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大字的“京陷帝崩”消息的報紙,傳遍了香港。據當時人回憶,說當時全港的華人,歡聲雷動,舉市若狂,紛紛燃放鞭炮,上街慶祝,一些外國人也跟着起哄,英國警察止都止不住。當時粵港間人員往來,沒有太多的障礙,這駭人聽聞的假消息,馬上就傳到了廣州。張鳴歧和李準這樣的大員,跟北京有電報聯系,也許不會信,但底下的人,聽說道路傳聞,香港那邊報紙說了,京陷帝崩,北京完了,皇帝翹了,誰個不慌呢?總督提督以下的人員,個個驚魂不定。總督就是出來辟謠,也未必有人信。不消說,這個假電報,肯定對廣東的局勢會有影響。全國光複後,香港報紙都知道了,他們當初報的是個媒體的謠言。但是,這個謠言“政治正确”,所以,也沒人追究。
進入民國之後,媒體的作用越來越大。軍閥開戰,武戲開鑼之前,先要打電報戰,你來我往,骈四骊六的,看似好像吵架,但不是給彼此看的,都是發到報紙上,給大衆看的。一般來說,比較會造勢的一方,電報戰打贏了,日後的槍炮戰,也大多沒問題,反之亦然。媒體大多趨時而且進步,哪方面趨時進步,就向着哪邊,大家都向着,即使這邊比較弱,也一樣可以占上風。讨袁護國之役如此,直皖戰争也是如此。但是,由于媒體逐漸成熟了,偏向是有點偏向,公然造謠,還是不大敢做了。狼來了,喊一次兩次行,喊多了,報紙就沒人看了。
【《晉陽公報》:山西人的媒體政治】
自打國門一開,中國很快就有了傳教士和外國人辦的報紙,但到了《申報》(1872年創刊)和《新聞報》(1893年創刊)時代,才算有了媒體。戊戌變法期間,一幹鼓吹變法的人士辦的報紙,《時務報》、《湘學報》,雖然風靡天下,但其實更像是連續出版的宣傳品。中國人自己辦的報紙,真正像個報紙了,還得是預備立憲開放報禁之後。不過,這個時候,媒體政治也登上舞臺了。
革命黨人重視宣傳,但是,在媒體時代,如果直截了當地像過去那樣宣傳造反,鼓吹革命,報紙不僅無法生存,也不一定能得到大衆的認可。只能是辦了《民呼日報》,辦《民籲日報》,《民籲》被封了,再辦《民立報》。所以,即使存心煽動革命的報紙,在這一時期,也開始注重新聞,瓦解清朝統治,多從新聞報道入手。
山西的革命黨人在北方是比較生猛的,所以,革命爆發後,北方各省,除了陝西之外,也就是山西能獨立。雖然獨立之後的政權複被北洋軍趕走,但畢竟獨立了。辛亥革命山西新軍能夠順利起義,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山西新軍的革命黨比較多,而且不少身居高位。這個狀況能夠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一份報紙,這就是創刊于1907年的《晉陽公報》。
《晉陽公報》是接着《晉陽白話報》辦起來的,是一份在山西很有影響的日報。其本身,就是朝廷預備立憲過程中的新生事物,跟各地白話報一樣,都是精英用來開啓民智的。各地的白話報,如果掌握在立憲派手裏,就溫和一點,如果掌握在革命黨手裏,就難免興風作浪。不幸的是,《晉陽公報》恰是革命黨人辦的。主編王用賓和編輯記者多人,都是同盟會會員。後來,山西革命黨人景梅九在北京辦了《國風日報》,也比較關心山西的事,兩報聯成一氣,聲勢大,力道足。
當時,山西巡撫是丁寶铨。此人在晚清號稱能吏,二十四歲中進士,少年得志。思想新,而且敢作為。在山西從道臺、按察使、布政使一路做過來,對山西官場很熟,對整個省的情況也很熟,辦新政辦得起勁,也有聲色。在新政期間,凡是能吏,開明的能吏當政的地方,革命黨的勢力就發展不起來。當年端方在兩江總督任上,江蘇、安徽的革命黨就沒太大的聲勢,張鳴歧在孫中山老家的廣東,廣東的革命黨也不景氣。張之洞在湖北,湖北的革命黨也沒脾氣。山西也是如此,出身日本士官學校的閻錫山早就回國,而且留學生考試合格,得了舉人,也只做了一個标的教練官。至于留日學警察的南桂馨,則連個職位都沒有。因此,革命黨人開始謀劃把丁寶铨搞掉,為此還成立了一個工作小組。
