人了。
而且,要讓謝朗吃兩份長壽面嗎!
陳雩心裏話多,自言自語,想和小十七一樣發出尖叫,面上只是郁悶地盯着腳尖,又蔫耷了。
周白驚訝,“長壽面?朗哥今天生日嗎?”
陳雩“嗯”一聲,疑惑,“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周白、魯平、鐘聞樂确實是不知道的,謝朗從來沒有提過。
謝朗剛轉到11中那會,全校的人都在瘋狂打聽謝朗的消息,還有人特地花錢雇傭當時號稱包打聽的一位學長去打聽。
然而那位學長第一次栽跟頭,謝朗的生日完全打聽不到。
周白皺眉看一眼緊閉的門,想起謝朗那天說的話,然後對陳雩說:“那你給朗哥做長壽面吧。”
話落,下樓。
陳雩茫然,“但你不是給謝朗送吃的嗎?”
周白站在緩步臺,側身回眸,嘴角勾起一抹笑,“朗哥會更期待吃到你做的長壽面。”
周白走後,陳雩鼓起勇氣,伸手去按門鈴,不過他還沒碰到,門就先開了。
謝朗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搭在扶手,垂眸看陳雩。
陳雩鼓足的勇氣,在觸到謝朗面無表情的臉,就跟泡沫一樣,碎的一幹二淨。
他吶吶,“謝朗。”
謝朗對手機那頭的周白說一聲,挂了電話,轉身留下一句話,“進來吧。”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抓住,力道不重,卻無法掙脫。
謝朗嘆了口氣。
“小魚……”
“謝朗,你、你聽我說。”手指一點點收緊,在謝朗手腕上,留下一圈紅痕,陳雩的聲音不大,異常認真,“你是我遇到最好,我最珍惜的朋友,所以,只要你還需要我,我一定會在你身邊。”
上前一步,抱一下謝朗,陳雩很鄭重,“我絕對不會食言。”
謝朗低頭,深深凝望陳雩的眼睛,輕輕重複,“我需要你,你就會在?”
“嗯,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好。”
瞬間,籠罩在謝朗身上厚實的罩子,被陽光一點點浸透。
掌心擦過陳雩柔軟的頭發,捧起陳雩的臉,謝朗彎腰,湊近陳雩,距離很近,呼吸萦繞。
“小魚,說到,就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