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兩個男人站在大露臺上喝酒,向下望去,庭院裏郁郁蔥蔥,阿拉斯加鑽進草堆裏,很快又抖了抖毛,從花叢中蹿出來,身上沾了帶着馨香的紅白各色花瓣。碧綠到幾近透明的池水掩映在月色之中,阿唐剛從泳池裏上來,接過侍者手裏的浴巾,把頭發擦幹了,慢慢拾級而上,托盤被端上來,他挑了一杯紅酒一飲而盡,走到另兩個人身邊:“82年的法國拉菲,今晚剛從酒窖拿上來的?有LEO在,果然不一樣。”
“不招待好黎大律師,誰來做我們的法律顧問?”三個人相視而笑,一齊碰了杯,背對着露臺站立的男人,端酒的那側手肘撐在欄杆上,笑了笑,道:“一回國就給我出難題。不過Darcy的設想基本可行,只要後期資金撤出幹淨利落,不留下把柄,汪一明也只能認栽。從他們公司的財務狀況來看,這一部電影的投資失敗,勢必會影響其他幾部,就像多諾米骨牌一樣,瞬間坍塌。”
阿唐若有所思,半天才開口問他:“會不會太狠了,真的不考慮留條退路?”
“給他還是給我?都不需要。”他垂下眼睛,低頭晃了晃酒杯,望住杯中猩紅的液體,不疾不徐,悠長緩慢地飲入腹中。
很多年前,他剛接手公司,業務龐大卻毫無頭緒。當時汪一明混得風生水起,背後的大佬如日中天,借機暗算過他好幾回,也有過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氣的時候,所幸他學得很快,三五年就整得對方如一只困獸,處處受限,無法再開疆擴土。
所以汪一明再見到他,尤其在靠山倒臺之後,難免惴惴不安。
像汪一明這樣的手下敗将,他遇到過太多,所以毫不在意。
這時候的他,意氣風發,殺伐果決,從未想過給別人,亦或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因為沒有經歷過人生中最慘痛的失敗:所有小心翼翼和處心積慮所企盼的那一抹溫柔眷顧,都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而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那明天……”LEO看了阿唐一眼,視線又轉向他,帶着詢問的語調開口。
“明天怎麽了?”“哦,LEO是想說,明天請我們去他新家,慶祝一下,再具體商量商量這事兒。”阿唐悄悄向LEO使了個眼色,随即解釋。
“不用商量了,批文就快下來,半個月後撤資。我明晚還有事。”
“又是去見你的……”女明星三個字還沒說完,就被他堵了回去:“不是,舅舅回來了,我去陪陪他。”
次日,國內最具盛名的電影節正式開幕。她作為被邀請的女嘉賓,要在頒獎禮上一連演唱四首影視主題曲串燒,因此特意趕了個早,化妝換衣結束之後,正值下午,紅毯即将開始,一行人驅車前往目的地。
坐在車上,她戴了眼罩休息,耳機裏循環播放今天要唱的幾首歌,雖然昨天已經彩排過,但歌詞一直是她的硬傷,記不住的時候,她就喜歡随性發揮。然而今天不是個人演唱會,她只好用功再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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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了紅毯,她稍微松了一口氣,新專輯還沒發,除了演唱會,最近好像并沒有值得關注的新聞點,剛才在采訪區,記者們□□短炮一陣亂轟,問的都是與她無關的話題。
談起自己可以百無禁忌,她已經比從前好轉很多,可是評價別人,實在不是她所擅長的,偏偏記者們找不到話題,就一直問她對娛樂圈近期熱門事件的看法,比如林穎的豔照,又或者曾經合作過的明星被查出吸毒等,凡此種種,讓她哭笑不得。
