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公雖然年少,不過這個意見倒是不錯,畢竟我們也很久沒有新同伴了,有點寂寥啊,更何況要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剩下的話淹沒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中,旁邊對這種麻煩事本來就避之唯恐的白鯊大公立刻舉雙手贊同:“這麽一來收服那些麻煩的附庸的糾紛就變成了那個新家族自己的事情,無論如何別想接機跟議會發作,還省的我們幾大家族分割糾紛的麻煩,我覺得不錯啊,大家也覺得對吧。”
金獅大公“砰——”地坐了下來,氣急敗壞地随便找了個出氣的對象:“提拔哪個家族?艾謝特家族麽?”
葛璐德·艾謝特不卑不亢地接下了這個嘲諷:“恕我難以接受這個榮耀,我的劍只為卡特琳娜陛下和卡佩家族的血脈而揮動。”
在金獅大公再度發作之前,沉默已久的紅鷹大公高高地抛起了手裏的黑玫瑰皇室紋章,并沒有看過來:“葛璐德,你知道的吧,在皇室失去實權之後的七十年,比之前任何一段時間都要和平與富足。”
葛璐德沉默了,沒有回答。因為忠于皇室的騎士,沒有辦法反駁這句話。
紅鷹大公接住了皇室紋章:“我同意毒蜂大公的意見,紅鷹康拉丁家族永遠支持任何最大可能避免紛争的決定。”
巨鹿大公安娜用刻板的聲音跟上:“附議紅鷹大公。”
最初提議處死三人的冰狼大公眯了眯眼:“紅鷹大公,随意提升一位大公爵帶來的風險,恐怕不比處死三位無足輕重的人物小?”
他這當然是明顯的避重就輕,處死三人當然風險不大,可是後續的争奪很難說會變成什麽樣,不過冰狼大公提出的近乎詭辯的論調立刻得到了兩位向來很少開口的大公爵的贊同,顯然雅維裏家族這麽大的利益實在是讓人很難舍棄。
“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麽……”蝮蛇大公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立刻若有所指地接了一句。
一直非常安靜的黑龍徽章後面傳來蒼老而威嚴的聲音:“黑龍薩克森家族宣布,特薩·茨威格受黑龍家族保護。”
這一句宣布毫無預兆,堪稱石破天驚。剛剛還是個“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的平民”的特薩,瞬間變成了黑龍家族的保護對象,到這一刻,幾乎整個事态都可以重新考量。
“黑龍大公!”對于争議常年中立棄權的鐵蔓大公也忍不住驚叫了一聲,“您是認真的麽!”
黑龍大公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黑龍家族受到過名為特維爾·茨威格的男人的巨大恩惠,因此承諾暗中保護特薩·茨威格。”
“很巧,蝮蛇家族也受到某人的恩惠,要求承諾保護特薩·茨威格。”蝮蛇大公在聽到黑龍大公的話之後,病怏怏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情,“蝮蛇,毒蜂,紅鷹,巨鹿,黑龍,白鯊,六位同意,正好一半,還有誰想要表态麽?不然我們真的得請女皇陛下定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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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到這一刻為止,手握重兵的蝮蛇、黑龍、紅鷹、金獅四位大公之中三位已經倒向了同一邊,所以結果懸念不大。在狼蛛大公猶猶豫豫的投誠下,這個提案以七票贊成四票反對,一票棄權的結果獲得了通過。
毒蜂大公大概是第一次在議會得到認同,興奮得滿臉通紅:“那麽,我們向女皇陛下推舉誰呢?”
長達十分鐘的沉默籠罩了下來,最後蝮蛇大公翻了翻眼前的一沓資料,拖着長音開了口:“按照這幾十年的功績分,加封的話,好像應該輪到拉爾森家族?”
“那個十七年前被滅門的家族?”白鯊大公好奇地道。
“而且這一任拉爾森公爵聽說在滅門案後就性情古怪……”狼蛛大公也很遲疑。
“我不喜歡拉爾森家族的烏鴉徽章……”毒蜂大公并沒有建樹性的意見大概來源于害怕昆蟲都害怕鳥類?
“不過聽說第一順位繼承人資質不錯。”紅鷹大公了懶懶散散地瞟了蝮蛇大公一眼,很給面子地給了一句好評。
“嗯?拉爾森家族新一代當年不是都被殺了麽?”白鯊大公不肯放棄自己旺盛的好奇心,“這才十七年拉爾森公爵就重新找到老婆又生了一個?效率不錯啊?”
