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紫金
苦薏歉意漫漫,宛若青草蓬勃鋪展了五髒六腑,滿心滿眸只剩後悔二字,卻又強自掙紮一縷如花的笑意,安慰道:“別怕,扶璎女俠會來救我們!”
“淮南王會聽她的嗎?”水蘇咬唇擠出一絲苦色。
“淮南王極愛聲譽,尊崇無為而治,以德育民,深受百姓愛戴,凡是民聲,自會聽取!即便扶璎女俠不能前來,我定然會以綿薄之力換得全身而退,你們放心!”苦薏美眸如湖水淺漾,沉靜妍雅,柔如絲綢般替她攏了攏散亂的發髻,有婉約的情意在她清麗的面龐浮起,優容一笑,仿佛一朵瓊花收攏粉紅花瓣,唇邊一縷安逸。
水蘇稍稍放了心,小姐的篤定,便是她們的安心香丸,五年相處,再熟悉不過她清明簡約的心事。
“小姐,有你在,我不怕,我相信你!”浣嫣松手離她一線,理理鬓邊被汗水沾濕的碎發,定定神,吐出月季般的笑容,秋水盈盈一望,眸光裏有溫柔的鼓勵與鎮定。
苦薏以感激的眸華接了她清淺拂華的雙瞳,輕輕一握,仿佛這一握便是苦難裏最美滿的信念,因了這信念,人與人才親切才溫情才長久。
山谷漠漠,馬聲嘯嘯,蹄聲嗒嗒,踏碎滿地絮塵,踏得人黯然銷魂,唯有冷靜自持。
日未落,人心難定。
紅彤如霞,披拂一巒青山碧石。
壽春城北有連綿起伏的北山,古木參天,樹生石中,含雲吐霧,仙氣迷離,眩人心神。一脈四十峰,更是峰巒疊翠,清泉密布,景色優美,春季綠色如碧珠,秋時漫山紅葉如如火如荼,二十四泉風華絕麗。
北山千石萬怪,泛着紫金光芒,采了那輝煌的紫金石,雕琢成硯臺,下墨潤澤,質地精美,堅比玉石,令當今聖上龍顏大悅,因而紫金硯名揚天下。
北山對面則是淮南王劉安的紫金宮,宮殿堂皇極其富麗。
車緩緩停下,苦薏掀簾冷看,果然是名揚天下的紫金山。
每每握筆凝硯,揣度那山是如何的美妙,方能孕育出如許流麗紫華的紫金硯來,保母說,天下最美的石在紫金山,最貴的硯出自紫金石,紫金山旁有一“流雲居”,居裏住了淮南王敬仰的“八公”清士。
一眸憋不見“流雲居”,與山隔路而望,迎面鼎立的,是一座豔皇皇的殿宇高牆。
牆內,就是流譽天下倍受清士推崇的淮南王王宮了。
王宮前兩尊鑲金璀璨的大銅獅,鈴眼铮铮,膠凝了龍虎精神,俯瞰着如水似雲的華士佳人,仿佛昔日的酂侯府,一皆赤紫青赭烏五色官袍華彩斐然,車水馬龍,文臣武将,宛若銀灘聚沙,色色鮮嫣。然而權勢繁華如浮雲蒼狗,朝來暮散,眼前炙手可熱的,也許日後逃離都不及吧。
從來樹倒猢狲散,那不散的也不過是過往人煙罷了,蕭家梧桐落了,還有曹家栖鳳凰。
苦薏心中悲涼暗生,攜了水蘇浣嫣,不及細瞅,劉遷俊面堆寒砌玉,回眸狠狠剜她一目,用金鞭指了她道:“這個惡婢送三翁主調停,這兩個溫順些給了母後做燒火婢女吧。”
“不行,我們生死在一起!”苦薏攥緊二人的手,斷然拒絕道。
“由不得你!黃皮婢女,我瞧着你有三分姿色五分伶俐,三姊或許喜歡也或許一劍殺了,若你有造化得了她的眼緣也未可知!可惜,肌膚太黃了些。”劉遷伸鞭擡了她的下巴,眸中含了些許戲谑。
苦薏推開金鞭,冷冷睇他一目,腦中思緒浮翩。
明明群山離遠,偏有山風霍霍卷來,雲髻撩撩遮眼,腰縧如柳飄擺,搖曳得人暗惱汪洋,不時被風吹得鼓起裙裾,有尴尬的滋味。
水蘇浣嫣膽戰心驚地往苦薏身邊靠了靠,光天白日,太子竟敢抓了她們來送人使喚,真真王宮無法無天了。
苦薏噙了冰珠子,美眸一渦怒火,清泠泠的語氣道:“太子好沒道理,我們萍水相逢,為何捉來當婢女?難不成王宮見了女子就抓不成?”
