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卷英雄琅琊榜,囊盡天下奇英才
“小蘇。”霓凰也明媚一笑,快步走過,與好友擁抱在一起。
霓凰今日未着勁裝,穿一襲廣袖長裙,鬓邊一朵素色山茶,一枝白玉步搖,更顯女兒娉婷,只是那姣姣紅顏上的風露清愁,依然鮮明地表露出她肩上的千鈞之擔與心中的沉沉重負。
“林殊哥哥,小蘇,霓凰此去,短時不能再見。我雲南穆府在京中也算略有人脈,這面黃崗玉牌是祖父傳下的,持牌人的號令,就連青兒也必須要從。今日托付給大哥與小蘇,萬望勿辭。”
随着這懇切的話語,霓凰盈盈拜倒,雙手托出的,是一面凝脂般光潤的古玉牌,刻着篆體的一個穆字,底下繞着水波印紋。
梅長蘇神色清肅,目光慢慢地落在了這面令牌之上。
他心中明白,眼前這位獨力支撐雲南穆氏的女子向他鄭重托付的,不僅僅是面玉牌,更是心愛弟弟在京中的安危,一旦接手,便是十分沉重的責任。
然而此時此刻,不容他猶豫,也根本沒有想過猶豫,唯一的反應,便是毫無謙辭地接過,将霓凰從地上攙起。
“你放心,皇上只是制衡,不是動了什麽心思。青兒雖少歷練,卻是機敏聰慧的孩子,有我在京城一日,他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恩,有我和小殊,穆青在金陵,不會有事。”蘇注一字一句,說的很堅定。
霓凰的頰邊,漾着淺淺梨渦,但一雙如明月般清亮的眼睛中,卻蒙着一層淚光,“林殊哥哥,小蘇,你們,要保重啊……”
三人相視一笑,多餘的話,不必再說,甚至連聶铎也不必再多談起。
只要彼此知道彼此的牽挂,知道彼此心中最純潔最柔軟的那個部分,就已經足夠。
梅長蘇坐在自家花園一株枝葉繁茂的榕樹下,一面跟飛流玩着猜左右手的游戲,一面聽童路向他彙報今天送行郡主時所發生的事件。
除了講到宇文暄意外出現時梅長蘇認真聽了一下之外,其它的事情他似乎都沒太放在心上,至于蕭景睿與遏雲傳人念念的比試,他更是只“嗯”了一下,連眉毛也沒有動上一根。
其實仔細想想,他的這種态度也并不奇怪。
無論是蕭景睿也好,岳秀澤的徒弟也好,單就武林地位而言都不算什麽,對于執掌天下第一大幫,見慣了江湖最頂尖對決的江左梅郎來說,這種級別的比試确實勾不起他任何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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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為蕭景睿算是一個朋友的話,恐怕他連結果都不太想知道。
“左邊!”飛流大叫一聲,放開蒙着眼睛的手。
梅長蘇微笑着攤開左掌,空蕩蕩什麽也沒有,少年的臉立即皺成一團,連站在一旁的童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了,你輸了三次,要受罰,去幫吉嬸切甜瓜,蘇哥哥現在想吃一塊。”
“甜瓜!”飛流是大愛水果的,柑橘的最佳季節過了,他就開始每天啃甜瓜,梅長蘇常笑他一天可以啃完一畝三分地,為了怕他吃壞肚子,不得不予以數量上的限制。
少年的身影縱躍而去,梅長蘇随即收淡了唇邊的笑意,語氣帶出絲絲陰冷:“通知十三先生,可以對紅袖招開始行動了。
先走第一步,必須斷的幹淨。”
“是。”童路忙躬身應了,“宗主還有其他吩咐嗎?”
梅長蘇半躺着将頭仰靠在腦枕上,閉上眼睛,“你明天可以不用過來了……”
童路大驚失色,撲通跪倒在地,顫聲道:“童路有什麽事情……做的不合宗主的意嗎?”