慢慢吐露自己的看法,一字一句說完了,記者們終于放過她。晚上的頒獎典禮簡單得多,本職工作她一向做到最出色,唱歌的時候,攝像機掃過觀衆席位,許多大咖們看着大屏幕裏流轉的光影,聽着耳邊靈動飄渺的歌聲,仿佛被洗滌魂魄醍醐灌頂,又回到舊時光裏,紛紛淚灑當場。
汪一明身邊坐了新的小情兒,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小花旦之一,前陣子剛拍完一部大導演的商業片,最近又投身另一部小說改編電視劇,水花頗大,于是央着汪一明拿到了主題曲的演唱。
如今的後期,可以把五音不全的嗓子修補成天籁之音,這種電視劇主題曲,沒有什麽公開演唱的場合,不怕暴露,又可以增加劇組新聞點,汪一明很爽快就答應了。
“真是天生的歌者。”聽着四首影視金曲串燒,小花旦忍不住贊嘆道。
“那又怎麽樣,現在唱片市場不景氣,好不容易有三首貼片歌,全都是主題曲,偏偏一夜之間全沒了。”汪一明冷笑一聲,湊近小花旦耳邊低聲說。
“啊,這麽可惜。”
“大概是得罪什麽人了吧。”汪一明嘴裏這樣說,心裏卻也在琢磨,或許是BEC剛收購了時光傳媒,要顯示獨斷和決策力,推翻以前的合作來個下馬威?但因為合作關系,十言盛世也有一首很重要的歌被換了,如此看來,這張黃牌警告究竟沖着誰給的,還未可知。
“我之前去棚子裏錄電視劇主題曲的時候,還看到她了,好像在錄新專輯,籌備了很久的樣子,都是頂尖制作人,其中有一個,又高又……”小花旦興沖沖一口氣不歇說半天,忽然停下來,費力地想着措辭,畢竟在金主面前誇別的男人太帥并不算多麽妥帖盡職的舉動。
尤其是一個身高不足根號三又謝頂的金主。
“說下去。”
“就是很……很像從時裝周裏走出來的超模,冷冰冰的,特別有氣場。剛開始還以為他們在拍MV,後來他去了中控室,戴上耳機監聽,才曉得是她的制作人。”
汪一明皺了皺眉,雖然只把握公司發展的大方向,但是這號人物,他從沒聽說過,頂尖音樂制作人,哪有他不認識的道理。
“啊,那天因為我狀态不好,比預定時間晚了兩個小時才錄完,結束之後,你說過來接我,我等了很久,四處轉了轉,不經意間發現的。”
汪一明的疑惑更深了,小花旦補充道:“聽說是剛從美國回來的音樂人,恐怕在國內還沒站住腳。”
頒獎禮之後還有一場晚宴,她推脫不掉,坐在角落裏埋頭對付食物。
“新專輯還順利嗎?”她擡起頭,眼睛瞪得圓圓的,仔細去看,原來是當紅制作人Aaron,今晚的音樂主題都是由他一手包辦,他們有過合作,她記得第一次在錄音棚見到Darcy,就是由他引薦的,他們倆是老同學了。
“還好,仍然在推敲階段。”她笑了笑,斟酌着回答。
“相信Darcy,他認真起來,絕對是最好的制作人。”
這一點她從不懷疑,每天收到的樂譜,已經讓她頭暈目眩,出彩的旋律太多,以致于她生出了一個并不矜持的瘋狂念頭:每天晚上,把她收到的新歌,一首一首在他耳邊哼唱出來,至于用什麽語調,看她的心情。
“如果是一整張專輯的制作人就好了,Darcy的想法很多,肯定能做出一張主題出挑,風格多元化,具有超前意義的專輯,但是他太忙了,還有其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的人打斷了:“Aaron,聊什麽這麽開心?”
他轉身,看到阿唐和LEO,忽然想起老同學的囑托,冷汗涔涔往下淌,暗道言多必失,這兩人來的好及時。
“聊了這麽久,不介紹我們認識一下麽?”阿唐端了一杯酒,徑直走過來,禮節性遞給她,然後望向Aaron,開口詢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上周幫忙投票,雖然并沒有進入前五,我會努力寫寫寫噠~~
☆、不負責任腦洞(演唱會跳下臺,快本跳高以及喝醉酒的懲罰)
接到阿唐電話的時候,他拿了車鑰匙,剛要離開公司,下意識看了一眼時間,十點整。
“什麽事?”
“出來喝一杯。”
“時間掐的挺準,我剛做完手頭的事,不過今天累了,改天吧。”
阿唐在電話那頭輕笑一聲,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麽說,用吊人胃口的語氣繼續道:
“你确定不要過來?”
