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TheDead (1)
【亡者】
人們都說,在亡者森林深處,有亡靈在唱歌。
赤足的女子站在墳墓之前,揚着頭,高聲地唱歌。十二棵安息樹安靜地站着,那平靜的香氣再也遮不住靈魂腐爛的惡臭。
歌聲卻是動人而悠揚的,亡者的歌催促着死亡的火,将死亡的安寧燒成灰燼。
俊美的頭顱與六十年前相比,并沒有什麽不同,在修拉的咒語下,那裏依舊停留着臨終最後的安詳。
他們說,在亡者森林的深處,有亡靈在游蕩。
“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你為何孤獨地栖息于此?”抱着頭顱的女子溫柔地擦拭着那沉睡的臉龐,歌唱的聲音輕柔地問道,“雅維裏家族的榮耀之光為何沒有庇佑于你?你至親的親人和至近的朋友如今又在何方?孤寂的時間可曾讓你痛苦和怨恨?墳墓中的蛇蟻可曾噬咬你的靈魂?”
“看看這個世界啊,我的孩子。”女人光着潔白的腳,抱着頭顱在森林裏游蕩,低聲的絮語在風中慢慢傳遠,“我身體裏留着和你一般的鮮血,我靈魂裏刻着與你同樣的怨恨,我的血親,醒過來啊!與我一起看看這個世界,看看這背棄了我們一切!告訴我啊,你的名字!”
美麗的頭顱睜開了緊閉已久的雙眼,泛着死亡的紫黑的雙唇緩緩張開:
“阿貝爾·雅維裏。”
【旅人】
“你的頭發是金色的,而眼睛是藍色的,所以你是個貴族麽?”
“正确地說,沒落的貴族。”特維爾喝着溫熱的大麥酒,盯着破舊的壁爐裏跳動的火焰。他已經長大了不少,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本來最是活潑的年紀,然而這個人卻如此平和溫柔。
店主人坐到他身邊,豐盈的胸脯幾乎壓到他放在扶手上的胳膊:“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樣,你是個有心事的人。”
“莉茲。”他笑了起來,視線波瀾不驚地掃過女人那開得很低的領口,“我不是你的客人。”
“你要是願意跟我上.床,我不會收你錢。”莉茲甩了甩棗紅色的長發,再靠近了兩分,“你為什麽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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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假如你剛才那一句直接問,‘你是雅維裏麽?’我說不定還相信你是真的。”特維爾笑了起來,他的氣質太過于平靜,要不是還有聲音發出來,莉茲簡直以為面前的是一副人物速寫,“莉茲貝絲·奧托,真心,是要用真心去換的。”
他果然知道自己是誰。白鯊奧托家族的小女兒這麽想着,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漫不經心,卻好像什麽都知道。
不過自己知道得也不算少,比如這個男人幾年前曾經北上,去拜訪了蝮蛇家族,之後老蝮蛇大公立刻把爵位留給了兒子,自己閉門不出。年輕的蝮蛇大公席恩·加洛林追查了很久,最後還是從自己這裏得知了“特維爾”這個名字。
比如她也知道,雖然這個人長着一副雅維裏的外表,但是完全沒有任何魔法力,幾乎是個普通人。無論從什麽角度看,他都實在是不像那個發瘋的雅維裏家族的人。
莉茲坐回了自己的地方,拎起桌上的小酒桶,向嘴裏灌了兩口:“你從兩年前就經常呆在這裏了,雅維裏家的瘋子們不都驕傲得很,為什麽你會一直游蕩在南大陸平民區?”
“莉茲,我想我們是朋友。”特維爾擡頭看看外面飄散的雪花,這是南方中薩登大陸的最南端,常年寒冷而黑暗,月光和日光都抛棄了的地方,“我不知道白鯊家族的小女兒為什麽在這片雇傭兵都很少到來的荒野之中,同樣的,你也不知道雅維裏家族的遺民為什麽在這裏,所以我們是朋友。”
“哈哈哈,說得好。”莉茲爽朗地笑了起來,“特維爾,我真的是快要愛上你了。”
“你不會愛我的,因為你心裏有一個人。”特維爾搖了搖頭,“跟我一樣,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
莉茲安靜了下來,大口地喝着酒,大麥酒不夠烈,還不能很快喝醉。
“特維爾,你愛的那個人在哪裏?”
