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扶璎

劉遷眉心擰緊,怏怏怒氣,今日之事确實有些過了,為了一女子自毀長城,傳揚出去,累及父王清風仙骨,着實遜色。這女子口若懸河,與三姊堪堪花開一枝,若非那黃得吓人的肌膚,倒是美中一束,纖腰不堪一握,玉齒分明,一雙絕世稀有的美眸,亮着澤澤珠潤,沉靜如水,有移人心志的力量,可惜美中不足,不過一病秧子罷了,說不定有暗疾,沾惹不得半分。

劉遷哼了聲,對着手下數人努努嘴,衆人會意,松了瞎眼老人,老人一襲陳舊藍衫,一頭花白的發絲,眼上裹了一塊青色紗布,似乎不忍讓人瞧見他殘損的雙眸,手中緊緊攥了一枚古銅色陶埙,仿佛年代恒遠。

劉遷撣了撣拉皺的月華衣,眉目稍霁,語意卻有肅殺之氣,字字若嶙石铮铮擲地:“黃臉婆,本太子宮中美女如塵,哪裏看得上她?是她自己不自愛,偏跑到這軟紅塵‘合歡軒’來!不肯合歡,來此作甚?瞧你們這般模樣,自甘投歡,不知羞恥,可惜顏太媸,送懷也是無人敢要。罷了,本太子也沒有心境聽曲子了,這兩銀子賞了你,也算妙音舒耳。我們走!”

語末了,随手扔了一枚銀子砸在櫻草色女子胸前,眉上春色湧湧,順便拽了窗前一枝粉滴滴的合歡花,揉碎一朵散落苦薏頭上,狂笑幾聲大步離去。

苦薏惱怒之餘有些莫名,軟紅塵?投懷送歡?

水蘇羞得一酡芳菲,拉了苦薏道:“小姐,快走!煙花之地不可久留!”

苦薏一吓,美瞳含了幾分失落盯向箜篌女。

她竟是來投懷送抱萬人可夫的闾女麽?

箜篌女倏然擡眸,尖芒閃爍,如石榴火紅,灼痛人的眉,她雲袖蕩漾,皓腕一揚,銀子落入老人手中,一壁清淩淩如雪飄揚道:“老伯,你從後門走!”

藍衫老人迅速拽掉眼睛上的青紗,對她打了一躬,急急從後門下了樓。

苦薏愕住。

箜篌女遠山眉彎了彎,紅唇勾了一弧清淺如蝶的笑意,銜了淡若秋水的語韻,對着苦薏無情無緒道:“明月隐雲中,刀劍藏寶鞘,姑娘下回瞧清楚了。”

轉眸回波,一襲櫻草色長裙迤逦拖開,飛身躍窗,宛如孔雀開屏,雲間霞光一束,袖籠皓腕,藕臂優雅輕劃,手中箜篌直擊口中嚼了合歡花的劉遷,他正自得其樂,一壁拈了花枝掌中旋轉把玩,冷不防空中飄來仙姿眷眷,瞬間呆怔,不知所措。

斜剌裏敏捷揮出一劍蕩開鳳首箜篌,是劉遷的貼身護衛晏翾。

晏翾身手不弱,劍光纏住箜篌女,護太子在身後。

劉遷方清醒過來,抽了腰中劍,狠狠扔了花枝,一腳碾碎,擡眸望了樓上一眼,正對着呆若木雞的苦薏等人。

劉遷一揮手,一幹侍衛拔腳往樓上飛奔。

苦薏駭得花容失色,拉住水蘇浣嫣趕緊從後門逃匿。先前的風花雪月,不過白駒過隙間,眼前一切翻雲覆雨了。悔恨如潮水驚濤拍浪而來,濕心涼骨,腳下虛浮無力,仿佛迷惘在冬季的冰河上,找不到彼岸的支撐,心底一點點萌出寒意來。真真未辜負黑小怪的“蠢丫頭”惡呼,婦人之仁,最最誤人誤己。

恨不得生出雙翼,哪怕如蝶柔弱,終是翺翔宇宙,回雪流風。

甫時,借月弄影步法亦是無用了。

日麗風霍,劍聲烈烈。

衣裙被風帶動的呼呼聲仿佛推肝裂肺,苦薏雙手攥緊水蘇浣嫣,不離不棄。

水蘇浣嫣揪心撕魂,一邊跑,眼淚一壁簌簌而落,被熱熱的風吹得七零八落,二人雲裏霧裏被苦薏牽引着逃竄,不知多久,再支撐不住,二人雙雙蹲地喘息,一壁苦聲道:“小姐,你快逃,不要管我們了。”

“不行,我們一起走!”苦薏氣喘籲籲,腳力虛浮,強撐着倚欄休息,面色如菜,苦不堪言。

“一個走不了!”身後冷若冰霜的句子如雷霆貫耳。

劉遷的手下早已追上了。

苦薏腿下一軟,拉起二人左支右绌,卻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了。

幾人束手就擒,被侍衛們不費吹灰之力帶回“合歡軒”。

晏翾手中的長劍被折斷幾節,人也負傷倒地。

箜篌女舞動箜篌,纖腰擰轉,目露刻骨的厭惡,招招逼向劉遷。

劉遷素日腹中雖離淵博尚遠,極好弄劍使性,那目空一切旁若無人光景,卻處處擺在臉上,即使淮南王府上“八公”也不放在眼內,一柄“流影劍”劍氣飄忽,此時仿佛空撥流風,無還架之力。

箜篌女驀地一使力,箜篌碎盡,露出一柄長劍,紅光泛透,金日琉璃下,折出千絲萬縷的五彩光華來,生生斬斷劉遷千辛萬苦尋來的寶貝。

劉遷手下失色驚呼:“慶雲劍!”