他皺了皺眉,直覺事情沒那麽簡單。
“好了,我說實話。你的姑娘正一個人在角落裏坐着,之前好幾種酒混着,被一一敬過來,抹不開面子,喝了點,好像醉了,她經紀人給她找醒酒茶去了,另一個一塊兒過來,穿着古怪的男人,大概也是他們工作室的,正被一個老男人灌着酒。”
“你們在哪裏?我馬上過來。”
今晚在三裏屯有個時尚潮流趴,她也在大牌邀請之列。接受完采訪之後,潮流趴才正式開始,明星們衣着光鮮,杯盞交錯,她也被熟識的朋友拉去,一一介紹,一杯接一杯,從啤酒到紅酒,再到白酒,即使只是禮節性小小地抿一口,一晚上下來,也開始有了醉意。
繞過一個路口,前方正是紅燈,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節泛了白。
到了大門外,他給阿唐打了個電話,阿唐立刻出來接他,一路走一路說:
“我這次也算将功補過了。”
他沒說話,徑直往前走,大廳裏燈光黯淡,明星潮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處,聊天喝酒,牆壁上灑下黃綠交接暧昧柔和的光。
他繼續往裏走,走到大廳盡頭,停在她身邊。
她一個人孤零零坐着,一顆一顆數手上的串珠,他蹲下來,視線與她平齊,發現她原來醉得很厲害。
“為什麽一開始不打電話告訴我?”他緊蹙眉頭,看向阿唐。
“冤枉,我是為你考慮,她要是清醒,你過來算怎麽回事?”
他将視線重新移回到她身上,發現她眼睛裏滿滿的醉意,越積越深。
“你可以走了。”
“我就這點利用價值?得了得了,我識相,我走。”
他揮揮手,讓阿唐快點滾,随後向侍應生要了一杯水,喂她喝了幾口。
她乖乖地抱着杯子喝了,擡眼看他的時候,眼睛裏蘊着一片水霧,醉眼朦胧的,意識已經很模糊。
他懷疑她已經醉到不認得他,不然絕不可能這樣乖。
他把杯子奪過來,放在桌上,然後捉住她的手,十指緊扣,低聲道:
“走,跟哥哥回家。”
謝欣回來的時候,只看到她的背影,被一個男人拖着手,走得跌跌撞撞。追出去的時候,才發現是他。
此時身份都已明了,謝欣自知攔不住他,正矛盾着要不要上前救人,車卻從他身邊駛過,瞬間開遠了。
車開得很平穩,平時二十分鐘的路程,今晚時間足足翻了一倍。
駛上半山坡,黑色大門隐約可見,等他的車靠近了,門漸漸大開,他穿過庭院,沿着中間那條大路行駛。
睡在花堆裏的阿拉斯加瞬間驚醒,探出腦袋,看到熟悉的龐然大物,一路追随車尾狂奔。
他把車直接開到地下車庫,人居然還沒醒。
他從駕駛座下來,打開車門,替她解了安全帶,見她手指微動,慢慢轉醒。一擡頭,視線撞上了她怔忪的雙眼。
她望着他,眼神絲毫不避讓,人沒有完全清醒,卻帶着一股起床氣,他能感覺到。
他向她伸出手,她的起床氣發作了,無視這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甚至一把甩開,單手撐着座椅站起來。
一喝醉,就狀況連連,起身的時候太迅速,她的大額頭撞上了車頂,終于沒了脾氣,手扶着頭,像是随時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趕緊把她連拖帶抱拽出來,低下頭,仔仔細細觀察她的大腦門,還好,只是發紅,并不顯眼。一手挪開她的掌心,另一手代替她,輕輕按上去,用哄小孩子的語調說:“大頭姑娘,疼嗎?”
她終于肯盡釋前嫌,委屈地點了點頭,眸子又黑又亮,像要把人吸進去。
他揉得很慢很輕,末了,憑着身高差的優勢,将她按進自己懷裏,半抱着上了直達三樓的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前一秒,一只毛茸茸的大型犬甩着尾巴将腦袋卡進來,她立刻認出:
“小希……”與此同時,伸手按下開鍵,半人高的阿拉斯加随即跳進電梯,撲向她,搖晃着腦袋作勢要親近。
看到老朋友,她顯然很開心,額頭上那點傷痛立刻煙消雲散了,抓住希特勒的兩只前爪,她想跟它抱一抱。
還沒摸到它厚實的皮毛,阿拉斯加就被拎着項圈扔出了電梯:
“不準進來。”
希特勒老老實實站在電梯外,垂着尾巴,歪着腦袋看着她,然後仰着脖子發出像狼一樣的“嗷嗚”哀鳴。
于是在電梯合上之前,她又戳了一下開鍵。
緊接着,他毫不遲疑戳向了關,又被她百折不撓地戳回去,電梯門再次開了。
他只好以自己單方面的妥協來結束這場幼稚游戲,玩心四起,他問她:
“我是誰?”
