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臘月二十七

自遭遇暴風雨跟蹤的危機後,吳軍總算老實了,又在屯裏停留了兩日,第三日,什麽話都沒留下地就離開了。

段大爺對此很是費解,又惋惜。

“難得跟那孩子投緣,之前在我家的時候還每天好吃好喝的讓我跟着沾光,我還說等他走的時候給他準備一份過年的臘肉呢,現在這孩子走得不聲不響,我這心裏老擔心他咋走半月屯往鎮上那截路。”

看得出來段大爺是真的喜歡吳軍,邊說邊嘆氣,一張醜橘似的臉皮上也滿是嘆氣,眼神裏帶着點又要變成一個人的落寞黯然。

或許在他心裏,吳軍這樣不告而別,是不是因為讨厭他這個糟老頭子。

屯裏人也附和着陪端大爺說了幾句,再過兩天,也就只有段大爺還惦記着吳軍了,就連趙三明這個吳軍正兒八經來大崗屯“探”的友都沒放在心上。

畢竟對于他們這樣到處瞎混的人來說,随時拍拍屁股就走人再正常不過了,他自己當初也沒少幹這種事。

就結婚之前,在他老娘大哥家生活的時候,去半月屯打個醬油都能兩三天不落家,回來後打醬油的錢早沒了。

可惜現在趙三明再也不敢了,不僅不敢,他還要每天油裏來煙裏去的忙活飯菜。

曾經趙三明覺得呆在家裏忒無聊賊無趣,一個冬天能閑得他頭上長蘑菇,可現在他一點都不閑了,反而充實到他沾炕就睡。

時間久了,趙三明的希望就變成了每天幹完了家務後能多點讓他自己安排的時間,哪怕是用空閑時間發呆他也覺得是一種享受。

等吳軍走了,青梅看趙三明确實忙了一段時間有點眼神恍惚了,于是結束了前幾天随意點菜無聲逼迫廚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舉動。

不再做動不動就要提前一天做準備的大菜,趙三明終于得到了喘氣的時間,心裏竟然對目前洗洗刷刷洗衣做飯的生活感到了一絲平和滿足。

冬天裏基本上就這麽過了,中途除了巡邏隊發現一窩土撥鼠刨了地于是集體打鼠外,也沒遇見別的大事。

時間就這麽順滑地到了臘月裏,到臘月二十四,滿屯的家庭主婦們就帶着媳婦閨女忙活開了。

當然,青梅他們家,忙活的就是趙三明了,青梅的任務是帶着狗子,去雪地裏多弄點豐富的新鮮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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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七,這天出了個大太陽,雪地裏都像在反光似的,青梅沒帶狗子再出門,而是在家打掃院子,把屋頂上的雪掃掃。

忙完了屋裏的事,趙三明戴上帽子手套,胳肢窩下夾一個簸箕,跟屋頂的青梅打了個招呼,就出門往自己老娘那邊去了。

大崗屯這邊二十八晚上就是過小年,按照老規矩,小年之後一直到新年初一,期間都不準動刀。

所以有句話,叫“二十七,殺年雞。”

