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先生,你要去哪裏?”機場接機的出租車司機第二次問道,目光有點不悅地看着自從接了個電話就一直在發呆的乘客。

“哦。”費天瀾回過神來,臉上表情如夢初醒,猶豫了一下,報出北良所在的工業區名稱。司機說很遠很貴。他置若罔聞,只略帶試探地問電話那邊的夏麒,“我……可以去你那裏吧?”

片刻後,臉上露出放松滿足的笑容,才回答司機:“沒關系,你去吧,多少錢都可以。”

司機按下計程鍵,車開出機場。

費天瀾看着窗外,眼神滿含克制的激動。視線望着外面的風景,眼睛裏卻裝不下那些風景。心潮澎湃激蕩,想的都是剛才那個短暫的通話。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下機的第一時間接到夏麒的電話。這個意外把他一切計劃和想象都打斷了。

從夏維軍的婚禮回去至今,已經過去快三個月。他為再來N市找夏麒,并長時間呆在這邊做了諸多準備。終于借着和項總公司的合作項目過來了。

他一路上都在想要找什麽樣的機會登夏維軍家的門,什麽時候才方便登門,以什麽樣的姿态面對夏麒才對……

什麽都還沒想好,手機就響了。

什麽都還沒準備好,他就到了夏麒面前。

北良大門的訪客登記處,他報上姓名,道:“我來找一個叫夏麒的……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他在你們這裏的職位。”

“費天瀾。”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他扭頭便看到穿着實驗室白大褂的夏麒朝自己走來。

年輕的男人有些行色匆匆,目光與他相碰,淡淡地遞出幾分笑意。眼底波瀾不驚。走到他面前,輕輕地說了句“你來了”,然後探頭進登記處窗口。

“是我的朋友,請登記普通訪客。”片刻,拿出一塊訪客胸牌,遞給費天瀾。

後者接過去。目光一直盯着他,嘴唇嚅了嚅,欲言又止。戴好以後拍了拍自己的牌子,露出笑容。身邊放着的行李箱讓他像準備出發郊游的小學生。

夏麒有些忍禁不俊,不想表現出來,便抿唇偏了偏頭,“走吧,帶你逛逛。行李箱要寄存嗎?保安室可以幫你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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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費天瀾搖搖頭。

北良分廠是這個工業園中規模不大不小的一家工廠,生産、研發、管理共占了園區兩棟樓。其實沒有什麽好逛的。

夏麒帶費天瀾去了自己的辦公室,費天瀾這下倒是主動把行李箱“寄存”了。夏麒聽了他的請求,擡眸望他一眼,也不說穿。

“我耽誤你上班嗎?”費天瀾站在門邊,指了指對面的生産區。正是下午上班時間,那裏人進人出,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夏麒本來想說不耽誤,話到嘴邊又止住。

給費天瀾打電話的時候,他沒有想過人就在機場,更沒做好見面獨處的準備。他現在還有點懵,看着眼前的費天瀾,心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費天瀾以為他的停頓是為難的意思,立刻主動給自己找好了安排:“你去忙吧,我自己随便出去走走。我……等你下班。”

夏麒眼神閃了一下,點點頭:“好。”

彎身拉開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取出一根鑰匙。“這個給你,你逛完了可以回這裏來等我。”

辦公室是指紋和鑰匙雙鎖,二選其一可開。費天瀾接過鑰匙,像拿到什麽寶貝似的,嘴角揚得高高的。

夏麒便到研發樓去了。幾個小時後再回來,發現自己的辦公室俨然被費天瀾占領了。

那人正開着兩臺電腦左右開工。聽見推門聲,立即皺眉擡頭,投來一個處于工作中的眼神。嚴厲專注,如刀鋒披着冷霜。見是夏麒,這眉眼便一松,洩出暖融融的笑意,示意“稍等”。

随即低頭對其中一臺電腦道:“你們接着讨論吧,晚點給我個結果。我先下了。”

接着把兩臺電腦都關了,迅速收拾好東西一股腦塞進行李箱。夏麒也正脫下白外套。兩人目光撞在一起,好像都有話說。這麽一撞,卻微妙地雙雙噤聲了。

少頃,夏麒移開視線,“你住哪裏?”

費天瀾:“……”

夏麒見他無語的樣子,若有所悟:“市區?”