“是一個因為體弱養在蒙爾特山谷盧卡修山莊的兒子,之後接回去養了。”蝮蛇大公回答完,擡手揮起十一道風,在另外十一位大公面前分別送上了一分蘭斯洛特·拉爾森的個人資料。
“恩,非常幹淨的履歷。”白鯊大公相當公允地評價道,“要說缺點的話,其實也很明顯。”
“實在是太幹淨了。”冰狼大公毫不客氣地接上了這句話。
鐵蔓大公進行了總結陳詞:“我們都只在一種情況下,見過這麽幹淨的履歷。”
“那就是我們把自己私生子弄進家族來的時候。”
“所以,結論呢?”蝮蛇大公問道。
“通過。”異口同聲。
還有什麽比一個支持着主家的旁系支族幾乎死光了、有着唯一繼承人是個私生子這種大把柄在的家族更加适合這個位置呢?
————
一份與蝮蛇大公所拿出的一模一樣的履歷,安安靜靜地放在蓋倫的書桌上,邊緣已經開始毛糙,紙張也有些泛黃,看起來是相當舊了。
蓋倫如同一塊俊美的雕塑一般禁止在書桌前,仿佛時間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動。
蘭斯洛特·拉爾森的履歷,非常地幹淨,拉爾森公爵的小兒子,因為體弱多病一直呆在盧卡山莊修養,僥幸逃過了那場導致拉爾森家族這一代青年幾乎全滅的慘案,而後作為年輕一代碩果僅存的孩子,他被接回奧斯庫特山脈的拉爾森家族,作為拉爾森家族的接班人開始重新培養,完美的成績畢業後留校任教,并且很快成為詛咒系主任。
完美無瑕的履歷,對一個外行人來說,每一個細節都完美無缺。
可是蓋倫知道,它不可能是真的,假如這份簡歷是真的,那麽他曾經的朋友,“死神之子”蘭斯又是誰呢?
從蘭斯突然失蹤、到蓋倫進入死靈法師學院任教發現詛咒系主任、拉爾森家族的繼承人長着一張和蘭斯一樣的臉,這之間過了十二年。從他第一次試探對方被不着痕跡地閃過,到今天早上,蘭斯洛特·拉爾森第一次在他面前若無其事地承認自己是當年的死神之子,又過去了五年。
黑精靈的生命很漫長,不代表他不在乎時間。
十七年之前,茱莉亞·茨威格屠殺了拉爾森家族留在奧斯庫特山脈的所有人,死神之子蘭斯一夜之間銷聲匿跡,蘭斯洛特·拉爾森出現,不到一年之後,特薩·茨威格出生。
不是說不通,只是巧合太多,而且這一場交接,聽起來實在是太過順利了。
假如你活了八百年,而且這八百年裏看過的心機手段遠遠比幸運要多,你就不會相信巧合了。
蓋倫站了起來,隐沒在黑暗中的仆人,另一位黑精靈無聲無息地出現了。
“去給蘭斯洛特帶一句話:‘是亡靈’。”蓋倫這麽吩咐着。
黑精靈的仆人閉上了眼睛,數秒之後又睜開:“蘭斯洛特殿下回答您‘謝謝’。”
蓋倫扭過頭去,當年在黑森林蹭吃蹭喝那麽多年沒聽過的一聲謝謝,現在只是一個關于特薩身份的情報,就聽到了,還真是令人不快。
☆、Chapter 18
這場授予儀式真是乏善可陳。
獲獎者全程哭喪着臉,外帶常年掌控着大局的葛璐德院長的缺席,于是在尤利塞斯與父親分享了死靈祭酒之後,儀式就算是結束了。
儀式一結束,就有數位學院的守衛迎了上來,非常有禮地請特薩和唐納分別前往各自的禁閉室。不過要是他們反抗的話,大概就不會這麽有禮了。
禁閉室的大門上堆砌着幾乎肉眼可見的魔法屏障,不用旁邊的守衛提醒,特薩也看得出來,這是對任何魔法和死亡的氣息有反應的屏障。特薩稍微看了一會兒,這才小心地收起手裏氣息,伸手去推門,這個空檔,她聽得見不遠處另外一邊的禁閉室門口響起一陣“滋裏啪啦”的響聲,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那什頂着魔法屏障的腐蝕,強行推開了禁閉室的門。