梅長蘇被他的激烈反應吓了一跳,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道:“讓你休息一天而已,你想到哪裏去了?”
“啊?……”童路這才松了一口氣,抓了抓頭道,“我以為宗主是讓我以後都不用過來了……好容易有直接為宗主效力的機會,童路舍不得……”
“傻孩子,”梅長蘇失笑地拍拍他的頭,“其實是我想要徹徹底底地休息一天,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摒去雜念安詳地過一日,也算為後天積養精神吧……”
童路不是太明白後天有多重要,但他并非好奇心過剩多嘴多舌的人,不知道也并不問,只是用尊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宗主,靜靜等待他的吩咐。
“跟宮羽說,讓她明天也好好休息……”
“是。”
“沒別的事了,你走吧。”
童路深深地施了一禮,卻步退出。
“你看看,把人家吓的……”見童路離開,蘇注慢悠悠從屋裏晃出來,還拿着本書:“我給你的翔地記你可真是看到癡迷,密密麻麻的批注,我想找我以前的批注都找不到……”
“我寫的是潦草了些,想找什麽,拿來我看?”梅長蘇笑着招呼蘇注到跟前坐下,看她到底要找什麽地方的批注。
黎綱随即進來,手裏托着個用紅布蒙蓋着的大盤子。
“宗主,東西送來了,請您過目。”
蘇注坐了起來,先接過盤子,掀開紅布。
盤面上立着一個純碧綠玉雕成的小瓶,乍看似乎不起眼,但細細觀看,可見玉質瓶面上竟繞着一整幅奔馬浮雕,順着玉石本身的紋理呈現出矯健飛揚、栩栩如生的意态,其構圖嚴謹,刀工精美,卻又如同天然般毫無斧鑿之感,令人嘆為觀止。
可是盡管這玉瓶本身已是可令人瘋狂追逐的珍品,但它最有價值的部分,卻還在裏面。
“多少顆?”
“回宗主,一共十顆。”
梅長蘇伸手拿過玉瓶,拔開檀木軟塞,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又重新蓋好,将玉瓶拿在手裏細細地把玩了一會兒。
“喂喂,我費勁千辛萬苦給飛流找來裝花種子的,你就給我送了?”蘇注有些無語,拿過瓶子看了看:“再說,你把這個瓶子送給景睿,會吓着他的……好歹也是名家的作品……”
黎綱的目光閃動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嘴角抽搐着。
送給人家就吓壞人家了,結果自己卻拿來給飛流裝花種子……這什麽心态……
果然有錢人就是做事不一般……
“宗主,這個禮會不會太重了些?”黎綱低聲道,“霍大師親雕的玉瓶,可救生死的的護心丹,任何一樣拿出去都夠驚世駭俗,何況兩樣放在一起?”
梅長蘇靜默了一會兒,眸中慢慢浮起一絲悲憫之色:“等過了這個生日後,只怕再貴重的禮物,對景睿來說都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黎綱垂下頭,抿了抿嘴唇。蘇注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看着玉瓶,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不過你說的也對,這樣送出去,确實過于招人眼目,是我考慮不周了。”梅長蘇的指尖拂過瓶面,輕嘆一聲,“拿個普通些的瓶子,換了吧。”
“是。”
玉瓶被重新放回到托盤中,梅長蘇的視線也緩緩地從那幅奔馬浮雕上劃過,最後移到一旁,隐入合起的眼簾之內。
其實最初選中這個玉瓶,就是因為這幅奔馬圖,想着景睿從小愛馬,見了這圖一定喜歡,所以一直疏忽了它驚人的身價。
