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白玉堂心頭不耐,直起身來:“我說,你一晚上能別這麽咋咋呼呼的行麽?”
虧他還是個男人,膽子卻小得跟娘們兒似的。
肖悅趕緊退到他跟前來,指着牆角:“床、床上有個人……都燒焦了,黑乎乎的,你們、你們快去看。”
聞言,展昭便從他身邊繞過去,徑直走到床邊。床只剩了個架子,地上果真躺了一具焦屍,從殘碎的衣料來看,應該是陳英沒錯。
“哎呀,作孽啊,作孽!”範青雲直搖頭,“八成是夜裏喝醉酒,睡得又沉,連屋裏燒起來都不知道。”
“可惜啊……陳先生到底是做生意的能才,就這麽白白死了,我都替他不值。”
他嘴上雖是這麽說,卻對少了一個和他搶莊子的人暗自竊喜。
莊內下人在收拾殘局,展昭盯着陳英的屍首看了半日,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時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對。
“真奇怪。”
身側忽聽得有人輕聲嘀咕。
他轉過頭,念一就站在一旁,垂眸瞧着眼底下的焦屍,秀眉微蹙。
“怎麽了?”展昭随口問她,“哪裏奇怪?”
念一先是搖了搖頭,沉吟了片刻。
“他好像死了有段時間了。”
展昭疑惑:“不是燒死的?為什麽?”
“若是今日被燒死,這附近該有他的魂魄才是。”念一俯身觀察,随即又站起身,打量周圍,“可是……我沒看到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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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信将疑:“你能确定?”
盡管聽得出展昭并不太相信自己,念一卻也不惱,耐着性子解釋:“尋常人死,三魂七魄會在人界停留一段時間,随後才會有無常前來引路。鬼界給每個人安排的時辰是不同的,但總不會超過一日。如今他連魂魄都沒有,至少已經死去一天了。”
展昭聽完,緩緩颔首:“有幾分道理。”
“有道理?”念一倒是被他這話愣住了,不可置信,“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
展昭微微一笑:“我指的不是你所說的魂魄一事,而是……陳英的确已經死了有段時間了。至少不是死在火中。”
“你怎麽知道?”
“看他屍體的位置就知道了。”展昭從地上撿起一塊變形的燭臺,“蠟燭是擺在桌上的,酒壇也是在桌子附近。說明失火之處應該是在桌邊,但如果他是酒後喝醉,不慎打翻燭臺,那人也不該睡在床上,該趴在桌邊才是。如此推斷,只能是有人将他放在床上,然後引火逃走。”
念一兀自琢磨了一回,皺着眉小聲納罕:
“……原來還能這麽想?”
就算他們幾人覺得此事蹊跷,但一把火已将屋裏燒得什麽都不剩了,也無從查起。
無論陳英是怎麽死的,最着急的還是柳夫人,她在門外來回踱步想法子,終究還是叫人寫了封書信,将原委告知陳家人。
畢竟人死在她宅子裏,心中多少感到不安。
鬧了一日,又是喊捉鬼又是後院失火,諸人都感到疲憊。用早飯之時,府上丫頭便前來告知柳夫人,說是楊老爺子身體不好,似乎是犯了什麽老毛病,正在躺着起不來。
柳夫人只得又命人去請大夫,順道再把那道士叫來,瞧瞧會不會還有別的妖魔鬼怪。
“這山莊可真熱鬧,起初我當它無聊,想不到能鬧出這麽多事兒來。”白玉堂三人坐在一處,他喝了口粥,顯然來了興致。
“對了,再給你們倆說個稀奇的。”
展昭和念一各自別開臉,表明态度。
白玉堂也不在意,仍舊放下碗,故作神秘道:“昨天晚上大半夜裏,姓張的那個員外,拿了個鐵楸在花園裏挖東西。”
下一瞬,兩人皆很有默契地朝他望來。
“真的?”
“當真?”
“怎麽?想知道?”白玉堂挑起眉,往椅子上一靠,“求我我就告訴你們。”
展昭無奈,懶得搭理他,低頭喝粥。
不料念一卻沒多想,開口就道:“求你。”
展昭險些沒被嗆住,回頭看她:“你別求他。”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些詞窮。。。
我就安靜的在這裏坐着。
☆、【紙傘】
白玉堂愣了一瞬,拿筷子敲他。
“你這展昭管得倒挺寬,她是你什麽人?人家求我你管得着麽?”