她極認真地想了想,然而并沒有結果,只好搖了搖頭。
“它呢?”他指着阿拉斯加再問。
“小希啊……”
“你認得它,不認得我?”他把話說得咬牙切齒,小希“嗒嗒嗒”踩進了電梯間,輕輕搖了搖尾巴,躲在她身後。
她歪着腦袋想了半天,然後遲疑着開口:
“大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擡手摸上她的發梢,在手裏繞了幾轉後,低下頭,靠近她耳邊輕聲說:
“來,讓我告訴你,我是誰。”
他牽着她的手,走到三樓客廳,問她:
“餓嗎,活動之前有沒有墊肚子?”
她坐在沙發上,抓住小希的尾巴繞圈圈,完全不理會男人抛出來的問題。
酒精讓人變得麻痹和遲鈍,直到她被打斷,他拉住她的手,表情嚴肅:
“給我摸摸肚子。”
她的眼睛裏沒有太多抗拒,更多的是茫然,像孩子一樣無措,任憑他輕輕地将手心覆上她的小腹,溫熱的真實的觸感,她又回到了他的手心裏。
這觸感雖然美好到不可方物,他卻沒有多做停留,帶她去了三樓最角落的開放式廚房,他讓她在一邊乖乖坐好,很快海鮮焗飯和水果沙拉被端上桌,夜深人靜,兩個人共食一份,小希坐在地上眼巴巴地望,尾巴掃得地板锃亮極了。
櫃子裏就有醒酒茶,但出于私心,他決定讓它繼續塵封。
小希的熱切追随被阻隔在主卧門外,透過整片落地窗,它看到主人不知從何處,翻出來一把又長又重,很窄很薄的鐵制品,它急得汪汪直叫,費力撓門,然而卻無濟于事,門被從裏面反鎖住了。
“把手伸出來。”
她不明所以,乖乖地伸出了手。
“手心朝上。”
終于開始遲疑,她擡眼去看他,那雙眸子黑白分明,清澈純粹,他真想吻住她的眼,讓時間從此停滞不前。
最終,她還是乖乖将兩只手心一齊向上,用小鹿斑比可愛又可憐的眼神望着他,卻在瞬間挨了戒尺不輕不重的一下子。
“知道哪兒錯了嗎?”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卻聽不出什麽情緒。
她搖了搖頭,天真的眼裏多了一層水色,大概是莫名挨了這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依舊像只待宰的小羊羔,安安靜靜赤着腳站在房間中央的長毛地毯上,身後是特別定制的大床,襯得她整個人更加小,小到只怕往後倒下去,就會融入柔軟的被衾之中,被四周肆虐的白吞沒。
“啪”,又是一下,這次比上次重了一些,她的手心微微泛紅,下意識要瑟縮回去,睜大眼睛看着他。
“演唱會為什麽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一提到這件事,他就覺得呼吸不暢,心髒緊縮。當時他站在距離後臺不遠的地方,一直看完了整場演唱會,剛要離開,她就從舞臺上跳下來,卻沒站穩,滑倒在地,他當時已經控制不住自己,邁開腿幾步就要跨過去,看到她被人扶起,安然無恙,心裏才松一口氣。
“……”
“參加節目為什麽那麽拼?已經這麽小了……”他的視線往下移,移到她胸口,今天她穿了簡單的襯衣仔褲,寬松平整,頸項間的扣子都敞開,一直延伸到鎖骨,上面開了一朵刺青花,一半搖曳,一半隐秘。
“……”然而挨打的人渾然不覺,只是眼睛裏的水汽越積越重,已經十分委屈。
“今天活動之前為什麽不吃晚飯?”