看來自以為寧靜如水的心境,到底還是随着那個日子的臨近,起了些微難以抑制的波瀾。
“黎大哥,取我的琴來……”
“是。”
一直關切地凝望着梅長蘇每一絲表情的黎綱忙應了一聲,帶着托盤退下,很快就捧來了一架焦桐古琴,安放在窗下的長幾上。
幾桌低矮,桌前無椅,只設了一個蒲團,梅長蘇盤腿而坐,擡手調理了絲弦,指尖輕撥間,如水般樂韻流出,是一曲音調舒緩的《清平樂》。
琴音靜人,亦可自靜。
樂音中流水野林,空谷閑花,一派不關風月的幽幽意境,洗了胸中沉郁,斷了眉間悲涼。
一曲撫罷,他的面色已寧谥得不見一絲波動,羽眉下的眼眸,更是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面般,澄澈安然。
早已決定,又何必動搖。
既然對蕭景睿的同情和惋惜不足以改變任何既定的計劃,那麽無謂的感慨就是廉價而虛僞的,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那個年輕人,都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
梅長蘇仰起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春日和熙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卻映不出一絲的暖意,反而有一些清肅和冷漠的感覺。
擡起手,迎着陽光細看。
有些蒼白,有些透明,虛弱,而且無力。
那是曾經躍馬橫刀的手,那是曾經彎弓射大雕的手。
如今,棄了馬缰,棄了良弓,卻在這陰詭地獄間,攪動風雲。
“啪”的一聲響,驚醒了在自己思想中的梅長蘇,擡頭望去,卻發現是蘇注摔碎了茶杯。
“你要在給我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就讓晏大夫給你灌藥,睡個十天半個月的,然後我親自血洗謝侯府。”
“蘇小姐……”黎綱被蘇注陰冷的話語給驚着了,有些後怕的出聲。
梅長蘇轉過頭,看向蘇注,“抱歉,讓蘇兒擔心了……”
黎綱頓覺心頭一陣潮熱,鼻間酸軟,幾乎控制不住發顫的聲音:“宗主……”
“你就給我每天按時喝藥就好,我的中了火寒毒,你所經歷的我同樣經歷了,我找到了能治好你的祁魄草,你就聽話喝。事情我自會替你分擔,做壞人就一起做,再給我杞人憂天,我真生氣了!”見梅長蘇緩過神來,蘇注的語氣緩和了些,但還是有些不高興。
“嗯,我知道了。”梅長蘇淡淡一笑,看向黎綱:“去叫飛流過來吧,切個甜瓜也切這麽久……”
話音剛落,飛流苗條柔韌的身影恰在此時奔入院內,一閃而進,手裏捧着個細白的瓷盤,大聲道:“花!”
梅長蘇側過身定晴一看,五朵由甜瓜雕成的蓮花攢心擺着,雖大小不一,刀功生拙,但也算有模有樣,并不難看。
“這是飛流雕的?”蘇注有些吃驚的問道:“我們飛流這麽厲害啊!”
“嗯!”飛流的眉毛高高挑起,甚是得意,“最好的!”
“你把最好的五朵都拿過來了?”梅長蘇滿眼都是溺愛的笑,揉着少年的耳朵,“吉嬸教你的?”
“嗯!”飛流重重地點頭。
“可以吃嗎?”
“吃!”飛流抓起最大的一朵,遞到梅長蘇的嘴邊。
黎綱不由笑道:“飛流啊,反正是要吃的,你幹嘛非要雕成朵花兒這麽麻煩?”
“蘇哥哥吃!”飛流瞪了他一眼,強調道。
“我們飛流最乖了,因為是給長蘇吃的東西,所以要弄得很漂亮,對不對?”蘇注看着飛流重重的點頭,撲哧一笑,給梅長蘇遞過去一朵花。
梅長蘇咬下一個花瓣,順手拿布巾擦了擦少年的嘴角,“你吃了多少?下巴上都是瓜汁……”
“雕壞的!”飛流申辯道。
“雕壞的你才吃掉啊?那還好。不過還是要記得不能一口氣吃太多哦,會肚子痛的。”
“嗯!”
