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好,我會考慮的。”最後,夏麒這樣回複陸照。
對方藏在眼鏡片後面的目光明顯地透出愉快情緒,然後去找葉教授了。
他當然不至于為了問夏麒一個人的未來打算,就專門跑一趟學校。夏麒只是他要相看的其中一個學生。北良秋季招聘,他的團隊要挑選新人,因而請葉教授推薦,并親自來考核。
沒一會兒,兩人就拎着一袋資料出去了。
葉教授照例讓周懷洛招待新師弟,夏麒蹭飯。
“等會兒吃完飯,你陪我去個地方呗。”進餐廳前,周懷洛悄聲跟夏麒說。
“哪兒?”
“我哥那兒。”周懷洛語氣忿忿的,答案內容等于沒回答。
夏麒轉頭看去,只見他眉頭緊鎖,眼神中擰着一股火氣。看上去就像是要去捉奸……說不定真的是要去捉奸。
夏麒福至心靈,想到陳芝馨——據費天瀾床上哄他開心的時候說,不喜歡那一型,誰愛就讓誰去追吧。
按照目前的形勢排除一下,那個“誰”多半是指周懷瓊了。
“哦。”夏麒回答,“行。”
這次周懷洛沒選那種死貴的餐廳招待師弟,他們這一餐簡單純粹,很快就結束了。
飯後,周懷洛迫不及待地打發田華,拽着夏麒上車,直奔下一站。一家位于藝術園區的日料店,獨棟小樓,頗有情調。
店被包了場,拱門上挂着五顏六色的氣球和形狀各異的小燈牌。多半寫着“生日快樂”,有些還寫了名字。果然是陳芝馨。這是她的生日會。
周懷洛站在門前看那些燈牌,臉色陰沉,平時愛笑的眼睛現在浸着兩潭毒汁。夏麒疑心他下一秒就要把那些東西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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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站了一會兒,裏面跑出來一個店員,彎腰道歉:“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今天被包場了,不方便再接待客人了。”
“我知道,我就看看。”周懷洛沉聲道,但并沒有打算離開的樣子。反而深深地往拱門內望去,那癡愣的模樣,光是看上去就可疑又危險。
店員有些為難。看向了陪同的夏麒,眼含求助。
夏麒擡起手輕輕搖了搖,示意自己來搞定。店員踟蹰幾許,又對周懷洛道了次歉,“真是抱歉,您下次來可以找我,我給您打折”,然後猶猶豫豫地進去了。
足足呆了五分鐘,周懷洛還沒有一點走的意思。夏麒上前,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你既然不進去,那就走吧。”
“不。”周懷洛幽怨地回。
“不走想站成望夫石啊?”夏麒伸手拉他。
聞言,周懷洛猛地回過頭,瞪起眼睛驚悚地看夏麒:“你怎麽知道?”
“我又不瞎。你對你哥多依賴,見過的人都看得出來。你還老指望費天瀾和陳芝馨好,整天勸我離費天瀾遠一點。之前你挺照顧我那一段,挺不自然的——我沒有說你照顧不好的意思,就是覺得那不是你。後來看到你哥才知道,你是在模仿他。”稍停頓了一下,夏麒指指自己,“還有就是,我普通得一點都不像個同性戀,如果不是同類基本不會那樣去想我。”
“我不是!”周懷洛急忙反駁,态度有些激烈。剛才不願意離開餐廳,現在主動拖起夏麒往對面一家咖啡館走去。
“我慢慢和你說。”
“我和我哥不是那麽回事。”周懷洛雙手交握,漲紅了臉,斟酌了良久,辯道。
“哦。”夏麒淡淡地點頭,并不發問,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和我哥……”周懷洛的眉心暈開一點痛苦的烏色,掙紮的情緒就藏匿其中,“我家有三個孩子,我大姐,我哥,和我。他們都很厲害,我不行。我小時候有點自閉,我爸我媽沒空理我,到我三歲多了才發現,開始給我用音樂治療。家裏只有我哥疼我,他經常陪我上音樂老師的課,喜歡帶我出去。我小時候誰也不親,只親他。你懂嗎?”
他期待地看着夏麒。
感同身受顯然不可能,盡力理解存在。夏麒微微點點頭,給周懷洛一絲安慰。
周懷洛噓嘆一口氣,頹然半靠進椅背:“所以,你說的對,我很依賴他。”
夏麒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卻沒有回應。
周懷洛抓住了他的神色,趕忙問:“你覺得呢?”
“覺得什麽?”
“覺得我對我哥……”他蹙眉選了個用詞,“是怎麽個意思?”
這可怎麽回答。夏麒沒有和人進行過少男心事探讨。他從小到大感情挺淡的,來平港之前又一直是走讀生,缺少集體生活經驗,連青少年朋友常常進行的卧談會都沒有參與過。
經驗實在過于稀薄,他小心地回:“我覺得,你,對你哥,有點過了。”
“廢話。”周懷洛一臉不滿,“這還要你說!我就想問問,從你旁觀的視角看,我到底什麽意思?”
