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覺。

少女便回頭對一旁的丫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而笑嘻嘻地拿花枝撓他後勁。

肩頭的花瓣簌簌往下掉,幾乎遮住書上的文字,男子終于回過神,扭頭朝後看,少女正搖晃着自己手中的花,掩嘴咯咯而笑。

“你這丫頭……”顧澤文無奈地笑嘆,把書一卷往她頭上輕敲了一記,“越大越沒規矩了。”

少女不以為意地揉着額頭,眼中滿滿的笑意:

“爹爹在看什麽這麽好看?也給我瞧瞧?”

“你要瞧?你瞧得懂麽?”

“怎麽瞧不懂,好歹我也認得幾個字。”她說着俯下身,飛快把書抽走。

顧澤文搖頭輕嘆,“都是大姑娘了,還成日裏這麽毛毛躁躁的,叫夫家人看見了可怎麽好,也不怕人家笑話。”

“他敢。”她随手翻着書,揚起眉,語氣得意,“司毅若敢說嫌棄,看我往後還理不理他。”

“看你看你,這叫什麽話,眼下都這麽嚣張,等嫁過去還得了……”

“女兒家要溫婉賢淑,往後相夫教子,家中和睦,這一輩子才會過得順暢。”

她還沒聽完,就把書合上,頭一歪笑容嬌憨:“司毅說了,叫我嫁過去什麽都別操心,只管在家吃吃喝喝就好,他會養我一輩子。”

“你就知道欺負人家。”

“我怎麽就欺負他了,他養我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麽?我們打小就說好了的。”

顧澤文說不過她,幹脆也不再說話,他搖頭一笑,提起桌上的茶壺,悠悠滿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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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裏溫軟的陽光在杯中蕩漾,水花濺起,波光粼粼。

“明柳。”

身後,站在杏花疏影裏的婦人正含笑而立,眉宇間盡是溫柔。

“快過來,別打攪你爹爹看書。”

“娘!”她未及多想,扔下花枝興沖沖向她跑去。

真好的天氣。

春光明媚如斯,滿目的柔綿溫軟,掌心裏是觸手可及的面容,熟悉的眉目越來越近。

就在她快要伸手碰到的那一瞬,黑暗從指尖擴散,下一刻,眼前一片漆黑。

周圍什麽也沒有,暖陽褪去,寒意上湧,冰冷刺骨。

西北的高原上,汾河已經結冰,雪花紛飛。

這裏人跡罕至,草木不生,漫山遍野都是白色。

她趴在雪中,衣衫褴褛,木枷橫在脖子前,頸上血肉模糊。雙腳被人狠狠往後拖拽,她咬着牙,拼命掙紮,五指深深扣進雪裏,艱難地往前挪動,一步又一步。

身前是一串帶血的痕跡,在白雪皚皚中蜿蜒迂回。

救我。

救我。

救我……

耳邊什麽也聽不見,四周萬籁俱寂,她躺在冰天雪地裏,未着寸縷,頭頂隐約有禿鹫盤旋的叫聲。

為什麽偏偏是我?

而我又是誰?

我的屍體,如今又在哪兒……

夢魇。

念一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喘氣。

次日清晨,天才初初發亮,前廳裏範青雲幾人打點好行裝坐在一旁喝茶,準備柳夫人到後就辭行啓程。

因為昨晚睡得不好,念一起得很遲,從穿堂出來時,下人已備好了早點。

“時姑娘。”白玉堂還沒開口,肖悅倒是眼尖先看到她,忙不疊打招呼,“早啊!”