會有這種情況,大概是處于惡魔的傲慢、對唐納無底線的寵溺,以及一個腦子壞掉的惡魔脫線的智商,特薩分心想着,快步走進了禁閉室。
禁閉室不大,只有一張空空的床,還有光禿禿的桌子和凳子。與門正對面的牆上挂着一副人物肖像,那是個有着大陸上罕見的黑色短發和純黑瞳孔的男人,不對,正确地形容畫上的年紀,那還是個男孩子,他的面容清瘦而俊朗,稍微仰着頭,幽暗的背景襯托着那張過于白皙的臉上的神情愈發認真嚴肅,整幅肖像都透出一股濃重的禁欲主義的風格。
這個人的肖像對特薩而言當然不陌生,事實上這個人的畫像幾乎挂滿了學院各個教學樓的牆壁。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看到禁閉室牆上這個男人的肖像畫的時候,她突然停了步子,然後嘆了口氣,習慣性地再向下看過去。
按照慣例,畫面下方有一行字,也就是所謂的名人名言:
我思考,我嘗試,我反省,我成功。
——修拉
特薩輕輕地把這句話讀了出來,随即自嘲地笑笑:“這種話,放在禁閉室還真是諷刺。”
雷伊跟在她後面、晃晃蕩蕩地扶着牆走進來,一擡頭看見這幅畫,也愣了愣,随即盯着下面那行字不動了。
——這句話,是我說的?
門在他們身後自動關上了,特薩再擡頭看向那畫裏尚且稚嫩的臉龐,也不知道是在跟雷伊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雷伊,傑夫跟我說說,這個人大概就是我的父親。傑夫剛才傳訊說,他已經為我送去了求見的信函,可是被拒絕了。說起來好笑,明明知道他是我父親的幾率很低,他根本沒義務見我,可是我就是覺得難過。”
“噼裏啪啦——”一陣嘈雜的亂響,雷伊在一瞬間整個散了架,一根一根地摔到了地上,好幾根肋骨都被摔飛了出去。
他癱在地上沒有動,有了某種回到在他人生中第一節黑魔法課、被自己召喚出來的巨大閃電劈到了腦門的那一刻的錯覺。
這個徹底倒成一灘的骷髅,一分鐘之前還在苦苦思索自己什麽時候說了那麽一句羞恥感十足的話,一分鐘之後已經開始驚恐地回顧自己的人生:
喂喂,我才76歲啊!還不到一百歲啊!什麽時候居然有了這麽大的一個女兒?為什麽我自己居然不知道?
不過這麽想來,特薩的求見會被拒絕是理所當然的,既然自己的骨架子在這裏,亡者森林內部自己的身體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阿爾弗雷德當然不可能同意任何人現在去見修拉。
他正這麽想着,背後的大門被打開了一道不小的縫隙,門口的守衛探了探頭,輕聲說:“您的行李一會兒會被送過來,傑夫主任交代我,他覺得這一切他也有責任,讓我滿足你的一切要求,需要什麽的話可以直接提,記在他賬下就好。”
在特薩來得及惡向膽邊生之前,雷伊迅速地重組骨架爬了起來,幾乎是有點殷殷切切地看向特薩:“既然這樣,我能要一件衣服麽?”
唔,到這一刻才考慮到身為一個曾經的人類,雷伊赤.身裸.體這麽久一定覺得很尴尬的特薩立刻點了點頭,順便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一個不合格的主人。
得到了應允的雷伊立刻走過去,心情愉悅地提出要求:“請送來一件法師袍。”顯然對于渾身撐不住正常衣服的雷伊而言,袍子是唯一的選擇。
守衛立刻同意:“請問對魔法袍有什麽要求麽?”