梅長蘇吃完第一朵,朝飛流搖了搖頭。“蘇哥哥吃不了了,不吃了。”
少年牢記着吃太多會肚子痛,便沒有再喂他吃第二朵,自己對着盤子發了陣呆,看蘇注也搖頭不吃了,稀罕的思考了半天,最後下定決心,将其餘四朵的甜瓜蓮花推到了黎綱的面前。
“給我吃?”黎綱哈哈一笑,“真是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啊!”
飛流沒有聽懂他後半句話,但是聽懂了前一個問題,所以立即點頭予以肯定。“給你吃。”
可是黎綱真的開始吃起來的時候,他唯一會展露情緒的那雙眼睛裏卻出現了不舍的表情。
“你也吃吧,我們一人一半。”單純的孩子心思一看就知道,所以黎納忍着笑,又分了兩朵回去。
飛流轉頭看了梅長蘇一眼,又看向蘇注,大眼睛裏閃爍着點點的渴望。
“你剛才在廚房裏,雕壞了幾個甜瓜?”
“三個!”
“全都是你吃的?!”蘇注拍拍飛流的肚子:“你也太……能吃了點……”
“吉嬸一起!”飛流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把同食者也供了出來。
梅長蘇看着飛流,眸中露出責備的神情,“你不是答應了蘇哥哥,每天只能吃一個嗎?”
“雕壞的!”飛流大是委屈,嘴角有些向下撇。
“嗯……”梅長蘇認真想了想,“那就不怪我們飛流了,是蘇哥哥沒有說清楚。從現在開始,不管是雕壞的也好,沒切好的也罷,只要是甜瓜,飛流每天吃的,加在一起不能超過一個。明白了嗎?”
飛流俊秀的臉上還是沒什麽激烈的表情,但從語氣上已經可以聽出他心中的極度不情願:“好少!”
“蘇哥哥也是怕飛流生病啊,”蘇注瞧着他的眼睛,笑得有些不懷好意,“要不,我們叫藺晨哥哥來?藺晨肯定可以讓飛流答應的……”
“不要!”飛流大驚,一頭紮進蘇注的懷裏,緊緊抱住了她的腰,死也不肯撒手。
黎綱本就忍笑忍得體如篩糠,這一下更是再難忍不去,捧着有些抽筋的肚子躲到了門外。
“你還沒回答哦,”梅長蘇卻把持得極穩,将少年的頭從蘇注懷裏拔出來,仍是嚴肅地問道,“一個?”
飛流在藺晨哥哥與甜瓜之間萬般艱難地選擇了一下,最後還是乖乖地點頭,向梅長蘇妥協:“一個……”
梅長蘇表示贊許地撫挲了一下飛流的頭頂,目光和笑容都異常溫柔。
“那就從明天開始吧,今天先把這剩下的吃了再說。”蘇注把剩下的甜瓜推到飛流跟前,輕聲哄着:“吃吧,明天再開始只吃一個。”
“好!”一聽到今天還可以吃,飛流暫且不管明天的日子,開開心心的吃起來。
“蘇兒,你不能這麽寵着他。”梅長蘇有些無奈。
“我喜歡。”
院外已沒有了黎綱的身影。
這位穩重忠誠的助手大概已經去尋找合适的瓶子盛裝那些将成為禮物的靈丹。
先時那些陰郁的情緒被可愛的少年驅散了一些,但在胸口似乎還剩着些殘留的餘波,偶一思及,仍有淡淡的悶,隐隐的痛,只不過在呼吸吐納間,這些感覺被堅定地忽視了過去。
再過一天,便是蕭景睿二十五歲的生日。
梅長蘇和蘇注清楚地知道,對于這位烏衣名門的貴公子而言,這一天将是他此生最難忘懷的一天……
☆、生日宴
? 蕭景睿不敢打斷長輩們交談,便靜靜站在一邊,候到一個談話空隙,正要過去見禮,門外又傳來語調高高地揚聲通報:“蘇哲蘇先生到,安曉安先生到……”
門廳諸人一齊轉過身來,蕭景睿更是準備迎出門去,腳步剛動,梅長蘇含着淺淺笑意的面容已出現在眼前。身後跟着的,是打扮的十分精神的蘇注。
梅長蘇今晚着了件月白外袍,內襯天藍色的夾衣,看起來氣色甚好,那溫文清雅的樣子,實在令人無法想象這近一年來京城的連綿風波,能有多少是出自于他的手筆?