她禮貌地笑了一下,點點頭。

展昭就坐在對面,由于昨夜之事,兩人都覺得有些尴尬,目光一觸及,很快便各自轉開,佯裝無事地捧茶喝水。

坐了小半天也不見柳夫人,範青雲不免不耐,一手撐着頭,另一手敲着桌子,心中着急。

再過一陣天色就不早了,因為這裏離黔州還有一段距離,他擔心趕不到天黑之前進城。正坐立不安之際,柳夫人笑容滿面地從院外進來。

“小婦人來遲,幾位久等了。”

陳英忙放下酒杯,起身作揖:“夫人,在下……”

“陳公子先莫急。”知道他所言何事,柳夫人先開口打斷,“我這在山下玄中道觀內請來了位法力高強的道長,大家既是擔憂,不如請他瞧一瞧?倘若真有不幹淨的東西,一并除去也免得夜長夢多。”

“這……”陳英似在猶豫,一旁的楊逸倒覺得此法可行。

“夫人既已将道長請到,試一試也無妨。”

“不錯。”肖悅笑着點頭表示同意,“這道觀的住持我是認識的,除妖驅鬼的手法很是利索,絕對信得過。”

“你什麽時候也和這附近的道觀有來往了?”張員外聽着好奇,偏頭問他,“當真麽?”

“騙你作甚麽,我舅舅常去打醮焚香,家中的大小法事都是請那兒的道士做的。別說是驅鬼,就是妖怪那也捉過三兩只,據說前些時日才将一個修煉五百年的蛤蟆精給剝皮正法,還有……”

話沒道完,驀地聽到茶碗打碎的聲響,衆人循聲看去,茶幾下,念一正俯身手忙腳亂地去撿碎片。

“姑娘就擱那兒吧,仔細傷着手。”柳夫人忙道,“這些事叫下人來做便好。”

念一手上微顫,半晌才把茶碗放回原處,讪讪地颔首。

由于昨日鬧鬼,把那王老板吓得連夜就跑下山去了,因此無論如何,柳夫人都要求要開壇做法,好讓衆人能夠安心。

靈壇就設在客房外的院子裏,幡子高高而挂,幾個小道士舉着鈴铛拿着鼓,口中念念有詞。

這來的道士看年紀不過四十,身形清瘦,白面青須,上穿着個素色護領的道袍,眼目微虛,看上去很有氣勢。

白玉堂見他神情莊重地将那把桃木劍拿在手中,半是好笑半是詢問地朝展昭道:“聽說他就拿這木棍兒瞎揮幾下便能知道莊子裏有沒有鬼。你覺得靠譜麽?”

“招魂請靈的事,我不懂。”展昭也沒看他,卻想起什麽來,“不過倒是認得一個修道的朋友,他開壇做法之時,從不用這些東西。”

“你還認識修道之人?”白玉堂抱臂看他,“你行啊,朋友還不少嘛。”

他聞言只是一笑:“過獎。”

上香完畢,青須道士握劍在手,閉目念咒,忽而抓了把豆子往空中一灑,腳步邁開,劈、刺、挑,把這桃木劍揮舞得獵獵生風。不多時,見他旋身一轉,從邊上小道士手裏奪過鈴铛來,揚起胳膊不住搖晃。

四下裏很安靜,滿耳都是聒噪的“叮叮”聲。

展昭抱着劍靜靜瞧了一陣,餘光卻看見念一神色焦慮地拿兩手掐來擰去,目光一轉不轉死盯着那把木劍。

只聽“噌”的一下,木劍一端冒出些許火花,衆人都驚了一瞬,這道士随即收了劍勢,背于身後,筆直而立,平順氣息。

柳夫人忙急急問道:“道長,如何?”

青須道士擰起眉毛,五指撚起算了算,略略琢磨片刻:“嗯,若貧道猜得不錯,這屋宅之中必定有鬼!”

四下裏一陣抽氣聲,柳夫人立時怔住:“這……”

那道士眉頭越皺越深,“而且,看此間氣息,那鬼怪就在四周,與我等十分接近。”

“什麽?!”範青雲驚呼,“這還得了!”

“諸位莫怕。”青須道士浮塵一撩搭在臂彎間,神情肅然地環顧周圍,“貧道除妖無數,這等宵小還不放在眼裏。”

聽他這麽一說,衆人不由松了口氣。

柳夫人臉上浮起笑意:“那不知這鬼……道長可能除掉?”