後者喝完米粥,回頭朝念一解釋:“他這個人慣來得寸進尺,犯不着去求他。”
她想了想,點頭應下:“嗯。”
“你嗯什麽。”白玉堂頗為不滿,“別聽他胡說八道。”他放下筷子,手肘撐在桌上,微笑道:“我幾時會讓姑娘家求我了,說笑的……”
側目在周圍留了一圈,眼見那張員外不在,他才壓低聲音:
“其實也沒什麽要緊,我看他挖了好半天,實在無聊得很,索性丢了幾個石子兒偷偷吓唬他。”
展昭聽完就嘆氣:“所以你就把他給吓跑了?”
“你當我是真傻啊?”白玉堂倚着帽椅望着他笑,“他走後我仔細查看過,土裏沒有東西。”
“這麽說來……”念一忽然也想起什麽,“我記得有一晚,肖悅也扛着鋤頭往後院走,不知是不是要挖什麽。”
“肖悅?”展昭皺眉思索,繼而擡頭看他們,“你們倆夜裏都不睡覺的麽?”
“咳……”白玉堂清着嗓子,“反正閑着也是閑着,随便走走。”
念一在旁默默地啃饅頭,把手上的一個咽下去,思忖着開口:“你說,他們倆會不會是在找什麽東西。”
“想必是了。”白玉堂随手又撿了一個饅頭,“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又是鋤頭又是鐵楸的,總不會是在埋什麽東西……”他驀地皺起眉,喃喃道,“埋東西?”
“不會真的在是埋東西吧?”
念一聽得有些糊塗:“埋什麽?”
“埋什麽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展昭,“诶,你覺得……他們兩人這舉動,會不會和陳英房中失火一事有關?”
展昭遲疑了一瞬,“依你的意思,陳英是被滅口的?”
他微虛起眼來,語氣森然:“其實,那一晚我在土裏面發現了一把帶血的刀刃!”
對面兩人驟然驚異,幾乎同聲道:“什麽?”
白玉堂靜默了片刻,展顏一笑:“騙你們的。”
聞言,念一和展昭皆移開視線,不同程度地發出輕嘆。
“喂,你們不至于吧,這算什麽反應。”
念一擱下筷子,站起身,“我去看看楊老爺的病情,你們慢慢吃。”
不多時,展昭亦放下碗,“白兄慢用,我也回房了。”
轉眼間桌邊只剩了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白玉堂甚感寂寞地喝着粥,琢磨着該怎麽打發自己。
院落裏,滿地落葉。
大夫是在山下小鎮上請來的,四十歲左右的模樣,手指在脈上按了許久,若有所思地偏頭沉吟。
“老先生,這是多年的舊疾吧?”
楊逸靠在床上,邊咳邊點頭。
“是啊……快有五十年了,年輕的時候去了極寒之地,傷了身子,因此才落下病根。”
“這病要根治是沒辦法的。”大夫低頭往自己藥箱中翻找,“如今只能先施針,給你緩一緩,這些天不能過于勞累,最好是在床上好好休養。”
“明白了,多謝大夫。”
餘下的聲音盡數被咳嗽聲吞沒,念一在牆外聽着,直到房中的小厮送大夫出門,她才趕緊閃到樹後避開。
遠遠的聞得小厮和大夫的說話聲。
“麻煩您了,大老遠跑一趟,這是我們老爺給您的辛苦費。”
“這麽多?”
“沒事沒事,收下吧。”
“您家老爺當真是樂善好施。”
小厮展顏笑道:“是啊。”
“好人會有好報的,佛祖保佑。”
門吱呀關上,腳步漸遠。念一撫着樹幹探頭看了看,院中再沒有一個人,而她的腦子裏卻久久回蕩那大夫所言的最後一句話,心中只覺百感交集。
怔怔出神之際,背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不是說要來探望他麽?為何不進去?”
念一猛然回過頭,才發覺展昭不知幾時已站在自己身後,正抱着劍,倚樹而立。
“你……”她剛想問,猶豫過後只是輕聲回答,“在這裏也能看。”
“你從前認識他?”
“算是認識。”
展昭對她的話感到懷疑:“如若認識,他為何沒有認出你來?”
猶記得在山莊赴宴之時,楊逸同她交談甚少,從言語上看得出,他們顯然是頭一回見面。
“我……”念一不知該怎麽作答,“萍水相逢,他也許已經不記得我了。”
“萍水相逢你還偷偷來瞧了他這麽多次?”