“……”
“在外面亂喝酒,喝醉了這麽容易就被拐走。”
“……”
說完這些,他的戒尺再次落下,打得她手心發燙,眼睛裏彙聚的那一汪水,毫無預兆滑過臉龐,從下巴垂落,砸在他的手背上。
一落淚,就不可收拾,他再擡眼時,他的姑娘臉上已經布滿淚痕。
她哭的樣子很美,只是默默淌淚,既不抽泣哽咽,也不扭曲五官。她的眼睛通紅,眸子不再清亮,朦胧一片,看他的時候,眼睛裏依舊蓄着水,随時要為他滴落的樣子。
她凝望他,忍着手裏火辣辣的痛感,眨一眨眼睛,一顆淚又滑下來,猶豫片刻,喑啞着嗓子開了口:
“哥哥,疼。”
大概是出于自我保護,手心挨了三次打之後,抛卻前因後果,她在記憶中搜尋出這樣一個稱呼,忽然丢在他面前,叫他措手不及。
流淚已經讓他心碎,開口直教他身死。
他把戒尺扔了,将她拉到身邊,細細去吻她的臉。沒有一次親吻像今晚這樣苦澀,嘗到的淚是鹹的,勾上舌尖,像是混了劇毒,一擊即潰。
她此刻化身一只乖順的貓,大腦混沌,于是眯上眼睛,任由他親吻,偶爾微微避讓。
吻幹了臉,他讓她坐在床邊。費了一些時間,自己去找了幹淨毛巾,用熱水打濕,擰好之後,給她先擦了臉,然後捉了一只手來,她手握成拳,不肯松開。好話說了半天,終于願意張開手心,抓他的袖子,拿起毛巾,做任何事情都只用五只手指,遠離掌心。
“這麽痛?”
他把她的手攤在自己手心裏看,只是微微發紅,他不動聲色,輕輕挑了挑眉。她抽回去,卻無處可放。
小希在外面吼了半天,她一擡頭,就看到阿拉斯加撲在落地玻璃上,無計可施。
房間跟走廊徹底隔聲,一點兒動靜都聽不到,他拿起床上的遙控,瞬間簾幕落下,外面的景象亦再看不到。
他找來全新的睡衣,早早就為她備好的卡通兩件式,然後小心地拉住她的手腕,盡量不碰到手心:
“來,洗澡,睡覺。”
她跟他走到浴室門口,他的笑意隐在嘴角,自然而然地伸手,從襯衣第一顆扣子開始,慢慢去解,手滑到胸口的時候,隐約可見裏面的黑色內衣,極輕薄的款式。
不出所料,她一把推開了他。
因為緊張,手握成拳,或許觸動了痛處,她瞪着他,像炸毛的獅子,一把搶了他手裏的睡衣。
“砰”地一聲,他被關在門外。
“我在外面守着。”
裏面漸漸開始有了水聲,他不能停止臆想,水會沖向她身體的哪一處,要在什麽地方多做停留。
即使最後會被風幹,也有比他多親近一秒的可能。
他本來并不打算讓醉酒的人獨自洗澡,畢竟太危險,像她那樣酒後犯迷糊,在充滿熱水的浴缸裏睡着,或者在光滑的淋浴間裏跌倒,都是随時可能發生的事。
但是,如果漸漸醒了酒,就另當別論了。
騎虎難下。
她拼命用水沖刷身體,阻隔思緒飄向一牆之外。
頭依然還有點暈暈乎乎,有些問題不能細想,一旦觸碰,結痂的舊傷口就要被撕扯開來,連皮帶骨,真是要命。
浴室大而簇新,色調偏暗,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檀香。由地面上兩級臺階,是一方下沉浴池,牆壁上琉璃色的獅子正汩汩往池子裏吐着水,旁邊的飄窗上放了一瓶酒,兩只高腳杯,薄如輕紗的簾幕随風蕩起,又如潮水般退回。隔着玻璃望下去,夜色映照下,隐隐約約看見一片湖。
她站在池子斜對角,在花灑下沖洗身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清醒的呢?連她自己都不記得。
空間和時間都交錯混亂。她只記得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之後就見到他。
頭痛欲裂,酒真是穿腸□□,她不記得他們已經分手。在電梯裏,她迷迷糊糊把對他的昵稱脫口而出;回到卧室,更加糟糕,她居然向他攤開手心,被打得有了痛覺,不由自主就說了那句話。
她竟然說了那句話。
仰着脖子,讓花灑下的水從她額頭順着面龐一路沖下去,沖遍全身,好像才洗刷掉萬分之一的羞恥。