“小事一樁,夫人盡管放心。”說話間他把浮塵一甩,默念了幾句不知何意的咒文,搖頭晃腦道:

“原來如此……”

楊逸見他一副豁然表情,不由疑惑:“原來如此?”

“這鬼像是外來之物,并非莊中的邪祟。”青須道士波瀾不驚地彈了彈衣擺,“想必是見這山莊靈氣旺盛,欲來修煉,夫人從前可曾遇到過?”

柳夫人只是搖頭:“不曾。”

“這就是了。”

楊逸聽罷這話,面露喜色:“道長是說,這山莊乃是風水寶地?”

“那是自然。”那青須道士張口便道,“平湖山莊地處河川溪流交彙之處,乃龍形虎藏、揭天拔地之位,前有望,後有靠,可是難得的風水絕佳之所。”

一席話,說得楊逸幾人不住點頭。

白玉堂看着不禁發笑,“像是他們聽得懂似的。依我看,這不是法力高強的道長,是那柳夫人請來的托兒。”

念一站在人群之外,冷眼觀察對面的道士,掌心竟是汗水,她伸手探進袖中,摸到時音的那塊玉佩,想了想還是又放了回去。

青須道士和楊逸攀談之後,從懷中掏出一小疊黃符。

“待會兒貧道會在此地開壇驅鬼。為保各位安全,貧道特地從觀中帶來這幾道符,大家自可放在貼身之處,那鬼怪妖魔決計不敢上前。”

衆人一聽還有符護身,當即寬心了不少,連連颔首,到那道士跟前去取符。

“這符一人三張,諸位還可貼于門外房中,保證是百毒不侵。”

“這倒是好東西。”張員外仔細收好,并向道士作揖行了一禮,“那就麻煩道長除妖了。”

“不麻煩,此乃貧道職責所在。”陸續發完了黃符,青須道士走到念一跟前,同樣拿了三張符遞給她,笑容滿面,“來,姑娘,這是你的符。”

寫滿符文的符箓就在咫尺,念一的手仍舊放在袖下,捏成拳頭,然後又松開,如此反反複複。

“姑娘?”

眼見那道士已有些不耐,她緊抿着唇,這才慢悠悠擡起手。

黃紙上朱砂墨汁繪成的畫符交織在目,尚未碰到,她已莫名感到壓抑,遲遲不敢接過來。

“姑娘是不信貧道?”青須道士以為她只是心存顧慮,忙笑着解釋,“這符靈不靈,你試一日就知道了。”

“我……”

“拿着拿着,放在袖中,香囊裏,都有作用。”

道士又把符湊近了幾分,就在快要碰到她衣衫的前一瞬,身側有人伸出手,似是随意地接了過來。

念一愕然擡起頭,呆愣之際,聽得展昭淡淡解釋:“她手上有傷,不便拿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展大人實力撩妹X1