念一無言以對又詫異他對自己的行蹤這般了解,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忿忿望着他。
“……我就随口問問。”接受到她帶着惱意的眼神,展昭自覺言語失禮,只好改口,“你若不方便,不說也罷。”
見他不再問下去,念一也稍稍寬心,正欲說話,此時空中雲層散開,溫暖的陽光乍然灑下,直直照在她身上。
她倒抽了口涼氣,忙往樹蔭後面躲。
見她神色有異,展昭不禁道:“怎麽?”
“我、我忘了帶傘。”念一抱着胳膊,惶恐地望着頭頂上的日光。
“傘?”他這才想起,她平日裏的确是時時刻刻将那把傘帶在身邊。
“我照不得太陽。”念一勉強解釋道,“太陽見久了,會頭暈。”
展昭抱着劍偏頭看她:“那你打算怎麽辦?在這兒等到天黑麽?”
認真想了許久,她無奈地颔首:“……也不是不行。”
眼下連午時都不到。
展昭輕嘆一聲,終究轉過身去:
“在這兒等我。”
說完,很快就沒了人影。
今天陽光好得出奇,早晨見天陰沉沉的,她只當是要下雨,便也沒拿傘出來,不承想這會兒天氣卻越來越大。眼看太陽升高,樹蔭也漸漸縮小,念一只得蹲在樹下坐着,雙手抱膝,盯着前面的小花兒一徑出神。
身旁忽起了一股涼風,她還未挪開視線,頭頂忽然投下一抹陰影。
念一颔首去看,展昭舉着傘遮在她頭頂,暖陽襯得他眉目愈發溫潤如玉,一半在陰,一半在陽。
“拿着。”
呆了好一陣,才想起接過來,念一從地上起身。
“謝謝……你哪兒來的?”
展昭淡淡道:“楊老爺屋裏借的。”
“哦。”她心裏不是個滋味。
“走吧。”
“嗯。”
将傘撐在肩頭,她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回房已是午後,燦爛的陽光透過窗棂照進來,格外刺目。念一關上門,飛快把簾子拉上,屋中又陷入沉沉的昏暗。
正午是地上陽氣最盛的時候,鬼怪皆躲在角落處不敢出來,她房裏也難得安靜一回。
茶水煮好,念一便從床頭取出一本破破爛爛的舊檔,伏在桌前仔細的閱讀。
這是托時音從知府衙門庫房中偷來的,她得趕快看完,好早些還回去。
關于楊逸和當年的那幾人,上頭所記載的內容并不多,先是改名換姓,然後不知從哪兒得到一大筆錢財,買了官,一路做到郡太守。
五十年間,他還有兩次被調到西北邊疆之地,據說還是自願去的。
他心裏是否真的有虧,的确說不清楚……
床上,兩個小鬼對坐着折紙玩耍,二小鬼把手裏的東西擺弄半天,跳下床來跑到她腳邊獻寶。
“念一,看我紮的小人,好看嗎?”
她連頭也沒擡:“好看。”
“……你都沒看呢。”太敷衍了吧。
念一這才把書合上,垂首去瞧。
小鬼忙歡喜地把手上紮好的一只無頭小人揚起來給她。
“好看是好看。”念一俯身拿在手裏端詳,“你如何想起紮小人來了?”
“快過節了呀!”二小鬼高興道,“咱們現在又不在鬼域,這些東西買不着,只能自己做了。”
“過節?過什麽節?”
床邊收拾殘紙的三小鬼聞言轉過頭來,“再有一個月就要到清明了,得提前準備……你瞧,我買了好多紙錢。”它把一籃子的黃表紙抱起來,“等過段時間,紙紮還會便宜。”
清明……不提她都要忘了。
念一撐着頭,握筆在手,皺眉沉思着。
二小鬼滿臉憧憬,“難得來一趟,還有中元節和寒衣節,這三天把錢燒夠,回去我就能買好大一間房子,自己住!”
三小鬼接着他的話:“再燒幾個丫頭伺候我!”
“還有別苑!”
“還有車馬!”
“好幸福啊!”
“是啊!”
兩只小鬼手拉手一言一語。
“念一有沒有什麽想買的?”