蘇注穿的是深藍色的外袍,內襯乳白色的夾衣,原本披着的長發此時精神的束着,用一根玉簪固定着。在見到景睿後,展顏一笑,“景睿。”
景睿沒想到安兄在進門後,第一句竟是和自己說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淡淡一瞥,梅長蘇已将門廳的情況應收眼底。
按照禮節,他首先向謝玉欠身致意,道:“蘇某見過侯爺。”
“小兒區區一宴,竟能請動先生大駕光臨,敝府實在是蓬荜生輝。”謝玉客套地應答着,擡手介紹身邊的人,“這位是卓鼎風卓莊主。”
梅長蘇微微一笑道:“卓莊主與我是見過幾面的,只是無緣,未曾交談過。想不到今天能在此幸會。”
“梅宗主客氣了。卓某久慕宗主風采,今日也甚覺榮幸。”卓鼎風抱拳過胸,長揖下去,回的是平輩之禮,旁邊的兩個年輕人怔忡之間,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因為跟蘇兄交往頻頻,竟漸漸有些忽略了他在江湖上的傲然地位。
“這位是?”謝玉又轉向蘇注,只覺得這個俊美青年看着十分面熟,卻沒想起來在哪裏見過。
“是在下莽撞了,還未來得及向謝侯爺介紹。”蘇注裝作謙遜的往後退了退,卻行了個平輩禮:“小生,錦谷之主,安禹楠。”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知道實情的蒙摯還好一些,謝玉和卓鼎風就沒那麽淡定了。
謝玉更是大為吃驚,不過好歹是官場中人,很快就把訝異壓下去,揚起一抹微笑:“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錦谷谷主安禹楠,能前來參加小兒的生日宴,真是太榮幸了。”
“過獎過獎,和景睿認識許久,卻從來沒有提他慶生過,說起來,我還覺着慚愧,這次前來,叨擾了。”
接下來梅長蘇又與蒙摯相互見禮,幾個人贅贅地客套了半天。
言豫津早就不耐煩,無奈都是年長者,他又不敢造次,只能陪在一旁站着,心中後悔不該跟着蕭景睿一起出來,看,人家謝弼就比較聰明……
好在客套話總有說盡的時候。
盡完禮數,身為主人的謝玉和半個主人的卓鼎風便陪着兩位貴客上正廳奉茶,蕭景睿自然從頭到尾跟着,但言豫津卻趁着後行的機會,跟只閃現了一下的飛流一樣,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了。
謝府是一品侯府與驸馬府合二為一,規制比同類府第略高。
除卻一般的議事廳、暖廳、客廳、花廳、側廳等廳堂以外,還在內外院之間,建了一座臨于湖上,精巧別致的水軒,命名為“霖鈴閣”。
由于今年人數适中,故而莅陽長公主特意将蕭景睿生日晚宴的舉辦地指定在此處。
等最後一位客人夏冬到達之後,謝玉便遣人通報了內宅,引領客人們進入霖鈴閣。
由于大家都是平素常有交往的熟人,只有卓夫人認識的人稍稍少了一些,故而厮見介紹的時間很短,不多時便各自歸座了。
因是居家私宴,座次的排定并不很嚴謹,謝玉夫婦是主座,卓鼎風夫婦側陪,夏冬與蒙摯相互推辭了半天,最後還是年紀較長的蒙摯坐了客位居右的首座,夏冬的位置在他對面,蒙摯的右手邊是梅長蘇,梅長蘇的旁邊是安禹楠,夏冬的右手邊坐了言豫津。
為了防止夏冬姐姐習慣性地順手擰自己的臉,言豫津很謹慎地把自己的座位向後挪了有一尺來遠。
其餘的年輕人都是序齒順位,只有宮羽堅持要坐在末席,大家拗她不過,也只能依了。
卓青怡因為非常喜歡這個姐姐,便跟她擠在了同一個幾案前。
蕭景睿還想把飛流找到照顧一下,可惜到處都尋不到有少年的蹤影,梅長蘇笑着叫他不用管。
宴會開始時各方的禮都已經送上了。
長輩們無外乎送的衣衫鞋襪,卓青遙夫婦送了一支玉笛,謝弼送的是一方端硯,卓青怡則親手做了個新的劍穗。
言豫津送了一整套精致的馬具。
夏冬與蒙摯都送的是普通的擺件玩器,宮羽則帶來一幅桌上擺的精巧繡屏。
夾在這些禮物中,梅長蘇送的護心丹一開始并不顯眼,如果不是言豫津好奇地湊過來問,問了之後還大驚小怪的驚嘆了幾聲,旁人也沒注意到他送的是如此珍貴之物。
“不行不行,蘇兄真是太偏心了,送這麽好的東西給景睿實在是糟蹋,連我你都沒送過,你明明更喜歡我的!”