☆、【平湖】

“哦……原來是這樣。”那道士并未多想,拂塵一甩,轉過身尋柳夫人說話去了。

念一緊捏着的手此時才松開,對于展昭也不知是感激好還是擔憂好。她心情複雜地偏過頭去瞧他,後者卻已經收好了黃符,若無其事地同白玉堂閑談,像是沒放在心上一般。

時候尚早,柳夫人留了道士在院裏驅鬼,眼見衆人無所事事,便說去平湖附近看看,正巧也帶他們幾位逛逛山莊。

盤算着這會下山怕是也來不及了,範青雲只好再留宿一宿,倘若這道士真有那降妖除魔的本領,除了妖再買莊子他也不吃虧。

至于肖悅幾人,看上去也都沒有要走的意思,一聽柳夫人提起,便滿口答應下來。

山莊房舍不多,但園子很大,湖泊就在莊子背面,從山口石洞裏進去,展眼就能看到碧波如玉的湖面,腳下奇花閃爍,四周佳木蔥郁,果真是處風景奇美之地。

柳夫人在前引路,諸人便在後面打量,不時停下來就着一處風景評價一番,走走看看。

已是日上三竿,今天陽光好得過分,還沒走多久,念一就覺得頭疼,她忙從背後取下傘來,小心撐上。

湖水平坦,幾乎沒有波瀾,岸上生着草木,顏色卻有些暗淡。她悄悄從人群中出來,獨自往湖邊走去。

這面湖很平靜,甚至平靜得有點異樣。念一舉着傘放在肩頭,在陽光照射下勉強睜眼觀察湖水。

二小鬼趴在她脖子一旁,也托腮平視前方。

“念一,你在看什麽?”

她閉目深深呼吸,“湖底下好像沉着一個魂魄。”

“是怨靈?”

“嗯,不過氣息很淡,大概已經有些年頭了。”

三小鬼坐在她脖子另一旁,擡手放在眼睛上,環顧水面。

“是不是失足落水的?這湖可不淺啊,裏面的魚也很多,就是有屍體,想必也被吃幹淨了。”

“嗯……不知道是怎麽死的。”她皺眉,“或許可以問一問她。”

“你叫得出來麽?我看她沉了好久了也沒到鬼界去,怕是再過一段時日就要灰飛煙滅了。”二小鬼聳聳肩,“若是老大在,興許還有戲。”

“也是。”念一搖搖頭,淡笑道,“得空給她燒點紙錢吧。”

“好。”

耳邊忽然聽得窸窣的腳步聲,念一狐疑地回身,面前不遠處站着個白面書生正眯眼對她微笑,正是肖悅。

“肖公子?”她顯然詫異,“你……有事麽?”

“我就随便轉轉。”肖悅搓着手,邊說邊走過來,套近乎似的問道,“時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不看看莊子?”

“我只是喜歡這面湖。”念一移開視線,“別的都不感興趣。”

“哦,那倒是,這湖好啊。”肖悅盯着湖面,随口扯淡,“湖水平靜,湖裏魚蝦也肥,買下這莊子,單靠養魚種花種草,每年也能有不少進項。”

他話剛說完,不知為何,湖水突然動蕩起來,波浪一陣接着一陣往上湧,竟有些許濺到他身上來。

肖悅忙不疊往後退,擡手去拍衣裳。

念一望着他的動作,淡淡道:“看來這面湖好像并不喜歡肖公子。”

肖悅抖着衣擺,不以為意地對她笑道:“姑娘真會說笑,這湖哪有情感。”

“說不好,湖水也有喜好的。”

念一又看了看水面,湖泊已經恢複平靜。她不願再和此人交談下去,于是草草施禮: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诶——”肖悅眼見她要走,幾步上前來一把扣住她手腕。

一股寒意透過掌心傳入肌膚,他倒抽了口涼氣,卻不驚訝,反而大着膽子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中笑容漸深。

“時姑娘着實穿得太單薄了。”

“我的冷暖我自己知道。”念一抽了幾下手,沒有抽回來,眉頭越皺越緊,冷眼看他,“放手。”

指尖的觸感細膩滑軟,肖悅忍不住摩挲,眼神毫不掩飾地透着淫邪。

“你若是凍壞身子,那可怎麽得了。不過不妨事,倒可以先穿着我的。”

“不必了。”她掙脫開他的手,側身就要走,不想肖悅不依不饒地貼了上來,這回幹脆将她腰身抱住。

見他得寸進尺,念一實在忍無可忍,反掌朝他胸膛拍去,怎料碰得他衣衫的瞬間一股刺痛自手心漫上四肢百骸,她腿腳一軟,險些沒癱倒。

糟糕,他胸前帶了那張黃符!