“我?”她回過神,琢磨了一下,搖頭,“沒什麽特別想要的。”
二小鬼也不在意:“反正念一想要什麽,老大都能弄到。”
三小鬼笑着附和:“是啊。”
“老大對念一最好了。”
“是啊是啊!”
她笑着搖搖頭,并不作答,只是把紙人放回竹籃裏,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
“我出去走走,你們小心呆着。”
兩只小鬼聽話地點頭:“哦。”
見她要開門,二小鬼立馬抱了旁邊的紙傘噠噠噠跑過去。
“念一,你的傘。”
“謝謝。”她俯身拿過來,一面撐開一面推門往外走。
因為仍記挂着上次在湖邊看到的鬼影,趁着四處無人,念一又去平湖逛了一圈,只是這次,她再沒有嗅到湖中的怨氣,湖水仍舊平靜着,毫無波瀾。
回來的路上,她心思重重,并未留神周圍,等快到自己住處時,隔着牆卻聽得刀劍相擊發出的清脆聲響。
念一轉過身,好奇地循聲走去。
月洞門內,空蕩的小院中,正有兩人身影上下翻飛,白藍兩抹顏色在眼前交織,刀光劍影,塵土飛揚。
展昭的功夫她一直所有耳聞,上回同青鬼交手沒看出什麽招式來,如今是頭一次見他和旁人比劍。
她生前不學武,死後這許多年也只是略懂皮毛,沒有拿過劍,更不知劍還能被人使得這般好看。
陽光下,巨闕光華暗閃,劍鋒破空,漫天都是卷起的飛葉。
念一在原地怔怔往着,那兩人的劍法都不相上下,拆了一百招也未見誰有敗勢。
巨闕劍自臂膀上擦肩而過,這一劍他分明可以再往左挪幾分,這樣自己必輸無疑,看得出展昭這麽做顯然是在讓着他,白玉堂心頭怒意橫生。被人這麽瞧不起,平生還是第一回遇到,他索性也展開架勢,再不同他随意玩耍,下手招招淩厲,似要取他性命一般。
覺察到對方的劍勢愈發狠辣,展昭微皺眉頭,擡手卸開他勁道,不承想,白玉堂一個旋身,掌心一推将畫影劍飛擲出去。
展昭側過身險險避開,長劍便直直向他身後飛去。
“糟了!”
此時才看到念一站在門邊,白玉堂心中一緊,知道方才下手太狠,這劍如何也是追不回來了。
只見銀白的劍尖快如閃電,劃破空氣,逼近她咽喉,念一始料未及,急忙往旁邊躲。劍身擦着她衣衫而過,盡管如此,手臂仍被劃開了一道口子。
一聲巨響後,長劍沒入牆上,深陷其中。
“糟了糟了。”白玉堂忙朝她跑來,“你沒事吧?”
她下意識把傷口捂住,慌忙搖頭。
“我沒事。”
“傷得嚴重麽?”展昭疾步走到她跟前,“手給我看看。”
“我……我沒受傷。”念一往後退了退,“真的沒事。”
“沒事?”他眉峰微皺。方才那一瞬,自己分明看到劍身在她手上劃過,白玉堂的劍是出了名的鋒利,絕不可能毫發無傷。
“都怪我……哎,你、你怎麽在這兒站着,都不說一聲?”白玉堂明顯也慌了神,上下打量她,“要不要叫大夫?對了,我有傷藥,你等我我去拿。”
“不用了!”念一忙叫住他,“我真的沒事。”
“時姑娘。”展昭沉聲開口,難得神情如此嚴肅,“若有事,不要硬抗。”
“對。他說得沒錯。”白玉堂忙不疊點頭,看她仍捂着胳膊,不禁着急,“別把傷口這麽捂着,說不準會化膿的……”
“你們……”念一不知如何解釋,半晌她跺了跺腳,“我的事,不用你們管。”
“诶——”
不等白玉堂說話,她飛快跑回房,“砰”的關上門。
原地裏,兩人靜默了一會兒,白玉堂摸了摸鼻尖,輕嘆道:
“又生氣了。”
“女人啊,哎……”
作者有話要說: 展大人實力撩妹X3
【話說我怎麽覺得展大人這不是實力撩妹,這妥妥的是跟蹤狂魔啊……】
別問我男女主的火花在哪兒。
放大招之前都是需要讀條的。
現在這讀條的進度大概是……
■■■■■□□□□□□□□□□□□□□□□□□□□□□□□□的循環。。。。
【開玩笑,不許打我!我是玻璃心!】
目前已經決定讓老白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婦女之友了。。
☆、【自缢】
關上門時,屋裏兩只小鬼早已急切地圍上來。
“呀,受傷啦!”