言豫津正在笑鬧,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只修長有力的玉手,準備無誤地擰住了他側頰上肉最厚的地方,微一用力,半邊臉就紅了。
“你鬧什麽鬧?七月半不是還沒到嗎?說不定蘇先生到時候送更好的東西給你呢。”夏冬咯咯笑着,朝言豫津的臉上吐了一口氣。
國舅公子捂着臉掙紮到一邊,恨恨地道:“我的生日不是七月半啦,是七七,夏冬姐姐不要再記錯了!”
“喔,七夕啊……”夏冬斜瞟他一眼,“跟七月半又差不太多,你急什麽?”
言豫津淚汪汪地瞪着她。
拜托大姐,七夕跟七月半不光是日子,連感覺都差很多好不好……
“行啦行啦,”謝弼笑着來打圓場,“你真是什麽都争,護心丹雖貴不可求,但也不是平常吃的東西。等哪天你吐血了斷氣了,我想大哥一定會喂你吃一粒的……”
言豫津立即将憤怒的視線轉到了謝二身上。
你才吐血,你才斷氣!
“诶,說起來,安兄的禮物是哪一件?”豫津眨巴眨巴眼睛,猜測性的問蘇注,“怎麽沒見到,不……不會是特別特別的大件吧,連這個屋子都裝不下?”
“去你的。”謝弼輕敲他一下,“安兄的風格你還不知道?”
“我覺得,安兄挺有可能送大大大件的啊,你想,安兄是錦谷谷主诶,那得多有錢吶……”
“我給景睿的禮物,提前給他了,對不?景睿。”蘇注見景睿看向自己的眼神先是茫然,在漸漸的恍然大悟知道景睿明白了自己禮物的內容—那些真相。
被隐藏掩蓋十幾年的真相……
見豫津還是哼哼唧唧不高興,蘇注噗嗤一笑:“要不,等你七七的時候,給你送個超大件禮物?這樣行不?”