“她死了,你愛的那個人呢?”
“她啊,”莉茲歪着頭想了想,“也死了。”
“我要離開了。”特維爾突然說。
“雅維裏家族被廢除爵位,北方諾登大陸議會勢力正在重組,現在一團混亂,南方平民與小貴族對議會囚禁女皇的不滿日益嚴重,已經有了兩三次沖突,聽說亡者森林最近也有異變。”
并不适合這個荒野小酒館的話題被這樣輕飄飄地突然提了出來,莉茲貝絲·奧托擡起頭,“戰争要來了,特維爾。”
“如果可以,我乞求這和平可以繼續。但是我們都知道,那不可能。”特維爾搖了搖頭,悲傷從他的眼中滲透出來,“在戰争開始之前,我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我對這場戰争,負有責任。”
“我不會參戰的,一旦戰争開始,我會開船去海上避難,”這個小酒館的主人莉茲向他舉起木制的酒杯,“等戰争結束了,我還在這裏等你,特維爾,活着回來再一起喝酒吧。”
☆、Chapter 1
卡特琳娜·卡佩是個年輕的女皇。
她繼承了卡佩家族女性一貫的高挑而豐滿的身材,銀白色的長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後,黑色的玫瑰的長莖從發髻中穿過,泛着金屬的冷光。女皇的面孔肖似她的父親,輪廓分明,優雅美麗而不失英武的氣息,鮮豔的嘴唇被緊緊地抿着,無聲地表示着主人此刻的不滿,那雙卡佩家族獨有的淡金色瞳孔微微反射着冷光,倒映出面前羊皮紙上的字跡。
喬·蒙蒂斯用魔法為女皇亮着用于閱讀的光,在這樣的靜默中,他想起了父親曾經評價過的話:
“卡佩家族的美貌中最殘缺的一點,就是眼睛的顏色,淡金這個顏色實在是太冷漠了。”
如同這寒風一樣冷漠,喬這樣想着。
“雅維裏大公死了。”女皇稍微揚了揚精致的下巴,聲音如同冬日的刀刃一樣鋒利,“三天之前的消息。”
她的指甲因為太過用力而穿透了紙張,明确地傳遞着主人的不滿。
哦,死神在上,她不是在哀悼死亡大公,她是在憤怒這個消息沒有能迅速傳到這裏。喬這麽想着,稍微彎下腰:“我這就去斥責傳令的士兵。”
“蒙蒂斯子爵!”女皇揚起了眉毛,“無論是傑夫還是修拉,都不會對我說這種敷衍的話。這是議會的意思,若不是議會的意思,區區傳令兵怎麽敢!”
可是我只是一個下階貴族,怎麽敢用傑夫·韋斯侯爵或者*師修拉的口氣跟您說話?喬沒有說話,只默默将頭埋得跟深了些。
“皇家騎士團的經費又被削減了。”女皇揉了揉舒展不開的眉心,“葛璐德對此怎麽說?”
“艾謝特騎士表示節約一下還夠用,請陛下暫且放心。”喬恭敬且謙卑地回答道。
“很好!”年輕的女皇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手撐着桌案努力想要平息怒火,“這幫弑君的狂徒!”
喬的眼角輕微地跳了一下,不過如同過去很多次一樣,女皇的怒火壓抑得很快:“雅維裏大公死了,南線現在就只剩下了蝮蛇加洛林大公和黑龍薩克森大公。亡者森林有回複麽?”