三小鬼跳到她胳膊上趴着,赫然看到手臂上那條長長的口子。
“這可怎麽辦?能好麽?”
“不知道……”念一低頭撫摸傷口,傷處沒有流血,甚至能瞧見裏面的骨頭,白森森的。
“叫人看見定會生疑的。”二小鬼跑到床邊拉起一條幹淨的紗布,邁着小短腿跑回來遞給她,“你先把傷口包紮好,等過幾日向那個老頭子問過話,咱們就去找老大。”
念一撕下一塊紗布纏在傷口上。
“也只能這樣了。”
三小鬼替她将紗布打好結,忽然奇道:“念一……你還沒去問他?”
“還沒有。”她垂眸搖頭。
“你今天不是找他去了嗎?”他不解,“怎麽不問吶?”
“我開不了口。”
“他可沒幾天陽壽了。”二小鬼在底下提醒道,“你再不問,他就死了。人死了到了下頭,咱們就更不好問了。”
“我知道。”念一摸了摸包紮好的手臂,深深吸了口氣,“明日吧,明日我就問。”
傍晚時候,天色剛黑。
衆人在花廳裏同柳夫人商量莊子的事,眼下楊老爺子卧病在床,陳英又葬身火海,王老板一早就跑了,現在有念頭要買的就只剩張員外、肖悅和範青雲三個人。
“柳夫人,你這莊子裏死了人,說句實在話,如今你再用之前那法子,我看是行不通。”範青雲捧着手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如就給個準兒,也讓咱們有個底不是?”
張員外忽然摸了摸鼻尖,搓了回手,讪笑道:“這……範老板如此喜愛山莊,在下以為,君子不奪人所好……”
聽他這意思,是連價也不準備出了,柳夫人心涼了一半,良久也只得賠笑:“且不着急,肖公子和時姑娘還沒到呢。屆時瞧瞧他們有什麽打算。”
範青雲把眉一揚,表示沒異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這會子快到飯點了,肖悅和念一卻還沒到場。那丫頭他是一直沒放在心上的,除了言語古怪了一點,其他舉止活生生就是一個來混飯吃的。
只要把肖悅搞定,這山莊底價拿下,想來不難。
柳夫人正招呼下人去請念一,一個小厮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來,面色慌張。
“夫人,夫人不好了……”
這些天怪事接二連三,柳夫人神經驟然緊繃,幾乎已有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什麽事?快說!”
那人吞了口唾沫:“肖老爺,他、他在房裏自缢了。”
展昭幾人聞言一怔,當即往西北小院中趕。
肖悅是和楊逸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得到消息,楊逸便由随從扶着,從房中慢悠悠出來。
對面屋子還點着燈,門口站了幾個丫頭小厮,又是驚又是叫。展昭趕到房前,擡眼就看到屋內懸着一具屍首,腳下是翻倒的矮凳。視線順着淩亂的衣擺往上移,只見肖悅面色如土,雙目緊閉,顯然已經死了。
柳夫人看得此景,險些沒暈過去,她忙叫人先把肖悅放下來。
“這人好端端的,怎麽就想着要自缢呢?”
範青雲在旁發怔,随後又抱着手爐,懶洋洋地靠在門邊。
“他小子也是膽兒小。打那天晚上說撞見鬼以後,成日裏便畏畏縮縮的,像是被吓破了膽兒。指不定是看到陳英燒死了,一時想不開,就取了條白绫自挂。”
如今肖悅也死了,在場的怕是沒人再要買宅子,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他一想着能拿到那邊給的報酬,就不由自主勾起嘴角。
“人都死了,你還笑?”白玉堂斜眼瞥到他,冷哼道,“別不是為了少個人和你搶莊子,心裏高興吧?”
“诶,哪有的事。”範青雲忙擺手,“我方才只是凍着了,這臉邊兒有點抽抽……”說着他還拿手拍了幾下嘴,真像是那麽回事兒一般。
下人将肖悅小心翼翼平放在地,展昭撩袍俯身,擡手探了探他鼻息,又伸手往他胳膊處捏了幾下。
皮肉已經僵了,但天氣寒涼,看樣子是在一兩個時辰之內死的。
“不過話說回來,一天裏就死了兩個人,這事兒是有點邪乎啊。”範青雲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回頭想對一旁的張員外說話,不料他卻兩眼發直,半天沒動彈。
眼見無人搭理他,範青雲只得自言自語地琢磨:“莫非,他們是約好了一塊兒上路?”