慶雲劍,光芒似五色雲霞,劈天蓋地,豔麗無可名狀。

江湖傳言,扶璎女俠慶雲劍出,髻斷魂亡。

劉遷駭了一跳,腳下淩波一閃,迅速攥緊苦薏的喉嚨,猛力往前送出,不過借花取生,一縷幽魂愕然擋在“慶雲劍”前。

水蘇浣嫣齊聲痛喚:“小姐!”

一聲“小姐!”仿佛巨石投湖,激起千濤萬浪。

劍停眸悸,扶璎面如冷悄悄的風息,冰淩淩道:“原是繡花枕!我只當你身懷絕技!看在你無知出手份上,留你性命!蓼太子,放了她!”

劉遷陰鸷嗤笑,雙眸似凝聚了如鈎冷月的精銳寒氣,唇角勾了一彎好看的弧度,澹澹如冬風灑灑:“扶璎女俠,本太子犯了何罪,勞你雲劍費心?”

“你的罪孽枚不勝舉!老伯染坊被你霸占,獨女被你奪去做了侍妾,既要人家的女兒,為何不能善待其父?讓他遲暮燭年,折人父女生離死別。早聞淮南王無為治國,國中富有,百姓安居,淮南王清譽滿天下,就是當今也褒賞有加寵渥至極。你既為淮南國儲君,本應為民請願,卻時刻尋歡作樂,強占民女,私奪豪霸,不知多少人因你而家破人亡,原本我要真憑實據在手,交予中尉鞠治于你,好讓他父女二人重逢相認,不想這丫頭憑空冒出來敗興!今日不殺你,難洩心頭之恨。”扶璎劍指劉遷,偏偏苦薏隔了劍勢,危在旦夕。

苦薏繃緊心弦,不敢輕舉妄動,口中卻不由吐了句:“扶璎女俠,這等罪孽深重之人,自有法紀治他,你殺了他也要償命,太不值!”

劉遷一手攥緊苦薏的脖頸,一掌貼了她的後背,灼熱的語風吹吐在她的耳渦,有滾燙焚心的滋味:“醜丫頭,你也曉得怕死?扶璎,我不管你是什麽女俠,替天行道是男人的事,你要殺我,先殺了你的同黨,否則三個都死,以我換三,太值!”

“哼!我獨來獨往,你何曾聽過我有金蘭姐妹?這個丫頭自作聰明半空冒出,關我何事?你受死吧!”扶璎秀眉敷了冰霜,劍挽狂花,斜斜刺來。

劉遷躲在苦薏身後,左閃右避,劍勢如雪,一毫傷他不到。

一旁的侍衛一轟而上,劍劍相纏,只聞精鐵碰撞相擊聲,火花四處泛開,劍劍奪魂碎魄。

苦薏越性閉眸不忍再看,命運既不可知,只好聽天由命吧。

劍器如尖棱玄冰,鬥聲似霹靂雷霆,裹着水深火熱的光芒,鈍痛人心。

驀地,劉遷拽她離開劍陣,擡擡倨傲的下巴,冰寒如鐵道:“扶璎,你再不住手,我就殺了這黃皮丫頭!”

扶璎劍尖一抖,纖腰袅袅縱出幾丈外,聲音清越似碎雪玲珑:“蓼太子,我自去找淮南王要人!你項上人頭再鮮豔一刻也罷!”

語落人去,櫻衣不見,只餘一地劍影,如霜如雪,披披拂拂,遺了一衣濕透。

劉遷唇邊笑意似撚了秋風,不動聲色抹了抹額頭的汗珠,眸中有如羽的犀利輕輕墜落,整張臉沁出鷹隼的殺意,衣袖揮了揮,冷冽道:“帶走!三個黃皮丫頭,膽敢擋本太子的道兒,不給點苦頭吃,當本太子是空心菜兒。”

手下人遵命上前,粗暴地按住驚慌失措的女子。

苦薏等人硬被塞進太子安車,劉遷親自揮舉金鞭,華蓋安車泰然自若揚長離去,一路風塵遮天蔽日,仿佛放馬狂奔,恣意橫行,苦薏三人互相執緊手心,才不至被颠下車去。

劉遷笑得幸災樂禍,一瞳戾氣,愈加策馬跑得如飄在雲端。

水蘇浣嫣淚收心停,唯有抱緊苦薏,方覺得自己還活在世間。

夏風襲襲,吹一角織金真紅錦簾,斜斜透了人世的煙跡,花草樹木缥缈若浮雲,一晃而過,宛如電光火石,流星般急速劃落,一尾尾青碧原本繁茂深翠,此時仿佛雨線般密密稠稠幽幽暗暗掩了來時的紫陌。

苦薏伸長雙臂,環抱二人。她努力鎮定,然而手心冰涼如珠,好似被數九寒雪凍了一般,指尖沁透,潮濕了臂上的青蓮色細紗,似自己也似她二人的汗水。

幾雙清水似的女子,被極度的恐懼之藤悄悄纏了無處躲藏,嬌弱弱如秋季的垂柳黯然怔忡。水蘇浣嫣閉緊雙眸,不敢看這個晃動如地震般的世界。

太子如此卑劣,将會怎樣對付她們呢?

難不成此節真成了惡夢的初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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