紙傘從手裏滑落。

念一咬了咬牙,暗自叫苦。

肖悅被她推了一把,不過踉跄的後退了兩步。他站定腳,眼見念一靠着樹,不跑不叫,便越發大膽起來,伸手便捏住她下巴,無恥道:“你這般打扮,不就是為了誘我上鈎麽,大家心知肚明,你又何必遮遮掩掩,這裏也沒有外人。”

胳膊使不上勁,渾身沒力氣。看他貼得越來越近,念一只擔心再碰到那道符,自己定然承受不了,此時此刻她才慌了神,手忙腳亂摸到腰間的玉佩。

時音。

時音救我……

下一瞬,對方的手肘忽被人擒住,那人摸至他臂彎穴位,指尖一點,便是一股酸麻痛感。肖悅疼得驚呼,忙松了手往後退。

“你!……”他捂着發麻的手臂,怒瞪着來者。

一陣微風自湖中而起,将岸邊的草木吹得如浪般滾動,目光看到那人藍衫的一角,玄青色的鬥篷被風卷得獵獵作響。

“肖公子。”展昭站在她面前,淡淡道,“強人所難可非君子所為。”

“真是竈王爺掃院子,多管閑事。”肖悅勉強直起身,卻又心知自己打不過他,食指指着他面門,忿忿許久,才撂下話。

“你行,英雄救美是吧?在下甘拜下風。”他說完,抱了抱拳,含恨離開。

微風平息下來,地上的紙傘滾了好幾圈,終于停住。

展昭俯身将傘拾起來,仔細拂去草葉。

念一立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

“拿着。”

她接過來,抱在懷裏,遲疑地道了聲謝。

猶豫了片刻,展昭還是将肩頭的鬥篷取下,罩在她身上。

念一轉頭一望,忙要開口。

“收下吧。”展昭輕聲打斷,“即便你心中無意,也難保旁人想入非非,孤身在外實在應當多留心。”

念一捏着那件衫子,心頭百感交集,“謝謝你……”

“不用謝我。我不過實話實說。”展昭見她已系好帶子,遂不動聲色往前行了幾步同她拉開距離。

“你既非江湖人士,又無像樣的功夫在身,最好還是不要四處亂走。”他說完,側目看向她,“這世道,可不如你想得那麽太平。”

“我知道。”念一垂下眼睑盯着腳尖,猜想他或許當自己是哪裏偷跑出來的小姐。

但願她真能知道。

展昭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昨夜的情景在腦中乍然閃過,盡管不欲對旁人之事刨根問底,可心中終究是放不下。

“你……若是遇上什麽麻煩,如需幫忙,可以開口。”

念一緩緩擡起頭,日光透過枝葉照在他側顏上,溫柔的輪廓顯得分外俊朗,她一語鲠在喉,微微失神。

“多、多謝好意,我自有分寸,無需幫忙。”

見她推辭,展昭也不再強求,只輕輕點了下頭。

“好自珍重。”

他提上劍,仍舊沿着原路返回。

日頭被雲層掩去,念一看着他背影,靜靜伫立了許久。

方才,她竟有想要說出來的沖動。

幸虧是忍住了……

身旁,一道疾風涉水而來。

頭頂上,時音喘着氣落在地面,伸手就握住她肩膀緊張兮兮地看。

“怎麽了,怎麽了,出了何事?受傷了還是被人欺負了?”

念一微笑着把他手拂開,搖頭道:“已經沒事了。”

“沒事?……沒事就好。”時音松了口氣,順手把她抱在懷裏,“你在外面這麽走,我日日都提心吊膽,要我說,別去輪回了吧?……”

“不行……”

“你怕什麽,有我護着你,地下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何至于在外面受苦受罪?”

