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的,結果不僅沒有分到權,連已經有的人家還要拿走,一怒之下,憤而同情革命,不幫朝廷幫亂黨。從這個意義上說,保路運動跟辛亥武昌起義,是有關系的。
保路運動,其實不僅僅是四川的事。凡是修建或者正在準備修建鐵路的地方,都有保路這回事,比如粵漢鐵路涉及的兩湖和廣東,滬杭甬鐵路涉及的江浙。而且所有參與此事的士紳,都憤憤不平,十分火大,但相比較起來,四川人的火氣更大些。反過來,朝廷對川人似乎也更為苛刻。
川人修鐵路,始于川漢兩地督撫的動議。1903年,時任四川總督的錫良和湖廣總督的張之洞商定,修建川漢鐵路。鐵路沿長江自武漢而上,先修到重慶,然後再由重慶到成都。以宜昌為界,宜昌以上,由四川修,宜昌以下,由湖北負責。1904年,四川鐵路開始興辦,用募股的方式籌集資金。由于募股方式比較靈活,到1909年,四川已經籌集了一千餘萬兩,不僅士紳參股者衆多,就是販夫走卒也有入股的,由于相當的股份是以租股的方式征集,所以,不僅地主,就連一般農夫,也有股份。四川的袍哥頭面人物,自然也少不了有份。而且,雖然四川鐵路名義上是商辦,但卻和地方政府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籌集股本的時候,每個縣都借助官方的力量,甚至通過錢糧征收之際攤派。從這個意義上講,各省的路權,屬于典型的地方勢力範圍,自督撫以下的各級官員到大小士紳,都屬于一個利益共同體。
蜀道難,修路不易。川人修鐵路,卻從一開始,路線就選錯了。武漢到重慶,有長江航道在,原本就不用修路。而且這一段的沿江沿線,山道險峻,地質狀況複雜,修起來難度太大,即使以今天的技術條件,修起來也難,可那時的川人,卻偏要頂着困難上。川漢鐵路1910年在宜昌開工,修了一年,才在宜昌到香溪口一段,修了百多公裏的路基,還沒有進川呢。屋漏又逢連夜雨,四川鐵路公司存在上海幾個錢莊的幾百萬兩銀子,又因錢莊在橡膠股票風潮中,突然宣布倒閉而血本無歸。顯見是四川鐵路公司中有人想要生息圖利,結果吃人騙了。
當鐵路國有的消息,傳到四川之初,并沒有像在江浙和兩湖一樣,引起激烈的反彈。川人只要朝廷肯将開工的費用承擔下來,将賠的倒賬擔下來,将已經籌集的股份,部分用現金償還,部分以股票抵賬,也就可以了。看來,川人修鐵路,專啃硬骨頭,實在是啃累了。可是,朝廷對于各地的态度,卻往往根據修路的成績而有所區別的,對江浙,最客氣,因為人家的鐵路修得差不多了,對兩湖和廣東次之,對四川,最不客氣。不僅不肯替川人賠倒賬,而且連宜昌段的工程款,也要清查。其餘的股份,只肯換成官股,四川鐵路公司的現金,全部要提取拿走。
當時四川的總督趙爾巽已經離任,遺缺由趙的弟弟趙爾豐接任,在未到任前由布政使王人文代理。王人文知道此事所關川人的利害,屁股完全坐四川地方一邊。一直在為川人說話,跟朝廷力争。四川鐵路公司的大股東們,也接二連三向朝廷呈文。但蠻橫的親貴朝廷,卻不肯做哪怕丁點讓步,态度越來越強硬。于是,四川全省成立保路同志會。成都的大街小巷,都搭起了光緒皇帝的“皇臺”,上書光緒戊戌維新時的“鐵路準歸商辦”上谕。袍哥們空前活躍,全川上下,都動了起來。在保路的動員中,朝廷向外國借款修路,蠻橫強霸,被順理成章地貼上了賣國賣川的标簽,而鐵路公司自己的倒賬,路線選擇的失誤,則不見了蹤影。加之朝廷的鐵路國有政策在四川的強硬推行,的确損害了大小股東的權益(盡管這個權益在暗中也被主持其事的士紳們損害了很多),所以,全川上下很快就鬧了起來,每次開會,都哭聲震天(雖然在某些外國觀察者看來,開會的人裏面,下層人士,甚至地痞流氓越來越多)。這時,朝廷卻依然執迷不悟,以更加強硬的态度應對,趕走了王人文,換上了不明利害也不明裏就的趙爾豐,同時派端方率兵進川,明擺着就是要來硬的。結果,硬是夠硬了,面對一波又一波的請願,罷市浪潮,趙爾豐抓了請願的保路同志會正副會長蒲殿俊和羅綸,開槍殺了人。于是,保路運動,在革命黨和袍哥的運作下,變成了武裝反抗,原來領導運動的立憲派士紳,也被逼反,保路同志軍遍地開花。最後,保路跟辛亥革命的洪流彙合,沖垮了清王朝。趙爾豐和端方,都在這洪流中身首異處。當然,經過這場變亂,四川的鐵路,也徹底煙消雲散,一寸也沒了。