雷伊早有準備,迅速且熟練地回答道:“請前往東區歐克奈街109號,請雷切爾夫人立刻趕制一件全新式樣的袍子,就說是她的第三十七位客人想要的。”
完全沒料到要求居然會這麽具體,守衛一臉茫然地看了半天,最後還是讓雷伊再重複了一遍,這一遍他終于記得迅速拿筆記了下來,交給旁邊的同伴去訂做袍子了。
一個大箱子很快從牆上的一處暗門被推了進來,雖然說對孤兒院沒什麽感情,在發現孤兒院似乎是直接把自己所有東西掃地出門的時候,特薩還是隐約有點郁悶。
箱子裏東西是随便塞的,特薩沒想到這一次日蝕儀式之後她居然不能回去,就沒有收拾過,孤兒院的修女們脾氣一向不好,打包當然也不精細。不過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眼見着天已經亮了,特薩只好扒拉開箱子最上方亂七八糟的書籍,先把最下面的被子枕頭扯出來鋪床睡覺。
結果這一扯才發現,床單裏頭被塞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
一封令雷伊莫名眼熟的紙混雜在其中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落在雷伊面前不遠處,上面的字體非常漂亮且張揚,即使是透過這枯黃的紙張,與那已然悲傷之至的文字,也能看得到那個女人一貫的傲慢與那曾經仿佛永遠伴随在她身邊的活力。
那屬于那位曾經豔名流滿北大陸的“海之歌女”。
或者她罕有人知道的真名,茱莉亞·茨威格。
特薩真的不像她,雷伊忍不住這麽想着,不過幸好不像。雷伊非常沒有心理負擔地承認了自己喜歡這個如今才十幾歲的小丫頭。他突然有點後悔,當初為什麽沒強硬地要求特維爾把剛出生的特薩留在亡者森林長大呢?
意識到這個想法有什麽地方不對之後,雷伊立刻把這個帶着可怕獨占欲的瘋狂念頭趕出了腦海,低頭看向那封信,或者說是遺書。
雷伊記得茱莉亞最後的日子裏,挺着大肚子,撐着因為那個禁術而無比虛弱的靈魂,堅持親手寫下這封遺書的模樣:
“我最親愛的女兒:
這是你的母親寫給你的唯一一封信。
假如有一天你懷疑過自己的母親愛不愛你,請一定相信,我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愛你。”
這段話之後是一大片被塗黑的文字,雷伊并沒有看過這封信,但是他毫不懷疑那是茱莉亞自己塗黑的。她對于女兒的愛與對兒子的悔恨和內疚穿插在一起,讓她沒有辦法順利寫下自己身為母親的驕傲與喜悅。
即便是親眼見過茱莉亞最後的日子的雷伊也覺得,茱莉亞其實并沒有作為母親的資格。并不是沒有作為母親的能力,事實上她對兒子的教育相當成功,她的傲慢可以說得上完全是有資本的,然而雷伊覺得,在她真正愛上那個來自雅維裏家族的亡靈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愛是什麽東西。在那之前,她沒有給過自己的兒子被稱為“愛”的東西。
在這封信裏面,她并沒有提到自己已經死去的事情,緊接着被塗黑的字跡下面,已經到了茱莉亞的忏悔,
“……我不知道有沒有資格,自稱你的母親,因為我将你一個人抛棄了。特薩,在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人比我更加有資格愛你,你的父親,和你的兄長。我不清楚你的父親何時才能醒來,但是你的哥哥一定在找你。是他給你取了這個名字,他也一直很期待你的出生”
信到這裏戛然而止,雷伊不算很驚訝地發現特薩手裏的遺書并不全,第二頁應該是被特維爾拿走了。
“那是哥哥交給我的母親的信。”特薩見雷伊盯着那封信,随手收了起來,然後撲騰跳到床上,“雖然懷疑過可能是哥哥怕我孤獨僞造的,不過看後面那麽別扭的措辭,總覺得哥哥臉皮沒那麽厚。”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雷伊拍拍她的頭:“先睡吧,別亂想了。”
并沒有胡思亂想的特薩狐疑地看了一眼某個正在此地無銀的人,內心小劇場激烈地上演了某個“被父母抛棄的孩子看到別人家母親留下的家書立刻顧影自憐”以及“父母已經年老過世,看到別人家的家書,突然開始想念母親”的戲碼。