念一微別開臉,深深吸氣,澀然笑道,“可我還想做人啊,時音。”

他手臂一僵,語塞片刻,終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從湖邊回來,用過午飯,念一就将自己關在房中,直到天黑也沒出門。

白玉堂叼着個饅頭,慢慢悠悠地從樓上下來。由于閑得發慌,他在已莊上溜達了好幾圈兒,眼見已到飯點,展昭還在花廳站着,他漫不經心走過去。

“诶,幹什麽呢……你瞧見念一沒有?四下都找不到她。”

展昭沒有回頭:“房裏睡着的。”

“這時候了還睡着?”他把饅頭取下來,跳到一旁的欄杆下坐着,邊吃邊問,“你在看什麽?”

“看花。”

“看花?”

展昭忽然放緩了語氣:“這下面的土很松,瞧着還很新,像是不久前剛剛翻過的一樣。”

“園子裏翻土有什麽稀奇?”白玉堂不以為意,“不翻土還叫人家怎麽種花?”

“可這土翻得太壞,反倒把一旁的花草毀了。”他搖搖頭,“顯然是個外行人幹的。”

對着話題不甚感興趣,白玉堂只是笑了笑,尋思着其他事情。

“方才聽人說,那個長胡子道士抓到妖怪了,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展昭這才去看他,“什麽妖怪?”

“狐貍精。”白玉堂揚起眉,“是不是很有意思?在後園子找到的,是只灰狐。”

“死的還是活的?”

“當然是死的。”

聞言,展昭輕笑一聲,搖頭不語。

自打聽說抓到狐妖,衆人對青須道士的法力深信不疑,夜裏又聽他對山莊裏裏外外贊揚了一番,幾個要買的商人紛紛心動。

柳夫人也是歡喜不已,拿了銀兩将道士送走,又張羅着布置晚飯,熱熱鬧鬧吃到戌時,諸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子夜時分,山莊內的房舍皆已滅燈,只有走廊上懸挂着一兩個燈籠,随風搖曳。

肖悅從外面回來,把鋤頭放在牆角立好,搓着手哆哆嗦嗦開門進屋。

忙了一晚上,他疲憊得很,索性也不點蠟燭了,胡亂用巾子擦過手臉,就坐在床邊要去脫衣。

房外忽然狂風乍起,吹得那窗戶砰砰的響,陰風從縫隙裏鑽進來,把簾子也吹起一角。肖悅不經意看了一眼,只見月光呈銀暗色,紗窗上映着樹葉的陰影,枝條搖晃,莫名的有幾分恐怖。

他方才身在外面倒還不覺得,此時回了屋,頓時感到四周涼飕飕的,安靜得可怕。除了風聲,別的什麽響動都沒有。

肖悅打了個寒噤,趕緊脫了衣服爬上床,把身旁的被子拽過來,蒙上頭頂。

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什麽都看不到,管那外面有什麽,一覺睡到天大亮,不怕那些個髒東西出現。

如此安慰,肖悅才算寬了心,翻了個身面向牆。

正當他轉身的那一刻,被衾裏一張慘白的臉赫然出現在他眼前,兩只眼睛黑洞一般,沒有眼珠子,嘴邊挂着笑,定定的面向他。

展昭剛走到客房門前,便聽得一聲凄厲的慘叫從遠處傳來,不多時,莊裏的燈一盞一盞亮起。衆人披着外衫皆拉門出來看。

“發生什麽事了?”

“這大半夜的,誰在叫?”

垂花門外,肖悅只一件深衣沿着小徑跑過來,逢人便道:

“有鬼!真的有鬼!”

“是、是個沒有眼睛的鬼!”

“就在我床頭邊的,絕不騙你!”

展昭皺着眉,若有所思。此時廊檐下,正見念一腳步輕快地回到院中,眉宇間神采飛揚。

他瞧着對面已有些瘋癫的肖悅,走到她跟前。

“是你做的?”