另一個家庭主婦們為春節忙碌的主要準備任務,就是炸丸子了,炸各種各樣的丸子,豆腐的,土豆的,蘿蔔的,魚肉的,葷的素的。

昨兒老支書就帶領全村人去村口無名河裏鑿洞撈了年魚,家家戶戶都分了兩條,一條小年吃,一條除夕年夜飯上吃。

這兩天晚上吃魚,是這邊的規矩,寓意年年有魚年年有餘,老百姓都喜歡的好兆頭。

現在還沒有大搞文化&改&革,老百姓自己搞點有好寓意的傳統,還是沒那麽風聲鶴唳的。

趙三明還是第一次自己動手準備年夜飯,去年他一個人跑去大哥老娘家蹭了一頓,再往前,單身一個人的時候更是窩在了老娘家。

今年肯定不行了,趙三明也根本沒想過要去大哥那邊過,并不是不想偷懶,而是習慣了照顧青梅跟狗子的飲食。

想想看,自己家食材那麽豐富,菜色那麽時髦,要是不吃自家的年夜飯,而是跑去吃低好幾個檔次的大哥家的年夜飯,趙三明想着就怎麽那麽虧得慌呢。

為了吃,為了讓青梅跟狗子吃好,趙三明決心自己出手。

至于不會的傳統菜色咋辦?那還用說,當然是去老娘家學,嘗到味道好的再摸一碗回來。

青梅蹲在屋頂上,第一次目送趙三明離開的背影,心裏惦記的全是炸丸子。

既然是傳統菜色,肯定很好吃吧,不知道有多少吃……

“梅姨,我鏟好了!”

屋檐下,穿成狗熊的狗子喊了一聲,就趕緊小跑着讓到稍遠的地方。

青梅回過神來,推動手裏的推耙,把屋頂上積攢了厚厚一層的雪全部推了下去。

青梅力氣大,單手握着推耙的杆子往前移動,那平展的雪層就像波浪,嘩嘩地往下垮,狗子在下面看得眼睛放光,看着那些垮下來的雪就像是看見了什麽寶貝。

對于從來沒跟人玩過堆雪人游戲的狗子來說,這些潔白蓬松的雪确實是寶貝。

推完了雪,青梅直接從屋頂跳了下去。

為了保暖,大崗屯的房子普遍修得很矮小,站在屋頂,也不過五米左右,跳下來雙腳落地的時候青梅都不帶踉跄的,膝蓋一曲就卸去了力道。

狗子看得瞪圓了眼睛,嘴巴無聲地發出“哇噢”的驚呼聲。

青梅心情不錯,看見狗子的傻樣兒,擡手拍了拍他腦袋上的帽子。不過是随手一拍,對狗子來說卻興奮極了,捂着自己的腦袋笑得見牙不見眼。

“走,我們在這邊堆雪人。”

院子裏的雪多了,作為沒能好好玩過雪的青梅來說,心血來潮,也想要玩雪,于是就提議狗子堆個雪人在院子裏。

這讓狗子一大早就對掃房頂的雪很積極,因為那些雪都是可以用來做雪人的。

也不脫手套,兩人都不會堆雪人的一大一小在院子裏開始團着雪艱難地往一處糊,努力地想要弄個大圓球出來。

可惜想象中很容易,真動起手來卻很難,一直弄了一個多小時,兩人的臉都凍紅了,院子裏也只有一堆歪七扭八的抽象雪團怪模怪樣立在那裏。

趙三明炸了一簸箕的各種丸子回來,進院門就發現了“雪怪”,再看還在努力的青梅跟狗子,哪能不明白他們想幹啥。

看看雪怪,再看看滿眼倔強不服輸的兩人,趙三明膽兒肥的哈哈大笑,差點把手裏端着的簸箕都給笑翻了。

“這個就是你們堆的雪人?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唔——!”

笑得長大的嘴裏忽然砸進一團雪,趙三明冷不丁吞了滿嘴的冰涼,悶哼一聲,趕緊埋頭呸呸呸吐雪,可還是已經有一部分雪被口腔融化化作水咽進了肚子裏。

那雪水直冰得他喉管發疼。

趙三明擡眼一看,青梅跟狗子雙雙冷眼瞅着他,趙三明立馬不敢放肆嘲笑了。

場面一度十分冷凝,不大的院子裏,抽象派雪怪旁邊站着雙手自然垂落,一雙眼睛沒默默凝視某人的青梅跟狗子。

院門口,端着一簸箕各種炸丸子的趙三明小心翼翼縮了縮脖子,就像一只被獵犬包圍,正探頭探腦試圖找到突破重圍逃脫升天的野雞。

對峙片刻,趙三明試圖打破僵硬的氣氛,緩和青梅跟狗子對他散發的冷氣,“那個……”