喬是一個黑魔法師,他不想诋毀黑魔法師們的精神領袖,所以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才小心翼翼地描述道:“修拉大人已經失去聯系很久了,我們不确定通訊真的能夠送到他的手上。”
卡特琳娜深吸了一口氣,坐回了高高的皇座之上,月色送來的風總是帶着寒意,讓她覺得有些涼。
從他離開奧斯庫特之後,再也沒有一位殿前魔法師記得,為這間寒冷的宮殿帶來一點溫暖。
她想起了多年之前的夜晚,那個年輕的男人溫柔的眉眼。他坐在階下,為她點着光明,總也不會忘記加上一個魔法,稍微讓室內溫暖一些。
他總是在發呆,那雙漆黑的眼睛總是特別明亮,她有時候從文件中擡頭,盯着那雙眼睛看一會兒,然後忍不住會讓他解開對雙瞳和長發染色的魔法,那個男人總是帶着濃濃的書卷氣,茫然的回過頭,在她重複一遍要求之後,像是受驚一樣站起來,然後結結巴巴地拒絕那個要求。
她想起了多年前的白天,她因為想起被議會屠殺的親人們而蜷縮在皇位上哭泣的時候,那個年輕的男人提起過長的法師長袍,緩慢地走上臺階,為她擦去眼淚。
他眼中的溫柔和悲傷有如日光一樣粘稠,讓卡特琳娜忍不住抱住他痛哭。可是每當那個時候,他總是慌亂地後退一步,滿是悲傷地搖了搖頭,然後默默走回屬于殿前魔法師的位置上。
那時候,他還不是聞名大陸的*師,就如同傑夫提到過的那個很可能是他女兒的孩子一樣,他還只是一個天分出衆的魔法學徒。
就如同那個時候,議會還沒有如此肆無忌憚,她也沒有孤獨憤怒至此。
卡特琳娜感覺到一陣深深的疲倦,是自己的錯,讓他最後逃跑一樣離開了奧斯庫特山脈,是自己那個時候,下令讓他去接近雅維裏家族很有希望的繼承人阿貝爾,她沒有想過,最後她會因此而失去他。
已經快要六十年了,快回到這裏吧,卡特琳娜想着,我快要沒有耐心了。
————
蘭斯洛特整整等了四個月,才有找到一個不顯眼的機會,來完成蝮蛇大公的願望。
四個月是一段足夠漫長的時間,漫長到特薩關完了禁閉、學生們已經放完了旱季長假、新學期的期中考都結束了。
在這四個月裏面,死亡大公的死徹底平息了下來,雅維裏家族的土地、附庸、軍隊都交由新晉的大公爵烏鴉拉爾森大公,雖然接手的過程緩慢且複雜,不過一切都在慢慢步上正軌。
雅維裏家族的後裔,那對雙胞胎姐弟,在禁閉結束的當天夜裏就離開了。他們沒有接受學院的特赦,也沒有和任何人道別,只是在那一夜偷偷闖入了已經被議會的人手監管起來的雅維裏的城堡,被發現後迅速逃走。最後清點的時候,發現他們只是偷走了一根屬于他們的哥哥艾薩德·雅維裏的、已經被徹底破壞過的魔法杖。
再後來,對大多數而言就不再有任何關于雅維裏姐弟的消息,不過特薩注意過,大概在他們離開三個月之後,南方中薩登大陸地區開始出現一對以殘暴和神經質聞名的出色的賞金獵人,登記名字是費南多姐弟,外號是雙子。
而特薩知道的是,費南多是愛斯蒂和亞倫的那位、已經被他們的父親折磨而死的母親的姓氏。
憑借着驚人的天賦還有*師的小竈,特薩很快在黑魔法系上獲得了不下于普通畢業生的造詣,對應的,她在召喚系最後的失敗被直接歸罪于倒黴的召喚系主任傑夫。
既然知道那個骷髅就是修拉,傑夫當然知道那場失敗是故意的。然而在修拉的“你要是敢把我身份說出去,明天全大陸都會知道你暗戀過愛絲忒拉·雅維裏”的威脅下,傑夫默默地吞下了這顆被活活咬碎的銀牙。
“特薩,”課程結束的時候,崔西把期中得分表和筆試的試卷遞給特薩,“恭喜,即使帶上六年級的學生,你的分數也是最高的。按照目前的進度,最快一年你就能到達畢業水準,不過按照學院對優秀學生的慣例,還是修滿兩年為好。你期中考醫療魔法方面得分稍微有點低,下半學期再重點強化一下。”
要是有知情者在場,會知道這是因為特薩是亡靈和人類的混血,她提供不出足夠精純的生命力作為交換品來發動醫療魔法。
不過特薩本人倒是并不清楚,聽完也只是別了別嘴:“嗯,好,我也想盡量變強一點,這樣畢業之後能比較有把握地迅速找到能養活自己的活兒。”
生計問題一直都是事關緊要的問題。
“蘭斯洛特昨天通知,說蝮蛇家族的大公爵最近想召見出色的年輕人,所以蘭斯洛特打算讓各個院系期中考試的第一名去。”崔西遲疑着表示,“要是你以後有意向前往北陸,并且效忠某個大貴族,這也算是一個不錯的能夠讓蝮蛇大公對你另眼相看的機會。”她想了想,立刻補上了下一句,“不過你也不用想太多,要是你願意,我随時可以向鐵蔓大公舉薦你。”
崔西本人是雇傭兵出生,不過她的丈夫亞瑟·伍德,是不折不扣的鐵蔓伍德家族的兒子。雖然早年就因為專心學術放棄了繼承權,不過舉薦一兩個魔法師的資格還是沒問題的。
“謝謝老師,不過我畢業之後打算靠着當賞金獵人或者雇傭兵,拿到錢之後順路流浪幾年。”特薩收拾着桌上的書本,心情頗好地回答,“聽說陽光海灣的風景很好,我打算沿着南陸內部一路走過去,也順路看看這個世界。”
崔西聽着也笑了起來,回想起年輕時候還是雇傭兵的年代:“南陸風光很好,不要錯過牽牛花山莊的羊奶,黑森林的漿果酒,還有科爾達南部的沙灘。大多數學生在畢業之後都急着尋求效忠的對象,覺得年輕時候被人看中的幾率大。不過我覺得你是對的,特薩。出去看看這個世界,這樣才有機會選擇自己的未來。”
崔西說着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正要告別,特薩看着試卷突然問道:“咦?老師,這道判斷題‘常用于醫療的魔法全部是醫療魔法’為什麽是對的?”