“只吓唬了他一下。”念一拍拍手,心情愉悅,“想不到膽子這麽小。”

“……”展昭微笑着,無奈搖搖頭。心想:大約這樣也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展大人實力撩妹X2

艾瑪我今天才看見嚴寬也要演展昭了,還是2月份開播的,撸了一發劇照,雖然不是我想象中的人設,不過還是蠻期待的。

嚴寬的展大人要是不走邪魅總裁的風格,靜态看還是很帥的!陳曉的白玉堂也是很帥的!鄭爽的丁姑娘好美啊!就是太嫩了一點……

不過還是覺得在劇裏,展大人最好誰也不配,安靜的成為大衆男神比較好……

☆、【湯面】

竈上一口大鍋,水正燒得滾沸,一把白花花的面條沉在鍋底。

有人拿筷子在水中攪了攪,随即将放好作料的碗端來,夾了一串面起鍋,霧氣便如雲般散開,庖廚內滿是暖意。

念一往碗裏倒上香油,再灑了把蔥花,呈上桌,朝倚在門邊的展昭道:

“行了,過來吃吧。”

說完又把剩下的面撈起來放入自己碗中,拉開凳子在他對面坐下。

展昭取了筷子,對整齊,還沒動筷,念一卻先提醒道:

“話可說在前頭,我廚藝不好,只會做水面,你要是吃不習慣就算了。”

他聞言宛然道:“有面就很好。”

聽得這話,念一也再沒去管他,大約是餓得很,埋頭便開始吃。

見她吃得甚有滋味,展昭不禁問道:“你晚上沒有用飯?”

念一搖搖頭。

“睡了一下午?”

她咽下面條,不在意道:“算是吧。”

他懷疑:“不要緊麽?”

念一這才擡眼,語氣不解:“我看着像有事麽?”

适才出了氣,她這會兒倒是神采飛揚的,盡管做得有些過了,但思及白日裏肖悅的所作所為,展昭也未再多言,只低下頭慢慢吃面。

吃了一會兒,見他不發話,念一從碗裏擡起頭來,拿筷子戳了戳面,猶豫着問道:

“你……夜裏都睡這麽晚?做些什麽?”

展昭答得簡潔:“練劍。”

“練劍?”她好奇,“天天練嗎?”

“嗯,自小習慣了,早晚都會練。”

她嚼着面,小聲嘀咕:“怪不得功夫這麽好。”

“那你呢?”

冷不丁聽到他反問,念一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

展昭也未看她,似是随意地問:“那天見你在門外燒紙錢,是燒給誰的?”

“我……”她捧着面碗,垂首遲疑了一會兒,“一個朋友。”

朋友……

展昭緩緩問:“他……是怎麽死的?”

念一眸色漸沉,默了許久,才低低吐出兩個字:“斬首。”

聞得此言,他微微皺起眉:“官府的人幹的?”

“算是吧……”口中食之無味,念一把筷子擱下,盯着碗裏的面,“是朝廷的旨意,沒人敢抗旨。”

看到她的神情,展昭輕聲問:“含冤而死的?”

雖已時隔多年,但當聽到含冤兩個字時,念一心中還是不禁痛了一痛,半晌都沒吭聲。

見她這般沉默,展昭已猜了個大概,沉聲問她:“可要我幫忙?”

“不用。”念一回過神,拒絕得很快,“都過去了,再說,你也沒法幫。天下之大,何處不是王土?”

她仍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面,其間還不忘催促他:“快吃啊,涼了就不好吃了。”

面、油、鍋和作料都是在山莊廚房裏借用的,明日一早還要同人家好好解釋,否則就得被當成偷雞摸狗的人物了。

不多時,兩人皆已吃完,念一拿了碗放在盆裏刷洗。這時候她也懶得燒水,大冬天就着井中提上來的冷水把碗筷洗完。展昭好幾次看不下去想上前幫忙,都被念一婉言謝絕。

她總是說自己不怕冷,看起來的确不是假話,因為即便是這樣冷到刺骨的冰水,她的手背也未見凍紅。

念一把碗筷歸位,擦幹了手,從庖廚裏出來,展昭就站在門外,借着月光靜靜地擦拭他那把劍。

劍刃反着月華,圍繞在劍身上的死靈一縷接着一縷地游動着,念一看得一怔,立在原地不敢靠近。

餘光看到她在旁邊,展昭心中明了,若無其事地收了劍提在手上。

“走吧。”