“……”驚天難題。
周懷洛于是自顧自分析起來:“我依賴他,他寵我,這沒有問題。但我不希望他結婚生子,任何人在我眼裏都是’別人’,別人怎麽能摻和我們倆?所以從本質上講,我強烈排他。這符合情侶關系的特征。可是,我這樣不對,對吧?”
夏麒一臉猶疑:“……嗯。”
“我是不對。”周懷洛雙手舉過頭頂,握在一起抱住腦袋,露出十分苦惱的表情。
“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也不想這樣,我沒有辦法……我一想到他要和別人結婚、生孩子,他會有自己的家,我就難過得想死了。他怎麽可以去給那個女的過生日……你知道嗎,這個生日會,是他精心給她準備的。我爸我媽都說,陳家的高科技能源做得很有水平,我哥如果娶了她,事業會大有助益,以後我爸退出核電公司了,我們家憑我哥一樣在平港呼風喚雨……他們都不在乎我,除了實驗室和我哥那裏,我在哪兒都不舒服……等我哥結掉婚,我幹脆住在實驗室算了。”
他垂着頭,也許哭了,也許沒有。
這份痛苦起初看起來有點好笑,多看一會兒,就會覺得很悲傷。
他已經擁有一副成人的軀殼,在平時生活和自己的領域中,也能像個大人那樣行事。但他心裏仍然是個小孩。
他的記憶、習慣、依賴,以及愛和寄托,仍然與那個唯一疼愛他的人息息相關。他想永遠獨占他,但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一條情理會通融他。
他是世間情理的棄兒。
他們在咖啡店坐到九點多鐘。連續喝了三杯咖啡之後,周懷洛終于冷靜下來。
這時,周懷瓊給他發來信息。手機就放在桌面上,周懷洛絲毫不遮掩,劃開信息。
看罷,輕哼了一聲。
“喏。”他示意夏麒也看。
那是三條問候信息,只是內容看上去未免太多親密。
“寶寶,睡了嗎?”
“我晚點回去,愛你。”
後面跟了個擁抱入睡的表情。
冷靜下來的周懷洛還挺有腦子,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你看,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我們總是這樣,根本就不對……這個問題,要麽生離,要麽死別,不然拗不回去了。”
夏麒看看他,無言以對。
“走吧,送你回家。”周懷洛收起手機,拿上車鑰匙,随便在桌上留了幾張粉色紙幣,走了。
回到費家,周懷洛又纏着要喝酒。他耍賴的樣子又俏又可憐,夏麒沒轍,只好讓他進門了。家裏倒是長期有啤酒。周懷洛不見外地搬了一件到院子裏。
看樣子是不打算回家了。他們就在花園旁邊喝。園子裏都是夏麒重新種的花草,眼下大部分長勢喜人。
周懷洛擡擡下巴,問:“這些都是你種的?”
夏麒點點頭:“基本是。”
周懷洛蹲在兩畦雛菊面前。那是容易侍弄的植物,世界各地可活,四時可栽。現在天氣轉涼,許多夏花已敗,它們卻開得熱熱鬧鬧。
“深藏在心的愛?”周懷洛撥弄着一朵花,問道。語罷,側頭仰臉朝夏麒望去。
他說的是雛菊的花語。夏麒扯扯唇角,不承認也不否認。
周懷洛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評價:“傻子。”然後起身開酒,給夏麒遞了一罐,“這麽大一個花園,你全給換了,你真挺閑的……不過,我們都挺閑。”
夏麒頓了頓,淡淡地說:“夏天的白天太長了。”
聽了這話,周懷洛和他相視少頃,無奈地笑了。
“夏天的白天太長了”,這句話本來是周懷洛跟夏麒說的。那是葉教授斥他不務正業喜歡搞農業那就去農學系的時候。
他告訴夏麒,自己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尤其是夏天的傍晚,放學之後很久也不天黑,他沒有事情可以做,只好種種花草。
夏麒過去對此沒有太大感覺,但也許因為在費家的日子他也是完全一個人,便開始體會到那種屬于傍晚到夜晚之間的、獨身一人的寂寞無聊。
這個花園,幫他度過很多天這樣的時光。
不過他比周懷洛還幸運一點。因為他在翻種這個花園的時候,偶爾會遇到費天瀾早回來。所以,這樣的時光又多了幾分可期待的色彩。
總之,這是一個尋常的花園,又是他深藏心底的缱绻眷戀。從這個角度看,那句雛菊的花語沒有什麽不對。
在咖啡館喝下去的那三杯咖啡,效果很厲害,他們喝到午夜後還很精神。最後院子裏都是瓶瓶罐罐,頭也暈了,才互相扶着進門上樓,一起倒在夏麒的小房間裏。
而入睡,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
兩個人的手機都有很多未接來電,但他們誰也沒去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