“本太子對婢女不感興趣,是你們自做多情送到劍下,既然好管閑事,不如來王宮使喚,也省得本太子查清那扶璎來歷。”劉遷揚眉促狹一笑:“黃皮婢女,是你撞來的,怨不得本太子,就是父王知曉又如何?父王平生最喜歡百伶百俐的女子,你好生呆着吧,本太子哪時高興了,說不定用豬籠裝了你去集市再賣上個好價錢,要不送到女闾,萬人可夫豈不更好?”
語畢,狂笑幾聲,揚鞭而去。
苦薏攥緊袖中的指尖,似要掐去憤恨之花。
幾名侍衛一擁而上,各自擰了苦薏水蘇浣嫣的胳臂,冷若冰霜地往宮門走進。
侯門似海,王宮如淵,都是幾世的繁華,各逞瑰麗。
庭院深深深幾許,宮色錦錦錦如雲。
繁胭人家,碧瓦飛甍。殿內殿外,院中盛景,大致相同,左不過堆金垛玉,錦繡花香,鋪石疊翠,池水碧蓮,比起結绮院,多的是仙鶴鴛鴦,美頸芊羽,一雙雙池中嬉戲,玉樹相依,熱鬧裏盡顯王門貴氣。
走了好一陣子,一行人方停住腳步,侍衛拖着水蘇浣嫣往中宮去,水蘇浣嫣雙雙尖叫:“小姐,救我!”
苦薏凝着中宮那赫黃黃的琢金大字:鳳儀宮。
是了,那應是王後蓼荼鳳居之所,她如何能見淮南王後呢?避尚且不及!
正院居中“正德殿”當是淮南王理事之地。
此節也難料他是否在正德殿,唯有碰碰運氣了。
苦薏再不遲疑,掙脫侍衛的掌控,猛然往“正德殿”方向跑去,一壁揚聲呼叫:“大王救命!淮南王救命!”
侍衛駭了一跳,搶上前按住她,一把捂實她的唇,一手掐住她的脖子,試圖扼住她的叫聲。
水蘇吓得顫抖不止,浣嫣接了嗓子,大聲疾呼:“太子搶民女了,淮南王救命!”
侍衛急忙掩住,浣嫣朝他的手心狠狠咬了一口,那侍衛疼得“哎喲”一聲,急忙松手,浣嫣跑向苦薏身旁,用腳去踹掐着苦薏的侍衛。
水蘇呆怔,素來溫柔如水的眸華不知所措,半晌方驚醒,掙脫侍衛的手,拼力撲向苦薏,幾人糾纏一處,鬧得不可開交。
苦薏一壁拔高聲音呼喚“淮南王”。
呼聲驚動“正德殿”批折子的人,黛眉微蹙,把折子用力往龍紋花梨木案上一撂,揉了揉眉心,不豫道:“何事?”
“太子送了一名婢女于翁主使喚,那婢女請大王救命。”暖雪收了折子擺好,一壁清婉笑道:“翁主,新鮮着呢,從來只有人求大王收留的,何曾悲天搶地的?”
“悲天搶地,自然滿腹怨怼了,傳進來!”劉陵懶憊伸伸腰,擡眸撩了她一眼,淡淡道:“罷了,我去瞧瞧,正好園子裏散散消消乏。”
“也是!翁主批了這麽久的折子,委實累了,婢子早勸翁主歇會子眸,疼了再難好了。多虧那黃皮脂粉女的珠粉,配了碧油油的荷葉,還真消了翁主的熱毒,眼裏血絲也少了許多,婢子想着再用幾日,翁主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暖雪言笑晏晏,一壁尾随她親自掀了赤黃色垂幔。
凝紫胧粉晴雲等人急忙命小婢女們捧着栉巾唾壺銀拂等類跟上步伐,一行人迤逦往前庭而來。
王者大院籠在金溶溶陽光裏,花招繡帶,柳拂香風,美人踏塵而來,仿佛仙池的翩跹公子,分明女兒玉貌,卻戴了翡翠流蘇遠游冠,一襲織銀月白色長單絲衣,腰縧淡淡的藍,透着瑩瑩的光芒,眉目描得英挺迷人,孤意在眉,潔雪在睫,煙視媚行,極天然豐神姿儀,美得攝人心魂。
遠遠的身影,投射出一股子絕世風華來,令人暗嘆不已。
苦薏癡癡望她一眸,想不到世間竟有這般煙媚如竹的奇葩女子。
她真是美,美得令群芳羞愧不敢與之相遇。
而那美,不是容貌,而是氣質,王者的沉穩霸氣。
明明一介清麗女子,偏偏有了王者尊貴的氣度,如何不令人仰望嘆為觀止?
淮南王最寵愛的三翁主劉陵,果然非常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