然後被自己想象的情緒所感染的特薩伸出手來,拍了拍雷伊的頭蓋骨:“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
這兩天裏已經被特薩那種、隐藏在平靜外表下的豐富想象力震驚過好幾次的雷伊對此表示淡定:“…………雖然不知道你想象了什麽,不過你該睡覺了。”
☆、Chapter 19
傑夫是拎着寄到他家家門口的賬單殺過來的。
可憐他辛辛苦苦翻出老花眼鏡,對着賬單看了十遍,才雙手顫抖地确定自己沒有多數兩個0。
當傑夫馬不停蹄地趕到禁閉室的時候,連推開禁閉室大門的手都是顫抖的。
特薩前兩天實在是太疲勞了一點,這一覺睡了整整一夜和大半個白天,一直到月亮偏西了還沒醒過來。傑夫開門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屋子中央站了一個極其瘦削的人影,穿着一身修剪得相當精致的黑色長袍,扣着長跑上的帽子,背對着他,站在禁閉室小小的窗戶前。
他站在那裏,周身的氣息就極為安靜,盡管安靜,卻讓人不可忽視地覺得他強大。
盡管平時嘻嘻哈哈不怎麽靠譜,但是傑夫無疑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死靈法師。而這種連存在感都被壓制的感覺,對于他而言,真是數十年來久違了。
傑夫在這一瞬間領悟了兩件事——
一件是,這個突然出現在特薩的禁閉室裏的人,無疑就是修拉。
另一件是,修拉是故意在恐吓自己。
被雷伊可以放出的氣息驚擾的當然不止傑夫一個,魔法感知相當敏感的特薩被這個嚴重壓迫了自己存在感的氣息所刺激,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而傑夫震驚地發現修拉在這一瞬間就收回了所有氣息,然後轉過頭,露出一張人畜無害的骷髅臉。
原本正在盡力抵抗修拉的壓迫的傑夫,這時候收到了相當的驚吓,一下子沒克制得住,控制年齡的魔法都沒控制得住,瞬間變回了青年人的樣子。
于是特薩半睡不醒地四處環顧了一圈,相當不滿地嘟囔道:“傑夫教授,您這是特意跑到我這個禁閉室來拿死亡氣息吓人?”
傑夫看着那只骷髅發出了疑似嘲笑的可疑“咯咯”聲。
這貨不是修拉這貨不是修拉這貨不是修拉。傑夫在心底裏默默地碎碎念着,順帶懷念當年那個沉默寡言的殿前魔法師修拉。
傑夫過來倒也是有點正事的,等特薩清醒一點的過程中,傑夫就默默地把自己的外貌調整回到自認為威嚴和親和力共同的巅峰的老頭子模樣,然後捋着一翹一翹的白胡子開口了:“特薩,崔西今天沒空,所以我來通知你,你的禁閉時間被延長到了三十天,是議會的意思,說是因為惡魔之刃是從你的忠仆手上流出的,脫不了幹系。”
聊勝于無的懲罰,并不熟悉議會那些手段的特薩這麽想着。
不過相當熟知這一切的雷伊不這麽想,延長的這短時間,與其說是□□,不如說是保護。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差不多也就夠這件事情告一段落、雅維裏家族的死士憋着的那股氣散得差不多了。
真是個體貼的決定,只有一個問題,在雷伊的印象裏面,議會那群家夥似乎不是這麽慈悲為懷的人啊?
傑夫再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總算是有了點勇氣,相當弱勢地問道:“特薩,你能不能……原諒愛斯蒂?”
早在傑夫出現的時候,特薩就已經猜到了他會問這個,畢竟以她對傑夫的了解,他是個相當容易心軟的人。更何況他這兩年一共收了三個學生,每一個,傑夫都是當成女兒一樣認真地教着,一次性失去兩個,也實在是很大的打擊。
特薩稍微揚了揚眉毛表示自己在聽,聽到傑夫繼續說道:“特薩,我沒有偏袒愛斯蒂,我也清楚這件事情裏面,你是無辜受害的。但是她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權力。霍格爾在學院裏給亞倫求情的時候,兩位院長都同意,只要你肯原諒他們,他們就可以繼續留下來。特薩,我……”