這是一道得分超過率百分之九十九的題,崔西當時看到錯的那寥寥無幾的幾個兒女裏面有特薩的時候,還以為她是筆誤寫錯了,現在聽她這麽問,忍不住詫異地反問道:“你為什麽覺得是錯的呢?有什麽反例麽?”
特薩想了想:“用于緊急醫療的應該還有可能是時間魔法吧?也可以起到類似治療或者争取時間的作用?”
時間魔法?那種消耗驚人地大成功率還很低的魔法?崔西揚了揚眉毛:“特薩,為什麽會覺得有時間魔法?時間魔法是高年級的課程,我給你排在下學期,等你學到你就會知道,這并不現實。”
特薩皺了皺眉毛,心裏突然有不好的感覺,她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小心問道:“老師,你聽說過一個叫‘生命機能停止’的緊急治療用的魔法麽?”
崔西在大腦中搜刮了好幾遍,才搖了搖頭:“沒有,完全沒有聽說過。”
☆、Chapter 2
“喂,特薩,在想什麽呢!”
正在走廊上慢慢吞吞向前走的特薩,默默地把突然拍到她肩膀上的手拉了下去,以一貫的沒睡醒臉一本正經地回答:“在想蝮蛇大公召見的事情,努力思考各個院系的期中考試第一是誰。”
剛跟上來的唐納紅撲撲的臉蛋立刻大放光彩:“你猜猜看召喚系?!”
“不會是你吧。”特薩的猜測基本沒有用上疑問的語調,這句話裏面“不可置信”的成分相當沒有誠意、就算在剛才,她對于擁有惡魔的唐納能拿到第一的把握是百分九十的話,看唐納這一臉“快表揚我”的表情,這個把握也已經上升到了百分之百。
不過很顯然,心情非常激動得瑟的唐納沒有發覺這件事:“對啦,就是我啊!我們可以一起去北方大陸玩啦哈哈哈哈!”
雖然覺得“蝮蛇大公召見”這種理由一定沒那麽單純,然而唐納的興奮成功感染了特薩:“你很期待去蝮蛇大公的領地嗎?難道是有什麽好玩的?”
“海鮮菠蘿飯!”唐納歡呼,“蝮蛇大公領地的名産!”
特薩扶額:果然是吃的……
“不過說起來,你今天看起來特別抑郁。”唐納接過那什遞過來的糖,嘎吱嘎吱嚼着,“出什麽事了?”
路過的幾個低年紀學生聽到這句話紛紛側目:不愧是能召喚出惡魔的唐納學姐,居然能從茨威格學姐那張死人臉上看出“抑郁”這種表情。
特薩“啊”了一聲:“沒什麽,只是想起來以前雷伊用過的一個叫‘生命機能停止’的魔法,崔西老師說沒聽過。”
“啊?我聽說過啊。”唐納眨巴着眼睛,得意道,“嘿,原來是這麽不得了的魔法!”
特薩無視了唐納最近被惡魔寵壞了了之後越來越得瑟的性格:“你聽說過?從什麽地方?”