“吶,這可是安兄自己說的,到時候不許耍賴!”得到了蘇注的許諾,豫津得意洋洋的向景睿飛了個得意的
飛眼,滑稽的模樣把在場的衆位都逗得哈哈大笑。
年輕人這一鬧,宴會最初的拘謹氣氛這才松泛了下來,連莅陽長公主都忍不住笑着道:“豫津有時會來向我哭訴你們欺負他,我原來還不信,今天看來,你們真的是在欺負他……”
“好了,”謝玉微笑道,“哪有這樣待客的,睿兒,快給大家斟酒。”
蕭景睿邊應諾邊起身,捧着一個烏銀暖壺,依次給諸人将案上酒杯斟滿。
謝玉舉杯左右敬了敬,道:“小兒賤辰,勞各位親臨,謝玉愧不敢當。
水酒一杯,聊表敬意,在下先幹為敬了。”說着舉杯一飲而盡。
席上衆人也紛紛幹了杯中酒,只有梅長蘇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杯子,蕭景睿知他身子不好,故而并不相勸,悄悄命人送了熱茶上來。
“來來來,既是私宴,大家都不要客氣,謝某一向不太會招待客人,各位可要自便啊,就當是自己家好了。”謝玉呵呵笑着,一面命侍女們快傳果菜,一面親自下座來敬勸。
夏冬與卓鼎風一試之後,衆人紛紛的向夏冬敬酒。
卓鼎風果然收了劍鋒,只是保守的防禦,并沒有使出看家本領,蘇注對此也毫不例外,只是默默的給自己倒酒,慢慢的品着,時不時的還和梅長蘇說着什麽。
本來在一旁悄悄跟蕭景睿說着什麽的言豫津覺得有些奇怪,小小聲地問道:“他們在做什麽?灌酒嗎?”
蕭景睿也低聲回應道:“我很少見夏冬姐姐喝酒,她酒量如何?要不我過去擋一擋?”
“我也很少見她喝酒……你看那臉紅的,你還是去擋一擋吧,我怕她喝醉了來折磨我……”
剛好從他兩人身邊走過的蒙摯忍不住笑出聲來,轉頭安慰道:“沒關系,夏冬喝一杯就臉紅,喝一千杯也只是臉紅而已……你們剛才在商量什麽?”
“不是商量,我是在提醒景睿,現在氣氛正好,該請宮羽姑娘為這廳堂添輝了。”言豫津一面說着,一面将目光轉到靜坐一旁的宮羽身上,見她擡頭回視,立即抛過去一個大大的笑容。
蕭景睿笑着用腳尖踢了踢他:“好啦,口水吞回去,我這就去跟母親提一提。”說罷正要挪步,就看見長公主身邊的貼身嬷嬷快速走到謝玉身邊,低頭禀了幾句什麽,謝玉随即點頭,轉身回到主位,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各位,雅宴不可無樂,既然有妙音坊的宮羽姑娘在此,何不請她演奏一曲,以洗我輩俗塵?”
此建議一出,大家當然紛紛贊同。
宮羽盈盈而起,向四周斂衣行禮,柔聲道:“侯爺擡愛了。宮羽雖不才,願為各位助興。”
落坐後,宮羽緩緩擡手,試了幾個音,果然是金聲玉振,非同凡響。
緊接着玉指輕撚,流出婉妙華音,識律之人一聽,便知是名曲《鳳求凰》。
一般樂者演曲,多要配合場合,不過對于宮羽這般大家,自然無人計較這個。
因此盡管她是在壽宴之上演此绮情麗曲,卻并無突兀之感,曲中鳳兮鳳兮,四海求凰,願從我栖,比翼邀翔之意,竟如同□□膩水,觸人情腸,一曲未罷,已有數人神思恍惚。
此曲是蘇注和宮羽商量後決定得,衆多傷感的曲子中,只有這一首,最符合莅陽長公主那份遺憾的感情之路,梅長蘇聽完蘇注的決定後,也覺得這首歌選的甚為巧妙,便定了下來。
謝玉雖書讀的不少,但對于音律卻只是粗識,盡管也覺得琴音悅耳華豔,終不能解其真妙。
只是轉頭見妻子眉宇幽幽,眸中似有淚光閃動,心中有些不快。
待曲停後,便咳嗽了一聲道:“宮羽姑娘果然才藝非凡。不過今日是喜日,請再奏個歡快些的曲子吧。”
“诶,不如奏那首《漁歌》吧,我先前聽別人彈過,覺得很是歡快動聽,也十分想讓大家都聽聽看,那就麻煩宮姑娘了。”蘇注開口看向宮羽,見宮羽淡淡點頭後就自然的移開目光。
宮羽低低應了個“是”字,再理絲弦,一串音符歡快跳出,是一曲《漁歌》,音韻蕭疏清越、聲聲逸揚,令人宛如置身夕陽煙霞之中,看漁舟唱晚,樂而忘返。
縱然是再不解音律之人聽她此曲,也有意興悠悠,怡然自得之感。
但謝玉心不在此,一面靜靜聽着,一面不着痕跡地察看着莅陽公主的神情。
眼見她眉宇散開,唇邊有了淡淡的笑容,這才放下心來,暗暗松了口氣。
兩曲撫罷,贊聲四起。
言豫津一面喝采,一面厚顏要求再來一曲。
宮羽微笑着還未答言,謝府一名男仆突然從廳外快步奔進,趨至謝玉面前跪下,神情有些倉皇,喘着氣道:“禀……禀侯爺……外面有、有客、客……”
謝玉皺眉道:“客什麽?不是早吩咐你們閉門謝客的嗎?”