“談不上原諒。”特薩相當平靜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沒有意見。”
“真的?”傑夫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喜過望。
特薩淺灰色的眼睛裏沒什麽過度的情緒:“我沒生氣,傑夫,真的。我沒有被朋友背叛,只是我以為是朋友的那個人,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特薩的表情一如既往,半睡不醒的,好像毫不在意,要不是雷伊看到她放在桌面下的手指絞成一團,大概也會相信了。
“對我而言是朋友的那個愛斯蒂,對什麽都很溫柔,我理所當然地接受着她的溫柔和照顧的時候,真正的愛斯蒂活在死亡的邊緣上,用盡力氣拼命掙紮,只是想要活下去。對我而言是朋友的那個愛斯蒂從來都不是真的,而我對她來說,又算是什麽朋友呢?”特薩揉了揉眼睛,決定回去睡個回籠覺,“沒事的話就這樣吧,這一個愛斯蒂,我根本不認識,所以輪不到我來原諒。”
特薩閉上眼睛,努力把腦袋埋進枕頭裏。
可是啊,傑夫,假如我認識的那個愛斯蒂裏面有一分是真的,她就不可能繼續留在這個地方。
那是屬于她自己的驕傲。
聽着特薩的呼吸逐漸均勻了,傑夫一時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還是只是裝作睡着了,于是咳嗽了一聲,拎了拎一直握在手裏的賬單:“我想,我們需要私下聊一聊,關于賬單的事情。”
旁邊還有好幾件空着的禁閉室可以借來聊天,傑夫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滿腔氣勢在看到雷伊不慌不忙地走進來、以某種異常優雅的姿态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的時候,就默默地消失無蹤了。
“咳。”傑夫尴尬地咳嗽了一聲。
雷伊好暇以整地坐在椅子上,長袍遮住了絕大部□□體,讓他看起愈發像個真正的人一樣。
“我聽說,你是我的導師?”雷伊,或者現在應該說是修拉,開門見山地帶着笑腔這麽問道。
傑夫頓時一縮腦袋,沒回答。
“我還聽說,我有了一個女兒,叫特薩?”修拉繼續笑。
這一回傑夫很是驚訝地擡起頭:“啊?原來特薩不是你的女兒?”
修拉被這一臉坦誠的茫然震驚了,要不是沒有可以抽搐的臉皮,他現在應該會擺出一個完全淩亂的表情來:“我哪裏看起來像‘海之歌女’的追随者?!”
傑夫讪笑了兩聲:“嘿嘿,我查到茱莉亞最後的行蹤是消失在亡者森林,時間上差不多是特薩出生前一年的樣子,就猜了猜……”
“半年。”修拉在心裏呻.吟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應該感慨不愧是女皇親信多年的殿前召喚師,消息就是比正常人靈通,還是應該感慨他豐富的聯想能力,“她來亡者森林的時候,已經懷孕了将近四個月。”
傑夫默默地低下頭,似乎是有那麽一丢丢的慚愧,他這個動作讓修拉有了相當不詳的預感:“等等……你不會……”
“我已經把猜測告訴卡特琳娜陛下了……”傑夫小聲地承認了。
“該死!”修拉沒忍住爆了一個粗口,“她怎麽說?”
“陛下想見特薩……”傑夫非常沒有底氣地回答,“說是*師的女兒,您曾經效忠過皇室,雖然時間短暫,但是忠誠者之後,怎麽都得見一面……不過議會沒有同意她外出。”
修拉捂住額骨,幾乎能感受到千裏之外的身體裏面額角的血管将要炸裂的搏動聲,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稍微定了定神,抛開了這個話題:“算了,我們來聊一聊那位愛絲忒拉·雅維裏小姐吧,這位當衆刺殺死亡大公成功、看起來挑釁了整個大陸雅維裏家族的小女兒,聽說你當年愛慕過……”
傑夫也立刻捂住額頭:“對了!我們還是來聊一聊我偷聽到的蓋倫和蘭斯洛特說的,特薩不全是人類這件事吧!”
“還是愛絲忒拉吧。”修拉果斷地敲定了話題,“我知道特薩只有一半的人類血統,還有一半是亡靈。”
傑夫更加痛苦地抱住頭:“可是我根本不想聊雅維裏!”