“修拉的魔法筆記。”唐納想了想,“當初我發現愛斯蒂似乎是想改你的召喚陣、又實在找不到證據的時候,我把她借過的書看了一遍,在修拉的魔法筆記裏面有這麽一條,生命機能停止,我記得是用于緊急治療的?呃,說起來,這種破事兒你這麽這麽在乎?每次一遇到雷伊的事情,你好像就特別容易炸毛?”
特薩原來還在思考雷伊可能的身份,聽到後半句突然愣了愣:“我……特別容易炸毛麽?”
唐納嘟囔道:“本來就是啊……還特別容易撒嬌。”
特薩低下頭,努力回憶了一下這四個月當中,發生的事情——
第一個月她磨着雷伊教她理論,第二個月磨着雷伊手把手教她釋放魔法,第三個月磨着雷伊教她用魔法偷懶,第四個月磨着雷伊一起考前複習……
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在撒嬌……
至于炸毛……特薩被自己詭異的趨勢和由此得出的結論吓了一跳,緊張地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唐納,簡直有點結巴地問道:“唐……唐納,你覺得……你覺得召喚師愛上忠仆……這種事……有可能麽?”
唐納臉色一紅,緊張地抓住那什的袖子:“啊……你才看出來我跟那什的事情啊,我以為你們早就知道呢。”
特薩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她怎麽會想到跟這貨讨論這個問題。
————
早在禁閉結束之後,特薩和唐納就搬到了一間宿舍。
宿舍非常幹淨,雖然從來沒有人做過打掃。
盡管雷伊并沒有說過貼了滿學院的那些名人名言,不過他自認為說得最有魔法哲理的一句話就是:“黑魔法使人懶惰,而懶惰正是促進魔法發展的第一源動力。”
自從他發明了可以固定形狀進行侵蝕的黑魔法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倒過垃圾桶——是的,圓柱體侵蝕是一件多麽迅速的事情。再比如,自從他發明了薄膜型抽取魔法之後,他就沒掃過地——直接抽取地表灰塵扔出去多麽輕松愉快。
自從他有了特薩這個腦內世界豐富的學生之後,他們兩個大概是歷史上魔法觀念最合拍的搭檔,對于黑魔法的創造力基本達到了頂峰。在這間只需要把髒衣服扔過特制的魔法屏障就能得到幹淨衣服的宿舍裏面,黑魔法絕對是被最大程度地利用了。
聽到門口傳來喧嘩聲的時候,雷伊的右手手指骨已經懸停在左手腕骨上一個多小時了。那裏有着他全身上下最大的一個儲物法陣,而他在猶豫要不要從裏面拿出來的東西,只是一快傳訊用的水晶。
不過那是特制的一塊——專門用來接受來自女皇的傳訊的、殿前魔法師特有的水晶。
他已經很多年沒看過那裏面的內容了,盡管每幾天都會一封通訊抵達幾乎是慣例。他現在在猶豫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這個慣例被打破了,已經四個月,沒有新的消息了,他不知道女皇是不是出事了,或者議會是不是增加了什麽條例。
可是要是打開的話,或許他就不得不離開現在的生活,立刻回到亡者森林,然後恢複身體。他喜歡現在的生活,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呆在喜歡的人身邊,非常普通的生活。
雷伊放下了右手,翻了一頁書。
心裏有點鬼的特薩打開門的時候,就看見雷伊撐着腦袋,側卧在寬大的沙發上看書,想着剛才糾結的問題,特薩特意多看了一眼。
居然會覺得一具披着袍子的骷髅姿态優雅、氣度高貴、身形優美的特薩覺得自己沒救了。
“特薩。”雷伊合上書,支起身體,“把卷子拿過來吧。”
雖然自己有着一張氣場強大的死人臉,特薩還是很沒骨氣地乖乖爬到了沙發上,交出期中考試試卷,讓雷伊翻着點評兩句。她最後也沒問出關于那個時間魔法的事情,她想,既然雷伊不說,總歸是有理由的。她還是相信他好了,
旁邊唐納忍不住捂臉,一個主人被忠仆一聲就喊過去了這像話麽!
“唐納。”廚房裏傳來一聲叫聲,“來吃午飯。”
于是唐納把自己剛才的吐槽直接忘記了,屁颠屁颠地跑向廚房。
“對了,雷伊。”特薩收拾好試卷書本,坐到旁邊吃東西,拿眼睛瞟着坐在沙發上翻書的雷伊,“我們後天要去北陸,不過離奧斯庫特很近,估計坐雲船的話五六個小時就能到,你要一起去麽?”