好玩的是,辛亥革命之後,卸任的臨時大總統孫中山,被袁世凱任命為全國鐵路督辦,一個明顯被忽悠的職位。但被忽悠的孫中山,卻宣稱要建二十萬公裏的鐵路。可是,孫中山最後也跟川人一樣,一寸鐵路未建,就被迫發動再一次的革命。可是,這回輪到發動革命的人倒黴了,不旋踵就一敗塗地。說起來,都是鐵路惹的禍。
第三幕 過場的角兒們
〔大革命,過場的都是大角色。生旦淨末醜,神仙老虎狗,發揮得好與孬,都在改變着歷史。〕
【黎元洪:在黎菩薩與黎都督之間】
黎元洪是個命特別好的人。看相貌,此人國字形四方大臉,堂堂儀表。從清朝到民國,官場之中,有這樣相貌的人,命都不錯。在清朝舉人大挑(即選拔舉人直接進入仕途的一種程式)的時候,這種人屬于首選,只要參加大挑,就注定會做官的。大挑的标準,代表了那個時代的一種用人的相貌标準。在上面的人,大抵以為凡是長成這個模樣的人,比較靠譜。所以,這樣的人,但凡進了官場,官運大抵亨通,黎元洪也是這樣。這個出身海軍,進過北洋水師學堂,做過嚴複學生的人,得到張之洞的賞識,改投陸軍之後,一路順風,升到協統(旅長)。要說有什麽本事,很難說,但的确比較老實,為人謹慎。做軍官從不克扣軍饷,帶兵也比較寬厚。胸無大志,規規矩矩,在瑞澂小老婆眼裏,是個老實巴交,從來不多說一句話的憨大頭。比較起來,這個出身海軍的人,知識水準似乎要比陸軍将領要強些。一位接近他的外國傳教士告訴我們,黎元洪能用簡單的英語跟他對話。海軍學堂出身的人,應該差不多,因為當年海軍就是學英國的,教材和教師,都是英國人和英國的留學生。在湖北新軍裏,他和張彪一個混成協統,一個鎮統,張彪的聲譽一般,傳聞頗多,但對他,幾乎沒有什麽不好的說法。但就是這樣的一個憨大頭,後來居然斷斷續續做了好些年的民國總統。期間,多少個風雲人物,至少在名分上,都得屈尊于他之下。比如後來做了民國總理的段祺瑞,前清時節已經官拜軍統,但進入民國卻位在黎元洪之下。有這樣的好命,關鍵是辛亥武昌起義那天,他剛好是武昌新軍的協統。
其實,起義當天,他是站在起義對立面的。此前的他,雖然從來沒有鎮壓過思想過激的士兵,但是,在事發當時,他跟多數武昌新軍軍官一樣,卻自動地出來阻止起義。他這一協,當時在城裏的部隊不多,除了已經暴動的工程營和辎重營之外,只有兩個營。為了防止起義擴大,他親自到其中一個營中坐鎮彈壓,還親手手刃了一個前來煽動的起義士兵。只是,黎元洪并不是一個鐵腕人物,殺人彈壓的效果持續了沒多久,局面反而更加不穩。衛兵和随從見狀不妙,勸他還是識時務為好,于是,信念很不堅定的他就忸怩地逃走了。在整個辛亥起義史上,像他這樣的“反動軍官”,無論逃或者不逃,多半是要掉腦袋的。逃走之後,黎元洪也感覺到了危險,因此沒有回家,而是躲到參謀劉文吉家裏,還跟鄭重地跟劉文吉交待財産,托付了家人。
有幸的是,武昌起義是個群龍無首的士兵暴動。起義士兵中的小革命黨人,熊秉坤、曹亞伯這樣的普通士兵,肯定沒法服人,被推為臨時總指揮的隊官(連長)吳兆麟,也只能臨時指揮一下。在一個習慣了資歷、身份、地位的社會裏,即使是起義者,也習慣性地看重這些東西。如果沒有革命的資歷,就得看傳統的資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