修拉再度活動下颚骨,發出一陣疑似嘲笑的“咯吱咯吱”聲:“可是你提出的那個話題,也是雅維裏。”
傑夫(╯‵□′)╯︵┻━┻,還讓不讓人好好秘密談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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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遙遠的北陸,摩爾特山脈迎來了秘密的訪客。
蘭斯洛特走到自己房間門口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一陣不算輕的咳嗽聲。他挑了挑眉毛,伸手推門走了進去,再反手關上鎖好。
“咳咳。”不速之客是個年輕的男人,高挑瘦削,俊朗的面容比白紙更加蒼白。因為病弱的關系,他的容貌偏向柔和,看起來相當溫柔,只是眉角微挑,隐約有種傲慢的意味。他顯然沒有什麽不請自來的自覺,相當不客氣地坐在房間中央的座椅上,端着溫熱的紅茶,好半天才擡眼看了看坐到自己對面椅子上的人。
“這麽快就到了?”蘭斯洛特笑着打招呼,“席恩,坐獅鹫來的?我以為剛剛擴充了軍資的蝮蛇加洛林家族最近預算很緊張。”
“大家預算都很緊張,所以我們削減了皇家騎士團的預算。”席恩·加洛林這麽回答了這個問題,“議會那邊沒問題,毒蜂家族的卡爾是個好孩子,幫了很大的忙,女皇很快會親自加封你的父親。”
蘭斯洛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不過,你是不是忘了告訴我一件事?”肩膀上挂着蝮蛇紋章的青年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茶水,稍微揚起尾音,“蘭斯洛特·拉爾森,你拜托我庇護那個叫特薩的學生的時候,似乎忘了告訴我她的姓氏。”
“茨威格。”蘭斯洛特從善如流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蝮蛇大公把茶色的短發攏了攏,帶着一貫的傲慢盯着蘭斯。
“她繼承了茨威格的外表。”蘭斯洛特繼續說道,“灰色的長發和眼睛……”
“你知道我恨她。”蝮蛇大公打斷了蘭斯洛特的話,“蘭斯洛特,我跟你不一樣,我告訴過你,我恨‘海之歌女’茱莉亞,所以我會連帶着特薩·茨威格一起怨恨。”
海之歌女,那個曾經在北方的大陸上游蕩的時候傾倒了衆多貴族青年、卻連身份都是謎團的女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就像很少有人知道她為何一夜之間消失在諾登大陸之上。
“席恩!”蘭斯洛特一向陽光開朗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在他來得及說出後面的話之前,蝮蛇大公席恩已經提高了聲音:“茱莉亞毀了我父親的一生!你為什麽不去看看,我那個愛上了茱莉亞的父親,如今是什麽樣子!蘭斯洛特!我不可能原諒茱莉亞!咳咳咳咳……”
☆、Chapter 20
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蝮蛇的咆哮,在蒼白的咳嗽聲中,蘭斯洛特臉上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
席恩對茱莉亞的仇恨,對比于一向安靜鎮定的席恩來說太過于激烈了,與其說是一種情緒,不如說是一種執着。更重要的是,蘭斯洛特其實知道,當初暗中保護屠殺了拉爾森家族的茱莉亞一路逃到亡者森林的,根本就是如今這位蝮蛇大公席恩·加洛林的親兵。
就如同他知道,即便這個男人坐在這裏興師問罪,他也一定會在議會上庇護特薩。不僅是因為自己的請求,更是因為,特薩姓茨威格。
蝮蛇在內髒的抽痛中冷靜了下來,把一直握在手裏的水晶球抛向了蘭斯洛特。
蘭斯洛特把那雙湛藍的眼睛中的情緒迅速地隐去,熟練地打開了議會記錄的水晶,迅速念着咒語把記錄的影像傳送到腦海。
“黑龍薩克森家族?”蘭斯洛特詫異地擡起頭,“席恩,他們收到了特維爾·茨威格的幫助?所以要來庇護特薩?這怎麽可能……”
“蘭斯。”蝮蛇大公揉了揉額頭,緩解剛才因為發怒而引起的劇烈頭痛,“你這十幾年的長進确實很快,但比起我們這些從小就這麽長大的,到底還留着一點殺手習氣。拉爾森家族晉升之後要靠你撐着,你要盡快成長到比我還強的地步。死亡大公死後北陸最南部的軍隊就只剩下蝮蛇和黑龍兩個家族的少量軍隊,而你,要盡快能夠接管雅維裏的軍隊。
把那一段再看兩遍吧,仔細想想黑龍大公的意思。”
蘭斯洛特非常聽話地再看了兩遍,對比了一下席恩所說的“某人”,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黑龍大公特意提出這個名字,是為了引起大家的疑心,讓各位大公都去調查這個‘能給與黑龍家族巨大恩惠’的男人?”
席恩點了點頭,半是教導地循循善誘:“這說明什麽?”
“黑龍大公是因為其他理由選擇了庇護特薩。”蘭斯洛特皺起了眉毛,“而且,以黑龍家族的力量,居然沒能查出特維爾這個人的由來?”
蝮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