不過,當時丁寶铨的地位很穩,不僅舊軍聽他的,新軍協統姚鴻法是他的故人之子,第二标标統夏學津,治軍有方,十分幹練,卻跟丁寶铨過從甚密,丁寶铨賞識夏是個人才,一直在找機會把夏升為協統(山西新軍只有一個協)。而這個夏學津,對新軍裏的革命黨,防範甚嚴,讓革命黨人恨得牙癢癢。革命黨開始決定從離間丁、夏兩人的關系入手,由《晉陽公報》出面,派人密訪丁、夏兩人的一些密事,揭諸報端,但多半牽強附會,沒有多大效用。最後以投稿的方式,造謠說丁寶铨的妾,跟夏學津的妾,是勾欄的閨密,因此上兩人才這麽好。結果卻引來丁寶铨的反擊,追究報紙責任,報紙推托說來稿照登,丁寶铨就讓警察嚴查投稿人。投稿人雖然沒有查到,但風聲鶴唳之中,負責搞臭丁寶铨小組的一位革命黨人的一本日記卻意外遺失,《晉陽公報》兩記者下獄,小組負責人暴露,革命黨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個負責人送出去,總算避免了革命黨被一網打盡。到了這個時候,丁寶铨仍然沒有查封這家報紙,可見他還真夠開明的。
但是,整丁寶铨的機會,還是來了。新政期間,清廷制定了六年鏟除煙毒的規劃,提前完成有重大獎勵。丁寶铨為了向朝廷邀功,準備提前實現禁煙。當時,山西交城和文水兩縣是北方著名的鴉片産區,每年割煙季節,各地煙販雲集,種煙收入,是為當地大宗。1910年夏,正當鴉片收割之際,丁寶铨下令鏟煙,兩縣不肯,一些種煙大戶,甚至謀劃武裝抗命。丁寶铨大怒,派夏學津帶第二标前去鎮壓。雙方發生沖突,夏學津下令開槍,打死打傷百多人。
得知這個消息,《晉陽公報》派出記者張樹幟前去采訪,然後在報上發表連載,揭露慘案,北京的《國風日報》也跟進,不僅把文交慘案大肆渲染,連同沒影的丁夏之間的所謂風流韻事,也加了進去,連日刊登丁的罪狀。一時間,文交慘案成了國內聞名的大新聞,丁寶铨和夏學津聲名狼藉,到處在傳說他們的惡行。在京的同盟會員,借機大肆活動,最終運動到名禦史胡思敬參了丁寶铨和夏學津一本。盡管丁寶铨做了很多的補救,把記者張樹幟逮捕,查封了《晉陽公報》,上京說明情況。但畢竟死了人,趕上參案,按規矩,人就得動一動,夏學津不僅沒有升官,連标統也丢了,奉旨查案的陳夔龍還算客氣,多方為丁寶铨開脫,丁交部察議,最後落個因病奏準開缺,只能走人。山西人事大變動,閻錫山做了第二标的标統,革命黨人溫壽泉做了陸軍小學的監督,另一個同情革命的士官生姚以價已經在第一标做了管帶,加上早已是革命黨的喬煦、張瑜兩個管帶,南桂馨、仇亮、常樾都進了新軍擔任官職。山西新軍的中下級軍官,幾乎差不多都革命化了。到第二年革命爆發,山西成了北方第一個響應的省份。人地兩生的陸鐘琦江蘇藩司做得好好的,辛亥年八月(陽歷10月初)才來到山西,履任未及一個月,就送了小命。
雖然不能按今天的标準,說文水和交城抗拒禁毒,但是,畢竟丁寶铨和夏學津做的這個事,并沒有多大的不對頭。林則徐禁煙揚名千古,而丁寶铨禁煙則遺臭萬年,哪兒說理去?但是,在那個年月,革命的需要高于一切,媒體政治在革命大目标面前,似乎沒有是非可言。而當年的清廷,礙于輿論壓力,不能審時度勢,查明真相,把個忠于自己的能吏調職,不倒臺,有天理乎?
【《國風日報》:報紙開天窗的故事】
報紙開天窗,在現在的媒體人眼裏,應該是國民黨統治時期才有的事。至少新聞史的教科書上是這樣寫的:國民黨統治時期,報紙要通過國民黨政府的新聞檢查,通不過的新聞和文章就得拿下,報紙在被抽掉的新聞或者文章之後,編輯不加填補,故意留出空白,以示抗議,這就叫“開天窗”。為現在的人們熟知的一次開天窗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