她悠悠點頭。

“嗯……”

子時已經過,夜黑風高。

回到房中,念一從懷裏摸出火折子去點燈。然而燈也不敢點得太亮,微微有些光線便好。

目光所及,依舊是滿屋子的游魂鬼怪,開茶會似的地上、桌上、床邊各坐了一排,幾乎讓她沒法下腳。

念一嘆了口氣,捧着杯茶水,靠在帽椅中休息。

夜還很長,了無睡意。

她望着窗外靜靜坐了片刻,視線又落在那件玄青色的披風上,昏暗的燈光把領子上的暗紋照得發亮,隐約讓她想起一個人來。

念一看了半天,忽然站起身,将坐在衣服上的幾只小鬼揮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從繡紋上撫過,若有所思……

不知是幾時入睡的,也不知睡到了幾時,門外驟然聽到有鑼聲響起,乒乒乓乓,動靜很大。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她艱難地睜開眼,天還沒有大亮,昏沉沉的,想必是辰時初刻。

這山莊的麻煩事一件接着一件,真是不讓人省心,好端端的,怎麽會走水。

念一坐起身,把睡在腿上的游魂趕走,掀開被子穿衣。

梳洗完推門出去,走廊上盡是提着水慌慌張張往東院跑的下人。她正自疑惑,展昭和白玉堂兩人也從房間裏出來。

“聽說走水了?”白玉堂一面披上外袍一面問救火的仆役,“什麽地方走水了?”

仆役抽空停下回答他:“是東南的廂房,陳大老爺住的地方。”

展昭皺眉問:“可嚴重麽?”

“怎麽不嚴重?火勢可大了,是半夜裏着的火,哪兒容易救下來啊。旁邊好幾處庫房都給燒起來了。”

仆役匆匆說完,提着水桶就朝前跑。

知道情況有些嚴峻,展昭三人忙趕去東院,還沒走近,遠遠便看到火光沖天,濃煙滾滾。院外站滿了人,幾乎整個東院都在熊熊大火之中。

“你們可看到陳英了?”範青雲剛剛才到,環顧了一圈也沒見到他人影。

一個家仆道:“陳大老爺在屋裏睡着,這會兒也不知逃沒逃出來。”

肖悅是一夜沒睡,盯着那火勢,面色發青:“這麽大的火,哪裏逃得出來,只怕早給燒成灰了。”

四下一陣唏噓。

如今救火要緊,衆人也顧不得去找陳英,都紛紛前往湖邊取水來滅火。還好湖離此地不算遠,足足折騰了個半時辰,火才勉強控制下來。

院中燒毀的房屋一共三間,火光熄了之後,剩下的只是一堆殘垣碎瓦,滿地狼藉。

柳夫人神情惶恐,忙命丫鬟去火神跟前燒香,又招呼下人尋找陳英的下落。

展昭把腳邊燒成黑炭的通柱踢開,小心翼翼往屋裏走。房內已經面目全非,銅盆和瓷器被燒得發燙,隐隐還有火星在閃。

範青雲和張員外兩人見他進去,也都探着身子跟在展昭後面。四周全是焦糊的臭味,肖悅不禁捂住口鼻,表情十分糾結,猶豫着要不要也去瞧瞧。

“我好像聞到點兒酒的味道。”白玉堂皺眉嗅了嗅,“難不成是他夜裏喝酒,喝多了又不小心打翻燭臺?”

展昭不置可否。

“聽方才他們所言,失火大約是在卯時。你天不亮就起來喝酒?”

後者聳聳肩,笑道:“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借酒澆愁呢。”

話音正落,旁邊就聽見肖悅萬分恐懼地大叫了一聲,險些沒腿軟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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