剛開口,忽然狗子彎腰抓起一團雪,一捏一甩,眨眼間一團雪就砸到了趙三明肩膀上。

雪團并沒有被捏實,咋在肩膀上啪一下就炸開了一朵銀白的雪花,并沒有給人帶來多大痛感。

這事兒發生得太突然了,趙三明還沒反應過來,眨巴眨巴眼。

青梅嘴角向上彎出一個弧度,下一秒,也跟狗子剛才那樣,彎腰抓起一團雪往趙三明這邊砸。

可惜青梅沒打雪仗的經驗,第一彈因為沒有捏實,導致“彈&藥”才剛被抛出去就在空中散開了。

趙三明終于反應過來了,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氣,最後“嗷嗚嗚”狼嚎一聲,放下簸箕就佝偻着腰一邊捏雪團一邊逃竄,逃竄的過程中憑借十幾年的實戰經驗,成功擊中敵方二人。

這下子不得了了,滿院子都是雪彈飛蹿,偶爾趙三明往菜園子那邊跑偏了,還會有一團捏得實心的雪彈快準狠地打中他的狗腿。

多疼了兩下,趙三明就學乖了,也不敢往那邊跑了,或滾或爬的一邊躲避敵方雪林彈雨,一邊尋機打擊敵人。

這場雪仗來得莫名其妙,不過結束的時候三個人心情都不錯,趙三明甚至找到了意氣風發的精神面貌。

打完了,趙三明就脫了手套教青梅跟狗子如何堆雪人。

“像你們那樣一坨一坨的往上糊,肯定是不行的,要這樣,先滾雪球,滾一層拍一拍,滾到足夠大,就這樣……”

中午吃飯的時候,院子裏站了個大肚子小腦袋,左右插了兩根枝桠手,臉上還有煤炭眼蘿蔔鼻子的雪人。

飯桌上,青梅嚴肅認真地對趙三明同志強調:“那半截胡蘿蔔一定要及時換,只用一根的話,等到雪人化了蘿蔔都不能吃了。”

趙三明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務,保證不浪費任何一截胡蘿蔔。

今天臘月二十七,同時也是立春,下午青梅作為家裏的代表,去參加了屯裏給耕地動土的活動。

所謂動土,其實就是拿鋤頭随便挖一下,是個什麽意思,青梅也沒搞懂,反正就是保佑來年豐收之類的。

挖完了,老人們被老支書請去家裏喝茶唠嗑,青梅知道,他們已經該是要談這個冬天下雪比往年少的事。

今年的雪确實比往年要少很多,屯裏老人們偶爾聚在一起,難免會談論這事兒。

不過他們都沒拿出來談,怕其他年輕人東想西想反而搞出什麽事來,只是老支書帶着江紅軍江會計往地裏轉悠的次數悄沒聲息地增加了不少。

想到即将到來的春旱,青梅的好心情有些打折扣,沉着眉眼回了家。

剛進院子,趙三明就從厚厚的門簾下一腳探出半張臉來,朝青梅喊:“青梅,水燒好嘞,可以洗澡啦!”

二十七,不僅僅是殺雞炸丸子,還要打掃屋裏屋外,打掃完了,還要一家子都滾個熱水澡,讓整個家都幹幹淨淨迎接新年。

洗過澡頭發還帶着水汽的狗子也從那小片門簾下探出小臉來,沖青梅笑得像朵花。

青梅呼出一口濃郁的白霧,沉重的心情略好,腳下加快速度,很快就進了溫暖的屋子。

“青梅,熱水給燒好啦,我跟狗子都洗過了,我們還互相搓背,可爽嘞。”

“嘿嘿,青梅,要不要我給你搓背?”

不久之後,趙三明袖着手蹲在屋檐下,抖着肩膀眯着眼看天,今兒咋這麽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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