結束之後,她墊着腳尖來到鏡子前,它幾乎占據了一整面牆,簡直讓人無所遁形。一邊用浴巾擦拭身體,一邊細細打量鏡子裏的人。她也說不清究竟是什麽時候,記憶漸漸由模糊變清晰,她想起了許多叫她臉紅心跳的事,也恍然記起,他們已經分手了。
只能繼續演下去,演到一夜無事,太陽照常升起,然後轉身離開。
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好,陌生奢華的浴室,跟她格格不入,連面前寬敞的大理石盥洗臺都覺得刺眼,摸上去,冰涼的觸感,她立刻縮回指尖。
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心煩意亂,她洩憤一樣,走到浴池邊,探出腳尖劃開一池碧水,嫌不夠似的,幹脆坐在池邊,兩只腳泡在池子裏,晃來蕩去,洗夠了腳才重新站起來,踩上拖鞋,若無其事打開門。
待會兒他進來,水沒動過,看上去幹幹淨淨的,或許他會泡個澡。
然而事與願違,他不僅洗好澡,還換上了浴袍,看見她出來,草草系上衣帶,朝她走來。
讓她坐在床邊,他右膝着地,默不作聲給她擦着腳,輾轉綿延,擦完一只,又換一只,然後拍拍她的腳背,示意OK了。
于是她轉過身,背對着他爬了幾步,爬到床中央去。
他離開卧室,去浴室洗了手,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臺吹風機。
他讓她過來,無果,只好一把撈住她的腰,把她重新抱回床邊。插好線,調節風力和熱度,他的手從脖頸一路向上,捧着她的腦袋,撥弄着柔軟的發,一點一點仔細吹幹。
最後,他滅了燈,兩個人面對面躺下來。
他在黑夜裏握住她的手,反複摩挲着掌心,問她:
“疼不疼?”
她慶幸此時此刻可以避開他的眼神,于是微微搖頭。
實在是困了,她閉上眼,睡意襲來。
他忽然狠狠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碎,融進身體裏一樣。她幾乎窒息,喘不過氣來,像是瀕死的人最後的掙紮,她開始反抗,手腳并用,踢他踹他,扇他巴掌。
他包裹住她小小的身軀,依舊不放手,只是力道松了些,頭埋進她的肩窩裏,深深地呼吸。
好像犯了毒瘾的人,每吸一口,就鎮定一分,一呼一吸都是身不由己。
她在無邊的黑暗中落下淚來,不是為她自己。是為溫熱的胸懷,熟悉的氣息,還有兩顆“撲通撲通”不住跳躍想要在一起的心,鼓噪熱血,似乎下一秒就要沖破胸腔,撞在一處,至死方休。
他情不自禁抱她的手又收緊了一些,兩顆心更靠近一些,她不掙紮了,掙紮是自相殘殺。
她靜靜聽着它們跳,心裏快活很多。
他低下頭,吻掉她臉上的淚水,黑夜讓人更清醒,彼此心照不宣,他并不拆穿她。
他的右手從她腰上移開,沿着她的左臂內側一路滑到她手心,與她十指交握住,又送到唇邊,密密地親吻她的手背,一直移到手心,不知過了多久,才停下來,繼續摟住她的腰。
越抱越緊,從她頭頂傳來一道極鄭重的聲音:
“小也有小的好處,至少靠得這麽近,可以一下不落地聽到你的心跳。”
她恰到好處地擡頭,計劃是出其不意頂到他的下巴,讓他口舌相撞,暫時失去說話的權利。
卻被他完美避開了。
他伸出手去摸索,用極輕的力道,一下一下拍撫她的後背,像哄孩子睡覺一樣耐心細致:
“我錯了,睡吧。”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緊張尴尬的氣氛已經在無形中被奇妙地化解,那一下一下拍撫,确有安眠助睡的作用,沒過多久,她已經沉沉進入夢中,人事不知。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更應該差不多跟平時的三更長度差不多惹~~
這桑感不過三秒的文風,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