“約好了一塊兒上路?”展昭并未擡頭,仍舊盯着屍首,淡淡搖頭,“我看不是。陳英是不是被燒死的,我不得而知,不過肖悅肯定不是自盡。”
“啊?什麽?”範青雲聽得一頭霧水,“怎麽就不是自盡了?一條繩子一個人,難不成還是給刀子捅的。”
白玉堂笑了一聲,拍拍手站起來,抱着胳膊看他:“範先生還真是糊塗,他脖子上那麽大個掐痕你看不見麽?”
“掐痕?”
衆人忙探頭朝肖悅屍身上望去,果見脖子上有一抹不深不淡的五指印。
範青雲剛要點頭,一旁的張員外突然之間顫聲喝道:
“是鬼,定是女鬼幹的!”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白玉堂不耐煩,“哪有鬼閑着沒事殺了人還給挂房梁上裝自缢?”
張員外卻只是搖頭,一把握住範青雲的肩膀,怔怔道:“早上還看見他的,晚上就沒了,下午咱們又都呆在一起,他要不是自缢,那會是誰殺的?只能是女鬼了啊!”
白玉堂輕笑道:“說不準,還有柳夫人家的下人呢。”
柳夫人聞言一驚:“你!”
他聳聳肩:“我說笑的。”
不料,張員外只拼命搖腦袋,手倒是放開了範青雲,轉而念念叨叨:“不、不,你們是不會明白的。這……這莊子裏有鬼,有個女鬼,絕對是她做的,她不會放過我的!”
“女鬼?”展昭半仰起頭。
“秦淩死了,肖悅死了,下一個一定是我。不行……”他急匆匆轉身,“我得走,再呆下去會沒命的,我得走……”
由于太過緊張,出門時他迎面就撞上聞訊而來的念一,“咚”的一聲将她撞在牆上,卻半點顧及也沒有,仍舊往前跑。
“張員外、張員外!”
柳夫人在後喚了他幾聲也沒有反應。
“這都什麽人,顧前不顧後的。”白玉堂走到念一身邊,惦記着白天用劍傷到了她,心中難免愧疚,“你……你沒事兒吧?”
念一下意識捂住手臂,“沒事。”
看到她的動作,展昭在旁随口問道:“傷口處理好了?”
“……處、處理好了。”怕他疑心,念一索性撩了一小節袖子給他看手上的紗布。
他輕輕将她手摁下去。
“沒事就好。”
隔着衣衫,感受一股暖暖的熱流,念一微愣一瞬,方才想起問他:
“誰死了?”
“肖悅。”展昭側身讓開,“被人掐死的。”
脖子上的五指印顯而易見,她皺起眉:“死了快兩個時辰了。”
“你确定?”
“确定。”
展昭倒也沒問她是怎麽看出來的,倚在門上環顧四周。
“對面就是楊老爺子的房間。”白玉堂思索道,“如果這邊要是死了人,他們不會沒有察覺吧?”
“說得對。”範青雲打了個響指,回頭就去瞧那步子顫抖的楊逸,“诶,老大人,你們屋可聽見什麽沒有?”
楊逸輕擺手,一旁的随從趕緊答話:“一下午我們老爺都在房裏,我也在,啥都沒聽到,若不是剛剛丫頭小子們叫喚,只怕還不知道這邊死了人呢。”
“不可能吧?”白玉堂半懷疑半打趣地笑道,“你們對面有人被掐死,就算口鼻被捂住喊不了救命,掙紮打鬥聲總該聽到點吧?”