北陸南部?那不是蝮蛇加洛林和黑龍薩克森的領地麽?雷伊一瞬間緊張了起來,不過臉上還是相當漫不經心地問:“什麽事情?”
“蝮蛇大公想要見一見期中考試第一的學生。”特薩向廚房一努嘴,“唐納和那什也一起。”
蝮蛇?雷伊稍微放心了一點:“一起去吧,也沒別的事。”
“對了!”唐納從廚房裏探出腦袋來,“傑夫說讓我們兩個提前一天去中央大街18號找我們的一個同伴,聽說他最近翹課很多,所以沒能通知上。叫德伯特·厄爾來着。”
“厄爾?”特薩了然,從名字看,應該是特質系的了,不出意外應該是副院長吸血鬼戴頓·厄爾的那個倒黴的暈血症兒子。聽說也是性格頑劣,他老爸本人也不能抓得住他。
“還有。”唐納悶悶地補了一句,“傑夫說,沒名字的院長好像是打算讓要去見蝮蛇大公的我們見完之後就組成小組,直接去把下半學期的實踐課程一起做了。”
“那也好。”讓最高分的這一幫人組隊的話當然會輕松不少,特薩倒是沒什麽意見,卻聽見旁邊雷伊念叨了一句:“中央大街十八號?棉花酒館?”
特薩眨了眨眼睛:“恩?你知道那個地方?”
雷伊下颚動了動,低聲說:“那是個著名的地下賭.場啊……”
“哈?”特薩半張着嘴愣了好一會兒,回頭高聲說,“唐納,我下午有事正好路過中央大家,德伯特的話,我一個人去找好了。”
————
中央大街十八號,是一個相當破舊的的酒館,周圍冷冷清清的,酒館老板大大的鷹鈎鼻幾乎要戳到特薩的臉上。
特薩緊了緊半蒙住臉的外套,努力粗聲惡氣地吼:“來兩杯威士卡!”
老板眼睛一亮,然而更加粗聲粗氣地吼了回去:“沒有這種酒!只有威士忌。”
特薩鼓足力氣一拍桌子:“要的酒都沒有,做什麽生意!”
老板“咯咯”怪笑兩聲,指使着兩邊看店的:“嘿,去給這‘新來的’小妞點教訓。”
兩個夥計立刻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抓住特薩,迅速拖進後院。
遠遠看着的雷伊松了口氣:這破店的這個破手段用了六十多年真的還沒換啊……
特薩沒反抗,一路沒拉進後院,立刻有個帶着小醜面具的人迎過來,示意兩個夥計放手,随即恭敬地遞給特薩一個黑色的魔女面具:“不好意思啦,你是新人吧?新人都是這樣的,請跟我過來。不過今天d少爺在,不是個好日子。”
d少爺?特薩沒說話,只是微微揚起頭,拿足了氣勢稍微瞟了對方一眼,然後帶上了面具。面具上有一層薄薄的魔法,能夠掩去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也算是相當費心了。
特薩地跟着小醜進一個門,繞了兩三間同樣破舊的房間,這才進入了一個向下的樓梯,陰暗的樓梯一直通到地面之下,而地下的賭.場,看起來完全是另一個光景。
要形容的話,只有四個字——金碧輝煌。
大廳裏有很多人,帶着各自鮮豔的面具,将自己的身份隐藏起來,專心享受着沒有明面上一切束縛的自由時光。特薩注意到很多人圍在一個桌子附近,那張桌子邊坐着一個黑衣的少年,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微微勾着嘴角,似乎在笑。羽毛的面飾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因為長期缺血而蒼白的嘴唇被紅酒染上了一點鮮豔的顏色。
特薩下來的時候,這一局已經結束,黑白兩色的紙牌從少年手裏被緩緩撒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在色澤鮮豔的一大堆籌碼之上,少年傲慢地打了個響指,旁邊立刻有燕尾服的男人恭敬地俯下身,将另一邊的籌碼也攏到了少年的面前。
對面的是個身材豐滿的女人,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來,因為連續的輸錢而不假思索地隔着賭桌伸手想撓花少年的臉:“你這個……”
一道幹淨利落的手刀落在她脖子上,女人軟軟地摔在了她面前空空蕩蕩的桌子上,被旁邊的侍從拖了下去。
“d少爺,您還打算繼續麽?”有賭.場的侍從走上來,這麽問道。
少年擡起頭,似笑非笑地掃向了尚還站在最後一節臺階上的特薩:“我似乎有客人。”
意外地敏銳,特薩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位d少爺,或者稱之為德伯特·厄爾,厄爾半島下一任主人。
“你特地來找我?也是想挑戰一下麽?”德伯特打量了特薩放在桌上的手,手很白,也很細長,只有手心有繭子,不是經常玩這些東西的人。他輕輕地笑了起來,動手開始洗牌,“想挑戰什麽?說說看。”
特薩鎮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回答道:“或許是想,挑戰你剛才十分鐘裏面違反學院條例的數目?”
