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廢棄公園中原本精致的花草小徑被斜侵的雜草所阻,需要一邊走一邊扒開那些枝蔓。但天越來越黑了,前面的路開始看不清。

他知道,穿過這些小徑,就會到達有跷跷板和秋千的花園。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知道——這明明是他第一次進到這座廢棄的公園。

“超級适合探險的!”不久以前,費天瀾哄他起床,在他耳邊嘟嘟囔囔地說。

他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答應,已經身在公園裏。

公園不大,但是五髒俱全。

有小孩子的小游樂場,老人們也适合在旁邊的簡易健身設備上鍛煉鍛煉筋骨。有噴泉,噴泉中央伫立着一座雕塑,就和白沙灣那個吉祥物一樣。有人造小河,小橋流水和柳樹,好像在等待夕陽。還有花園。

當然,這一切現在都廢棄了。

游樂場的設備都生了鏽,噴泉幹了,泉底還有一些以往游人丢的硬幣。小河和花園都植物叢生,野生的蒿草和曾經人工打理的花不分彼此……美麗的風景沒了人的愛護,變成幽深的恐怖。

時間好像直接跳過了夕陽西下,一腳踩進了黑暗裏。他看不到前面的路了。

視野中黑漆漆的一片,遠處好像有一片樹林,但更像陰森森的惡鬼。一點聲音也沒有。他無端開始冒冷汗,心裏想着要找誰,可是記不起來到底是誰。

縱使他早已習慣壓抑,也抵不住此刻的壓抑,因為它伴着鑽心的、不知名的急切。

他要找一個人。

卻忘了那個人的姓名。

夢境和現實只隔了薄薄的一層光。夏麒猛然睜開眼睛,看到窗外落進來的淡淡的月光。夢境和夢中的感覺在腦中迅速消散。他只凝望了窗戶一會兒,夢就記不清了。

只剩下心口的壓抑。

那是因為他胸前壓着一條手臂。這條手臂想環過他的身體抱他,但睡眠中人不使力,所以它只是搭在他身上。手的主人正貼着他的身體,腦袋靠在他肩上,是個很眷戀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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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天瀾。”

他現在知道了,他在夢裏忘了名字的人,就是費天瀾。那個廢棄的公園,就是上次去白沙灣的時候,想進而沒進成的公園。

悲傷感浸過心房。連費天瀾就在他身邊,也無法緩解這種悲觀的難過。

自從上次做過以後,費天瀾比從前更喜歡黏他,有時候直接在他這邊睡下。

“你看,為了你我都能忍受睡覺的時候有光了。”第一次留在這邊醒來的早晨,他捏着他的下巴說,然後湊過去蹭了蹭,無限感慨,“好像起床氣也好了。”

“……”

畢竟有了別的方式洩火。

不能否認,他們在那之後是放肆開了的。性丨愛是一個潘多拉魔盒,打開就收不住。炮友身份沒有被浪費一點一滴,有空就做,有力氣就做。

反正這麽大的房子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什麽地方都是他們的戰場。

做丨愛總是快樂的,難過只會在獨自面對寂靜的時候冒頭。比如這樣從噩夢中醒來的淩晨,萬物無聲,世界無垠,而一顆心無處可托。

幾乎睜着眼睛等到了天亮,只在平時起來的時間之前擁抱了一會兒睡眠,于是果不其然地睡遲了。再醒來的時候,費天瀾已經起了。身邊空無一人。衛生間有水聲。

他不太想動,維持醒來的姿勢靜靜地發呆。

過了幾分鐘,費天瀾穿戴整齊地推門進來。看到他醒了,壓着床沿俯身湊到他面前,親他的眼睛,喃聲說:“我去機場了。”

“嗯。”夏麒低低地回。

“我要出差很多天哦,沒什麽話對我說?”費天瀾近距離注視他,眼神未免有些煽情。有點像情侶分別,令人沉陷。

過去一個季度的工作總結中,費天瀾作為創興建築的工程總監,工作獲得集團高度表彰。

做工程的企業,經營中很大的一個難點是回款。每一家工程公司都有被拖欠款項的經歷,拖欠時間從三五個月到三五年,都稀疏平常。

費天瀾到創興後,很舍得割肉,從自己的私人銀庫裏拿錢,勤走動,多送禮。又積極應酬,善用人脈關系。不足兩個月,便收回好幾筆拖欠經年的款項,新近完成施工的項目也追着在九月最後一天收了款。

可謂成果豐碩,業績了得。

三江集團每年年底有一次大的表彰和人事升遷,他已經和集團總部幾個信得過的老人做通工作,他只要能為創興再貢獻一定的業務額,他們就力挺他升回總部。

他這次出差,就是以創興建築的名義,去鄰省和之前合作過的公司進行新的合作談判,為的是拓開省外業務,為升遷墊一塊石頭。

“嗯,那就祝你談判順利,一舉戰捷,達成目标。”夏麒回道。然後推開他,垂眸打了個哈欠,避開那雙煽情的眼睛。

“好,那我一定會成功的,我走了。”費天瀾站起身。

夏麒想了想,補上一句:“上飛機前吃一點早餐。”