“騙你作甚麽。”那随從皺眉不悅,“沒聽到就是沒聽到,你愛信不信。”
“诶,怎麽說話的……”
“算了。”展昭拉他回來,“屋中擺設整齊,也許肖悅是在熟睡的時候被人掐死的,他們沒聽到也不奇怪。”
“依我看還是報官吧。”柳夫人面色蒼白,“不管是自盡或是被人害死,讓官府的人前來查一查就知道了。”
“夫人對官府倒是信任得很。”白玉堂攤手笑了笑,“那你就找人報官去吧。”
念一聽完,低聲琢磨:“最近的府衙離此地也有一天的路程,一來一回,那也要兩日了。”
“事不宜遲。”柳夫人拿帕子擦着額間的冷汗,“我這就派人去黔州城跑一趟。”
不久。
又是一波下人進來,把肖悅的屍首擡了出去。
人多,門顯得略微狹窄,不知是不是擔心她手臂上的傷口,展昭特意往前站了站,不動聲色地擋在她前面。
屍體暫時擱置在一間空的倉庫中,和早晨陳英的屍首放在一起。
莫名其妙死了兩人,現在又是晚上,走在莊裏只覺得陰森森的。範青雲死死地捧着他的手爐,一個勁兒地往展昭身邊挪,和他保持極近的距離,把一旁的念一和白玉堂皆擠到後邊兒站着,不時還看看周圍。
“真是,多好一莊子,怎麽出了這麽多事兒。”
他啧啧幾聲,“不過話說回來,我看那個楊老爺子也古怪得很。他主仆二人說,下午都在屋裏待着,咱們也沒見到,肖悅若真是被人害死的。他們倆只怕最有嫌疑。”
展昭沒吭聲,白玉堂在後面卻是冷笑:“你說人家,自己不也差不多麽?”
“怎麽?”
“诶,老哥。”他随口問,“你別不是為了買莊子,把人家都滅口了吧?”
“呸,瞎說什麽!”範青雲回頭就對他啐了口,“我就是愛財愛錢,那也不至于謀財害命。這莊子能值幾個錢?老哥我還看不上呢!”
他此話倒是不假,正是知曉範青雲平日的為人,故而展昭一直不曾懷疑他。
只是,莊子裏這麽多人,上上下下的家丁仆從一共好幾十,到底誰會對肖悅下手,這要真查的确很麻煩。
但既然柳夫人已決定去報官,也沒他什麽事了。
“對了。”念一默默走了半天,忽然想起來,“秦淩是誰?”
“哦,他啊。”範青雲微偏過頭,“就是這莊子的主人,病死的那個。”
聽完,她也沒說話,腳步卻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我……我還有別的事。”念一退了退,朝他們欠身,“先走一步。”
“你一個人走?”範青雲略顯擔憂,“要去哪兒?不如我們送你?這大半夜的,莊子裏又不安全……”
“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念一出聲打斷,随即垂首道,“失陪。”
範青雲“诶”了一聲,瞧她所走的方向,似乎是往湖泊那邊,莫名打了個冷戰。
“這姑娘也是古裏古怪的。”
他自言自語:“說不定人就是她殺的。”
聞言,展昭看着念一的背影,本欲跟上去,擡腳的一瞬突然又覺不妥,他暗暗一嘆。
“我們走吧。”
走過山口石洞,眼前即是湖泊,四周空無一人,展目就能看到遠處零碎游蕩的磷火。
風吹得皮膚發幹,念一摸着肩上的披風,慢慢往前走。
歪脖子樹下一個黑漆漆的身子彎腰背對她,正低頭在吃什麽。她沒穿衣,瘦骨如柴,頭發幹枯如草。
二小鬼從她背後探出頭,咧着嘴“啧啧”道:“是食吐鬼,誰在這附近吐東西了?真惡心……”
盡管念一也很不待見這種餓鬼,但湖邊沒看到別的游魂,只能上去試一試。
“念一……你真要問她?”三小鬼抓着她衣襟,“聽人說她有很重的口氣!”
二小鬼不住點頭:“你看她還在吃!別問了,我怕一會兒我該吐出來了……”
“噓,你們別說話。”
眼看越走越近,兩只小鬼忙把頭縮下去。
大約是聽到腳步聲,正進食的槃多婆擡起腦袋來,然後轉頭。
她嘴裏還嚼着地上的污穢之物,眼小如豆,胳膊上如蛤/蟆一般生着疙瘩,惡臭撲鼻。
念一讷讷咽了口唾沫:“呃,請問……你……你眼下得空嗎?”
作者有話要說: 【柳夫人的內心無疑是崩潰的】
對,你們猜得沒錯,念一是不會流血的!
今天聽到兩只小鬼被誇萌了,好開心!
這裏解釋一下:
其實他們倆本來就是年紀小的小孩子,不超過四歲,生前是雙生子的兄弟,因為畸形被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