德伯特:……
特薩眯着眼看着厄爾家的執事們迅速地聚成了一個圈,把德伯特圍在中間,數秒之後,一個小小的蝙蝠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溜出這個圈子,試圖飛向廣袤的藍天……
不過在聽到面具落地聲音響起的一瞬間,特薩已經迅速地拔出魔法杖:“天空□□!”
“砰——”撞上天空中無色屏障的小蝙蝠垂直摔到了地上。
☆、Chapter 3
月光很亮,照在黑夜的雲層之上,将暗色的雲層照得略微明亮起來。
船,從雲層之上悄無聲息地碾過,船身龍骨的前端沒入雲層之中,迅速地為龐大的船身分出一條道路。
“今天雲層很厚,沒有辦法俯視城市的景色。”雷伊對特薩說着,回憶起六十年之前曾經看到過的、那有如最美麗的珍珠一般的夜晚的城鎮,“站過來一點,龍骨附近魔法氣息太強,站久了會很累。”
特薩站在甲板前端,轉頭笑了笑:“說真的,每次看到這種大型魔法都很震驚,總覺得這個世界都構建在魔法之上。”
趴在旁邊看雲層的唐納第一次坐雲船,正專心低頭盯着雲層:“特薩,你相信麽?就算沒有魔法,人類也能找到方法在天空航行,即使是只能用沉重的鐵作為載體,人類也能創造出飛行的方法。其實人類并不是只能依賴魔法而活的。”
特薩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然而她擡頭的一瞬間,看到唐納那張向來高高興興、無憂無慮的臉上,居然有點隐約的悲傷。
她想起來唐納是從另一個世界被那什陰差陽錯帶過來的,那什那時候腦袋受了重傷、就把還是小孩子的唐納帶了過來,或許在唐納已經模糊不清的記憶之中,那個原來的世界,真的是一個不需要魔法也能夠創造出飛行方式的世界吧?
大概是通過契約感覺到了唐納突如其來的悲傷,那什向前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低頭對着唐納輕聲說:“唐納,對不起……”
唐納驚訝地擡頭:“啊?”
那什繼續小心翼翼地道歉:“我不知道你喜歡在天上飛,不過現在知道了,以後出門我會抱着你飛的。”
這到底是在說什麽啊……特薩覺得自己的腦回路有點跟不上,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她身邊的挂着一個銀質的鳥籠,籠子的一角墊着一塊軟布,布上趴着一只黑乎乎、縮成一團的小動物,從那只動物嘴裏發出不滿的聲音:“喂喂,特薩·茨威格,我已經到船上了,肯定跑不了了,你可以把籠子打開了。”
“你父親吩咐,務必到了蝮蛇大公的城堡內部,再打開籠子。”特薩覺得敢于用銀質的籠子關吸血鬼兒子的老爸實在是很有魄力,令人敬仰,“聽說你很擅長逃跑。”
“我更擅長賺錢。”小蝙蝠不甘示弱地頂了回來。
特薩看着德伯特,想想這話倒也沒有說錯,一時沒忍住唠叨了一句:“你賭得這麽大,真的是不怕馬失前蹄,萬一有那麽一把牌實在太差,無論牌技怎麽好都救不會來,你真的不會把厄爾半島都輸進去?”
即使是一張蝙蝠臉,特薩也感覺到對方露出得意的表情:“不可能的。”在特薩并不相信的眼神中,他又用更加得意的表情了一句:“我出老.千。”
特薩:“……很好,我相信了。”
唐納立刻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