費天瀾居高臨下微笑地看他,有點讨他開心,說:“外面的比不上你做的,但我會吃的。”

夏麒颔首,沖他揮揮手。

并沒有那麽依依不舍。費天瀾只是向他讨一點溫情,一個彩頭。讨完就走了。夏麒看着他的背影離開,聽他的腳步聲下樓。

不一會兒,院裏的車便開了出去。夏麒聽見它遠去,往後靠住牆壁。

十月下旬的清晨,空氣開始沁涼了。

時間劃分規律的生活,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平港大學的期中好像在眨眼間就到來了,學生們又周期性行色匆匆、勤奮好學。夏麒混在這些同齡人中,感受到一絲輕快。

“我來了。”他推門進實驗室。

“踩點了!”周懷洛盯着手表,叫出來,“我這是秒表哦!你最後一秒進來的!快說說,第一次踩點上學是什麽體驗。”

牆上的挂鐘顯示,離葉教授規定的時間還有三分鐘呢。

夏麒沒理周懷洛的起哄,徑直走到擺放實驗用具和部分試劑的櫃子前,問:“今天我做水熱,你測平衡,好嗎?”

“你不要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啊!”周懷洛很不滿意,長腿一跨,從自己的高腳凳跨到他身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你是不是被費天瀾纏得下不來床了?你真那麽喜歡和他睡覺的話,可以跟我請假的,我沒老葉那麽不近人情。”

“……”夏麒更加置若罔聞了。

最近葉教授把實驗室的鑰匙交給周懷洛了,還沒開口明說,但态度已經很明顯了。他讓周懷洛主導實驗室的管理工作。

周懷洛對新職責很新鮮,總想找點事體現一下自己的管理地位。可惜,實驗室目前只有他和一個外校來的夏麒。

見夏麒怎麽都不搭理自己,周懷洛很沒勁。讪讪地吐槽了幾句“奸夫淫夫,縱欲無度”,然後頂着滿臉坐在一邊不吭聲了。

和費天瀾睡過的事情,當然不是夏麒自己說出來的。是周懷洛那只驚人敏銳的狗鼻子聞出來的。第一次質疑,沒有得到夏麒強烈反駁,便直接認可自己的質疑了。

他總是對自己的判斷無比自信,夏麒也就不辯解了。

拿了自己要的試劑後,回頭一看,瞥見周懷洛神色戚戚,心不在焉,夏麒姑且關心一下:“怎麽了?”

“不高興啊。”他指指自己的臉,“不明顯嗎?”

“明顯。”這個大齡兒童還是要順着比較好說話,夏麒道,“不高興也要工作了,現在到點了。”

牆上的挂鐘顯示,八點整了。

這時,實驗室的門被推開,葉教授走進來。身後還跟着陸照和一個看上去沒睡醒的男學生。後者把陸照襯得更精神奕奕、風采斐然。

“田華,你的新師弟。”葉教授簡單地把男學生介紹給周懷洛,然後對男學生說,“周懷洛,你認識的,以後你們好好配合學習和工作。先去了解課題吧。”

田華到周懷洛面前鞠了個躬,瞪大眼睛,臉上那種睡不醒的感覺稍稍抹去了一點:“師兄好。”

周懷洛熱情洋溢地打招呼:“你好你好!”

周少爺喜新厭舊,有了新師弟,就不關心舊師弟了。立刻拉着田華去講課題。

夏麒立着稍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葉教授對自己的指示,有點茫然:“那我……沒變動?”

“嗯,實驗室裏沒有。”葉教授道,向陸照側了側身,“陸工有些事想問問你的意見。”

夏麒望向陸照。後者臉上帶笑,示意他坐。看起來是要聊一會兒的樣子。夏麒把試管和試劑都放下,在最近的凳子坐下了。

陸照道:“我就開門見山了。你在北良給老葉做了一陣子助手了,不知道你對來北良上班有沒有興趣?”

夏麒在北良這些日子,陸照對他多有認可。這個可能性,他早就猜到。現在聽了并不意外,連應對也早有準備。

“我畢業後,可能是會留在N市。如果可以,留校是我的第一選擇。”

陸照輕點下巴:“我理解,N市做學術是要比平港好多了。但你是個做實踐的好手,在企業裏也許更能學以致用,發光發熱。我很看好你。”

夏麒抿抿唇,颔首默然。

這種勸說不可謂沒有誘惑。在學校或機構裏做科研很好,但在企業肯定賺得更多。他沒有那麽高尚的科學抱負,夏維軍除卻他,也再沒有別的近親。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他總要報答反哺的。

這時候,他就真的挺羨慕周懷洛。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我只是問問你的意思。”陸照讓他靜思了片刻,溫溫地說,“你也還沒畢業呢,很多事情都說不準。萬一,你還出國深造呢?是吧?”

夏麒抿着的唇角揚了揚,還是不語。

“總之,有我一天在北良,你就随時可以來。”話到這裏,陸照屏息停頓了一下,目光試探地看着夏麒的眼睛,态度異常柔和。

“夏麒,我個人,是很希望你來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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