費天瀾點點頭。

“那我送你……”

“不用了。”費天瀾把行李箱杵在面前,“我看到你們工業園外面有酒店,我去開面開個房間就行了。”

夏麒的眼神意味深長。

“你餓不餓?我們去吃晚飯吧,你們這邊有什麽好吃的?”費天瀾避開這個眼神,直接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哦。夏麒跟在後面,目光輕輕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們之間隔着一米多不到兩米的距離。

辦公樓的走廊很長,他這間在最深處。他看着他們前方那段長長的路,不由自主擡起手來,在虛空中做了個撫摸的動作。

他沒有摸到費天瀾,卻忽然感到了真實。

園區外面有好幾家酒店,費天瀾随便挑了一家最近的去辦理入住。放下行李箱之後便和夏麒去吃晚飯,選的也是路邊的小飯店。

飯後,天還沒黑。夏麒又帶費天瀾到北良職工小區逛。就沿着之前陸照帶他逛過的路線,在漫長的跑道慢步。

意料之外的,他們自然地聊起了夏麒離開平港之後彼此的生活。

夏麒告訴費天瀾,自己出過兩篇拿獎的論文,差一點出國深造了但最後沒有去。原因麽,他笑笑,用一句平平淡淡的“國內也挺好”帶過了。接着就是畢業,上班。

相比起來,費天瀾就精彩跌宕得多。

重返三江集團總部核心,聚集權力,站穩腳跟,收拾離心人,整合在繳納了巨額罰款後幾近凋零的業務板塊和資源,發展維護新的政府關系,探索新出路和新領域……每一樁每一件都步步為營如履薄冰,有人結為新至交,有人徹底翻臉離散。

同樣長的時間,他居然做了這麽多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聽他講這些,夏麒腦子裏不斷地浮現自己偷偷保存的新聞照。照片上成熟穩重意氣風發的費天瀾,和眼前略顯風塵仆仆但興致勃勃的男人,逐漸重疊。

他又想起自己在平港的小半年,每天夜裏等着費天瀾回來的日子。

那時候,這人不是醉的,就是疲憊的。

總是賴在他房裏,明明抱他在懷,身體卻仍是蜷起的姿态。那時候他只覺得這人在床上好黏人好任性還耍流氓,讓人沒辦法卻心軟。現在想起來,忽然像魂穿到了當時的他身上,清清楚楚觸摸到他當時的脆弱和依賴。

“費天瀾。”夏麒不由得叫住他,停下腳步。

他們正好站在上次夏麒和陸照所站的橋上,遠方是同樣的夕陽西下夜幕将至。

費天瀾回過身,看到夏麒的臉被夕陽映得有點暧昧的紅,眼神蒙上柔光。

“那時候。”夏麒微微聚緊眼神,凝視他,“你是不是對我有一點,戀母情結?”

費天瀾正在講的話題,是他最近在忙的一個項目,講到“已經好多天不回家,幸好我不養小動物”。這相對于夏麒的問題來說,毫無關聯。

但他聽懂了夏麒的話。

心裏“咚”的一下,也不知道是什麽來由。

他覺得夏麒的說法真吊詭,然而那“咚”的一下敲下來,卻正好卡在心口某個槽裏。那個槽以往并沒有任何存在的跡象。直到被敲開,才發現它空洞洞孤零零的,不知這樣在那兒多久了。

委屈和溫暖兩種互相矛盾的感覺同時在費天瀾心裏冒出來,鼻子猝不及防地發酸。

“這怎麽說呢……”他揚手揮了一下,然後落在鼻頭上,垂眸揉了揉,“我不知道啊。不過,夏麒,那時候我身邊只有你一個人。你走的時候說過,我把你當幻想。也許你是對的,你是我對所有需要的幻想。”

“所有。”他加重語氣。

垂落的目光擡起來,投向遠方的夕陽,又喃喃地為自己解析:“我那時候,需要我爸,需要我媽,需要完全可以信任和放心的朋友,需要一心一意愛我也被我愛的某個人。但這些我全沒有,我只有你。所以,可能……你就是一切。”

“你就是一切”,說得格外輕。如果不是夜幕讓視線變暗,視線變暗又令聽力敏感,夏麒懷疑自己都聽不到這句話。

它壓住了夏麒的呼吸,缺少空氣的心髒難受極了。

人們總是試圖對一段感情做定義或分析,想要理順它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弄清楚其中包含了什麽成分。可是感情并非化學實驗,它總是呈現出千萬種無法預料的反應,而永遠無法提出一道反應方程式來做可複制歸納。

所以,他這麽長時間裏反複回憶和梳理的,其實并沒有什麽意義。

只有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真實的費天瀾,和為此人牽動心神的自己,是全部答案。

他豁然開朗,眉目舒展開,對費天瀾笑了:“所以你現在來找我,是要追我回去嗎?”

聞言,費天瀾瞪起眼睛,鼻間氣息猛地滞了滞,盯住夏麒的眼睛,微不可聞地點點頭,小心試探:“……可以吧?”

夏麒把手搭在橋的欄杆上,正對着他:“可是你懂該怎麽和我談戀愛嗎?”

費天瀾:“……這很難?”

“不知道。”夏麒說,“我只是覺得,你在談戀愛的事情上被慣壞了,什麽都不懂。”

費天瀾撇撇嘴角想反駁,又直覺現在反駁不是那麽回事兒。便閉嘴,謹聽教誨。

夏麒嘆了口氣,道:“既然我忘不掉你,那我就教你和我談戀愛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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