“小的攔不住,他們已、已經進來了……”
謝玉眉睫方動,廳口已傳來冷洌的語聲:“早有舊約,卓兄為何拒客?莫非留在寧國侯府,是為了躲避在下的挑戰不成?”
☆、愈演愈烈
? 宇文暄在一旁也不着急,靜靜地看他們忙完,才輕輕撫着她的背心推到身前,柔聲道:“念念,你不就是為了他才來的嗎?去吧,沒關系,我在這裏。”
從一開始,念念就緊依在宇文暄的身邊,穿着楚地的曲裾長裙,帶了一頂垂紗女帽,從頭到尾未發一言。
“咦,那不是念念姑娘麽?”在惋惜過卓鼎風“失手”而受傷的手腕後,蘇注看似意外的開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只見蘇注起身離開坐席,慢慢向屋外站着的一名女子走去,語氣很熟稔:“你今日,是來做決定的麽?”
“安哥哥?”帶着面罩的女子此刻也有些吃驚,但很快就點點頭,語氣有些激動:“恩,我是來做決定的。”
此時被推到蕭景睿面前後,少女仍然默默無聲,只是從她頭部擡起的角度可以看出,這位念念姑娘正在凝望着蕭景睿的臉。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和尴尬,連最愛開玩笑的言豫津不知怎麽的都心裏跳跳的,沒敢出言調侃。
蕭景睿被看得極不自在,只得有些尴尬的往蘇注身後湊了湊。
“你這是做什麽?”蘇注好笑的把他又拉到身前,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難道不覺得,宇文念這個名字,我曾經給你講過麽?”
聽到此言後,蕭景睿猛的一震,有些吃驚的回頭望向這個站在他面前帶着面罩的少女,有些結巴的開了口。
“你……你就是宇文念?”
念念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沒有回答,只是擡起了手,慢慢地解着垂紗女帽系在下巴處的絲帶,因為手指在發抖,解了好久也沒有完全解開。
梅長蘇閉了閉眼睛,有些不忍地将頭側向了一邊。
紗帽最終還是被解下,被主人緩緩丢落在地上。
富麗畫堂內,明晃晃的燭光照亮了少女微微揚起的臉,一時間倒吸冷氣的聲音四起,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一眼,只看了一眼,蕭景睿的心口處就如同被打進了粗粗的楔子,阻住了所有的血液回流,整張臉蒼白如紙,如同冰人般呆呆僵立。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着,互相凝視。
在旁觀者的眼中,就仿佛是同樣的一個模子,印出了兩張臉,一張添了英氣,棱角,給了男人,另一張加上些嬌媚與柔和的線條,給了女孩。
可是那眉,那眼,那鼻梁,那如出一轍的唇形……當然,這世上也有毫無關系的兩個人長得非常相象的情況發生,但宇文暄打破沉默的一句話,卻斷絕了人們最後一絲妄想,也肯定了蕭景睿心中的不像去證實的想法。
“這是在下的堂妹,娴玳郡主宇文念,是我叔父晟王宇文霖之女……”
主座上突然傳來異響,大家回頭看時,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